她把伏尔泰的石膏像转了个角度,回到自己的画架前,静默地开始新一天的任务。
静谧空间里,铅笔一下下刮擦过纸页,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舒缓地绵延半个午后,却忽而被一道“啪嗒——”声突兀的打断。
温汐笔尖一顿,视线绕过画架,警觉地朝声源望去。
盖在脸上的美术赏析滑落,江声耷拉的眼皮掀开一条缝,不偏不倚,与一双受惊的杏眼隔空相撞。
难得在睡醒后还有好心情,他稍愣了一秒,而后不自觉地溢出一声低哑的笑。
“……”温汐下意识攥紧铅笔,拉锯了一上午的神经在这一刻乍然绷断:“你怎么会在这!”
说完才意识到不妥,画室又不是她的,更何况……是她撒谎在先。
“很明显啊——”江声勾了勾唇,支着手肘坐直了些,而后颇有耐心地向她坦白:“守、株、待、兔。”
“……”温汐垂了眼帘,闷闷地缩回画架后。
他果然早就发现她了。
江声啧了一声,缓了下神起身,也拖了张板凳来到教室后方,低眸扫过画纸里扭曲的伏尔泰。
温汐抬眼,避无可避地与他对视。
然后她就看见,自己辛苦躲了大半天的人,视线经由校服上的铭牌悠然抵进她的眼底,而后以一种“原来如此”的散漫口吻对她说:“高一(7)班,温汐同学——”
“很高兴认识你。”
温汐:“……”
江声这个人,好像总喜欢踩在临界点上做事。
说他守规矩吧,他能自作主张把竞赛名额让出去,说他不守规矩吧,他又老老实实做完了一份检讨。
要说有礼貌呢,他不由分说就闯进了别人的世界,可要说他没礼貌,人又一脸真诚地跟你问了声好。
“……”
温汐张了张唇,又很快瘪了下去,像是自认藏法拙劣,也怨不得会被发现,可又实在不太愿意回应这声招呼。
江声眉梢轻挑,也没有纠结于此,随手从边上扯了个空画架,翻出铅笔,也开始在画纸上描摹同一个参照物。
画着画着,又漫不经心地问:“美术生?”
温汐声音冷淡:“不是。”
江声笔尖一顿,偏头又看了过来。
“……”
温汐想说这回真的不是,又觉得自己现在说实话的效果基本无异于 “狼来了”,而选择闷声不语。
江声却像是看懂了她的意思,不由点了点头:“挺好。”
温汐抬头,又听见他说:“确实也不合适。”
“……”
温汐不太想说话,一方面是因为被抓包了理亏,一方面则是在等他的质问。
可等了半天,他却似乎完全没有要旧事重提的意思,倒是她自己有点过不去了:“你早就知道我是附中的?”
“嗯。”江声起稿很快,几句话的功夫,就把人物头骨的比例定好,还粗略地描好了轮廓。
温汐却停了笔,语气有点执着:“为什么?”
前两次见面,她确定自己没有穿着校服或携带任何暴露身份的物品,她也并不认为,在偌大的校园里,横跨着两个年级,他会认得自己这么个籍籍无名的边缘人物。
而困扰她的问题,在他这儿,却只有轻描淡写的一句:“直觉。”
“你不会对我说实话。”
“……”
江声看着她:“如果你当时回答‘是’,可能还有点麻烦,可你说‘不是’,问题就简单多了。”
而他选择这个问题,是基于她见到他的反应里有着明显震惊与防备。
多半,是一早就认识他的。
“……”
温汐哑然之余,又一次刷新了对他的认知。
饭点过后,画室里陆陆续续来了人。
因为进度不同,五楼有两个画室,高一和高二各一个。
而高三的艺术生上学期要外出参加集训,下学期结束艺考后就全身心投入到文化课复习中,基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能来,何况还是这种浑身上下散发着“没人管得了”的气息的保送生。
和温汐一样,江声显然也已经过了初学阶段,甚至画室后方还贴着不少他的优秀画作。
所以这会儿他坐在后头画人像而非几何,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可他磁场太强。
饶是没什么不对,依然挡不住跃跃欲试延伸而来的目光,和一声又一声按捺不住的低呼。
连带着温汐收到的注目礼也隐隐跟着多了起来。
她明显有些不适,避嫌似的又往角落挪了挪。
直到这些目光数量堆叠到顶点,江声才察觉到不妥似的,抽空抬了下头,十分妖孽地笑了一下:“打扰到你们了?”
温汐听到好几道倒吸凉气的声音,和慌乱不一的应答:“……没、没有。”
即便没有抬头,都能感觉到说话的人一定红着脸。
“可你们要再不专心。”江声转了圈笔,用铅笔末端敲了敲画板,语气无奈:“我就得被张老师赶出去了。”
尽管高一的专业课程并不系统,每天也仍然有一定的任务量。
而张老师是负责这间教室的美术老师,等学生们自主完成后,会逐个检查并指导。
附中到底是所重点中学,虽然也避免不了被一些话题人物分散注意,但多数人的重心还是在学习上。
只这样寥寥“对话”了两句,虽然还有点意犹未尽,女孩们却也没敢再明目张胆地往后望。
江声收回目光时,亦察觉到身旁的人似松了口气,眼底的笑意便也跟着浓郁了些许。
而后把笔尖调转回来,继续刻画人物的明暗阴影。
温汐抿着唇,无解地瞄了他一眼。
明明是特意来堵人的,倒装得像专程来画画似的。
沉默持续了大半晌,直到画像进入尾声,身边才响起新的声音:“昨天改的画还满意吗?”
“……”
温汐愣了愣,想起昨天温韶华的反应,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虽然出了“荔枝肉”的意外,但她的确因此获得了一个自由的下午。
然而她偏头看去的间隙,才发现他今天的画其实一般,至少和墙上贴着的那些相比,存在着明显的差距。
倒是诡异地……和她的水平有些近似。
“那……”江声平稳地给画像收尾,语气也像在聊天一样随意:“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温汐:“?”
江声抬头:“你帮忙打一场CTF,我教你画画。”
温汐:“……”
该来的还是来了,情况却似乎在意料之外。
他分明早就猜到了她不想受到多余的关注,不想登上领奖台、竭尽所能躲着他、缩在画室的最角落,都是出于这个原因。
而他看穿了她的弱点,却没有以此来威胁她,甚至耐心到等她画完了一整张画,才以平等而尊重的立场询问她,愿不愿意互相帮个忙。
温汐很感谢这份尊重,却还是没什么犹豫地说:“抱歉。”
“那如果我说——”像是预料之中的回答,江声毫无意外地点了点头,手背拂过画纸上的余灰,话锋一转:“你帮我打一场CTF,我‘帮’你画画呢?”
“……!”
温汐倏地睁大了眼。
这些年在温韶华的威慑下,她学会了面不改色的撒谎,更沉溺于默不作声的反抗。
而这种类似于“帮我把作业写了”、“考试借我抄一下”般,明显带着违规意味的说法,一针见血地正中她的下怀!
她毫无疑问的心动了,连灵魂都跟着共鸣了一下,却还是在短暂地愣怔过后摇了头:“……抱歉,我真的不能去。”
昨天荔枝肉遗留下的滔天恶心感还历历在目。
她很快就清醒过来,如果被温韶华发现她偷学了计算机,还背着她去参加比赛后,又会有怎样刻骨铭心的后果。
得不偿失的事,她真的不能做。
“别这么绝对嘛。”江声收了笔,刻意压低的声音莫名有些暧昧:“多少给我个机会?”
温汐:“?”
江声:“现在买个东西都有七天无理由退货,何况我这有求于人。”
他黑眸深邃,眼尾微挑,安静看着什么人时,无端有种乱神的蛊惑感,偏偏音色又低,说话也是有商有量的来。
是以整个人看起来,既轻佻又认真:“要不,你也给我七天的机会表现下?”
“要是体验过后还是不满意,我保证,绝不再纠缠。”
“……”
温汐听得有些懵,几句话下来,就记住了几个不算太正经的词。
见她不语,他便又撕开画板上的胶带,把画像取下后平铺在她眼前,压着那把天赐的嗓音,莞尔追问:“你说呢?”
温汐这才反应过来,这幅画竟然是参照她的水平,又略微提升了一些而落成的!
他不仅看出了她不喜欢画画,还猜到了这是她必须要完成的任务!
既然要任务,水平当然不能良莠不齐、忽高忽低,更不可以昨天才刚刚“进步”,今天就又打回原形。
而这幅既不敷衍,也不过分优秀,刚好够她交差的画,算是他有求于人的诚意。
温汐又一次暗暗纳罕,这人不论是直觉还是判断,都精准到了近乎可怕的地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还算尊重她的意愿。
月考刚过,各科试卷也陆续发了下来。
最后一节班会课,班主任例行主持完后,又交代了一遍下周的家长会会着重关注学生文理分科的意向,让大家回去先和家长商量一下。
温汐攥着自己的成绩单,心情有点发沉。
语文114,数学92,英语144,政治74,历史88,地理68,物理54,化学62,生物66。
文科总成绩580,理科532。
差距明显。
温韶华会选什么不言而喻,而她对此毫无办法……
程曜看着她成绩单下的物理试卷。
醒目的54,唯一的不及格。
同桌这么久,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情绪表露的这么明显。
也许是上午的事拉进了一点距离,他试着安慰道:“你别难过呀,女生理科差一点也正常,反正后面选了文科,物理只要能过会考线就行。”
温汐抬头,眼底漫过一阵迷茫。
连他都看得出来,她最后一定会选文科。
这事毫无回旋的余地,对吗?
程曜见她发愣,又把自己物理试卷抽出来:“你这也没差几分,我借你订正一下,之后再稍微用点功,肯定就没问题了。”
“不用了。”温汐又恢复既往的冷清,极淡地笑了一下:“谢谢。”
不知是压抑已久的叛逆心理作祟,还是今天有一幅进步明显的素描,也或许仅仅只是因为心情不好,让她想要试探温韶华容忍度的欲望达到了顶峰。
她呆呆地坐到放学铃响,忽然就不想回家,不想面对那无时不刻都得提防着的威压。
于是她脚步不停地路过公交站,转身去了文印店。
“柠柠。”方柠站在站台上,眼前忽然被人晃了一下:“看什么呢?”
“嗯?”她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把目光从拐角收回:“没什么。”
星月落下帷幕,崭新的一天如约而至。
高三的日子朴素而动荡,莘莘学子们沉着心,以最大的定力积蓄能量,奔赴一场属于青春的战役。
当然,也有一些例外。
尽管课桌上的书也象征性地堆了老高,但书山背后却鬼鬼祟祟地架着台游戏机,嘴里还念念有词:“呀!呀呀呀——嘶——我去——这他妈……”
“你他妈!”许越泽忍无可忍地往前踹了一脚:“再不闭嘴,我把老李喊来给你观战!”
“哎行行。”书景浩自知理亏,也没多挣扎,就提着游戏机起身往外走:“我走还不行……”
哪知前脚才出教室,身后就传来一声爆呵:“书景浩!你手里拿的什么?!”
“……!”
熟悉的中年男高音把书景浩魂都吓散了一半,当下头也没回,惯性拔腿就跑:“没什么——”
其实关于某些保送生、艺体生,学校的容忍度已经很高了,多数时候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求他们能够安分一点。
自己不学就算了,但要是影响到其他考生,那可就天理难容了!
“没什么你跑什么?!”李宏忠声如洪钟,体魄健硕,很快就以百米冲刺的规格火速追击:“还不给我站住——”
奈何领跑的却是个正儿八经的短跑运动员,饶是他一刻也没歇,还是不得已让那道闪亮的翘臀彻底消失在眼前。
而另一头的书景浩也不见得好过。
毕竟这游戏机是被李宏忠当面给看到了的,就算躲过了这会儿,等下回了教室照样得被搜刮走。
正愁着不知该把东西藏哪儿去,就见江声拎着瓶水从小超市里走出来。
书景浩立马凑上去,二话没说就把东西塞给他:“快快快——找个地方帮我藏起来,老李正追我呢!”
江声随意地颠了颠手里的东西:“我能藏哪去?”
“哎呀随便随便!”书景浩边往回跑边喊:“你反正能去的地方多的是!画室音乐室都行!能把东西保住就成!你赶紧的吧,我先去把老李引开啊——”
江声刚准备回教室,视线又跟着落到不远处的艺术楼上。
金乌当空,白色建筑外围覆着漫天的爬山虎,棱角分明的落地窗犹如被尖刀切割的黑洞,半遮半就透出内里舒适的沙发与错落的画架。
他眯缝着眼,刚压下的睡意又不自觉地翻涌回来。
最后一节自习,上去补个觉也不是不行。
他原本睡眠就有点长,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总有人变着法儿地拉他熬夜,加上定了暑假要出国的事,因为时差问题,最近和江柏的交涉也都在深夜。
所以昼夜颠倒,缺觉缺的格外厉害,基本得到中午才能勉强精神起来。
果不其然。
等他再睁眼时,饭点又过了大半。
温汐来的时候,他正坐在昨天的位置上,懒散地挂着一根耳机,耸拉着眉眼给画里的静物组合铺色。
眼睛都没抬,就冷不丁地问:“心情不好?”
“……?”
温汐疑惑地抬头。
“坐这儿半天了。”江声瞥了眼她跟前空空如也的画板,和木讷呆板的坐姿:“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
平常连“不喜欢画画”这样的心理活动,都严防死守遮掩着的人,这会儿却浑身上下都充斥着对画画的抗拒。
一副纠结着要不要破罐子破摔的样子。
江声不由有些好笑:“出什么事了?”
也许是在他面前撒谎没用,也许是堵了一晚的事实在有些无解,温汐难得暴露了点“真面目”,拧着眉说:“下周家长会。”
江声稍显意外地打量了她一眼,自言自语似的说:“……看着也不像差生啊。”
“……”
温汐淡漠地垂了眼,没说话。
江声也没再深究,只挑出垂落的另只耳机问:“听会儿歌?”
温汐却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
江声:“?”
温汐面无表情地说:“我不喜欢听歌。”
江声一噎:“平时都不听?”
“嗯。”温汐点头:“没兴趣。”
“你还真是……”江声纳罕地扫了眼她的空画板:“和艺术半点不搭边啊。”
温汐觉得这话很中肯,又认真地点了下头:“嗯。”
江声:“……”
他顿了一会儿,脑海中闪过她在赛场上的坚毅笃定的样子,忽然又翻开画板包,取出刚丢进去不久的东西问:“那这个呢?”
虽然说是“试用”,但温汐其实没有多少他是在帮自己画画的实感,更不习惯这种被送温暖的感觉。
她愣了一会儿,才干巴巴地说:“……我没答应你。”
她不想给人希望,让他误以为自己有可能会去参加比赛。
而如果没有希望,他们从一开始就不会认识,更别提这种为了照顾她的情绪而借出游戏机的举动。
江声闻言也是一愣。
极其罕见的,居然有人连着两次见着他就跑之后,又接连铁面无私地“拒绝”了他两回。
“知道了。”他“伤心”地抚了抚额,笑得不行:“是我明知自己一点希望都没有,还非要在这儿献殷勤的。”
“这样可以了么?”
“……”
温汐眨了下眼,总觉得这话还是有点怪,还没想好要说什么,他就又颠了下游戏机说: “再不接我可真伤心了啊。”
“……”
温汐终于伸手。
“会玩吗?”江声问。
“不会。”温汐老实地看着他。
他便又收回去,大致演示了下该如何选择游戏及操作后,再次递给她:“试试。”
温汐眼里泛着些许新奇:“谢谢。”
她的生活其实被框定的很死。
除了温韶华规定她必须要学的东西,其余任何类目都不被允许接触,如果让温韶华发现她对什么感兴趣,更是会被铲除到寸草不生。
她也很少会表露好恶,因为喜欢的会被废止,而讨厌的、会成为把柄。
关于游戏,她只偷偷用手机和电脑玩过,游戏机却没有涉猎,在此之前也未见的有多大兴趣。
但这会儿偷摸着躲在画室里,背着温韶华做不被允许的事,单是这种“叛逆”的感觉,就让她隐隐有些畅快。
好像关于人生,她也是有自主权的。
江声见她的神情染上认真,手里的操作也愈渐熟练,难得生了点把人带坏的警惕感。
他伸手移了下画板,又略微挪了下位置,直到把她整个人都掩藏在外围的视线盲区后,才无声地笑了一下,戴上耳机继续画画。
有人吃过饭后回来,视线触及教室后方,正见眉眼落拓的少年,挂着一只耳机坐在画架前,舒展的身体像在遮掩着什么。
画架后隐约窝着个人,却不知在做些什么。
来人好奇地伸了伸头,还未及探究,就对上一双带着抵御意味的清朗目光,终于讪讪地回过头去。
再回神时,午休已近尾声。
画好的画被搁在一边。
江声懒懒支着腮,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画笔,看着温汐屏息凝神、专注玩游戏的样子。
比起画画,此刻的她显然要鲜活太多。
一局终了,温汐才似有所觉地抬了抬头,而后不偏不倚,正对上这样明目张胆观摩着自己的视线。
她不由有些脸热,窘迫地抿了抿唇:“……”
“快上课了。”江声淡声提醒。
“……嗯?”温汐偏头看了眼挂钟后,又意犹未尽地回过头来,手指比了个一:“还有一会儿,可以再玩一局。”
江声眉梢微挑:“上瘾了?”
温汐摇了摇头,伸手调出战绩排行,指着自己位列第二的名次,神色认真:“就是……有点想赢。”
“嗤——”江声闷声笑了会儿,还是忍不住说:“好胜心这么强,到底是怎么甘心只拿第四的?”
温汐噎住:“……”
他在说CTF个人赛的事。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却似乎也没有能等到答案的期许,只清浅地啧了一声,就毫不留情地抽走了游戏机:“我可能没那么好赢。”
“一局不够,明天再接再厉吧。”
“现在。”他撕掉胶带,抖了抖今日份的画,转而递给她:“乖乖回去上课。”
等人走后,江声想了想,还是把东西留在了画室。
所以此后一连几天,书景浩就再也没见过自己的宝贝游戏机,本来就惦记得紧,一到自习课,更是相思成疾。
他趴在身后的课桌上,双手合十苦苦哀求:“求你了,快把东西还我吧!我不把它上交给老李,可不是为了换一个地方被保管啊!”
江声转着笔说:“再等等。”
书景浩猛地坐直:“还等什么啊?我都快无聊死了!”
“差不多。”江声认真思忖了下:“等我记录被破掉吧。”
“你的记录?!”书景浩几乎破音:“你统共就那一个变态记录,谁破的了啊?!”
这个游戏机买回来后,江声只玩了两把,战绩却直达巅顶,并和第二名甩开了质的差距。
书景浩大小是个运动员,好胜心必然是有的。
当下就抱着游戏机苦战了三天三夜,最后的结果是……删除自己玩过这款游戏的记录,并坚决不让江声再沾手!
所以这款游戏虽然有且只有这一个记录,却从始至终都没人能破的了。
江声却说:“说不定呢。”
就冲某人那执着劲儿,破纪录只是时间问题。
“不是——”书景浩急了:“你要哄小学妹开心,能不能别拿我的东西哄啊?我又不需要她帮我打比赛。”
江声闻言,睨了边上的许越泽一眼,后者从善如流勾住书景浩的肩:“清隆路好像新开了家甜品店。”
书景浩转了圈眼珠:“我要三份,概不议价!”
许越泽爽快道:“成。”
“欸。”游戏机搞定,许越泽又看向江声:“你这又是帮她画画,又是借游戏机的,就差没把自己搭上去了,比赛的事到底能不能成啊?”
江声在德语书上圈出一行注释,没什么起伏地说:“不知道。”
“不知道?!”这话一出,许越泽也急了:“那你这几天都在忙活个什么劲!做慈善啊?”
江声偏头,不咸不淡地附和:“可不是做慈善嘛。”
“……”许越泽讪笑了下,变脸比翻书还快:“咱两谁跟谁啊,帮我怎么能算做慈善呢。”
“哎呀,我就是想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对这事到底有多少把握,我心里也好有个底啊。”
“五五开吧。”江声没再卖关子:“看她的好胜心有多强了。”
许越泽立刻来了精神:“怎么说?”
江声斟酌了下:“上回个人赛,她没打算上领奖台,却非咬着第四的位置不放,说明还是有好胜心的。”
“一定要在有限范围内做到最好的好胜心,分量也绝不会轻。”
书景浩插话:“可她好胜心这么强,最后为什么还是不肯上领奖台?”
江声:“领奖台的关注度那么高,一旦上去了,她会计算机的事可能就包不住了。”
“啥意思?”书景浩懵了:“你是说她这么强大的技能,还是自己偷摸着修炼成的?要不是我们无意间发现,到现在都没有人知道?”
经过名师辅导才成就现有水平的许越泽直接自闭了:“……”
“也许吧。”江声也只是猜测,却还是认真提醒:“所以你两嘴严点,别给人惹麻烦。”
书景浩点头如捣蒜:“……明白明白!”
许越泽也慢慢从怀疑人生里走了出来:“那现在怎么办?”
“不怎么办。”江声说:“我相信一个有好胜心的人,不会一直甘于屈服。”
“她要参加比赛,只能是自己愿意来,可她要是没来,就说明是真的有难处。连这么强的好胜心都战胜不了的难处,我们再强人所难,就没意思了。”
“话是这么说——”许越泽不由垮了脸:“可要是没有发现这颗好苗苗就算了,现在碰都碰上了,就这么放过算怎么回事啊?”
“比赛加分只是锦上添花。”江声随口说:“实在不行,多考几分不就得了。”
许越泽气急:“说的简单,有本事你去考啊!”
“可以是可以。”江声耸了耸肩,一脸的欠揍样儿:“但没必要。”
“……”
因为画画“进步”的缘故,连着一周,温韶华对温汐的态度都堪称和蔼,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方柠看她的眼神却总有些奇怪。
像是有了什么新发现,却又还不太能确定。
温汐也没深想,只当她是在怀疑最近的画到底是怎么来的,但周日出门时还是格外注意了些,绕了几条路才上了公交,还私自更换了写生地点。
她笃信只要画画得好,温韶华不会深究这些细节,就算会,她也并不在意。
她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做一辈子的傀儡,爆发战争只是时间问题,而在羽翼丰满之前的妥协,也仅仅只是为了避免麻烦,而绝非恐惧。
公交到站:临海南路。
温汐下了车,提上画具在柏油路面上走了一阵,才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进海岸线。
周五放假前,江声特意问了她周末有没有画画的安排,温汐直言他可以不必来,他却说说好七天就是七天。
虽然当她提到需要8点抵达时,他诡异地沉默了好一阵,却还是揉着眉心问了地点。
也是在那会儿,温汐才想到安全起见,还是更换地点比较稳妥,一时却不知该去哪儿,江声就给推荐了这里。
这是一片未开发的海域,没有名字,岸边简单团着几簇礁石,眼前无际大海中晕出一湾堤坝,坝上遥遥矗立着一座蓝白灯塔。
风景算不上多好,却胜在清新干净、安静宁人,除了海浪盖过海浪之外,再没有什么多余的声音。
温汐径直往最平整的那团礁石走去,临近时才发现上面已经躺着一个人,海风把浅色休闲服吹出鼓包,又迅速瘪下,一遍遍地熨烫着清薄而优越的身形。
他只是安静地枕在书包上,脸上随意搭着本书,就已分外惹眼。
温汐怔然发现,自己对他的熟悉程度,竟然已经到了只需了了一眼就能确认的地步。
她偏开脸,静默爬上礁石,兀自支好画架,粘好画纸,刚从包里翻出画笔,边上的人就动了一下。
“给我吧。”一道懒倦的声音自耳后传来。
温汐倏然回头,迎面对上一张逆光的惺忪睡颜,黑沉的眼睛半耸拉着,左手支在身后,衣服凌乱偏到一侧,露出锁骨上隐蔽的棕红小痣,拢着两指的右手无意识地冲她勾了勾。
她看得明白,这是在跟她要画笔的意思,耳根却还是不知为何有些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