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娘子、张梧在她一左一右,护着她挤进人群,搜寻可报考的信息。改良织绫机、改良砻具、改良车辕、改良刀具、改良量器……
太多了!
每种考核后面标记有哪类型、等级的匠师可参加,匠师识字有限,分派在这里念字的,是县署雇的两个贫学童,寒衣寒鞋上全有补丁,嗓子都哑了。
王葛看这俩学童挺胸膛、谁问都认真告知的样子,她眼窝不禁发酸,俩孩子都慢慢变成了阿荇。思念不动则已,一旦想了,便是长久的惆怅与自责。
大父的腰病今年犯没犯?
大母此刻是不是正缝制寒衣寒鞋?
阿父双目没再疼吧?
阿荇……阿荇长多高了?
王葛的眼泪夺眶而出!他识多少字了?在清河庄跟同门相处得怎样了?袁夫子喜欢阿荇吗?又到墨上冻的季节了,他肯定不会停止练字。
家里的席子加厚没有?阿蓬、阿艾别嫌活动不开,可得多穿啊。
院子那么小,二叔娶进新妇,肯定住不开的,桓郎君不在苇亭了,新亭长会给自家换个稍大些的新院子么?
外头,邹娘子示意小匠徒们走路放轻,不要吵到王葛。刚才一回吏舍,王葛先交待找些木料、牛粪来,然后说独自在内室呆会儿。邹娘子心细,怎瞧不出王葛心情低落,唉,应该是想家了。
不多时,段勇夫拉来半车牛粪,他嗓门大,邹娘子让他别说话:“先卸在茅房旁边吧。”
门响,王葛走出。她可不想牛粪冻硬,到时还得费力捣。
蜂窝式牛粪砖与实心的相比,好不好烧、耐不耐烧,得试验比较,不能她说怎样就怎样。看一下段勇夫拉来的木料,吩咐小匠徒把木料、工具都搬到门前的空地上,然后王葛将衣袖拢紧臂绳内,这就制压粪模具,形制完全仿照前世蜂窝煤的大小、孔眼设计。
前世王南行不知道蜂窝煤是怎么压出来的,不过鲜卑商人的操作给了她灵感,需要改的地方是:手执的杆分为“固定杆”和“压模杆”两部分。
因此固定杆不能为实心了,为节省时间,不需要将其凿为空心,只需将杆的里侧凿出贴服压模杆的弧度即可,固定杆厚度当然不能太薄,否则使用过程中易断裂。
固定杆的底部是圆形空心模,用锤把固定杆楔入模顶的位置,不能在中间,因为中间要预留给压模杆通过。
凿好这些,能看出天晚了,阴云遮挡了落日余温,估计又要下雪。
王葛开始制压模杆。此杆是圆柱体,底部楔进一圆形板中央,圆形板底下楔十二根木棍,分布为中四、外八。制好后,压模杆的整体倒着从空心模底部往上输送,通过刚才预留的孔眼后,再拣两块四寸长的木料凿出弧状,分上、下跟固定杆绑在一起。
天黑了。
零星小雪飘洒,王葛终于忙完,试着抽推压模杆几下,觉得没问题后,她仰头望向半空。
雪一定是诸仙的窃窃私语,不小心把苍穹的神秘铺陈于大地。
哎呀进眼睛里了,那些诗人赏雪时一定光写好的,不写狼狈的。王葛听到身后有动静,看见阿芒、阿薪各执烛盏、一手挡风,站在房门内守候她,邹娘子则站在小匠娘之后,笑容胜过烛火温暖。
“邹阿姊,咱们晚上烧牛粪吧。”
“好。”
“我有个想法……”
这次王葛胡诌的理由是,平常烧柴时火焰变弱,就得掀动木柴,火就重新旺了,然后前天晚上在偕行食肆见到烧煤块同样如此,迎客加了新煤块,火没变大反而快要闷灭似的,然后迎客用烧火棍挑松煤块才行。
“柴如此,煤块如此,所以我想,牛粪砖是不是也如此,那为何我不提前给它们钻眼,不就省了掀动?”
专娘子“啊呀”一声,“对对对,从小烧柴时我就知道这个道理,哈哈,可我咋没跟阿葛一样往深里琢磨呢?不然……”
邹娘子:“不然我们都出远门,唯你留在庖厨烧粪。”
小院里洋溢起欢快,比较两种牛粪砖的燃烧程度时,县令欧阳锐的廨署主屋烛火通明,西侧火盆内燃着的,正是牛粪砖。
欧阳锐出身渤海欧阳氏,其父欧阳建现任雍州刺史。
书案上放置着王葛凿制的云梯车模器,案对面坐着的老者姓刘,便是云梯改良考核的主考官,天工技能,中匠级别。
两侧坐着兵曹史、都亭亭长以及数字门下吏。
欧阳锐:“人已来齐,劳刘匠师讲解云梯车。”
第362章 344 童子郎
“是。这名考生将盾改为屋式,盾屋底部只有框架,供兵士走动推云梯车前行。盾屋后面斜置的一梯为『固定梯』,供兵士从地面距离攀上『活动梯』。稳固住固定梯底部的横木中间,竖起一根立木撑住活动梯。平常时候,活动梯可平直横搁,不会压住下方的固定梯、致其变形,还能在修整房顶等攀高劳作中,把活动梯当成高台使用。攻城紧要之际,只要拉动麻绳……”
刘匠师讲到这,合攥车体最前位置的几根麻绳,先掖进盾屋前壁的窗口,麻绳长,垂出盾屋的底,他往下拽,活动梯顿时竖起,在力度的掌握下,竖起的梯向对面方向继续倒。
烛火范围明显被周围身影的前倾压缩。
放松麻绳,活动梯归位。
刘匠师:“诸位应当都看明白了,固定梯顶端、活动梯底端、盾屋上方两根立柱的连接,采取一轴贯穿的方式,但活动梯底部的两侧框架探出来轴部一截,加横木垂麻绳。因此,改良采取的是投石机一样的吊杆原理,兵士可在盾屋内齐拽麻绳,将云梯竖起!”
兵曹史先看一眼县令,问刘匠师:“在考场,此模器有几人见到?”
“考生制不到一半时我就发现了,考核一结束,我到她跟前收的模器,只有我和另名副考官见过。”
所有短时转场考核,最多配一主、一副两名考官、两名察验匠吏,有些小件改良只有一名考官、一察验匠吏。
欧阳锐:“这名考生你们都知道,会稽郡王葛。”
“是她?”
“她不是才来么?”
都亭亭长:“哼,我可是听说王匠师原本就要来高显的,到了襄平县被强留了!”
乱说!县令眼神警告。此事他知,王葛原本是来玄菟郡,没指明来高显县。
刘匠师:“我已将王葛定为本场考核首名,短期内不设云梯改良考核。”
“好。”县令吩咐门下史:“做好王葛的文书记录。”内容包括参加过什么比试,各场的成绩,奖惩等。大晋那么多匠师来来往往,每年每县都会出现记录错误,但不能在王葛这里出错。
欧阳锐再道:“刘匠师已把模图画出,明早连同奏记、模器急送郡署。望诸位早做准备,莫等郡署下令打造云梯车时,犯不职之误!”
众吏出廨舍,在屋里觉不出暖和,一站在外面就知道牛粪砖的好处了。
这时,由远及近传来脚步声。
与此同时,踱衣县清河庄。
望秋林的小学精舍夜里闭门,门奴以为耳朵出毛病了,怎么听到蹄走地的声响?
黑暗中现出轮廓,两人骑着二牛过来。较瘦较矮的先跳下牛背,是望秋林老管事,告诉门奴:“开门吧,郎君是袁夫子的家人,远道跋涉而来,明早还得走。”
老管事送袁彦叔来到夫子居住的舍区,耳闻阵阵诵书声,喜得眉开眼笑。哎呀,主家重用他,几次想将他调到别处管事,他都推却,就为了时不时能听到读书的声音。“呵呵,郎君还记得哪间屋吧?”
“记得。”
“记得就好啊,快去吧。”
袁彦叔揖礼,看不到老管事身影后,他望向房门,一步从容、下一步急迫、五步来到门前。
“阿父。”先低声呢喃,轻叩房门。
“进来,今晚怎么……”袁山甫一抬眼,夫子惯有的矜持变成惊、接着是怒!“逆子!”
砰,袁彦叔跪下:“阿父,我明早还得走。”
袁山甫返回书案,把大尺换成普通竹尺,人携势、尺携风的拣儿郎肉厚的地方揍。“你不是不入仕么?不是不入仕么,啊?不是不入、不入仕么?呼、呼……”儿郎越来越皮糙,袁山甫打出一身汗。
袁彦叔:“风大,我掩上门你再打。”
“哼。”
父子俩一个坐回书案,一个掩上门,没闩,跪于对面。“阿父知道我为司隶徒兵的事了?”
“王悦写信给我了。你,你可是我大晋唯一的童子郎啊!”
建盛二年时,袁乔十岁,因熟诵《五经》、《三礼》,被豫州刺史举荐。皇帝将袁乔召至国子学,策问经义之后赐“童子郎”身份,并赐字“彦叔”。
童子郎也属郎官,这么多年才出一个,为不为虚职,皇帝说了算。此后半年,袁彦叔在国子学读书,每月都被召进宫一、两天。
皇帝年轻,朝中都知陛下喜年少有志者,可以说,袁彦叔的大好前程已经铺开,谁知这小少年突然辞官了!
烛火把袁山甫手里的竹尺照得更亮,袁彦叔解释道:“当时为抓逆贼,我才答应王长豫暂任司隶徒兵,现已辞掉。”
“不早说!坐好说话。”
“是。”
“既已辞掉徒兵,明早急着去哪?”
“平州。”
袁山甫一怔,北伐之际,官家又发布功勋令,确是儿郎建功之时。“那里最危险的除了战场,还有隐藏于街市、乡野的谍贼,切莫自恃武功大意行事。”
“是。刚才听阿父话中之意,是在等谁么?”
袁山甫看眼旁边的刻漏:“等一名弟子,你也教过他。”
“王荇?”
“嗯。他跟别的学童不一样,仲冬休归后,谁教他?所以白天跟所有学童习《论语》,晚上我另教他《春秋》。笑什么?”
“儿不敢笑,儿是替阿父欢喜,找到了好弟子。”
“比你强。”袁山甫原是冲着许询才来清河庄授业的,经过细微观察,发现王荇的天赋不输许询,且更刻苦、奋进。自从逆子辞童子郎、又从武,伤了他的心后,袁山甫誓要再教出一名童子郎来,数月的衡量,他终下定决心,选择悉心教导王荇。当然,他暂不会跟弟子讲这些。
叩门声响了一下。
这是师徒二人商量好的,每晚王荇只要见烛火透窗,叩一声门进来即可,单独补课的事勿张扬。
王荇进门,惊喜不已:“袁阿兄!”小家伙扑到袁彦叔怀里,后知后觉失礼了,腼腆退后,先向夫子揖礼,再向袁彦叔揖礼,抿嘴笑眯了眼。
袁山甫摆手:“你袁阿兄明早又要离开,去吧,去阿荇那说会话吧,今晚不补了。”
第363章 345 王荇的想象
一大一小拉着手出来,童仆筑筝懂事地落后丈远。走入学童的住舍区后,王荇才出声:“袁阿兄,你的手又粗了。在外头做事很辛苦吧?”
“坐这。”
避风的地方,两人并肩坐在个矮土台上,袁彦叔抚一下王荇的小脑袋,先感叹“变模样了”,再说道:“做理想中事,辛苦就会减几分。”不可能不辛苦,熬得轻松些罢了。
“甚有道理哩,就跟我阿姊一样。阿兄,我听同门讲,你以前是童子郎呢,后来几次遇险均被武官相救,才觉出习武重要,辞去了童子郎。真是这样吗?”
“差不多。”
差多了!若袁山甫在这,得拿竹尺打儿郎的嘴。那么多好山好景不游,偏要去些险恶野山,还穿绢袍、蹬丝履,心眼多、嘴欠,这种逆子不招盗寇,老天都看不过眼!
“今次阿兄还是出远门么?”
“嗯。”
好心疼袁阿兄。王荇往对方身上靠拢,心知鹏程万里,得先像大鹏一样勇敢飞出去才行。将来自己也会飞出去的。
短暂的沉默后,袁彦叔问:“阿荇除了读书,可有别的喜好?”
“嘻,我喜欢看太阳,看月、看星。”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呀,袁阿兄考他呢。王荇接道:“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阿荇喜欢日月星辰的璀璨,还是感叹天空比海还广,可包容它们?”
“都有。”王荇指向夜空,“我每次看星的时候,还在想,它们离我们好远,依然能让我们看到光亮,那诸星肯定不是我小时候想得那么小。”他用拇指、食指捏个缝表达着有多“小”。
你现在也不大。袁彦叔被逗笑,可对方接下来的滔滔不绝,让他一惊接连一惊。
“我再反过来想,从一颗星上看我们,是不是也这样小?阿兄可有过这种念头,星上有人么?有兽么?有禽么?如果有,他们看我们脚下的土地、河川是什么形状的?我们和诸星一样璀璨么?诸星为什么不如月这么大、这么亮?是距离原因,还是本身如此?阿兄看那片云,比月宽广不知几何,但我们都知道,云肯定及不上月广阔,所以是因为距离的原因,对么?《尚书》有云,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可《尚书》没说,日月星辰有多远……”
半时辰后,袁彦叔回到阿父房舍,转述王荇的话语,袁山甫畅快而笑。阿父这种由内而发的喜悦,离袁彦叔记忆最近的一次,就是他被赐童子郎的时候。
高显县。
众官吏议完云梯车,正要散去时,一小吏背着个筐过来,说是木匠师王葛给的新牛粪砖。“王匠师还让我传几句话。”
王葛让小吏转达的,自然是她怎么想到给牛粪砖打孔的原由。
筐里满满,每个都烤干过了,扔到火盆内就着。
小吏觉得廨舍气氛诡异,县令、门下史他们为啥一直盯着火盆啊?火焰多足,他们能不能说句话,都咋了?
好在门下史终于开口了:“王匠师还讲别的没有?”
“没有。”
门下史挥袖,小吏如释重负,告退。
欧阳县令:“都看明白了?牛粪砖打了孔眼,照旧耐烧。王葛的话里提到了石炭……今晚就让炭肆仿效新牛粪砖制新炭饼,明早把烧火程度的比较报过来。”
兵曹史、都亭亭长齐声应“是”。
炭肆分两种,木炭肆和石炭肆,木炭肆许民经营,后者由兵曹管控,建在都亭里。
欧阳锐又吩咐门下史,不管钻孔石炭比较的结果如何,明天都要把此法跟云梯车模器同送郡署。
“查一下王葛接下来报的郡比试。”这是给门下议生下令。
欧阳锐再对门下书佐说道:“明天问王匠师,可愿去新城墙那看看。”
若襄平城的官吏在这,心情定然大好:哼,有王葛匠师在,谁都别想清闲!
鼓音“咚咚”,王葛又一次跌进噩梦。
四周皆黑,有人哼唱起奇怪的歌谣,声音长了脚般越来越近。王葛不懂歌唱,只觉出到了高昂声调,听起来也不刺耳。歌声渐渐定于一处位置,王葛害怕想跑,怎么都迈不开腿。
比黑暗还要黑的人脸轮廓出现,这时候王葛察觉自己是平躺的!这张脸靠近她的脸,更害怕的是,歌停,换成了呼吸,喷在她脸上。
“南行,我带你走吧,结束煎熬。”
林下,真是你杀了我吗?王葛终于从梦境脱离。又一块记忆碎片补上前世的空缺,林下刚和她认识时,说实话,虽被他身上的一种书卷气吸引,但他有时讲话奇奇怪怪,跟有韵律似的,为此她还怀疑过他脑子有病。
林下爱看历史书,全是魏晋那段时期的。他不懂雕刻,可对于榫卯技能比她接受的快多了,尤其鲁班锁!有一次他画了六个木块,让她凿刻出来,然后他轻轻松松组合于一起。之后她在网上查了,没查到这种拼接形制的“六子联方”,那时林下挺认真地回答她的疑惑。
“前世记忆。”
王南行当然认为是玩笑。
后来,王葛在急训营的固定任务“六子联方”里,拿到的模器就是林下拼起的那种。当时此任务差点失败,最后关头她脑中闪过的画面,实际上就是前世记忆的影像。可惜急训营期间竞争紧迫,不容许她深想。
今晚补回来的记忆就这些了,王葛略有烦躁,很快压制住。试想,一个成年人能记清小学时期的几件事?初中时期的记忆也混混沌沌吧,何况她是穿越转世呢。
清早,她和护卫们一起扫雪、清开路面,只要在辽东生活,接下来数月都会如此。
回到院里,王葛来杂物屋墙根,昨晚冻了两盆冰。逛交市时削冰得火的技术给她启发,可以试着用干净的冰制成放大镜,进行小分距线段的练习了。
王葛虽然没在这个时代见过放大镜,但她知道肯定有!因为后世江苏邗江对一座汉代墓考古,里面就有一个水晶放大镜,单面的,可放大四到五倍。
对了,这个时代没有“水晶”的称呼,初到宾徒县时,王恬看到赤玉,简单提及过“水玉”,王葛便知道水玉就是水晶。
第364章 346 刺杀!
昨天在交市,冰雕师使用底部光滑的铜铫盛满木炭,一手用铜盖捂紧铫口,不让炭掉出来,另只手执铜铫在冰面上一圈圈旋转,依靠炭热磨出凸面。
这种方法既省力,又保证冰面的光滑。
此次出行王葛携带的物资中就有铁铫,火盆里有正烧着的牛粪,万事俱备,先沿盆边浇热水,把冰砣子倒在干净的雪上,斧背敲成块块碎冰。
专娘子带着三个小匠娘领回早食了,过来雪堆边问:“这是干啥?”
邹娘子:“阿葛想试一下,能不能制出那种两面凸的圆冰。”
“火折子受潮了?”那也不至于用冰取火吧。
王葛将一块冰放在手掌上,比划着动作解释:“不是取火用。昨天我靠近圆冰的时候,发现从一端看另一端能放大。”
专娘子狐疑而瞅:“没放大啊?”
“所以得试一下,看是不是必须制成两面凸的形制才可以。”
从上次用唾沫、头发自制放大镜,王葛便知道普通的吏阶级跟寻常百姓一样,都接触不到放大物体这等层面的知识,接触了也会和邹娘子等人现在的反应一样,没有强烈的好奇心。
很正常。百姓每天都在辛苦经营、讨生活,所见之物被放大、缩小,知道不知道有何用?比如王葛告诉农人用两面凸的透明冰能放大黍粒、麦粒,有用吗?又不是一粒变两粒,能当饭吃吗?告诉商人可以用水玉代替冰,磨制放大镜卖给贵族,商人各个精明,这道理还用王葛教吗?下多大的工夫才能将水玉磨成光滑的两面凸形制啊!
至于贵族,早在汉代就得知的放大原理,始终未向民间推广,不代表贵族阶级没在已知原理上继续研究。
因此王葛制凸透镜的目的,仅做放大分距线段用,没妄想制什么显微镜、望远镜。
巳时,门下书佐来了。她放下捏冰的镊子,起身揖礼。
“就在院里说吧。”门下书佐先感激新牛粪砖的事情,再道:“县令让我问王匠师,可有时间观看新城墙建造?”
“明天我有场郡比,后日如何?”
“好,那就后日辰正出发,我在郡署北等候匠师。王匠师在制冰?”
“冰块磨成双面凸圆,能放大分距线段。”
“哦?我试试。”
不出王葛所料,书佐虽联想到目力不好者可用此双凸圆冰看文字,但用冰块磨制的方法太麻烦了,还易融化,实际不可行,唯有刻画线段这等必须保证精确的事务上可用。
离开王葛这,门下书佐回复县令,一并将制冰的事讲述。正好,门下议生也查到王葛明天的郡比试是制尺。
随北伐扩域,别州郡的匠工调配过来,各县新建匠肆需要大量的标准规具、尺具,利用考试集中匠师制尺、制规是最好最快的解决方法。
欧阳县令:“你是说,王葛在制比分距更小的线段?”
“是。”
“告知吏曹,倘若王葛此次郡比仍是首名,同类型比试加一场州比。”
议生:“县令不知,王匠师三次州比首名已经完成。”
怎可能?!欧阳锐的诧异凝固在脸上,他相识的匠师,哪个不是五年起步游历于诸边郡,王葛才至平州多久!“郡比试呢?差几场?”
“云梯改良过后,只差两场了。属下找到她交与吏曹的文书,若干郡首名均是同一天考取的,还有两场州首名考取的日期也是同一天,可推断非正常考核。属下又寻到来本县办事的辽东郡吏,得知王匠师造的曲辕犁、几种翻车改良,东夷府给她的奖赏是兑换郡首名次数,由此可知那两次州首名、其余非正常的郡首名,也是奖赏方式得来。”郡吏不知的,最大可能是签过密契。
“改良翻车的事我知晓,郡署先在高句丽县推广。”欧阳锐短暂思量,吩咐议生:“你去木匠肆,让匠吏找制尺的最好木料,下午给王匠师送去。她既敢制比分距还要小的『度』数,证明她对分寸的掌握,早达到将作监要求的标准。她报了几场?”
“刻直尺、矩尺、制规,均非短时转场考核,每月都是考一次。还有,主考官、主察验匠吏也由郡署遣派。”
匠师考核这么繁琐!书佐、议生离开后,欧阳锐找出一个五彩漆盒,打开后,静躺着几块晶莹剔透的水玉。他阿父就有一块雕琢成一面平、一面凸圆的水玉,其用与王葛制冰的目的差不多,目力涩时放在文字上面将文字放大。
毫无杂质的水玉极其难得,传家不需要留这么多吧,少一块也……欧阳锐拿一块放到案上,再看漆盒内,嗯,少一块好明显啊,真的挺不舍。
进入仲冬了。
这次郡比的考场在城内,巳初开考,酉初结束。王葛在庖厨吃了早食后才出发,她没想到,这么快谍贼就摸清了她的比试场次和路线!
好在众护卫始终警惕,张梧、何矫的链枷锤都砸向投掷王葛的乌色匕首,南娘子甩出了剑鞘!
剑鞘打中匕首。
王葛被专娘子拽下马背才反应过来遭遇刺杀了。
“快、快!”
护卫声声急迫,按照之前训练的,两名匠徒一前一后抱紧王葛,专娘子、王恬、刘清再像鼎足一样围在外圈,王葛自己只管抱头蹲低就行。
“杀啊!”
“死吧!”
双方都拼了命,叱咤夹杂着短兵相接。
专娘子伺机发动弩箭。
街边肆铺纷纷闭户。马蹄声传来,是巡兵!
马声嘶穿云宵,奔跑中的百姓里也有谍贼,他们拉起了绊马绳。
哗……又有谍贼将铁蒺藜洒在街面。
“别耗时间,快杀那个蹲着的!”
王葛听见了,更抱紧头。尽管在南宕渠经历过一次近距离刺杀,可她还是害怕到发抖,因为南宕渠那次跟现在的险境完全不一样!谍贼是哪里的?怎么这么多人?完全是一场大规模有组织、有分工的筹划。
县署有内贼吗?
砰!人倒地的动静好大,两名小匠娘搂她的力道更紧,倒地之人是死了么?千万别是她的护卫、千万别是!王葛仍未抬头,头是要害,她能帮到护卫的,就是遵从训练,将自己缩到最小。
有箭矢在飞窜?
她没听错,因为王恬挥动起链枷锤,增大防御。
呼呼呼……
“啪”一声,王葛和小匠娘都随此动静哆嗦一下。链枷锤打到武器了?
“让道!”大队巡兵终于来了。
“雪疾!雪疾!”谍贼们喊着撤退暗语,跑入事先预谋好的退路。
铫(diào):古代随身携带的小型锅具。
第365章 347 我要一人来高显
打斗过程短。谍贼死了三人,受伤的有两个被捉住,一部分巡兵沿着血迹追往巷中。
王葛的护卫中,乡兵死一人,伤二人。伤兵均不是重伤,但敌人兵器上淬毒了,必须及时刮毒。今天只随行一名医者,好在器械携带的全,由巡兵出面借用最近的肆舍给两名乡兵治疗。
很快,疼痛叫喊传出,医者也喊:“再来个人摁紧他,快!”
两名巡兵拖着个半身浸血的谍贼返回,田勇夫跟行而问:“还有气么?”
好像所有人都在走动,都有事干,王葛想帮忙,可她就跟刚才一样,唯一能帮的就是站在原地别添乱。
伤兵的惨叫戛然而止,王葛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幸而邹娘子出来了,把刘清叫进去的时候告知众护卫一句:“无性命之忧。”
腾出肆舍的商人听从巡兵安排,叫了几个放心的街邻开始清走染血的雪泥,胆子大的人用雪搓掉屋墙上的溅血。
刘清留在了肆舍,邹娘子叫过田勇夫嘱咐几句后朝王葛这边过来。“还能考么?”
王葛紧攥着拳,前路有没有第二场刺杀?考场里面有没有谍贼?今早还生龙活虎的护卫,现在被草席裹着躺在车板上。
他叫郑五郎,再也回不去襄平了。
“我……”她看回邹娘子,对方眼眸也发红,但除了悲怒外,更有坚定与鼓励!“我能考!”
“好!”邹娘子立即下令:“除刘清、何矫、医者、伤兵留下,其余人上马,出发!”
骑马是为避免足下趟泥,不是允许策马飞舆,包括巡兵在内,只有军情、缉捕贼寇等紧急情况才能在城街鞭马疾行。阳光渐明亮,食肆皆开门经营,王葛知道离开考没多少时间了。还好,两名巡兵加入了护送队伍,遇见商队时,商队即使抱怨也不愿惹巡兵,纷纷避道让王葛的队伍先通过。
匠人增多,快到考场了。
王葛听从邹娘子指令下马,把白容交给后方护卫,南娘子与链枷什长把王葛、邹娘子二人护在中间步行。
邹娘子:“阿葛,之前我跟你说过,护卫的任务就是要护你周全,哪怕拚死!你只管制木。我没跟你说的是,谍贼任务不止杀人一种,还有诛心。你若退缩、自责、背负谍贼强加给你的愧疚,对方就得逞了,那郑五郎殉难会变得毫无意义,反而成就谍贼死伤者的功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