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娘子:“每年都有。凡查到的商队要么属东鲜卑贵族,要么属高句丽贵族势力,我们的官署罚不了他们。”
幸亏王葛制木之余,学了些边郡各族的常识,不然根本听不明白话中的几个意思。
东鲜卑盘踞势力分别为段氏、慕容氏、宇文氏。他们贩卖的奴隶绝大多数是别部落俘虏,再就是匈奴人。
而高句丽,邹娘子指的是高句丽国。玄菟郡的高句丽县和高句丽国不是一回事,先有前者,然后一个叫朱蒙的人在县境范围里建了个国,以县为国名,后迁至丸都山建城。高句丽国贵族贩卖的奴隶,往往是从南沃沮、辰韩、弁韩三地抢掠的,有时夹杂着倭奴。
如果这十七个奴隶没被转手过,从外貌特征可断定,商队来自高句丽国。
商队受各自势力驱使将大量人口卖至平州,受益的是平州,东夷府怎会因为奴隶被虐惩治商队?拿高句丽国来说,对方正处于奴隶社会,他们的意识里,确实认为打杀奴隶是正常的。
那官署遇到这类情况为何还费时费力查呢?因为还有一种贩奴形式,便是大晋的商队到鲜卑、高句丽境内,贱价买奴隶,返回中原高价卖。
闲话不说。北风亭到了,随队的医者已经开好药方,交给亭吏后,王葛一行人不歇,继续顶风冒雪赶路。至于那些奴隶能救活几个,听天由命。
时代的残酷,王葛已适应。
三天后,高隆之丘显现于平原,此便是“高显县”的得名由来。
官道、野道,汇于城外五里之处,然后跟入城的中轴大道连接一起,越行越宽。
畜车、商队排成一队入城,走道者、包括用独轮车载物的排另个队伍。
巡视秩序的骑兵来来往往,告知百姓城门口的检查规矩:排队途中坐车里无妨,骑在马背上不行;奴隶、禽、畜数量均只能比路引上写的少,不能多,此三类冲撞旁人,或毁坏旁人财物,等同奴隶、禽、畜之主伤人毁物;所有人到达城门都得搜身,携带铜、铁等利器的必须主动拿出,不能藏匿。
规矩必建立在教训之上,王葛与众护卫都下马,她摸摸白容的脏鬃毛,给它瞧她手套上抹下来的泥。
白容冲她打“嚏”:谁也别嫌谁!
她笑笑,遥望前方,这是南城门。
启程前王书佐告诉她,高显县第一步修建的是北城墙,扩至丘山下,且新城要引辽水入城。另外,高显县的异族势力、谍人潜伏更加复杂,用盘根交错来形容一点不为过,不光异族人投奔中原,中原人也有投奔异族、为异族卖命的。
书佐的意思她明白。城市建设对匠人来说,相当于从无到有,如果她愿意,建城不管耗时多久,都可以留在高显,且能助她接触船业制造。在此地,不必提防所有异族人,不能信中原人。
当时她感激对方提醒后,岔开话题:“链枷兵护卫我出行,不就暴露了链枷锤?”
王书佐回她,新兵械的出现就是要用于战争,需要保密的是精铁如何锻造、火药如何配比!
“葛阿姊是想家了么?”王恬站到身侧,打断王葛浮想。
“嗯,想家。”
“我也想。不过我比你运气好,整天这么多人监视你,你想跑都跑……”
刘清捂住这熊孩子的嘴拽到队伍后,搡给何矫:“看好你的兵!”
王葛借着回首打量邹娘子几人,和她想的一样,唯有南娘子神色如常。
南娘子……以前真是郡兵么?
队伍挪的很慢。能理解,寒冬出远门的,基本都携带较多的行囊,商队持有兵械,匠人的工具里也尽是铜制、铁制的,均得和路引上一一对照。
一名巡兵纵马从前至后通告:“特殊匠师单列一队进城!特殊匠师单列一队进城!”
有商队主事“叽哩呱啦”朝此巡兵喊,语气不满,似是质问凭什么?
巡兵兜回马,“隆咯呶洒”回他。
又过来一骑巡兵朝后方跑去,也是告知特殊匠师可独排一队。
邹娘子谨慎,这才挥手,示意众人跟上她。路过不满的商队时,王葛看清主事的模样,此人体格高大,只在头顶留发。
是宇文部鲜卑!
她再看巡兵,挺佩服的,负责排队还得精通异族语言,估计不止懂一种异族的。她却不知那商队主事纳闷转头,问随从:“巡兵嘟噜的啥?”
高显众匠云集,特殊匠师当然不止她。王葛预料项衡会来,不料这么快就遇到了。保护他的乡兵一半负箭,一半执斧,很惹人注目,护卫里有些人没穿兵衣,应是部曲,看上去,部曲非保护项衡,而是护卫走在项衡旁边的一少年。
天冷,项衡也蒙着面巾,不知对方认没认出她,反正王葛装着没认出对方。
申时前,顺利进城。主街的积雪都堆在两边,店肆周围最干净,就是房屋的高度要矮于她到过的县。其余的街道要么结冰、要么泥泞,茅草搭的屋顶很多,总之,这里不像城镇,给她一种大型村落的感觉。
不过商业不弱于襄平!
一片片草苫下,卖陶器、兽皮、骨饰、羽饰的最多,畜市占地广阔,卖马的不少,屠贩极多。
不是游逛市肆的时候,先至县署。
护卫、匠徒也全得开具新路引,每人还领了交市木牌。木牌虽小,有大作用。
别看城内摊肆繁多、贩卒熙攘,但卖物之商贾全部持有州郡编户。
身为异族来高显,少量的买物县署不管,卖物、或大量购粮帛等特殊物资,得去官署划定的交市区域。持木牌者,各受己方势力的监管市吏保护,所以在交市区,有木牌能减少抬价受骗、恐吓斗殴的情况发生。
路引什么的都办完后,就是郡比试的报考了。
王葛属于特殊匠师里的特殊者,东夷府早遣亭吏跟玄菟郡通信,不仅许她一行人全住进县署,还能在任何一场郡比中随时补上她。也就是说,王葛赶不及报名无妨,在开考的计时鼓前进考场就行了。
为安全考虑,职吏建议她仅参加城附近场地的考核,吃食上,要么在吏舍区的庖厨,要么在县署食肆。
王葛报了后日的郡比试后,文书就算更换完毕,众人离开廨署,由一小吏引道去吏舍区,条件有限,只分给他们三个院落。出门在外切记,能凑合就别为难人,尤其为难底层小吏,一是难为对方不管用,二是被对方怨恨后,想使坏有的是招。
天将黑。
距离县署东门不到百步距便有个官署食肆,名为“偕行”,写着二字的木牌被风吹晃,王葛霎那失神,想干酪隶徒兵相互扶持的誓言……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跟在她身边的有八人,分别是邹娘子、南娘子、刘清、田勇夫、小匠娘阿薪,链枷兵王恬、链枷伍长何矫、链枷什长张梧。
即便下午时候职吏保证过偕行食肆的安全,邹娘子为防万一,还是让王葛别围兔毛领,换灰色布衣,效仿阿薪装扮。结果王恬一看,主动要求自己也扮成相似的样子。
别说,他这一扮,衬的王葛真像匠徒了。
食肆内,一个个矮屏隔开筵席,每条过道皆烧着火盆,盆里面是石炭。石炭在明代才被称为“煤”,在大晋,石炭矿仅能官署开采,不允许民用。
乍进来真暖和啊。
在这里担任迎客、烹膳、清扫的全是老兵,他们因各种原因退离战场,不过武力犹存。
已经有两席客旅,都坐在避风的最里面,王葛九人挑处宽敞位置,不分席,围坐。她左手边是南娘子,右边王恬,王恬再右是阿薪,阿薪之右是邹娘子,其余人背对着过道。
这次出门,东夷府与郡署都给了钱,但路上风雪兼程哪有时间和心情享受。今晚不同,邹娘子再说句“不必吝惜”,包括她自己在内,全笑的见牙不见眼,赶紧各选自己喜食的。
这时门外进来数人,被安排在后头位置。
王葛选了炖鱼和炙羊肉。
王恬只爱炙羊肉,要了大份量后,闲不住,半拧着身看后头的白色绨缯素屏。少年又想家了,想起兄长喜素屏,忧心兄长听没听进去医者的嘱咐啊,得少思少虑才行。
抚着素屏,王恬发觉触感有异,仔细看,经、纬颜色有深浅,且纬线上应是粘了贝壳粉,才能在炭火和烛光的交融下,于拙朴中偶闪亮泽。
布屏的另一面,十五岁的少年庞襄背靠素屏。他是跟着好友项均之来高显的,对方报考了后天的郡比试,为抓紧时间思索考核题,晚食吃的是上个驿站剩的冷饼。那怎么行?过会儿他得问下迎客,有无保住食温的瓮,好给项兄捎些肉食回去。
庞襄观望肆中陈设,往常在家他便喜欢从平常事物里找不凡,何况出远门。之后他回身打量屏风,察觉纬线附着有晶粉时,屏的对面有人将手放在素绨上了。
是谁和他一样有颗好奇心?
屏风木框与墙壁间有半尺之隙,赶巧了,王恬、庞襄都把头歪过来,逢了个面对面。
庞小郎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小娘子,夸张做着鬼脸也俏皮灵动。
唉,不是谍贼。王恬遗憾对方没冲他出手,再表演个斗鸡眼,坐正了身。
庞襄耳朵泛红,也腼腆转回,从这刻开始,他身在屏风这头,心在屏风那头,由对方数人的话语间,捕捉哪个是小娘子的声音。嗯……人无完人,庞襄忽略小娘子不悦耳的声音,记住了别人叫她“阿田”。
戌正,王葛一行出来食肆,雪花片片随风斜,是唯一区别夜黑的颜色。
富人赏雪,贫家屋寒。
次日一早,各家各户屋顶刮雪,屋外、院外扫出行走的道,灶火自然也随着早起的勤劳者升起炊烟。整个高显城如睡醒的幼狮,在天晴的那抹亮色里慢慢鲜活起来。
王葛也扫了一段雪,扫出汗后正好到了早食时间,然后就是画图了。庭院里湿,她把书案摆在门口位置,此次出门带足了行囊笔和土纸,可穷日子过惯了,浪费两张后,她把书案挪一边,仍在地上画。
小匠徒们干完活已经接近辰正,一个个安静站、坐到王葛两侧看她。孩子们纯朴、听话,全都抿紧嘴巴不出声音,不挡她光线。
明天的郡考,题目是改良云梯。考生自带木料、工具,考核要求宽松,允许只画模图或只制模器。但时间短,巳初开始,申初结束,只考三个时辰。
王葛在东夷府的兵曹见过云梯,总共三种,当时问过段功曹史,平州在用的就是那三种,各防戍营的云梯只有新旧区别,无形制区别。
最简单的一种,是只能扛行的,顶端绑尖木,立起来时靠木梯本身的重量,尖木就能砸进城壁,以此稳固。这种云梯的优点是耗材少,对付一般的城池高度够用了,扛行所需的士兵数量也少,跑动快。
最复杂的一种,底部有横置木板,板下四个较大的木轮。木板上面的长梯与前面的宽阔竹盾形成“X”角度交叉,梯底与盾底均固定,梯顶的爪钩是铁制。这种云梯的优点是兵卒可以躲在盾后推行,一旦兵卒坠梯,有可能掉到交叉的上角中,少坠一段距离,兴许能保全性命。
另外一种介于两者间,梯顶为铁钩,梯底最后一截是横轴,贯穿两木轮,梯下端不到一人高的位置处,也安装横轴,两端(在梯的框架外)各楔有粗木,粗木底端削尖,架起云梯后,将粗木支起为撑,起进一步稳固梯身的作用。此结构云梯通常用在城墙下土质松软、且有斜坡的地方。
第359章 341 改良云梯车
从前王葛只改良守城兵械,这是她首次改良攻城兵械,昨晚睡前有思路了,今天上午要在基础思路上拓展,天黑之前必须定下模图!等进了考场还犹豫的话,那不必等成绩评定便会被驱逐。
昨天县职吏告知过王葛,高显城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持续这种快速考核的郡比、州比,当地匠人称此考核方式为“短时转场”。县署不提供材料、工具,连搜身都没有,只根据报名人数定下合适的场地,能容纳下考生就行。
惩罚规则同样宽松,考生坚持到考核结束,哪怕成绩垫底也不会受罚,只罚那些比试过程中被考官驱逐的,需要服力役一个月。
王葛现在是州级别特殊匠师,在玄菟郡同样有免罚特权,不过成绩垫底跟被驱逐离场可不是一回事。且职吏又好言提醒,这里的考官性格颇暴烈,遇到不公正驱逐时,事后回吏曹申诉,切莫当众顶嘴。
一天还是十二时辰,昼短夜长让王葛生出错觉,觉得可用时间真的缩减了。
次日天微亮,她衣裳加厚,带着十名护卫离开县署向北城门方向去。
最近的考场在北城外的空地。赶考匠师如一簇簇鱼群,挤到了城门口内、外,再分流游往各方考场。出城只查货车,像王葛等骑马、少行囊者步行通过即可。
考场环境比她想象的还简陋,残雪算是派上用场了,几步一小堆充当划线,两道长雪墙的中间是进场口。
巡吏皆是乡兵,站在每处进场口高喊:“考场西、北两侧都有云梯车,考生观看完速进考场,自寻位置,考生间相隔三步距,不许喧哗斗殴。巳初开考,可以提前画图,不能提前制模器。”
真开眼界!考个试跟吃快餐似的。王葛为求谨慎,到西边的云梯车实物处看了下,是东夷府里最复杂的那种结构,只不过盾是木制的。梯身上、木盾布满了磕碰痕迹,王葛抬手,仰头,想象自己要拼命了,她好容易爬到垛口位置,一个夜叉檑压黑视野,冲她滚砸下来。
呼……她甩下头,仅想象都恐慌。
战无休止,兵械改良便无止境!王书佐说的对,不必怕敌人效仿。只要匠师履行使命,敌军的效仿就追不上我军的改良。
来到就近的入场口,县级特殊匠师允许一名护卫陪同进场,王葛可带进三名,邹娘子择人选,她、南娘子和张梧。
奇葩的是,巡吏只验明考生是初级匠师身份就行了,难得遇到州级别的特殊匠师,巡吏还给王葛竹牌,笑模样指着个方向道:“那边地干,匠师往那边走。”
王葛回以笑容,张梧抱拳道谢。制作区的地面能看出铲修过,不过泥土地肯定有坑洼、湿泞结冰的地方。巡吏指的方向,干净位置多。
张梧纳闷:“不怕有人混进来?”
邹娘子:“混进来有何好处?兴许县署盼着有人混进来呢,还能多个服力役的。”
王葛也想明白了,每场考试的前十名能跟报名者信息对起来就行。
选好地方,张梧把筵、厚毡铺上。她带的工具很全,连工具凳也带来了,取出几捆绑在一起的薄、厚木板,行囊笔也拿出,打开工具箧笥,里面除了刻刀、锤、凿等,还有她自制的炭笔。
解开几撂木板的麻绳,用炭笔在一块木板上画图,她要改变计划,试一下能不能在三个时辰里制出云梯车模器!
大晋的云梯车已经结合防御盾,在理念上实现了从无到有,可惜停留在“盾”的简单构造上,没有跨出第二步。
王葛要做的,就是把平面盾改为“盾屋”。为减少材料消耗、车体重量,当然不是建真正的屋。
攻城之际,驱云梯车的兵士最害怕的除了箭矢,还有城头推下来的巨石、滚木、以及热汤毒汁。因此盾屋的顶不能节省,必须厚。四壁为横栅形制,既可观望周围,又能防备外物袭击。
底座改为六轮,形制前后有区分。前面的四个大轮区域,也就是盾屋占据的区域,底盘是空的,兵士躲在盾屋里推车前行。后方三分之一的底盘实心,起到平衡云梯车体的作用。
盾屋前方两侧的粗柱过屋顶后向上延伸。
至此,盾屋结构结束。
梯结构分为固定的下梯和抓钩城墙的上梯两部分。
下梯的作用是供兵士从地面距离爬到上梯的尾端。二梯相接的位置,就在盾屋前方两侧的粗柱顶端。下梯的尾端在车轮的后两轮位置,王葛制模器,没将这处位置设计成轮轴穿过梯两侧外框,因为她非车匠师,不知道这样设计会不会影响云梯车的行动。下梯尾端就在底盘上,另横一木固定梯尾,令其不在颠簸中挪动。
最后是上梯。
大冷的天,王葛忙出一头汗。身边不断有考生被逐,远处巡吏的叫喊一声接连一声,还有头顶的太阳,都预示考核快要结束了。
已经未时。
参加夜考的匠师们提前到来,巡吏让这些人勿聚集在进场口位置。项衡报的就是夜考,题目和王葛考的是一样的。
夜考的条件差,但考核时长比王葛参加的白天场多两个时辰。戌时开始,明早卯初结束。不过巡吏刚才讲了,白天场的考生撤离完毕,夜场的考生就能进场,可以先制图,不能先凿制模器。
庞襄跟着项衡出城的,再跟着近距离观看云梯的样子后,项衡嘱咐:“交市不比城内,要是跟人斗气,适可而止,莫仗着部曲跟人打架。要知道对方看见你身边有人护,还敢跟你斗,帮他的人也不会少。”
“知道。”庞襄笑眯眯应,项均之唠叨好几次了,少年明白对方是为他好,所以不会不耐烦。
“阿恬!”
阿田?庞襄的心猛然而提,迅速回头搜寻喊声发出的方向。有不少跟阿田小娘子打扮相似的小匠徒,但她们都不是她,不用转过脸来,他也知道她们不是阿田。
“阿襄,怎么了?”
“无事。均之兄,考试的时候再困也不要睡着,明早我在城门内等你。”
项衡拍下庞襄的肩,他这么大人,哪用着对方接,可是阿襄待人挚诚,如果顺其心意能让阿襄更愉快,何苦以拒绝之言伤人。
离他们三丈远的地方。
“来了,嘻。”王恬打个冰溜,溜到刘清跟前剎住。“快吃,可烫了。”在考场外等候,没个遮风地,就算来回走动、跺脚也冷。附近有卖煮鸡蛋的,他俩就被田勇夫派来买了,王恬塞到刘清嘴里一个,俩人边笑边往回走。
庞襄上了马背,再次回瞅人头攒动的考场边。他笑一下,没关系,能再见是运气,不再见也曾有幸遇到过。
没多久后庞小郎便知,坏运气也叫运气。
计时鼓响了。白天场考核结束,王葛没全制完,她相信考官能看明白她想达成的效果:就是将吊杆原理与云梯结合。
四人不急不慌收拾器具,走在考生末尾离场。王葛在高显县的第一次郡比试虽留下遗憾,也总结出了经验。
短时转场类型的考核既然允许考生只制图即可,那就不会苛刻模器的精细,考官的目的,是表达清楚改良原理就行了。考前,王葛不是没往这方面想过,可这么多年的习惯让她只要拿起木料,就想雕凿的尽量完美。还有,她榫卯技能差,导致拼接盾屋步骤消耗了不少时间。
两个温鸡蛋下肚,王葛不再想了,对邹娘子说道:“咱们在周围转转。”
可不是闲转。北城大道两侧的考场规模太震撼了,县职吏说,能跟十里外的都亭考场区相接。都是短时转场考核!
且每天都有州考!
许多外州郡的中匠师,全是以此类型比试通过的三次州首名关卡。目前除了玄菟郡的高显县,还有辽东郡的西安平县、丸都山的南防戍亭、乐浪郡的镂方县有这种类型的州郡级匠比。
需改良的器具尽在考场外面,最离谱的是一艘海船,长十五丈余,高立二帆。王葛绕船一圈,嘴巴就没合拢过。太惊叹了!运输到这里再组装的?一侧是外船体,一侧为剖面,底部四周有泥台,辅助船体能立稳。剖面可看清女墙内的梯结构,梯用于增多楼船士的站立位置。
她改良的种种均没在此船上体现,大晋唯一的草包船匠师王葛,也就能看出这些门道了。她再去旁边考场,众护卫笑了,器具实物是曲辕犁。考场内空空,不知道没有夜考场,还是未达到最低报考人数。
曲辕犁两侧一蹲二站着三个异族人,都四十余岁的年纪,穿着灰扑扑的布衣,脚上是草鞋,头发先打了结后盘于头顶。蹲着的人正把曲辕犁的分解结构一一刻到木板上,勉强称为木板吧,像是从烧柴的木头里挑出来的。刻画的工具是石头。
邹娘子察觉王葛在好奇,告诉她:“从发髻看,他们来自马韩部落。曲辕犁推广不了那么快,这三人应是第一次见。”
凡公开摆放的兵械、农械,官署便不惧异族部落效仿。换言之,大晋国力雄厚了,才有底气海纳百川。
马韩这三人开始“啊七啊八”交谈,动作比划得夸张,嗓门也大。
三韩之地的语言,邹娘子略通,她听完几句一起译述:“他们在讲……他们某个部落的木匠,很聪明,早年间去往晋土,起了个汉名,当中便有『葛』字。”
又听一段,邹娘子笑了:“咱们想岔了,这三人非匠师,他们说明天不在附近卖麦饼和咸豆了,哪怕冒大雪也要回部落……”她突然止声不译了,面现厌恶。
“哼,”王葛问:“他们接下来是不是说,兴许曲辕犁是他们的葛木匠造出来的?”
王恬惊讶坏了:“葛阿姊,你何时学会马韩话了?”
“猜的。”
邹娘子:“算了,莫跟愚人计较。”其实这三个马韩男子讲的更过分,竟怀疑近来闻名平州的王葛就是他们在故乡耳闻的葛木匠。
王葛:“我只希望他们归乡后,别乱传我是马韩人就行。”计较啥?能计较过来么?
邹娘子尴尬一咳:“天真冷啊,回城吧。”
话分两头。
随着天黑,一处处考场燃起了火盆,乌鸟夜行,一时间飞不清天上人间。
离新、旧城墙近的地方,巡吏为考生架起毡墙挡风,远的地方没办法。也是建新城墙的缘故,老城门戌初才关。
卯初,北城门开,庞襄带着牛车来接项衡的,扶后者上车,捂紧厚被,项衡声发颤道:“冻透我了,幸亏阿襄来。”
“先别说话,喝口热水。”
牛车走得慢,没行多远,后方有拉货的兵车在喊“让道”,车体真长,四头牛为脚力。
“咦?”项衡疑惑。
庞襄也纳闷:“怎么是云梯车?是项兄考场外的那个么?”
“是。”为何拉回城?往后不考此兵械的改良了?那原因只有一种,已有值得定下来的改良法,不必消耗考生们的材料和时间了。
辰初,王葛一行人除了留下段勇夫、另名乡兵外,其余人都跟随,用一天时间游逛交市。出来县署东门,得有一百来人涌在路两侧等候贴榜。
短时转场的贴榜时间有固定规律,均为考完两天后,在县署、城门、考场几处圈定地方贴出成绩。如有奖励,榜单上会标明,无奖励也不必沮丧,至少能宣扬声名。
昨天王葛出来的早,才没看到挤榜单这幕热闹。上主街后,蒸饼、菜粥的香气弥漫,剁肉的动静“咣咣”不停,过去食肆街立即冷清。
交市的位置在丘山下往西,离近的时候闻着畜粪味走就行了。
马蹄打滑,众人下马牵行,过去查验身份的市亭关隘,路更难走,也是没办法,此处交易最多的就是牲畜,加上雪一场场的下。每天牛马成群来往,异族商队可不像汉家百姓那么守规矩,各种粪早跟泥巴混在一起,闻之欲呕。
队伍人数太多了,邹娘子让众人分散,约定午正在市亭集合。
邹娘子这几个常跟着王葛的,当然还是随王葛的兴趣逛。
没多会儿,王葛要么是适应臭味了,要么是被琳琅满目的特产吸引,只觉得眼睛不够用。
夫余特产有赤玉、美珠;沃沮特产有布、鱼酱;挹娄特产有猪皮裘、虎纹席(抠门,不买不让摸)。
高句丽与马韩人售的基本都是蚕绵、粗糙银饰。
倭国……王葛走过去,看都不看。
再往前走,嗯?古代也有冰雕师,展现的竟然是“削冰得火”!
削冰得火的最早文字记载,见于公元前的《淮南万毕术》,如今王葛亲眼目睹冰制的凸透镜取火过程,怎不令她惊叹。
此技艺除了邹娘子、南娘子见过,其余人也是头回见。
交市占地真广啊!
看完了冰雕,七拧八拐的踩着雪泥走,又渐渐出现说臭不是臭的奇怪气味。
走近了一问,才知是捣牛粪砖的。
第361章 343 改良粪砖模具
异族商队是鲜卑族的,大量牛粪拉到交市这里,已经上冻。他们很会选地方,旁边就是烧陶的,把粪车靠近每个窑慢慢软化牛粪,腾出粪车后买几个陶器,烧陶的商人也就没怨言了。可是买牛粪砖的中原商人很多,来不及化冻,只能使劲捣烂后搅拌,再制砖型。
中原也好,鲜卑也罢,百姓总会于日复一日的劳动中总结出各种便捷农具,比如王葛正看的粪砖模具。
形制很简单,一个矩状盒体,底面敞口,里头中空,上头的板中位置抠孔,楔一长杆,手握长杆往牛粪里一摁,就摁成砖状。
王葛家以前只烧过羊粪,养了牛以后,大父母囤牛粪做田肥,哪舍得烧来取暖。所以,亲眼目睹以牛粪砖为利的商人都不把粪砖制成蜂窝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忽。
心情大好,再看烧陶器的去。
全部是圆形窑,有大有小,大窑烧出来的是缸、瓮或移动灶,小窑烧的就多了,瓿、釜、盆、碗,成品密密麻麻摆放,有的底不平、瓮口粗糙,鲜卑商人不嫌,把价格压低些,贩运到草原深处,卖的价跟好陶具是一样的。
不看谷粮、牲畜区域,王葛众人基本逛完了小件易物区,可以往回走了。午食在城门外吃的,路过云梯考场时发现很显眼的云梯器具不见了。
王葛心里有数。回到县署已经未正时候,外边竖立的几个大木板,除了贴榜作用,还有近期可以报考的改良项目与场次,至于详细考规,那得报名的时候询问职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