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海英忍不住说:“周组长,如果您不看好,为什么一开始不提出来?”
周雄安的反驳理直气壮:“这个方案听起来的确不错,我也是想如果可以用同样的外汇,换取更多的好设备,那是多好啊。”
“这点我必须检讨,作为进出口贸易处的处长,我和外商打交道多年,明明已经知道了很多潜规则,可却还是抱有不切实际地希望,耽误了大家的时间,这是我的错误。”
“所以,今天我也说了很多不能搬上台面的话,这其实不是我的讲话风格。我是为了提醒部分同事,你们的想法是好的,我也认可,但是,不顾事实环境,想当然没有用。”
这话显然说给许如意听的。
许如意倒是没觉得生气,她其实了解周雄安这样有经验的老人,他们是同夏国一起成长起来的,他们参加工作的时候,夏国刚刚成立没多久,国穷民困,国际上到处都是敌人。
他们成长的过程,国家跟美国动过手,跟老大哥翻过脸,为了还债,全国人民勒紧裤腰带,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因为禁运,我们的工业又不知道停滞了多少年。
他们是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下,一点点的腾挪转移,为夏国工业积累着资本。但也在其中,吃够了外商的苦头。
这桩桩件件,怎么可能去相信他们。
但许如意是从未来看现在的。
她知道市场经济和计划经济的不同,她知道改革开放后夏国是多大的市场,她更知道,在1980年,外商们已经开始意识到了,谁占领了巨大的夏国市场,谁就赢在了起点上。
所以,他们是有谈判底气的。
“我能说两句吗?”
杨又春一直在听意见,并没有吭声,是陆时章点头:“作为这个方案的顾问,讲讲吧。你是怎么想的。”
“我先说结论,我也认为这个报价不合理。超净工作间是用来检修高精度零配件的,譬如轴承之类的,它加在这里,这完全是拿我们当冤大头。”
周雄安的口气着实强硬,当面全部否决,许如意那么年轻,他们都怕她脸上挂不住。
没想到许如意开口先说了结论,这意思也明白,她对这个报价也不满意,那就不用吵了,大家松了口气。
只是许如意还没说完,“但我和周组长对于这个方案能否进行下去的想法不同。第一点,周组长认为我们对国际机床行业没有足够的了解,不可以像他们那样游刃有余。这点我不同意。
我们这次更新设备,其实做的非常顺利。
一是和东阳厂合作的顺利,东阳厂的技术人员对于厂里的设备非常了解,那些必须要更换,更换后达到什么样的效果,需要配置什么样的辅机,头头是道,让我们节省了不少时间。
二是和国内的各厂家合作愉快,我们定了需要更换的设备后,又向各厂发了传真问询是否可以提供相应的辅机配件,大家回复的都很认真,甚至,有些厂家在电话里说不清楚,还派了技术员上门。
这让我们很快制定了最终方案,这个方案目前看来,我依旧认为是最佳配置,既可以节省资金,又能达到使用要求。
这种情况下,只要是合格的制造厂或者是代销公司,都可以根据我们的需求,来配置相应的方案。PP公司,或者是WT公司给出的报价过于夸张,这是他们的问题,而不是我们的问题。
我们不是需要更改我们的方案计划,而是需要找其他公司。
那么我就要反驳第二点,周组长认为的他们不希望我们好。我必须说,这是事实。否则不可能通过封锁限制我们的发展。
但是,我们要换个思路去看外国人,或者是看资本的本质。封锁是国家与国家的事情,公司却是自己的公司,在法律可以允许的情况下,请问,哪个公司不想挣钱?”
“马克思的《资本论》其中就这样描述过:资本逃避动乱和纷争,它的本性是胆怯的。这是真的,但还不是全部真理。资本害怕没有利润或利润太少,就象自然界害怕真空一样。一旦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胆大起来。”
“而利润是多少呢,书里写的是,一成就会保证它到处被使用。我想我们的机床利润是超过这个的。”
这句话的引用,显然是点睛之笔。
许如意看到杨又春坐着的身体,略微往前倾斜了,显然他是感兴趣的。
但是周雄安并不认同:“话是对的,但我们国情特殊,这可是欧美两个国家的机床厂,不知情的情况下分别报价,结果你也看到了,他们为什么不争夺利润呢。别说一成了,我看他们想要5成!”
“我记得,这两家公司已经跟我们合作过多次了。”许如意问。
周雄安点头,“是这样。”
许如意就说:“我只能这么跟您解释,在经济学中有个定义叫做超额利润,就是说一家企业比其他相同的企业利润更高。
一个企业取得超额利润的原因有很多,产品更先进,成本更低廉等,但还有一条,很适用这件事,那就是市场惯性。”
“当购买者多次使用了他们的产品后,就会形成依赖,因为更换其他企业,我们需要去寻找新的企业,相互试探磨合,再次建立信任,人工、时间、产品的试用,这些成本非常高。”
“而偏偏,我们国情如此,导致这个成本更高,让我们有需求就联系他们,几乎不考虑新的合作对象,他们为什么不赚取超额利润呢。”
懂进出口的不一定懂经济,但许如意解释的已经足够清楚了。
其实平时也有很多这样的道理啊,你经常去的小店可不一定因为你是熟客优待你,反而会更怠慢你,你最善待的那个人,很大可能是最辜负你的人。
人性如此,做生意更是如此。
许如意瞧见,不少与会的省厅领导,包括杨又春,都用钢笔在本子沙沙地记录着。
倒是周雄安愣在原地半天,这会儿也没说反驳,过了一会儿后,他倒是磊落,竟然点头了:“怪不得我们每次购买设备,价格都居高不下,我们能够交易的公司太少,所以才被拿捏。”
但他显然还是不认同,“可现实如此,我们去哪里找那么多竞争的公司呢。”
许如意就知道,这应该是他最后一个问题了。
她就问:“周组长,我记得第一组的方案后面,列了不止这两家生产商,除了其他的生产商,还有好几家代理商,这就是我说的竞争公司。”
“不如等他们的报价出来,我们再看看。说真的,我认为两家不足以动摇我们的方案。”
一说这个,周雄安还没说话,一直听着不吭声的高林先开口了:“这个后面的代理商,我们没有发去问询。”
许如意都愣了。
这可是她没想到的,“为什么?这些代理商也是卖机床的,甚至业务比生产厂家更多元。”
“是我删除的。”周雄安冲着杨又春他们解释:“中间商和代销商,前几年的引进工作,我们也曾经接触过,但是他们的报价都高于原厂。”
甚至他还给许如意打了个比喻:“其实也好理解,就像是你们厂里生产的收缩推车,请问你的出厂价是多少?”
许如意知道他的意思,直接报了出来:“出厂价20美金,我的美国包销商罗伯特先生给各大卖场的价格是32美元,而他们销售价是40美元。”
周雄安就立刻说:“对,你看,包销商和代销商都贵了这么多,我们为什么要买贵的,不从厂家买便宜的?所以,根本不用费这个功夫。”
哪里想到许如意却说:“周组长,这些常识我自然知道,但是有些常识,您恐怕不知道。”
“代销商的价格的确要稍微高一些,但是代销商提供的服务也是生产厂家不可比拟的。譬如说珩磨机,冷却液箱可以由我们自制,但是机床部分我们可以用PP公司的,电气部分我们可以用GC公司的,液压装置可以用意大利的。”
“我们可以在这个基础上,选用最合适的零配件,而不是最贵的。代销公司不但可以帮忙设计组装,甚至还能够指导,试用和培训。”
“从零配件上节省的价钱,抵消他们的服务费,我们的价格并不会很高。”
“您这样问都不问,就把代销公司取消了,怎么可能引入竞争呢?”
居然还能这样?
大部分人都快速地记录着,除了郭海英他们,因为许如意都跟他们讲过了。
周雄安这会儿能给的回答是:“这太想当然了。你们把他们当菩萨吗?”
这就是不听劝了,再说下去就不是论证,而是吵架了,许如意直接闭了嘴。
周雄安的倔显然是省厅有名的,而且两个人把能说的都说了,陆时章直接问:“大家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谁也不如许如意懂行,谁也不如周雄安接触进出口业务多,自然一片安静。陆时章就说
陆时章问了一下杨又春:“厅长,您看呢。”
杨又春并没有这会儿下结论的意思:“你们的想法,省厅这边已经知道了,具体应该怎么办,我们还需要研讨,时间也不早了,今天的讨论就到这里,先散会回去接着工作吧。”
显然这事儿得听通知,不过想也明白,都已经进行到这种阶段了,任何决定都要慎重。
所以,领导一放话,大家都站起来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许如意其实想跟陆时章再沟通一下,但今天这个时机不合适,也跟着离开了。
大家都是同事,如今有了分歧,刚刚在会上简直是针锋相对,所以也挺泾渭分明的。
周雄安和任晓友走在一起,许如意和郭海英走在一起,高林谁也没跟,自己走。
郭海英看了看手表,“这都八点了,今天肯定赶不回去了,你怎么来的?今晚上住哪里?”
许如意就说:“厂里开车送我过来的,我让他定了招待所了。”
郭海英点头:“那就好,我们是坐着东阳厂的车来的,明天也这么回去,那咱们明天上班见。”
这会儿正好到了楼下,许如意就说:“上班见。”
高林和任晓友都跟她拜了拜,至于周雄安,许如意认为他肯定是不搭理自己,也就没等他,直接去了小轿车那里。
进车里的时候,她抬头看了一眼,发现会议室的灯还没关,显然省厅的领导们还要讨论一下。
依旧住的是华美招待所,第二天早上,许如意出门前,陆时章给她打了个电话,“昨晚我们这边还是没有定论,该怎么工作就怎么工作,我会为你争取的。”
许如意这才往东阳厂赶。
他们出门显然是晚了一些,等着到了东阳厂的时候,都已经快中午了,许如意惦记着一组报价的事儿,到了就直接去了办公室,没想到进屋后,气氛却是不同往日了。
第一天来的时候,周雄安故意忽略她,所以开始大家没搭理她,但是随着她给大家讲解,这一段时间,其实已经处的相当不错了。
就说每天进门吧,她一进门口,肯定会有络绎不绝地声音响起:“许顾问!早上好!”“许顾问,早啊。”
但今天,大家明明听见开门声,看见她了,却又低下了头。
还是郭海英和雷大诺他们进门,瞧见她跟她打招呼:“许顾问,你可比我们慢不少。”
许如意笑着说:“可不是,我还以为你们也没回来呢。正好,咱们在研究一下报价吧,给代销商们发过去。”
说到这个,郭海英本来还笑着,这会儿脸上的笑就不见了,她扶着许如意的肩膀,“我跟你说件事。”
愣是推着她往门外走去。
许如意一看就知道这事儿有事啊,她不想这样鬼鬼祟祟的,可是郭海英毕竟比她年长,力气也不小,还有傅君雷大诺也是帮忙一起往外走,愣是把她带出去了。
也没在会议室门口,而是去了旁边的一个空屋子,瞧见没人了,郭海英才放手:“今天一回来,周组长就下了命令,说是要重新修改方案,让我们按着10%的设备完全更换,90%的设备进行维修,来重新定方案。”
许如意都愣了:“这事儿还没下定论呢。”
郭海英叹口气说:“但是周组长是不支持这事儿的。高林刚刚跟他争了两句,说是等省厅的意见下来再做改动,让周雄安给气走了。他是组长,又是省厅管进出口的领导,发了话谁敢不从。”
怪不得屋子里这态度。
这样就明白了,大家都是工作,犯不着得罪大领导。
“但报给代销商,由他们报价出来再进行定夺,这不是最简单成本最低的办法吗?这样不是舍近求远吗?等于将前面这么久的工作都白费了。”
可不是吗?同样,没有人去给代销商报价,也就断绝了证明许如意方案正确的可能。
郭海英就说:“但我们还是认同你的想法的,你的方案在资金有限的情况下更好。所以,我们想的是,白天按着周组长的话干活,晚上我们一起加加班,跟着你干。”
许如意知道根本不可能,既然改变了方案,后续工作特别多,周雄安肯定会将大家的时间塞得满满的,她说:“算了吧,你当你是蜡烛两头烧啊。我自己弄就行,反正都是现成的,就是联络一下代销商就是了。”
“回去吧。”
郭海英还仔细看了看许如意,“你确定没事吗?别吵起来。”
许如意笑了:“不会。”
可不是不会吗?因为人家都不理她。郭海英看着都觉得可怜,中午的时候郭海英专门叫她一起吃饭,省的她一个人形单影只。
许如意来的路上吃了饭,根本就不饿,她正把需要购买的设备翻译成德文,准备下午给两家她印象里对夏国很友好的代销商发传真,所以直接摆摆手,“不饿,你们去吧。”
郭海英还专门给她打了饭来,结果回来人不见了。
到了下午三点才回来,郭海英虽然觉得许如意性子坚韧,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可她毕竟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女孩,也怕她真难受。
起码如果是自己的话,饶是她都这个岁数了,也很难接受明明前几天还一起说说笑笑,今天就当她是透明人。明明前几天还一口一个顾问缠着她讲课,如今确当她是陌生人。
纵然有不得罪人的想法,郭海英还是觉得,过分了啊。
如果是没有穿越前的许如意,她肯定是不会这么淡定的,因为她对前路无知,但现在不一样,她知道自己将迎接怎样一个快速发展的夏国,她知道只需短短几十年的时间,夏国将会完成弯道超车。
这样的背景下,一时的不被理解算什么。
她忙得很呢。
就跟许如意想的一样,郭海英他们也很快没时间搭理她了,因为要重新改换方案,工作量实在是太大了,周雄安还提出了加班十天挽回进度的口号,贴在了墙上。
仿佛在控诉许如意耽误了多少事。
许如意没事就抬头看看,她倒是无感,实在是因为她所做的并不是耽误时间,事实上周雄安的做法,才是走回头路。
倒是不少工作人员,仿佛最怕她看这句话,每每对上了目光,对方都连忙低下头,大有一种我很尴尬别理我的意思。
高林从那天吵架过后,就没再过来办公室,倒是私下里,胡厂长和高林来找过她,他俩这会儿还生气呢:“老周太刚愎自用了,这明明大家都没说什么呢,他就下了决定。仗着他是组长,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许如意就问:“你们还是比较看好我的方案?”
高林直接点头:“许顾问,我跟你说,开始的时候,厂长跟我说你特别厉害,我虽然看报纸了,也知道你挣了那么多外汇,但看你这个年纪,我心里是打鼓的。”
“但是,你一跟我们分析问题,我就知道,你有真本事。再说,你那么费劲,不也是为我们东阳厂吗?我们当然知道好歹。”
倒是胡厂长坐在凳子上,说了一句:“你别光说没用的,许顾问,我已经把情况反应给省厅了,我就不信,他们能让周雄安这么乱搞。”
但省厅那边一直没消息。
后来,陆时章给许如意打过电话,他跟许如意向来有什么说什么,“争议很大,保守派还是很多,阻力很大。毕竟你说的都是纸上谈兵,没有实际案例。但周雄安是有很多次经验的老人。这么多外汇,按着周雄安的法子,不会有问题,但按着你的法子,做好了是榜样,做不好,就是污点。”
“周雄安的事情我们知道了,但这事儿没有定论,他是组长,也不能说的太过,我还在争取,你还是做你的,尽快拿出有用的报价来。”
许如意也这么想。她如果这时候认输了,那么以后各厂设备升级,就会以此为例,我们将会走多少弯路,而随着改革开放,各大公司进入夏国,她想要帮助夏国机床弯道超车,又如何实现?
她还联系上了原先接触过的专利律师齐丰。
上次他们在收缩推车这方面就合作的不错,许如意不但很快就将律师费还给了他,甚至还将收缩推车的海外维权交给了他,用齐丰的话说:“我本来想帮你的忙,没想到,还抱上了大腿。”
许如意找齐丰很简单,让他帮忙雇佣了一个国外要倒闭工厂的管理人员,以这个公司的名义,给PP和WT两家公司的分别咨询想要添加一个刃磨小组的设备需求,让他们报价。
后来因为在办公室打电话还需要排队,实在是耽误事,许如意就直接在招待所的房间里办公了,毕竟这里她有自己的一部电话。
倒是不少人都松了口气,大家都跟陀螺一样,偶尔遇到问题,解决不了,会下意识说:“问问许顾问。”
然后屋子里一片寂静,就跟犯了天条似的。
如今许如意自己放弃了,虽然私心里都觉得很可惜,但大家都觉得对许如意也挺好的,回燎原总厂干自己厂子的事儿,不比在这里吃力不讨好强?
谁都不知道,一个星期后的早上,王石头将车从肃南市开了过来,然后载上了抱着一沓子资料的许如意,去向了省城。
此时已经是1980年的12月中旬,南河省正式进入了深冬。
这会儿的天气似乎要比四十年后冷很多,不但雪多雾还多,路上积雪未化,早上还雾气蒙蒙,所以车开的比平时要慢很多。
许如意第一次没有在坐车的时候思考或者睡着,就那么看着窗外,王石头都觉得奇怪,窗外能见度也就十几米,能看到什么?
他却不知掉,许如意刚刚拨开现实的迷雾,抓住了记忆中那些关键点,而这一切,则可改变这个行业。
有些兴奋。
他们早上六点出发,到的时候雾气已经散尽,日上三竿了。
许如意从车上跳了下来,使劲儿跺了跺脚,然后冲他说:“王叔,你找地方吃饭吧,大概要好一段时间,天冷别在车里等着。”
然后紧了紧围巾,抱着那个装着资料的布包,大步走进了省厅的办公楼。明明这个办公楼王石头已经载着许如意来了很多次,可这次他总是觉得不太一样。
似乎更斗志昂扬的感觉。
许如意直接上了三楼,先去了秘书室找小赵秘书,她昨天已经打过电话了,这会儿小赵秘书一瞧见她,立刻站了起来,“陆厅长在开会,让我带您去他的办公室先等着。”
说完,就把许如意领到了陆时章的办公室,还给她倒上了热茶,然后就退了出去。
许如意抱着暖暖手,就放开了,然后将自己包里的东西拿了出来,分门别类的放好,不多时,就听见外面一串的脚步声匆匆而来,陆时章推开了门。
他应该刚刚散会,手里拿着笔记本和茶杯,疾走而至。瞧见许如意也没有寒暄,第一句话就是:“我看看。”
许如意立刻将资料递给他,其实昨天的电话已经说明白了,但是陆时章显然还是要看一眼才放心。
他的外文水平很不错,直接可以看原件,略微翻了翻,他直接就拍了一下桌子,把喝茶的许如意吓了一跳。
这让儒雅的陆时章很不好意思,他其实一向稳重,但这事儿太憋屈,许如意在工作组处境不好,他在这边力排众议也是寸步难行。
如今,终于拨云见日了,他实在是激动!
陆时章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没事吧!?拿着东西,跟我来吧。”
陆时章带着许如意去了杨又春的办公室,一大早想要见领导的人并不少,办公室门口排了好几个人。
瞧见陆时章带了个年轻的女同志过来,大家都忍不住打量她,但很快就有人认出来了,许如意听见有人小声说:“这不是那位许如意吗?”
“你怎么知道?”
“我在省出口创汇模范企业的通知栏中看见了她在秋交会的照片。真年轻啊。这是又有什么大动作吗?”
陆时章敲了敲门后,带着许如意直接进了办公室,这些天陆时章在坚持什么,许如意在忙活什么,没有比杨又春更清楚的了。
他一瞧这阵仗就知道,拖了许久的事情要落下帷幕。杨又春直接对着跟进来的秘书说:“把所有工作往后推推。”然后冲着许如意说道,“看样子,如意,你这是有把握了。”
许如意点点头:“是。”她将手里的资料拿了出来。
杨又春从办公桌前站了起来,走到了茶几处,指着说:“来,放这里,咱们摊平了边讲边看。”
许如意点头,先将第一份材料放到了桌子上。
这份材料并不厚,大概十几张的样子,许如意就说:“回去之后,我认为还是需要多种渠道的报价,所以给二十二家厂商和代销商发了传真。”
“目前收到了十三家的报价,这是他们的报价单。”
杨又春可没想到,居然这么多?言语间都是欣赏:“你这是做了不少工作啊。”
许如意笑笑,一切尽在不言中,不被支持,又要快速拿到报价,不广撒网怎么拿?甚至,除了她记忆里的一些厂商和代销商,甚至她还拜托罗伯特和齐丰为她收集了一些,她都发出去了。
这几天,恐怕是她回来后,熬的最厉害的时间。
许如意接着将一张纸递给了杨又春:“收回的十三家报价,我做了一个图表,可以清楚的看到他们提供的价格和服务。”
杨又春这会儿已经戴上了眼镜,眯着眼看着,许如意的手头功底可是练过的,综合数据的能力非常强,简直是一目了然。
“这上面,报价最贵的是一家叫做杰斯机床厂的厂商,他们同意我们使用自制零部件,报价是46万美元。”
这个数杨又春还是不太满意,“46万?还是用我们的零配件,这也不便宜。”
许如意点头,“的确,很多人把我们当冤大头的,这样的还有两家,”许如意熟练的从十几张报价单中拿出了两张,递给了杨又春。
杨又春就发现,许如意真的很细致,原件后面还有一张纸,居然是翻译好的,这得花多少功夫?
这样一来,这份资料,不但他这样略懂外文的可以看,不懂外文的也能看懂了。
“一家叫做奇博的代销商,也是认同我们的方案,报价在45万美元。一家叫做索碧芬的代销商,报价44万美元。”
“都挺贵,但是,有更多很合理的报价。”
许如意将剩下的十份排列了出来,一一给杨又春解释:“这里面有三家生产厂是不接受我们使用自制零配件的,但是他们给出的整机价格非常合适,在46万到50万之间。”
杨又春是记得当时工作组给出的整机预估价的,是50万美元。
“居然比我们的预估要低?”
“对。这个原因是各有不同,譬如报价46万的TT公司,他们规模很小,只生产刃磨相关设备,所以更加专业,我们的设备清单发过去后,他们多次跟我沟通,最后提供了一个新的方案。”
“他们认为我们即将淘汰的一款车床可以再利用,他们可以帮忙设计添加新的零配件,这样可以减少不少成本。”
虽然许如意无论第一次跟他聊,还是上次在会议上,都说过国外可以提供这种代设计的服务,以便于买家买到更合适的机床。
但是,夏国人买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过啊。
别说周雄安,就连他也是相信的不那么坚定。
可没想到,许如意真的找来了?
“你确定?他们为什么不卖一个新的设备给我们?”
许如意直接从布包里,翻出了她和TT公司传真的内容,她就知道会有此问,全部都留着,还规整的贴在了一个大大的文件本里。
许如意翻到那页,递给了杨又春,杨又春一看,居然是有来有回十多次,而这只是一家。
他不由对许如意的敬业和热诚,又有了一个新评价。
随后他低头看,TT公司非常热情,不但表达了可以帮忙设计的想法,更表达了十分愿意和夏国人合作。
许如意在旁边解释,“正常的公司,更想做的是长久的买卖,夏国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关键是我们的机床水平距离世界先进水平差距在几十年,只要能够进入,就可以抢占先机,赚的盆满钵满,我们不是一个买家,是政府,我们背后这样的企业数不胜数,肯定要积极争取我们。”
这话才是正道理。
杨又春知道,但是同时,他也感叹:“如意啊,我看见这个报价是真高兴,为我们终于可以用更少的外汇做更多的事情,既提高了质量,又节省了外汇。但是我也是真痛心。”
“你说说我们夏国人这么努力,为什么自己不行呢,他们是想吃我们这块唐僧肉啊,真不舒服。”
许如意何尝不是这种想法,八十年代的夏国,各方面都与国际水平相差甚大,外资公司疯狂的涌入,虽然让我们的生活水平产生了质的飞跃,同时也抢占了市场,制约了自身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