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宋代的望楼车更像孔书佐讲的春秋时期的初版巢车。
由沉重回归简便。
二十名考生只有王葛选择制模器。砰砰砰……木锤敲凿,一寸、一分地剔除多余木料。
车轮四个。轴穿过四棱柱形制的粗辕,因此两个横轴相当于稳固二辕的横梁。二辕中间的地方,辕上位置横搁中梁,中梁也为四棱柱形制。然后两端各楔木柱,穿过中梁与辕。
所以二辕的横骨架有三个,两个是轮轴,一个是中梁。
望楼车底座的全部构造就是这些。
王葛喉咙一阵痒,手巾堵嘴咳几声,开始凿望楼,也就是巢台。望楼的整体结构无顶,四周封死,底部除了正中位置留出一孔曹,还另开一偏孔。待打造实物时,偏孔能供一人钻进钻出即可。
然后凿竖状支柱。
竖支柱是连接车底座与望楼的结构。柱底进一指的位置(按模器来说)凿横贯孔,穿轴。轴横向安装在车底座结构的两根木柱顶端,轴径要明显小于穿过去的孔径,保证穿过去后旋转自如。但也不要小太多,不然难保证轴构件的结实。
轴在两侧立柱孔的内、外楔挡头。
支柱底在轴正中位置的两侧楔挡头。
再就是支柱顶了。将巢车结构底部正中留的孔,楔进柱顶,要让柱顶高出望楼围墙的高度。等打造望楼车实物时,肯定另有办法加固望楼,不令望楼下坠,天太冷,王葛就不苛求模器的稳固了。
她削刻一块弧状的薄木料,边沿宽出望楼四周少许,楔进柱顶,相当于给望楼加了一个悬空、斜檐的屋顶。这样设计,兵士可通过这段悬空留隙通报军情,也可用箭矢射杀敌军,但敌军很难远程射杀望楼内的人。
最后步骤了!
在竖支柱上,等距离缠麻绳,缠成一突出、一突出的骨节,作用是让兵士抓、踩绳骨节,攀爬到顶端的望楼。
最后的绳骨节与望楼底的空余位置,三股绳交叉绑,甩出六根绳头。
因为支柱是随下方能滚动的横轴带动望楼,进行两侧方向斜倒折迭的。这六根绳三、三向外拉紧,紧紧拴到地面的六个桩上,就能固定住支柱和望楼不倾斜,也稳住木轮不移位。
不需登高望远时,松绳索,就可放倒支柱(连带着望楼),便于驱车运输,遇雨雪也好搭油布,保护木料不受侵蚀。
仅将巢车升降的原理改为攀爬,就减少了木料损耗,减少了辘轳、绞盘构件,减少了兵力配合,令兵车整体轻便数倍,且保住了登高望远的作用。
这才是真正的兵械改良!
而非只求重型,只求机械运用,只求外观震撼!
风雪停歇一天。
司马韬终于从辽东郡的地牢“游历”至高显县地牢。下土梯,他深嗅这熟悉的气味,由腥转霉,很快各种臭气扑面。
“呼……”徐徐吐气。
这里比辽东郡署的牢狱脏、破,每间地室倒不小,皆用粗木制的栅栏为整面前墙,所以里头一览而尽,挤满蓬头垢面的罪徒,各个腐臭不堪。
“都是久滞未审的?”他问引道的狱吏。
“回司马郎君,本县狱吏少,谍贼嘴又硬,不瞒你,去年抓的谍贼还有没审的呢。”
“我就是来帮你们的。”司马韬本就俊俏,微微而笑更让旁人觉得这少年清澄直率。
狱吏果然放松警惕,心想,不像狱史说的不好相处啊,就是年纪太小,能审案么?
实际上欧阳县令告知狱掾、狱史的是:司马韬性情多变,愿意审案就审案,愿意住牢室就腾出个空牢室给他住,此子在地牢是暂时受罚,呆不久,莫得罪他。另外,要告诫众狱吏,勿与此子谈论跟审案无关的事,以免招祸。
欧阳县令不能直接跟两名下属说司马韬狡智阴鸷,不止坑罪徒,连狱吏也坑,他最后咬重“以免招祸”四字,觉得足以提醒了。
辽东郡把人遣来,就得接,于是狱掾领着司马韬去取行刺王葛的罪徒记录,狱史趁这片刻工夫去提醒狱吏们。
狱史整日忙得焦头烂额,就用狱吏们最能明白的意思简单告诫:“司马韬是皇室宗亲,不好相处,这段时间嘴巴都闭紧,少惹麻烦。”
一个是“祸”,一个是“麻烦”,含义天差地别!
话分两头。
段勇夫给王葛带来了好消息。因三种翻车改良之功(涉及密契的不能算),“机械大匠”名额已定,王书佐这就让她写家书。
“劳段护卫再跑一趟了。”王葛激动难抑,原以为还得再等一段时间的。
“仲冬戊子,阿葛拜问大父母毋恙也?阿父、二叔皆毋恙也?我在平州一切安……”写到这,王葛摇头,把纸揉成团扔进火盆。像她这种情况,独自在千里外的异乡打拼,只报平安明显是假话,反而让长辈牵挂担忧。
重写。开头相当于模板,不必改。“我已完成百场郡首,独难适应平州寒冷,幸而结识邹娘子诸友,又有功曹史、书佐诸官长照拂,每月按吏禄领取柴薪、牛粪取暖,不致冻伤。另攒俸给、赏钱、毡席、皮毛,不便一一细叙。”
唉,嘘寒问暖的话加上空格,满两页纸了。
接下来该提发豆芽的事了。王葛是在段功曹史养病时发现对方食的药膳里,竟然有黑豆发的豆芽!
当时王葛目瞪口呆!!!
这才知道《神农本草经》里早就记载有黑豆发芽的方法。书中称其为“大豆黄卷”,被列为中品药,用于治疗湿痹筋挛膝痛。
也就是说,虽然还没人将黄豆、绿豆、豌豆作为普通菜肴推广,但用豆子发芽这种理念,早出现了。
所以穿越者真的别自以为是,周围没看到的东西,不代表没有,只是现有的生活环境让自身达不到更多的见识罢了。
她一边详写发豆芽的法子,一边犯嘀咕,就算大母信她,信菽(大豆)、菉(绿豆)、豌豆浸水能发数倍的芽菜,估计还是不舍得制芽当菜吃。
为啥呢?一是常种的大豆为缴租五谷之一,剩下的可以攒着当钱使,买布、购农具,一升新豆还能换一升半到二升的陈粮,在自耕农眼中,豆就是钱;其次,穷人家吃豆芽放不起肉,只能白水煮,得吃多少才能及粗粮半升抵饿;再就是像王葛家,寒冬季节吃菜靠野山挖的萝卜,或夏季晒干的野菜叶烫煮,熬过冬季足够了。
邹娘子在旁见王葛写了五张纸后,开始修改、删减、誊写为三张,越发心疼小女娘早早被生活所迫,通晓人情世故。家书多两张纸没什么,多不了分量,少两张是生怕给王书佐添麻烦。
段勇夫不肯留宿,刚暖和透就带上书信离开,王葛愧疚地送他到城门口,早知道就明天交给他了。
一夜北风。
望楼车的成绩出,王葛得郡首。相当于一个功勋值拿到手,累计功勋值为三。
也是这一天,听枕、新听瓮由高显官署报至玄菟郡署。
十月十三,她参加制矩尺考核。
隔日参加制规考核,未进入前十。这是王葛为匠师以来,首次郡考失利,气得睡觉都磨牙。
十月十六,制矩尺成绩出,高居郡首。功勋值累计为四。
下午未时,地牢。
稻喜被拖拽到刑室,绑紧到刑桩上后,一狱吏留下,另两名狱吏离开。
稻喜垂头等待,知道审讯最少得俩狱吏在场。
吱……司马韬推开门。
“罪徒稻喜?”
狱吏敛容躬背:“正是稻喜。”
稻喜一动不动,视线下看到一双脚走到侧边的火盆处,靴底脏污是结痂的血斑。然后他听到狱吏去掩紧门。
“呵,又是蠢才。”司马韬烤着火,抱怨:“一个竖婢,又没铁臂铜骨,怎么一个个都如此蠢杀不死她?嗯?”
稻喜保持着呼吸平静,内心快速分析:什么意思?此人也是狱吏?从近日刑讯人数看,应是增多了两至三名狱吏,莫非就有他?竖婢是指王葛么?此人讲这些,另个狱吏为何没反应?
“我在问你。”
稻喜目转,当没听见。
狱吏吭吭哧哧:“匠师大才,周围当然,有重重护卫。”
稻喜眉头皱:是在问狱吏?!那问话者肯定不是狱吏,是狱掾还是狱史?听声音年少……
司马韬执火钩一步上前,抽到稻喜左臂、胸膛的连接位置。
“呜!”奴子!稻喜半躯剧痛,痛到快要失去知觉又失不掉!
司马韬的脸比挨打者还狰狞,还愤恨,他把铁钩朝后猛扔,狱吏狼叫一声跳开,差点被砸着。
“呼……等我片刻再来审。”司马韬向狱吏歉疚笑,甩门出刑室。
狱吏这才抖着下巴小声骂:“鼠子。”才来几天啊,审一人换一副嘴脸,太吓人了!可恶的是这厮确实擅审,朔日刺杀王葛的谍贼招供了,是上月二十九,门下议生在吏署查问王葛报考哪些郡比试时,被院中打扫的奸细小吏窃听到,报信给高句丽的谍贼商队。
稻喜在封家潜伏多年,察言观色,狱吏对这疯少年的惧怕和厌恶不像伪装。他忍疼问:“这么年少的官长,是谁?”
狱掾、狱史:古代监狱的低级别官长。
第375章 357 离开高显
罪徒也敢问我?狱吏刚要呵斥,司马韬折返,快步走到稻喜前:“好奇了?我是司马韬,代狱吏。现在核定罪徒身份,稻喜,年纪三十一,襄平县封家部曲。有无错?”
稻喜:“无错。”
“何时到封家的?”
“记不得了。”
“何、时、到、的、封、家?”
“九……年前!”
稻喜答晚了。司马韬并拢二指,在他被铁钩打过的肩窝位置一字一摁,摁完六次,再蔑语:“封家真是一辈不如一辈,你潜伏在这种人家,又伺候个蠢郎君,难怪蠢上加蠢。”
人为刀俎,稻喜垂低眼皮,不出言,不摆出抗拒表情故意激怒对方。
“你第一蠢,是乌头毒膏给官署留下可追查的线索。第二蠢,令竖婢以后对这种刺杀方法有了准备,往后真中乌头毒,她能在最短时间刮毒疗伤。第三蠢,你一人失利,害隐藏在封家的其余蠢货胆战心惊,心乱,形迹则乱,你猜,他们会不会怨你?”
稻喜的呼吸逐渐发热,不仅因连遭辱骂,还因奴子分析的正是这几天自己担忧的。
“你该庆幸是我审你。我虽指望破案立功,但也比任何人都盼着王葛死。”说到这,司马韬横眉扫狱吏。后者吓得尖声保证:“司马郎君,我什么都没听见!”
稻喜:“你说你叫司马韬,我听说过你。”
“听说过就对了。我之前在辽东郡代狱吏时,故意放走一人,姓……牛,那厮自负游说之才,吹嘘和封家某房子弟相熟,结果有何用?封家连五官掾都指使不动,害我仍被困在地牢里。”
没错,是他。稻喜是谍贼,自然注意封家任何风吹草动,竭力打听能打听到的一切。
两个月前是有一牛姓郎君来封家举荐了一皇室宗亲,襄平封家能否攀上皇室,对稻喜往后的情报影响很大,可惜他只查到此皇室子弟年少,得罪的是木匠师王葛,之后封家作罢此事,牛郎君气恼离去。司马韬称王葛“竖婢”,原来这奴子真跟王葛有仇,仇还不小。
“想、什、么、呢?”司马韬在对方伤痛处再摁。
稻喜一声不吭,司马韬不满意的朝后伸手。
狱吏上前递铁钩,司马韬不接,狱吏深呼吸,离近,双手竖提铁钩,恭谨之态把钩把呈上……结果掌影裹风,他被司马韬劈晕。
“稻喜,你知我知,你今日必死。我跟你做个交易,你说一件能让我立功的情报,我杀王葛,顺便给你个痛快。我杀那竖婢不是帮你,但目的是你、是你背后的势力想达到的,就够了。”
稻喜摇头:“我只是个小人物……”
“我也是啊。”司马韬双手提狱吏的腰,猛将其额磕中稻喜的额。
啊……这疯子!稻喜还能不明白对方意图么?
果然,司马韬咧嘴笑,松手:“你诓他,假意说口供,他信了,你把他磕晕。你知道么,人受外力昏迷再醒转,是记不清楚当时发生什么的。好了,我无后顾之忧了,你说吧。”
你有无后顾之忧关我何事?脑子有病吧!
“等等!”司马韬正衣襟,执笔简:“你助我,我助你。你不助我,我就把你记录为世间第一蠢刺客,把你的蠢事栽给高句丽、鲜卑、三韩、匈奴,还有倭奴国,啊,还有东莱郡,那里有不少鲜卑谍贼吧。我管你是哪派来的,但派你的势力不知我在撒网啊。还是那句话,心乱,形迹则乱,哈哈!”
稻喜气至身抖,对方是疯子,但自己的部落势力不知道司马韬是疯子!只会以为自己背叛了!
“咦,稻喜,你说我要是把庞襄杀了,会不会惊动渤海封氏?封家会不会彻查?他们第一念头会查谁?”
“啊、够了!奴子,疯奴子!”
“这桩交易做么?不做我找旁人。”
刑室外,门下议生和狱掾各用王葛发明的听筒,怼紧土墙聆听刑室内的争吵。短暂静默后,稻喜答应了,司马韬用冷水泼醒狱吏。可是身为谍人,要么不屈到底什么都不招,一旦招供一件事,那之后再坚持还有意义么?
稻喜被押回牢室,次日再进刑室,才悔恨自己上当了,他甚至怀疑像司马韬这样的疯子,当时能放走牛郎君是故意为之!就为了有朝一日逮到封家的人,利用此事迷惑人心。
话分两处。
段勇夫回到襄平了。王葛是签过若干密契的特殊匠师,家书必须经吏曹细阅,确定没有机密泄露才能往外送。
负责此事的主记室掾刘述对文字最爱较真,为防刘述矫枉过正,乱改书信内容,王彪之守在一旁等待。
果然,刘述才开始看就将“独难适应平州寒冷”,改为“难适应辽东寒冷”。
再把“又有功曹史、书佐诸官长照拂”,改为“又有诸官长照拂”。
“嗯?王书佐看这段,”刘述念出声:“菽、菉、豌豆浸水发数倍卷芽……以便出海贮豆当作菜蔬?”
原来,王葛先提辽东有人食黑豆发的卷芽,那很可能别的豆也能制芽菜,她怕大母不舍得用新豆试,便说楼船士保家卫国,乘船出海期间却没有菜吃,倘若能贮豆制菜,或能解决航海饮食之难。
刘述问:“王书佐食过大豆黄卷么?”
“食过。”王彪之点头,知道对方想问什么:“未听过这三种豆也能浸水生芽。”
“呵,信中别的内容没什么,誊写……”
“劳刘主记誊写后给外面的亭吏就行了,我这就去跟功曹史汇报三豆制芽的方法。”查阅人家信件,还想抢人家浸水制豆芽的功?吏曹某些人真是一天比一天不要脸面了!
王葛不知,她这封家书到达洛阳后,还会被检查一遍,随黄豆、绿豆、豌豆发芽的法子在司州推广,“豆芽葛”、“绿卷葛”各种绰号也一并传扬。
进入腊月了。
王葛起程离开高显,前往高句丽县。她算真正领略平州这片地域的冬季,两县距离近二百里地,路上就没有不下雪的时候。
青笠绿蓑,骏马载驰。她跟着护卫们一起歌唱:
信彼南山,维禹甸之,畇畇原隰,曾孙田之,我疆我理,南东其亩。
上天同云,雨雪雰雰,益之以霢霂,既优既渥,既沾既足,生我百谷。
本章最后是诗经《小雅信南山》。
腊冬二十二。
大雪纷飞里,王葛站在襄平西城门外,望着远走的扶棺队伍,久久驻足。身后,邹娘子压下悲痛,声音冻到发颤,她竭尽力气高唱:
“岂曰无衣?与子战友,王于兴师……”
其余护卫陆续跟上:
“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进城、出城的百姓,些许商队也含泪并声:“岂曰无衣……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歌音悲愤,穿风破雪!
昨天回襄平,王葛才知道从襄平起程时,遇到的首批阵亡兵士木棺里,有祝英!
祝英的籍地在会稽郡上虞县,她的棺十月末就走驿站离开。按朝廷令,别州郡阵亡将士,全部送还本土安葬。
今天是第三批送离辽东郡的。王葛错过送别祝英,不能错过送别其余诸英魂。
“祝阿姊,待我回会稽郡,会去看你的。”
冷箭自一辆牛车里射出,挨着匠徒阿薪的笠沿向王葛额头而去,南娘子劈剑的同时,王葛被邹娘子大力而拽,脚都离了地。
又是一场刺杀!
腊月二十四。
王葛头回在一场郡考中,遭两路谍贼袭击。
腊月二十九。
令高显县狱卒饱受摧残的祸害司马韬终于离开了。
司马韬差点气歪鼻子,为他说情的书信到了东夷府,可东夷府把释放令传到高显县的同时,附加了一份借调令,让他速回襄平,辅助狱吏审讯谍贼。
所以他忙忙碌碌,就为了来平州做个狱吏?还是代狱吏!
啊……别以为他不知道,又是王葛从中使坏,他再次成为她想支使就支使的工具。凭什么?!
除夕日。
踱衣县最宽阔的街道挤满百姓,热闹之声正引更多的人往这跑。百姓是在等岁除驱疫的傩戏队伍。
铁风抱着王艾,铁雷嫌抱着王荇不得劲挤,一把将王荇抗到肩头,王禾、王菽、王蓬、王竹四人紧牵手。
“阿禾,看好弟妹。”王二郎朝长子喊,时刻关注着子侄们别离开太远,一边紧抓新妇周氏,喜眉笑眼盼着傩戏来。
王翁、贾妪、王大郎则由瓿知乡的乡吏陪着,在邻街一食肆的院里坐着。
一家人在这时候全部出行,还有乡吏陪同,是为了来县署拉官署对机械大匠的赏赐之物。有郡署赏的,也有县署赏的。
周围越吵、人越多,老两口、王大郎就越欢喜,喜着喜着,贾妪又想掉泪。虎宝离家一年半,终于有信了,还这么光耀!乡吏的意思是,往回拉赏赐的时候,路上得一直敲金打鼓宣扬哩。
可虎宝得受多大罪,才挣来这份光耀。
母子连心,王大郎一时听不到阿母说话,就知阿母又牵挂阿葛了。“阿母。”他伸出手,贾妪赶紧握住。
“阿母放心,阿葛就快回来了。”
“嗯。”
“是啊是啊。”王翁也劝妻。
乡吏赶紧夸赞王翁身板硬朗,夸贾妪声音洪亮,再夸王大郎稳重,引老人家开怀。
咚咚咚咚咚……
“傩戏来啦!”
“快看、快看!”
维护秩序的乡兵嚷不过孩童们的尖叫声,罢了,只要不出踩踏事,今天可不兴训斥百姓。
傩鼓驱疫者皆戴面具,有的头戴皮冠。队伍里蹦跳最欢快的,大多为十岁以上、十二以下的侲僮,均是从县里、三乡选出的伶俐孩子。壮年者则有县吏、乡吏、乡兵中的勇者。执戈扬盾的面具人不时喊“傩”,白衣绘彩、朱发者则边行走边甩麻鞭,另有执桃弓、苇矢者,洒赤豆与五谷者。
而这时数千里之外的辽东郡、玄菟郡、不咸山防戍营,分三面向丸都山发动了进攻。
平地起炸雷,轰开了高句丽国的几处城墙,大晋自武帝时期就养精蓄锐,今朝终于以莽推横扫之势,一举攻至山腹处的宫殿!高句丽王乙弗被俘。
“天谴高句丽!”
“天雷破城!”
“天助大晋!”
铁蹄裹挟的各种口号,对高句丽守城兵的全部处死之策,掩盖了火雷新器的初次使用。但新云梯、新飞桥、飞辕车、链枷锤等以前从未出现的兵械、兵器,还是被各路谍人发现。
一月扶余县再传捷报。
二月春风似剪刀。
三月末。
辽东郡沓津县西南,潮水一波一波拍击海岸,据说明年会开通至东莱郡的民用渡船,但传言嘛,是真是假不好说。
桓真一身布衣,做普通农家郎打扮,他所在斥候小队的伙伴有装成工匠的、有装成货郎的,散在周围侦查。
半月前,桓真执行任务时,用铁丸射瞎一谍兵的眼,生擒。谁知道此人是马韩一部落渠帅的亲弟,此部落用重金把人赎走,这种部落不在明面上犯大晋,私下却会追杀桓真,不死不休。
像桓真这样有出身的大族嫡子,真把命搭在辽东就麻烦了,于是东夷府给他军功,让他搭乘今天下午的“云”号海船去东莱郡。到那里后,自有人护送他回司州兑换护军营名额。
扮成挑粮农夫的什长吕稷从桓真前方走过去。
这是让桓真随他走的讯号。
看来开始登船了。
桓真:“我一直以为此处是兵营重地,没想到连集市都有。”
“你没猜错,从前确是兵营所在,你看,那边还有没拆完的营地木档呢。”
真要开启民渡?
这时,有牛挣脱了辕乱跑,后头追赶的人急喊:“牛发疯了,快都躲开、都躲开!”
吕稷用身体挡住桓真,往同伴那处退,快语提醒:“得当心。刚才我打听搭乘云船的人多不多时,被楼船士好一顿盘查,看到我的兵牌仍再三询问。”
“说明此地有谍贼冒充兵士的先例?”
“对。”
疯牛被好几人一起摁住,虚惊一场。
裴兼过来了,他装成驼背,不然气度异于寻常百姓,有些显眼。“快走,都在登船。”
上艞板前,每人出示路引或文书,基本是归乡的伤兵或匠人。商队一律不许走这趟海航线,大族的商队也不例外。
斥兵们把桓真送到艞板前就不用急了,揖礼道珍重,愿相逢还有时。
这艘海船有三层,桓真按照先前得的指令进入第三层。空荡荡,就他一个?
到甲板上朝岸观望,艞板直冲的前方来了得有百骑,另有五辆辎车。队伍前段,三十余人穿相同的白衣青裳,戴着青笠。腰间不是挂刀就是挂剑。其余骑士有负弩、负箭,还有……
桓真搭在栏杆上的手因激动而发紧,是链枷兵!
现在哪个儿郎不羡慕链枷兵?不期待进入链枷骑兵营?
第377章 359 两封信
遗憾自己一直在偏僻林地执行侦查,等得知丸都山被攻破、链枷骑兵大展雄姿时,已须离开平州了。
这时下边有楼船士下令,即刻起客旅不能上甲板。
快步登上顶层十一名楼船士,没管桓真。他再朝下看,看到岸边在加宽艞板。楼船士接应着白衣青裳者先登船,然后是骑士、连同坐骑,另有楼船士帮忙卸辎车。
桓真快步回舱,他觉得有个身矮的骑士很像阿恬。
“阿恬,慢些,当心冲撞着人。”
“终于要回家喽。”
王恬越过一个个白衣青裳,朝正数第四个女娘……王葛做个鬼脸,边喊“让我第一个上去”,边冲上舱板,剎住。“冲猛了!我看到桓阿兄了。”
“阿恬。”桓真微笑,张开手臂。
“桓阿兄!呜……真的是你。”
王葛走上来后,避开上舱的通道,揖礼:“桓郎君。”
“王匠师。”
“郎君还是叫我王葛吧。”她许久没如此欢喜了,解下碍事的青笠,接着有匠徒上前拿走笠,其余戴笠者随之除笠。
“好。”桓真看着这幕隐有猜测。
这时刘清上来了。
旧日些许结怨,在各自经历了艰险,真正成长后,早化为对彼此还健全活着的庆幸。随船开拔,四人围坐述重逢,桓真这才知道自己沾了王葛返乡的利,也正如他猜测的,满舱兵士、匠徒,全是为了护卫她的周全。
“阿葛,贺你不负辛苦,终有所成。”
王葛微垂头,腼腆而笑。可惜她不知道,假害羞这套演技落在久跟谍人打交道的桓真、刘清眼里,轻易就能识穿。
几人各自简述经历后,又恨谈缴之不尽的谍贼。
桓真:“阿葛放心,回到内地会好的。”异乡定居者在内地诸郡占的比例少,查访严,不似边郡是本地人少。
刘清出主意:“其实可考虑迁入山阴。”
王葛是真考虑过举家迁山阴县的想法,只不过:“我阿弟在清河庄修学。”
王恬给刘清解释:“袁山甫夫子在庄内小学授业。”
刘清明白了,精舍易换,良师难遇。
王恬叹口气:“桓阿兄这就回司州了,再见面又不知几年后。”
“不会。我答应过阿荇,要带他去洛阳见恩师。”
王葛意外的看桓真,她是记得这句话的,这么多年了,没想到对方也记得。
桓真也看着她,声音发低:“不会太久的,我回去是为多带部曲随行。”
刘清……什么情况?怎么坐在这突然自觉多余,不得劲了?
此船后方随行有两艘艨艟,他叫王恬陪着去甲板看。
桓真笑着瞧王恬调皮的走路态,王葛等他回过头,正色道:“出发前辽东郡段功曹史告知我郎君的处境,到东莱郡后,我这边会跟东莱郡署有护卫交换的对接,之后安排你随行在去司州的匠工队伍里。平安至洛阳后,郎君先传平安给桓县令。”
桓真不言。
“或我。”
“好。”
说话啊,为什么又沉默啊!王葛一百个心眼子,确实有一个察觉他对待自己和以前不一样了,此苗头必须灭掉。“郎君对我家有恩,有件事不好相瞒,需郎君出个主意,或写封信给桓县令。”
“婚姻之事。”桓真非询问口吻。
“是。”
“我早写好。”他从布囊中往外拿信,两封,故意带出“护目带”,不急不慌掖回布囊。
王葛眼瞬间瞪大,紧接着恢复正常。
脸皮是真厚呀,还能装下去。桓真:“这封交给我族叔,另封是给阿荇的。我不知登云船的是你,本打算到东莱郡后托人捎到踱衣县。王葛,我知你志向,婚姻关系着一生,关系着匠师这条路你能不能继续搏。说亲前,先询问我族叔,他会帮你查清对方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