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映玉闻言,神色微怔,尔后默默地垂眸,接过翡音递来的热汤,当作没听到皇后这话。
皇后伸手过去,想抱一抱孩子。
“很重。”陆玄愔说,看了一眼皇后瘦弱的双手,将孩子放到皇后身边的位置上,让她看着就行,就别抱了。
皇后不以为然:“孩子才四个月,能有多重?”
“母后,其实还是挺重的。”褚映玉笑着说,“缜儿身上穿的衣服厚实着呢,不好抱。”
皇后试着抱了下,发现还真是挺不好抱。
重是不算太重,就是衣服穿得太多,圆滚滚的,让人抱得很艰难。
怪不得她儿子要亲自抱着孩子下轿辇,毕竟没点力气的话,真不好抱。
皇后有了孙子,儿子和儿媳妇都丢在一旁,一个劲儿地逗着孩子。
宫嬷嬷和翡音也是满脸喜爱地看着孩子,觉得这孩子真是越看越可爱,果然很像雍王。
直到孩子饿了,皇后依依不舍地让奶嬷嬷抱下去喂奶。
等奶嬷嬷将孩子喂饱,又换了尿布后,皇后道:“难得你们带缜儿进宫,也抱过去给太后娘娘瞧瞧罢,她老人家也想见见缜儿。”
褚映玉和陆玄愔自是应下。
接着孩子又被裹起来,皇后带着他们一起前往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太后这里正热闹着,几名宗室的老太妃陪太后聊天。
得知皇后带着雍王和雍王妃,以及雍王府的小郡王过来,太后惊喜不己,迭声道:“快让他们进来……哎呀,这天儿冻着呢,万一冻着孩子可不好。”
等皇后他们进来,太后少不得一番埋怨,说尽折腾孩子,然后又让人赶紧将孩子抱过来给她瞧瞧。
皇后在旁道:“母后放心,孩子已经四个多月,咱们过来时,用毯子裹得严严实实呢,没让他冻着。”
太后看清楚孩子的脸时,就哟了一声,笑道:“瞧这小脸蛋儿,长得可真好,像小七。”
其他的太妃凑过来,纷纷点头附和。
“确实像雍王,长大后定然是个美男子。”
“可不是。”
“雍王妃可真是会生,这孩子也会长。”
“不愧是太后娘娘的曾孙,长得就是伶俐又好看。”
…………
这一通拍马屁下来,太后笑得合不拢嘴。
褚映玉叹为观止,觉得这些老太妃可真能说。
正说笑着,圣人来了。
众人闻言赶紧起身去迎。
元康帝是独自一人过来的,进来就道:“母后这里好生热闹,朕在门口就听到你们的笑声。”
太后笑眯眯地说:“皇上,玄愔和他媳妇带孩子进宫来看哀家,刚才咱们正说孩子长得像玄愔呢。”
元康帝先是看向站在太后身边的皇后、陆玄愔和褚映玉,目光一转,看到被奶嬷嬷抱着的孩子。
那孩子正好也朝他看过来。
看到孩子的脸时,元康帝不由愣住。
众人重新坐好后,元康帝道:“将孩子抱过来给朕瞧瞧。”
奶嬷嬷小心地抱着孩子上前。
孩子正精神着,一点也不怕生,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大大的,盯着人瞧时,那张脸蛋儿圆嘟嘟,粉嫩嫩,玉雪可爱,让人心都化了。
元康帝的神色变得柔和,逗了会儿,突然说道:“这孩子长得倒像玄泽。”
闻言,现场俱是一寂。
先太子陆玄泽英年早逝,是很多人心中的遗憾,世人每每提及他时,都要为他惋惜。虽然过了这么久,太后和圣人每当提起他时,也要伤感一番。
太后有些怔忡,叹道:“可不是,玄泽和玄愔兄弟俩长得像,这孩子像玄愔,自然也像玄泽的。”
皇后以袖掩面,似是也想起早逝的长子。
褚映玉默默地低下头,保持安静。
殿内的气氛一时有些伤感,众人都不吭声。
直到元康帝解下腰间的一块玉佩,将它系在孩子红彤彤的衣服上,又逗了会儿,方才让人将孩子抱下去。
众人看着这一幕,心思各异。
不过在场的人除了皇后、褚映玉和陆玄愔外,只有太后和几位太妃,她们经历的风浪极多,都是识情识趣的,就算心里有什么,面上并不显。
第136章
今年的除夕宫宴很平静地结束。
可能是因为宫宴上少了一些人, 其他人都闹不起来。
平王没有来,只有平王妃带着几个庶子坐在那里,看着孤伶伶的;定王妃也因为要坐月子没有来, 只有定王一个人,看起来心不在焉的,别人给他敬酒,都敷衍地喝了口便作罢……
等到宫宴结束, 定王第一个离开,要赶回去陪媳妇和孩子。
他走得快,甚至迫不及待, 元康帝还没走远呢,他就跑得差点没人影, 元康帝忍不住指着他远去的背影,一阵干瞪眼。
太后对孙儿素来宽容, 见状便笑道:“定王妃和两个孩子还在府里, 他刚当爹呢, 挂心也是正常的。”
元康帝哼了一声,到底没说什么。
倒是定王的亲娘敏妃的神色看着有些勉强。
当娘的,估计都不会喜欢看到儿子与儿媳妇感情太好的, 就怕儿子有了媳妇忘了娘, 恨不得将儿子拽在手心里, 事事顺着自己这母亲才好。
褚映玉和陆玄愔跟着皇后前往坤宁宫,去接孩子离开。
孩子还小, 他们没带他去参加宫宴。
时间已经很晚, 他们到坤宁宫时, 孩子早已熟睡。
宫嬷嬷等人守在床前,围着孩子, 看他睡得红扑扑的小脸,一群人都面露柔和的微笑。
自从七皇子陆玄愔长大成人后,加之皇后中毒,坤宁宫已经许久未有孩子踏足,如今突然看到这么个小人儿到来,还是他们皇后的嫡亲孙子,怎不让这群宫女嬷嬷们喜爱之极,眼睛都不错地盯着,生怕出了什么事。
见皇后和雍王夫妻俩参加宫宴回来,知道他们要带小郡王离开,宫嬷嬷等人都面露不舍,一边叮嘱奶嬷嬷回去时小心,莫要冻着小殿下。
奶嬷嬷们暗忖,叮嘱她们也没用啊,反正到时候也不是她们抱小殿下。
她们就没见过这么宠孩子的,特别是在府里,只要王爷没事,都是他抱孩子,这都不叫宠叫什么?
果然,等他们离开时,陆玄愔亲自抱起熟睡中的孩子。
孩子虽然裹得严实,但他是大男人,手长腿长的,抱起一个孩子完全不显笨拙。
皇后不舍地看着他怀里的孩子,怕冻着孩子,毯子裹得很严实,只露出小半张的脸蛋儿。
看着那睡得红通通的脸蛋,她说道:“你们好好照顾他。”
陆玄愔点头,暗忖这是他和映玉的孩子,他们当然会照顾好他。
褚映玉温声道:“母后,等天气暖和,儿媳再带缜儿进宫来看您。”
皇后笑了笑,想说什么又止住,最后只道:“你们回去罢,路上小心些。”
两人抱着孩子,走出宫门,登上等在那里的轿辇。
皇后站在宫门前,目送轿辇在夜色中离去,直到被纷扬而下的雪吞没,再也看不到他们的影子。
宫嬷嬷柔声道:“娘娘,外头冷,您还是回去罢,您的身体还没好呢。”
皇后的身体只是看着比以前好一些,但和正常人比,还是病弱又苍白的,稍有不注意,便会大病一场,需要无比的小心。
皇后搭着宫嬷嬷的手返回殿内,坐到暖炕上。
她挨着一个湖蓝色云锦的大迎枕,怔怔地坐着不说话,似有满腹的愁思。
宫嬷嬷将熬好的药端过来,服侍她喝下,轻声说:“娘娘可是还在想小殿下?”
皇后摇了摇头,然后又叹了口气,说道:“本宫只是觉得,有些对不住玄愔和映玉,缜儿是他们的孩子……”
宫嬷嬷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宽慰道:“娘娘,王爷和王妃都知道您的难处,会体谅您的,他们都是识大体的……”
皇后苦笑,“再如何体谅,看着自己的孩子日后不能叫他们父亲、母亲,在礼法上只能叫叔父、叔母,只怕他们心里会难受罢。”
她也是当母亲的,如何不能理解那种心情?
只是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如果错过这次的机会,不知道局势会有什么变化,只能委屈他们几个。
若是他们怪她,她也认了。
两人回到王府时,夜已经深了。
陆玄愔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牵着她,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送回到温暖的屋子里。
屋里烧着地龙,比较暖和,他将裹着孩子的毯子掀开。
刚掀开毯子,孩子就醒过来,迷迷糊糊地往周围看,然后哼唧起来,小嘴吧哒着,这是肚子饿了。
褚映玉叫人将孩子抱下去喂奶,夫妻俩也在下人的伺候下洗漱,准备歇息。
明天初一,还要进宫贺岁,还有得忙。
闲适了好几个月,突然忙起来,褚映玉还真有些不习惯。
她躺在温暖的床上,默默地想着今日进宫遇到的事,心里隐约有某种预感,忍不住问:“王爷,父皇和母后……”
陆玄愔知道她已经明白过来,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轻声说:“父皇想……将缜儿过继给……三哥。”
褚映玉怔在那里,然后坐了起来,看向身边的男人。
他也跟着坐起,一双幽深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不错过她脸上的神色。
褚映玉皱了皱眉,说道:“如果将缜儿过继给先太子殿下,是不是会封缜儿为皇太孙?”
想到皇后和元康帝曾经的约定,过继他们的孩子给先太子,再封他为太孙,倒也能理解。
怪不得今儿皇后和元康帝的态度都那么奇怪,只怕那时候,元康帝是特地去慈宁宫看孩子的,那玉佩也是他特地给孩子的,变相地告诉皇后一个讯息。
陆玄愔一直盯着她,目光没有离开过她,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
他低声道:“映玉,愿意吗?”
愿不愿意将他们的孩子过继给先太子,让他成为皇太孙?
褚映玉不答反问:“王爷,如果我不愿意呢?”
陆玄愔眉眼染上冷意和戾气,“那就,不过继!”
这是他们的孩子,是她辛苦生下来的,如果她不愿意过继,他自然也会拒绝,大了这辈子再来一次宫变,杀上皇位便是。
他不惧世人的流言,不惧朝臣的攻讦,不惧天下的责骂,更不惧后人的谩骂……
不过是成王败寇,历史是胜利者所书,再血洗一次京城又何妨?
褚映玉被他的果决和狠戾震了下,马上道:“别……我没有不愿意。”
如果是前世,她或许是不情愿的。
她和很多人一样,觉得孩子过继出去,就不是自己的孩子了,没有了母子的名份,百年后孩子祭祀的也不是自己。
但死过一次,且以鬼魂飘了二十年,她知道人死后是怎么样的,不再看重那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
就算孩子过继出去,仍是自己的孩子。
何况,先太子早就死了十几年,孩子过继出去只是个名义,还是养在他们身边,他们依然是他的父母,他难道还能不认?
再加上,过继孩子,让圣人名正言顺地封为皇太孙,不比他以铁血手腕杀上皇位要好吗?这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奋斗,宫里还有皇后,他们要考虑皇后的处境,能用更柔和的方式去争那位置,不好吗?
前世,褚映玉以鬼魂的方式陪伴他二十年,这二十年的记忆太过深刻,甚至盖过她当人时的二十年。
在她心里,陆玄愔就应该是下一任的帝王,不管是谁上位,都没有人能比他做得好。
所以她不觉得他去争那位置有什么不对。
他们若是不争,以他嫡子的身份,以他手里的兵权,甚至他的才能,都会被未来的新帝忌惮。
没有比他掌握权利,成为这天下之主,对他们的处境更好。
“你愿意?”陆玄愔仍是紧迫地盯着她,“真的?”
褚映玉见状,不免有些好笑,点头道:“为何不愿意?过继只是一个名义,缜儿还是咱们的孩子,养在咱们身边,其实也没什么不同。”突然,她想到一个可能,紧张地问,“不会是缜儿过继后,孩子就要送进宫里养吧?”
“不会!”陆玄愔肯定地说,“母后、不会……答应。”
褚映玉顿时放心了,她对皇后总有一种莫名的信任,觉得只要有皇后在,没什么能难得倒她的。
陆玄愔看她安心地躺回去,一副“只要有母后在,我就安心”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
探臂将人搂到怀里,他吻了吻她的眼睑,轻声说:“谢谢你。”
他深深地依恋着怀里的这个人,动容于她的善解人意,感谢她对母亲的维护和体谅。
褚映玉见他激动得难以自持,有些好笑,不免叹息一声。
“王爷,你别这样,我也想保护你们的。”她温声说,一只手轻轻地抚着他俊美锋利的眉眼,“我不想让你再重复前世的路,那并不好走……”
一路血腥杀上去,人人惧怕,她也担心他在史书的形象。
刚登基那几年,不少人暗骂他是暴君、屠夫,明明他曾是那么好的人,为人子、为人夫、为帝王……都挑不出什么错误。
如果不是那些人害了他的母亲和妻子,他又如何会变成一个血腥的屠夫,杀戮上位。
陆玄愔将脸埋在她的颈窝间,安安静静的,没有说话。
知道他现在心情可能不平,褚映玉默默地陪着他,直到睡去。
翌日天还未亮,两人被下人叫醒,洗漱更衣,简单地吃了点饼子垫垫肚子,便进宫贺岁。
今年的朝贺,皇后难得出现,内外命妇们纷纷拜迎,心里对孤鸿子道长的医术之精湛有了更直观的认知。
皇后都病了十多年,听说卧病在床,每年的初一朝贺,根本看不到她的影子,只有太后和后宫的几个高份位的嫔妃们主持。
难得皇后出现,不少人仔细地看了看,发现皇后虽然看着仍是病恹恹的,但精神还算不错,脸色也没有那种仿佛随时命不久矣的灰败。
这孤道长的医术看来是真不错啊,要是圣人将他征召入太医院就好了。
不少命妇心里都可惜。
怎么就是个道士呢?要是个普通人,有这样的医术,进太医院多好啊,这样他们就不用总是去和那些贱民排着队找他看病,每次都要排长长的队,还不许插队,要不然雍王府的侍卫直接将人锁拿起来。
朝贺过后,太后和皇后都面露疲惫之色,各自回去歇息。
褚映玉扶着皇后回坤宁宫。
宫人们见她们回来,递上手炉让她们暖暖手,还有热汤让她们暖身子。
皇后喝了口热汤,摆了摆手让伺候的人离开。
待所有人都离开后,皇后看向面前的儿媳妇,开门见山地问:“映玉,玄愔可是和你说过了?”
她没说是什么,但褚映玉懂的。
婆媳俩都不是蠢人,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
褚映玉看向皇后,发现皇后眼底的青色很重,显然昨晚一宿没歇息好,心里里有几分明悟。
她含笑道:“母后,王爷已经和儿媳说过,儿媳是愿意的。”
皇后怔住。
她还以为儿媳妇会怨她,会百般不愿,甚至都做好心理准备,被她怨便怨罢,她多费些心思,和儿媳妇掰扯清楚其中的利害之处。
只是她没想到,儿媳妇会如此坦然地接受。
褚映玉见状,哪里不知道皇后在想什么。
可是,只要想到前世皇后的愧疚,甚至因为愧疚而提前死亡,临终前她的百般后悔和对唯一儿子的不舍、担忧,她又无法去怨她、恨她。
说到底,皇后所做所为,纵有为长子报仇,也有为小儿子谋划。
半晌,皇后轻轻地吁口气,拍拍她的手说道:“好孩子!”
她也没说什么,只道让儿媳妇放心。
元康二十八年。
这年刚过,宫里的圣人便下了一道圣旨,将雍王的儿子过继给先太子,并封其为皇太孙。
第137章
这道圣旨将所有人都干懵了。
前朝后宫俱是哗然, 谁也没预料到,前面诸皇子还在争储呢,圣人就悄无声息地要立个皇太孙, 将所有人都打得措手不及。
这事没有丝毫的预兆,就算当日在太后宫里的几位太妃隐约觉得圣人对待雍王府的小郡王的态度有些奇怪,却没想到圣人会折腾出个这么大的。
这圣旨一出,不少朝臣都进宫请求圣人三思。
立一个才五个月的小奶娃为皇太孙?这不是搞笑吗?
特别是皇帝还有那么多年长且健康的儿子的情况下, 居然跳过儿子,直接立孙子,怎么也说不通啊。
可惜, 这些进宫请求圣人三思的朝臣无一不例外,都被元康帝当场喝斥回去, 若是哪个还想要据理力争的,元康帝当即大怒, 下令将之打了一顿板子, 然后送出宫去。
元康帝丝毫没有留情, 也不接受大臣们的反对。
看到那些被打板子的大臣,其他人终于偃旗息鼓。
元康帝御极近三十载,帝王权柄日益盛极, 虽不算是什么乾纲独断的皇帝, 却也不是旁人能随便左右的。
既然他下了这样的圣旨, 便不会轻易收回去。
倒是有不少朝中的老狐狸看出元康帝的意思,明智地保持沉默。
那些人只看到圣人要册立一个小奶娃为皇太孙, 生怕孩子还小, 将来要是立不住, 会生出波折,动摇国本。却没看到圣人身体安康, 精神矍烁,仍是龙精虎猛,据太医私底下透露,以圣人的身体之硬朗,再活个十几二十年没问题。
届时皇太孙正好长大了。
站在圣人的角度,这不比立那些已经成年的、狼子野心的皇子要好吗?
那些皇子会觊觎他屁股下的位置,但一个小奶娃可不会,至少在皇太孙长大之前,圣人都不用担心会有皇子威胁到自己屁股下的位置。
更不用说,皇太孙的亲爹雍王是个生来有口疾的,早就绝了争储的可能,立他的儿子为皇太孙,雍王只会一心一意地辅佐皇太孙,甚至比任何人都希望圣人能活得更长久,至少活到皇太孙长大成人。
将雍王的儿子过继给先太子,也是给孩子一个名正言顺的名份。
先太子的儿子是皇太孙,这确实也没毛病。
这么一分析,很多人都悟了。
他们心里感慨,姜还是老的辣,他们这个圣人,年纪越大,越是将手中的权利抓得死紧。
立一个皇太孙,确实比在诸皇子中挑一个立太子要好。
大臣们大多都想得明白,按照惯例劝上几句便作罢,不会和皇帝死磕。
然而那些皇子的心态却有些崩。
安王回府后,失手砸碎一套内造的梅花凌寒粉彩茶具,脸色阴沉得要滴出水来。
宁王也惊得终于从温柔乡中滚出来,赶紧召府里的幕僚过来商议这事。
他虽然风流成性,其实并不蠢,以前有安王和平王相争,他自觉争不过这两人,安心跟在平王身后。
自从平王瘸了,他被圣人提拔起来,与安王打擂台,自然生出雄心壮志,觉得自己也可以。
一直窝在府里醉生梦死的平王则是睁开醉眼朦胧的眼睛,然后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嘶吼大骂雍王。
谁让皇太孙是雍王的儿子,雍王还是害他腿瘸的罪魁祸首。
平王妃将周围伺候的下人都打发离开,站在不远处听着平王愤怒的辱骂,神色冷漠。
定王正抱着双胞胎女儿,阴沉的脸努力地挤出慈父般的笑容。
只是不管他怎么挤,这笑容看着都很吓人。
幸好两个孩子年纪还小,不懂得真善美,倒是没吓到。
听到这消息时,定王神色一顿,然后小声地对王妃说:“前阵儿,听说父皇一顿能吃三斤鹿肉,夜里还召幸了三名后妃……”
连静萱听到前面那句时,暗忖圣人真是老当益壮,胃口极佳,等听到后面半截,脸噌地红了,嗔怪道:“王爷!”
定王清了清喉咙,继续道:“父皇年富力强,看着还能再活个十几二十年。”
作皇子的,最怕的就是上头的皇帝太能活,活到七老八十,比他们这些皇子还能活。
偏偏他们这位父皇,身体一直很好,一年到头,连个头疼脑热都少见。
这么能活的皇帝,皇子们除了夹着尾巴生存外,有什么办法?
别说皇帝不会杀子,只是没有到那程度,要是威胁到他的地位,说不定哪天就破例了。
所以对于元康帝突然要立个小奶娃为皇太孙,定王丝毫不吃惊,也并不意外。
贤王府里,贤王微微一怔,然后垂下眼眸,神色恬静淡然。
倒是贤王妃姚桃反应有些激烈,“立皇太孙就立皇太孙,为何要将孩子过继出去?七嫂该有多难过啊!”
她的思想和很多人一样,都觉得孩子过继出去后,以后孩子不能叫自己娘亲,当娘的会有多难受?
她为褚映玉难受。
贤王见她气得脸都涨红,担心她气坏身子,温声道:“若不过继,父皇不会册立皇太孙的。”
“为什么?”姚桃一时间没想明白。
贤王知道她是个开朗活泼的性子,很少会将人性想得太坏,有些不忍心和她说帝王的思量,含糊地说:“父皇有自己的考量,当年三皇兄去世时,尚未成亲,没有子嗣,许是父皇和皇后娘娘都不忍心三皇兄死后无子嗣祭祀罢。”
姚桃拧眉,狐疑地看他一眼,“真的?”
贤王笑着点头,“你也别太担心七嫂,七皇兄和七嫂还年轻,他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姚桃哼了一声,“每个孩子对母亲而言,都是珍宝。”
不是以后还有孩子,就能忍痛将前头的孩子过继出去的。
雍王府里,得到消息的众人也是面面相觑。
这消息太过突然,也太过不可思议,一群人都觉得头有些晕眩,反应不过来。
他们府里的小郡王就要变成皇太孙了?
皇太孙以后会是皇帝罢?
褚映玉和陆玄愔早有心理准备,对此并不意外,甚至让府里的人管好自己的嘴,别乱叫皇太孙。
毕竟圣人刚下旨,还没举办册封皇太孙的典仪,尚且不能算是皇太孙。
夫妻俩仍是该如何便如何,丝毫不为外界所动。
就连他们对待孩子的态度也没什么改变。
见状,雍王府中那些下人们浮躁的心很快就按耐下来。
寄春伺候褚映玉洗漱时,欲言又止。
褚映玉看她一眼,见她满脸愁容,不免有些好笑,调侃道:“咱们寄春姐姐这是咋啦?是不是想嫁人了?”
“没有,小姐您别乱说!”寄春马上道,“奴婢以后是不会嫁人的,等奴婢年纪到了,就梳头当嬷嬷,继续伺候小姐您。”
嫁人有什么好的?
没嫁人前,她只需要服侍小姐一人就行,嫁人后要服侍夫婿、伺候公婆姑舅,还要生儿育女,操持一大家子……
怎么有在小姐身边吃香的、喝辣的舒服自在?
寄春只要想想嫁人后要面对的事,就觉得窒息,对嫁人实在不感兴趣。
谁敢提她年纪大,让她出府去嫁人,她就和谁急!
褚映玉诧异地看她,“真的?你要想清楚,如果你想嫁人,凭着雍王府的地位,你挑选的余地有很多,可以嫁清白的人家,嫁个小官员为正妻也是使得的。”
她没想过要一直留寄春在身边,比起丫鬟,寄春就像她的姐妹,她希望寄春有个好归宿。
“真的!”寄春忙保证,就怕小姐突然想让她嫁人。
她知道如果自己想嫁人,小姐一定不会亏待她,甚至会仔细给她选一个家世清白的良人。
可她真不愿意嫁啊!
褚映玉仔细看她,见寄春真的不想出府嫁人,叹了一声,倒也不勉强。
上辈子寄春就是一辈子没嫁,等陆玄愔登基后,她跟着进宫当了一个嬷嬷。
因寄春是她的丫鬟,陆玄愔对她是比较特殊优容的,可惜寄春这傻丫头根本不在意,一心伺候皇帝,在皇帝忙的时候,顺便伺候她的牌位。
怕小姐真的操心她的婚事,寄春赶紧转移话题,说道:“小姐,小殿下真的要过继出去吗?能不能不过继?”
她实在舍不得小殿下。
那么可爱的小殿下,看着他从出生时小小的一只,渐渐地长得一个玉雪可爱的团子,乖巧听话,每天不看他一眼就不能安心,哪里舍得将他过继出去。
褚映玉看她脸上的不舍,略一想就明白她在想什么,笑道:“就算过继了,缜儿也是养在我们身边,没什么不同啊。”
寄春先是呆了一下,然后道:“可是,到底名义上不再是您的孩子……”
“没关系。”褚映玉摆了摆手,“难道过继出去,他就不是我的孩子了吗?叫不叫娘亲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只要他认我这个娘就行。”
寄春见她真的不在意,渐渐地也接受了。
她仔细一想,发现就算小殿下过继出去,也没什么不同,毕竟先太子都死了那么多年,东宫虚设,小殿下就算过继给先太子,也不会被抱到东宫去养,还是要养在亲爹娘身边的。
确实没什么不同。
等褚映玉洗漱出来,看到抱着孩子歪在暖炕上看书的男人。
孩子乖巧地窝在他的臂弯中,噗噗地吐着口水玩,正在看书的男人低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拿帕子给他擦嘴巴。
虽然没什么表情,但从他的举动来看,这当爹的是有几分嫌弃的。
褚映玉好笑地走过去,将孩子抱住,搂着亲香会儿,然后重新放到他的臂弯里。
见他盯着自己,她很主动地凑过去也在他脸上亲了好几口。
儿子有的,他也必须要有。
果然,便见他攒起的眉头舒展,心里有几分好笑,都多大的人了,还和孩子吃醋。
“王爷,过继宴什么时候举办?”褚映玉问道。
要先举办了过继宴,才会举办册封皇太孙的典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