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女匠师—— by悟空嚼糖
悟空嚼糖  发于:2024年02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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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姊放心,我从不退缩。”王葛声音清冷,人遇事,事教人,邹娘子讲的道理对,但有一点,她不认同。“阿姊帮我传信给段功曹史,我要调一人来高显。”
“哪个人?”
“司马韬。凡刺杀我的谍贼,让他参与审讯。”真正的木匠师哪能只制木,还得会制人。司马韬不是有酷吏天赋么?不是一直通过刘清向她递话么?不是擅扒皮拆骨、消磨罪徒的意志么?那就借这厮的手段,先诛谍贼的心!为郑五郎、为不得不忍受刮毒之痛的伤兵报仇。
南娘子、田勇夫、张梧陪同王葛进入考场,邹娘子留在外面调配返程兵力。也就一刻时间,留在县署的护卫、另名医者来了。
场外很多等候者,远比里面的考生多。
人遇事,事教人。王恬不再像往常似的,只要歇脚就嬉闹,他胸口憋着一团火无法发泄,只能观察能看到的所有人,希望从中找出形迹鬼祟的。
嗯?刚才那个人是老亭吏隼么?王葛两次郡比试,邹娘子不是都让老亭吏留在县署么?
王恬没表现出异常,自己观察旁人的时候,或许也被旁人观察着。
一个时辰后,刘清来了。
王恬等刘清汇报完伤者情况后,把对方拉到一边,说了老亭吏刚才在此的疑惑。
“此事我知,邹散吏安排的。”刘清快语告知:“王葛来高显,谍贼不可能无行动。改良云梯那天,邹娘子只带十护卫出行,便是想引谍贼上钩。实际上我们离开县署前,就有护卫扮成百姓分散在街上了。隼亭吏趋行之速快,他有单独任务,便是求救巡兵。”
怪不得巡兵来这么快!
王恬明白了:“上次谍贼要么是没上当,要么是筹划不及?我说呢,怎么出城考试仅带十护卫,城内考试倒带了二十人出来。”
“今天不一样,是仲冬朔日,巡兵比往常多,巡视时间也提前。因此邹娘子调整了任务,咱们先出发,其余护卫压后。”相当于把巡兵当成前锋。
“嘘,刘阿兄,我怎么总觉着有人在瞅我?阿兄你……”王恬话止,顺刘清疑惑的视线回头。
庞襄停步,向王恬、刘清揖礼:“在下襄平县人,庞襄。”
二人回礼,刘清问:“郎君有事?”
王恬脑袋歪起,此人咋有些眼熟呢?
庞襄已经鼓了一个时辰的勇气了,说道:“我之前见过一位小娘子,跟、跟这郎君相貌……”不能说长相一样,以免对方生气,“相貌很相似。我,所以我想问,我想问……”脸好烫啊,怎么办,刚才想好的措词全忘了。
王恬瞠目:“相貌和我……难道我阿父还有别的外室?唔、唔唔!”
刘清眼筋直蹦,立即捂住熊孩子的嘴!
考场内。
刻尺考核是木匠类最安静的郡比试。每把素尺木料都是割好的,长十一寸,宽一寸,厚度一分距。
淘汰规则分批。
首批淘汰总长度误差达到一分距的。一把尺只能标注十截“寸距”线段,按将作监的直尺模器为衡量,考生刻的总长度达到十寸一分,或者九寸九分,那这把尺会被考官评为“废尺”。如果连废尺都算不上,考生要按耗的木料受不同期限的力役惩罚。
次批淘汰“寸距”、“分距”误差明显的。有的考生总“尺距”达标,不代表分、寸平均划分。
再淘汰“线段底端”参差不齐者。寸距少,含起始线段总共才十一条,保证底端持平容易。难在密密麻麻的分距!
剩下的“有用尺”,再按刻尺的数量、线段规整评出前十名。
此次郡比有额外奖赏。
前十名的考生,只要“有用尺”达到十把,每超过一把,赏一百个铜钱。
官署提供的工具是刻刀、磨石、葛布。为保证每一刀的精准,刻不完一把木尺就得打磨刀尖。刻完的尺,放到工具凳左侧的筲箕里,右侧筲箕中是木料。等考核结束,考生直接退离考场,什么都不必管。
王葛又刻完一把,用葛布擦去些许细屑。横扫一眼就是检查,完美!

第366章 348 “等刻”境界
然后背面刻姓名、户籍地、在平州的常住地。王葛不管别人的速度快慢,但求自己刻的每把木尺都跟将作监标准分厘不差,且尺背留名均用秦篆,寓意着统一与标准。
刻刀的尖锋正反各磨两下,新木料拿到工具凳上。
由半寸位置下刀,第一刀是起始线段,跟寸线段的竖长是一样的,然后是一分距、二分、三分、四……
寸线段……一分、二、三……
寸线段。
分距……
只有少数与王葛同样自信的考生,下刀法为反刻,也就是先从线段底端起刀。如此运刀,假若刻完整尺后发现线段底端参差不齐,修整痕迹会明显于正刻。
刻至五寸位置,磨刀。
六寸、七寸……十寸。
葛布擦干净尺面,自检,尺背留名。
午时,隶臣提着篓挨个考生发放麦饼,每个饼都是默默放到木料位置。
未时,察验匠吏开始巡场、抽查,有一人来到王葛的制作区时驻足,面色不悦。
三名护卫,年纪这么小的州级别特殊匠师,是王葛?
听辽东郡传,王葛为兵匠师,擅长机械改良,先不论其天赋,她这个年纪的基本功不可能强过年长匠师,可是成尺数量却倍于其他考生!
不怪匠吏疑心王葛糟蹋木料。这是郡级比试,为保证成尺均达到“有用尺”标准,考生半个时辰能刻出一把就不错了,可王葛的成品绝对有二十多把尺了。
察验匠吏顶着南娘子的审视目光,开始抽查……了十把,每道线段都与模器木尺对齐!
王葛侧身。
筲箕里再多一把成尺。
抽查最后一次,就查这个才刻好的。这回匠吏更惊!前十把他只注意线段间距,现在发现无论寸线竖长、分线竖长也与模器上的一样!刻尺技能中,称这种境界为“等刻”。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察验匠吏抿紧嘴,踱着四方步走了。之后他未再抽查考生,还查啥啊,王匠师已能稳居榜首。这情况得跟主考官汇报,倘若王匠师有精进基本功的好方法,最好由郡署出面,将方法推广,久而久之,匠工制器的速度定会提升。
考生们怕被误判作弊,都在计时鼓响的时候起身,王葛四人走在最后,这回跟项衡碰上面了,相互见礼,同出考场。
邹娘子早等在通道这,说道:“云梯改良的昼考榜贴出来了,阿葛,你是榜首。”
项衡听见了,联想到云梯被运走,难道跟王葛有关?因为那个时间段夜考来不及阅,只能是昼考或前一天,考官阅出令官署定下的改良方法。
“襄弟怎么在这?”项衡疑惑。庞襄打算用一天时间游逛城南区域,今早顺道在考场一停,为何又来考场了?
“唉,项兄。”庞襄肩膀提落,跟受了大旱的禾苗一样垂头丧气。“我找到田……想寻的那个人了。”呜,往后再也不想了,世上根本没有田小娘子,只有名为“恬”的小郎。
这时数十护卫簇拥王葛过去。
别人看王葛,庞襄嘟着嘴看王恬。
项衡察觉,误会了,出声打断对方的失神:“襄弟怎么跟田小娘子重逢的?”
项衡知道庞襄的长辈前段时间打听过王匠师,之后传言匿迹,不管是封家不考虑这桩婚姻,还是王葛拒绝了,既然无缘,阿襄跟王匠师最好两不相识。
他岂知这一问,庞襄好容易自我排解开的糟情绪又涌回心头:“嗝、嗝……”
事情是这样的。
今早王恬被刘清捂住嘴拉到一边的时候,王恬想起从哪见过庞襄了。在偕行食肆!素屏后方的食客,当时他还冲庞襄挤眼做鬼脸呢。
咦?对方说小娘子跟他相貌很相似,不会把那晚扮成小匠娘的他真当成女娘了吧?应是这样的!因为君母那么厉害,都查不到阿父把外室养在哪了,能被庞襄发现?而且庞襄才多大,就算去过山阴县,那得多久前的事了?自己不可能有个岁数相近的姊妹。
王恬家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肯定不能跟刘清讲。
庞襄为解心中疑惑,一直徘徊在考场外头。
两个“有心人”终于逮到刘清不在跟前,王恬立即问庞襄:“告诉我,你在哪见到跟我长相相似的女娘?人多主意多,我帮你想办法找到她,如何?”
“我,在一家食肆看到的,我自己找,不用你帮……啊!”少年越说越羞涩,声音渐渐低到自己才知道说的啥,可当他抬起眼表达拒绝时,看到的是王恬嘬腮、斗鸡眼的鬼样子。
啊、嗝、嗝!庞襄遭受不了这种打击,打嗝打到中午才停。项衡一提,又开始了。
另一边,王葛这只队伍到了遇刺的那条街,所有人下马徒步而过。
刚才邹娘子告诉她,郑五郎的尸身将随第二批北伐阵亡士卒送还本土,按朝廷令,郡署会给郑五郎的亲属土地与耕牛,粮租、力役均有减免。另外,段勇夫已带着调遣司马韬来高显的公文出发。
到县署了。
王葛:“今天发生的事,官吏肯定有知道的,得问一下书佐,明早还照常去新北城么。”
“今天让护卫看榜的时候问过了,孔书佐说照常。”
“好。今天这场比试,我有些心得,晚食就不吃了,不必喊我。”
南娘子:“你午食也没吃。”
“无妨,不饿。”
邹娘子冲南娘子摇下头。当时郑五郎倒下的地方离王葛太近了,战斗一结束,王葛睁眼就是半身浸血的尸体,又眼睁睁看着对方被草席卷走,心中怎能不悲愤。
王葛进了屋,邹娘子给阿薪个眼色,让小匠娘陪在内室。其实王葛不全是过不去郑五郎的事,连续四个时辰制尺,她的基本功确实即将提升。“再添一盏烛。”
“是。”阿薪出来屋,邹娘子还以为被王葛撵出来的呢,一听是要添烛,心算放下了。
阿薪把火光挑到最亮,安静坐到一旁,心道:只要火变暗,她就挑亮,绝不能耽误匠师制尺。
“别盯着烛,伤了眼就不能学制木了,让你干活时我会喊你。”王葛嘱咐完,立即像考核时一样专注神思。
她要将每个“半分距”等分。
君母:庶子对父亲正妻的称呼。

第367章 349 “度师”境界
白天那个察验匠吏未达到“等刻”境界,不知此境界分为入门、十过半、入厘三个阶段。
三个阶段全是在不对比模器的情况下,连续制十把十寸成尺来衡量的。
制出一把“线段间距、竖长”均与模器一致的成尺,就可算作踏入“等刻”境界了。因此察验匠吏只验了一把尺,便认定王葛达到该境界是对的。
第二个阶段,顾名思义,每次连续刻十把尺,都有六把以上达到模器标准。
每制十,对十,即为“入厘”。
察验匠吏猜错、或许他根本不敢想、甚至不知道的是,王葛早过了“等刻”境界,她现在是制尺技能的至高境界“度师”!
同样的,“度师”也分三个阶段,分别为一分二、一分四、制毫。
区别于“等刻”的是,“度师”仅在一把尺上,以十寸之距为衡量。
匠师能准确的将每个分距半分,属第一阶段。在襄平的时候王葛就达到了。
那“一分四”就好理解了,把每个分距等分为四。王葛即将突破的便是此阶段,当然,因民间、官署匠肆均无小于分距的度器,她至今不知制尺有境界划分,境界内还有阶段区别。
每个分距等分为十,便为“制毫”。
半时辰后,王葛清走桌上的工具、木料,换成纸张,她削尖炭笔,吩咐阿薪:“把阿芒她们都叫进来,埋在雪里那些放大镜端来。”
王葛刚才一直在找考试时的奇特感觉,就是明明数百人汇聚,精神却比独处的时候安定凝聚。
屋外小匠徒们脚步匆匆,阿薪和邹娘子汇报,专娘子嗓门刚大就压低,听不出哪个匠徒说了句“又下雪了”。
这一刻,王葛真正悟透《庄子》达生篇捕蝉老丈讲的那段话,她轻声诵道:“吾处身也,若厥株拘,吾执臂也,若槁木之枝。虽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不侧,不以万物易蜩之翼,何为而不得。”
真正的匠师,该和这名捕蝉人一样,不受环境干扰。万物静,匠师静,万物嘈杂,匠师依然守心专一。
匠师大道,守心是第一步。
次日,大雪纷飞。
骏马蓑笠踏白茫。王葛一行人与门下书佐带的巡兵合到一起,浩浩荡荡向新北城出发。
新城墙说是扩到丘山边缘,实际上地势平坦后更向外扩了不少。
孔书佐从道西指向道东:“这整片为制土区。雨雪太大的时候不能制熟土,役夫便歇于道西。干活的场地在东边。”
飞雪掩视野,也冲淡了炒土的腥气。道西草屋密集相挨,道东役夫来往不计其数,由近至远的高土台、焰火、悬空大镬、吊杆并排相接,一直蔓延成看不清的灰影。王葛感叹,这可比贾舍村修路的规模宏阔多了。
再往前走,听到了口号与夯土声。王葛问:“是修道的动静吗?”
书佐:“对。”他打个手势,所有人从此处下马。
王葛回首,见田勇夫把斗笠摘掉,到老亭吏那抱下优勉负背后托稳,老亭吏抱着拐棍。她放心前行,问:“这么冷的天也修道?”
孔书佐解释:“匠师至平州时间不长,不知真正的寒天尚未到来。力役辛劳,可是每天有三餐、有热汤。存济四野穷苦,筑安稳之高墙,民安心,社稷则安定。呵呵。”
“受教。”王葛再看忙忙碌碌的役夫,理解了“四野穷苦”是什么意思。
他们衣着、发顶不同。
着兵衣的定是羡卒,按平州令,每兵户除了有一人为正卒(正规兵)外,还得有一人为羡卒(预备兵)。羡卒在不被征往战场的时候,得随时服从力役调配。
穿各种破旧寒衣,束发或盘髻的男、女,他们要么是冬闲的自耕农,要么是讨饭来高显的异族百姓,要么是官署从商队买的奴婢。
剩下的披头散发者,囚衣褴褛,是隶臣妾。
继续前行,王葛看到许多役夫间隔相排在挖方沟,道另侧的沟是挖好的。她把白容交给邹娘子,走到沟边往下看,沟壁、沟底都贴着大砖。
孔书佐跟过来:“水窦高三尺,会一直挖到老城,纵横街巷。”
这是王葛第一次近距离看未建成的排水沟。“里面要埋陶管是吗?”
“是。陶灶区把烧好的陶管刻了编数后拉过来,由编数可追溯至匠肆、匠吏。”
“那城墙砖也有编数?”
“对。包括内部的版筑夯土,每丈距都能追溯到负责的匠吏。”孔书佐点头。“上城墙看看?”
王葛笑眯双眼:“好。这一长段都已建成?”
“哈哈,只建成这一段。”孔书佐暗暗称奇,下马交谈这一路,王葛的沉稳、气度,都不弱于成年儿郎,只有刚才一笑,才让他记起她年方十三。
王葛好奇停步城墙下,只见离开墙基一步之隔的地方,等间距挖了三个大深坑,中间的坑边放了个大瓮,瓮口用枯草堵着,防止灰、雪进去。瓮腹之大,以及高度实在罕见!“这是……听瓮?”
“听瓮”也叫“瓮听”或“罂听”,王南行前世听林下提起过,最早的文字记载出现于《墨子》备穴篇。听瓮通常埋在城墙根位置,等距间隔,用于侦听地下声源,防备敌军以掘地道的方式袭城。
之前在襄平城,王葛看到的听瓮是瓮腹埋在泥土中,唯蒙着薄皮的瓮口外露,没想到睹瓮整体,这么庞大!
孔书佐回她:“是听瓮。看来是吊杆器械还没备好。”
这时城上快步走下一名守兵,孔书佐亮出身份竹牌,下令:“看天气可能要起大风,找些草席把瓮包好。”
“是。”守兵朝上方同伴挥手。
又两名守兵下来后,王葛随书佐登城墙,南娘子紧随她身后。此处是城墙突出的“行城”部分,行城的作用是消除主体城墙的防御死角,当敌军云梯架起时,可从行城的两侧射箭、投石。
城墙顶处处积雪,风比下方大多了。眺望远处,良田、道路、树林全都跟落雪嵌于一起。两侧方向的近处,役夫好似不停歇的蚂蚁一样,为玄菟郡的西北防线营造崭新壁垒。
人登高,心情随之开阔。
孔书佐:“匠师不知啊,你来高显几天,欧阳县令便在我等耳旁念叨几天。我等都希望王匠师多留一段时日,看看新城哪里可改良,尽管提。郡比试的改良考核虽然多,还是有县署想不到的地方。呵呵。”
“我确实发现个问题。”
惯性思维,孔书佐先点头,而后惊问:“什么?”
水窦:水沟。
罂(yīng):贮水存粮的器具。

“是听瓮。我仅有初步想法,回去后仔细琢磨再告知书佐。”
前世林下除了关注西晋前后的历史,还常查阅兵器、农具的变革。由于王南行专注雕刻、学艺,与林下聚少离多,加上穿越导致的记忆模糊,关于听瓮这类特殊兵械的演变,王葛记住的不多。
不过知道大概就行了,可根据原理推出实物。
她想改听瓮?不怪孔书佐失落。自有听瓮以来,改动的要么是瓮体大小,要么是竖井的深浅与间隔,王葛肯定也从这三方面着手。唉,今天这趟是白来了。匠师改听瓮,官署肯定不采纳,因为瓮体、竖井全是在年复一年的实战中,吸取经验留下的最良结构,哪能看几眼就想当然。
王葛察觉出对方心思,改话题问:“城墙用土全是从隍堑中挖的么?隍堑还会再拓宽、加深?”
这个时代没有“城壕”的叫法,城墙前面的沟堑,有水的叫“池”,无水的叫“隍”,到了南朝才有“城濠”的统称,唐朝时又称“城壕”。
孔书佐:“对。选择城墙址首先要看土质,建城都是就近取土。表层的土质干,蒸晒即可,里层的湿土要用大镬几翻几炒,土熟之后,跟沙、石灰、碎陶一起夯实。之后隍堑加不加深、加宽,还要听郡署安排。”
“那短时转场考核有改良『飞桥』一项么?”
“有。”必须有!没有就现拟题目。
“飞桥”过沟堑,“飞江”渡江面,到唐朝以后,飞桥、飞江两种通行障碍的兵械均被称为“壕桥”。
王葛脸冻僵,笑起来光咧嘴角,脸皮不动。孔书佐也一样,胡须都上冻了。
下城墙,凌乱的脚印、马蹄印还在,全浅了许多。
返程顺利。回来县署后,王葛坐在火盆边暖和手脚,一边细细回想前世林下对听瓮的提及。
他提到两类演变。
一是固定的“井听”形式改为可携式的“枕听”,此法记载于《梦溪笔谈》的器用篇。就是用牛革制成囊,吹气以后“附地枕之”,原理为“虚能纳声”,耳聪者可听到数里之外的人马动静。
二是人在瓮外听声,改为瓮里。王葛记不清的便是这种改良,怎么个“人在瓮里”法?瓮口朝上、朝下?朝上倒不必变动什么,只要人能钻进瓮里就行了。朝下的话,竖井内得打桩吧,不然撑不住瓮体。可是瓮口朝下,泥土包裹瓮身肯定不全,共鸣传播会不会减弱?
王葛来庭院里,挨着院门有个闲置的空瓮,观看实物比仅在脑海中想要好。“阿薪,你们把瓮倒过来。”
五个小匠娘怕磕坏陶瓮,一起使力,先缓缓放倒。
“等等!”王葛遣开她们,蹲在放倒的瓮前看。想到主意了,她唤:“邹……专阿姊,帮我跟护卫说一下,找个陶肆,我想要一种新形制的瓮。”
邹娘子随书佐去吏署了,查询近期有无改良飞桥的郡比试,没跟众人一起回吏舍。
专娘子过来,王葛在地上画个瓮形,顶与底部皆平、封死,开口在侧面。她边画边解释:“瓮长、腹阔均跟今天城墙下见到的一样,注意,侧鼓开口能钻进一人即可,别开太大。”
至于牛革,大晋不允许无故杀牛,更别提卖牛革了,只能向异族商人买。在街市上找牛革难,交市肯定有,算了,今天雪太大,明日再说吧。
不多时,邹娘子回来。改良飞桥属于短时转场考核,因风雪和报考人数的缘故,明天无比试,后天、大后天均只有一次昼场。
“报后天的昼场吧。”
如果制尺考核能得郡首,她再考取改良飞桥的郡首,“百场郡首”条件便全部完成。
至于晋中匠师的其余条件……匠童考核中担任一次考官,她在襄平完成了;担任“一年匠吏”也快了,她的立契初始是从七月一日算的,平州特殊,半年可抵别郡一年。
唯有最后一项条件无法提前,她得回踱衣县由县令、县三老、会稽郡的一名中匠师举荐,等候郡署批准。
不多想了。接下来的时间,王葛紧挨着火盆凿刻鬼工套球,两只手交替戴兔皮手套保暖。不着急思索飞桥怎么改良,非她自大,而是触类旁通,在改良云梯时她便一并想好了。
傍晚,雪仍没有停的迹象,趁着天有余亮,王葛把从襄平带来的城墙模器搬到庭院西墙边的空地,拼接插于雪中,然后五指并拢,划出雪沟当作“隍堑”。兴致来了,她再把房屋模器、骑兵、步兵、行人全都插到雪里,洒土为街道。
邹娘子等人围在旁,各个称奇,这是她们头回见王葛把各种模器合组于一起,乍看真跟微缩的城一样。
次日下午风雪渐停。
王葛划的“隍堑”被填平,模器也半埋。
陶瓮一时半会儿烧制不出来,护卫游走附近街市,别说没遇到卖牛革的异族货郎,食肆都大半闭院没经营。
专娘子不解,把邹娘子拉到一边问:“为何不跟孔书佐提?高显县署还能连张牛革都没有么?”
“唉,昨天书佐明显不信阿葛能改良听瓮,一句话都没递,阿葛怎好主动提。”哪怕在襄平,也是王葛自己想办法备硫磺和硝,试出威力了,郡署才批准火辎。
“哼。”道理归道理,专娘子仍替王葛憋屈。
屋里,王葛在准备飞桥的木料。此次考试她还是不制图,只制模。有上次的经验,她提前在每块木料上刻编号,用刀尖在关键位置划痕迹,再跟画好的模图一一比对,牢记。
可以了。
十月初四。
王葛戴毡帽,穿得跟个胖球一样准时进考场,没提前来受冻。满场考生算上她,正好达到最低的考核人数,二十人。
计时鼓响,巳初。
要改良一种兵械,先得了解它在战争中的使用地、最想达成什么功能。
其实飞桥用于攻城的时候少,用于突袭防戍营的时候多。因为防戍营经常移动,只能以竹、木、拒马器械为围挡,再采取在围挡外面掘宽沟的办法增强防御。
想达成的功能,当然一要快,二要稳固,三要运输方便。

第369章 351 世间辛苦
刚才考场外的飞桥实物有两架,每架的两侧边框为加厚整木,中间供兵卒踩踏的地方是一块块紧密横楔的窄板。长度、宽度一样,均是长两丈,宽一丈五尺。边框的首端、尾端各有铁环,用绳索穿过铁环,可将两架飞桥连接在一起。
倘若沟堑窄,一架飞桥搭过去就够了。倘若沟阔,便数架飞桥穿索连接。沟堑窄当然没什么可讲的,攻城、攻营若遇到沟宽的情况,因为连接位置软,不可能先系绳索再推桥,只能用人命不断去填沟架铺。
王葛改良的飞桥有两种。
第一种便是架设快!稳固性增强!
桥面的形制跟改良前差不多,也是边框为粗木,窄板为踩踏,但是在飞桥两端各进五尺的位置,框外侧楔圆木作轴,各套大木轮。木轮挤进沟堑后,要么前轮、要么后轮紧蹭沟壁,土是软的,轮便能往土里卡,起到支撑桥面的作用,增强稳固。
边框首端、尾端没有楔横板的余出部分,比原本的飞桥留出来的长。如果沟堑宽阔,可提前以铁棍为夹板,用粗绳将两架以上的飞桥边框紧密缚绳连接。
铁棍、边框均为直器,即便拼接飞桥,桥面整体仍是直的,然后集人力、木轮的滚动,飞桥可一次推到沟堑对岸。边框首、尾的余出多,缚绳相接时还可根据沟堑宽度,调节飞桥的整体长度,令最前、最后两个大轮均卡在沟壁上。
第二种改良法更接近云梯的思路。飞桥可跟车械一样长途移动,两截桥面以轴方式连接,运输过程中折迭,铺桥时展开。
这种飞桥有四个轮。区别于第一种改良法的是,此四轮规格略小,不能推到沟里,全部在地面上。轮的作用仅是便于运输,迁营时,不用另备畜车装载飞桥。
桥结构不是单纯的平面,无论四轮上面的固定桥,还是折迭的活动桥,均呈“冂”形,高度比轮略高。
王葛考试的时间,田勇夫带几名护卫去交市买到了两张牛革。按她嘱咐,田勇夫让商人将牛革剪裁,缝出两个长形制的囊,革商有技巧,凡相接的地方,里外均垫皮、密缝,保证囊吹足气后不漏。扎口很简单,把边缘捏到一起,一圈圈缠绳就行了。
按《梦溪笔谈》讲述,听动静时吹气为枕,平时当箭箙,更适合斥候使用。
带方郡也有交市。
桓真来此,是找“小水貊”部落的商人制弹弓。此部落依小水而居,属于貊族的别种,以制好弓而闻名。桓真自小喜射弹弓,虽然远距离的杀伤不足,但小弓形制携带便利,随便找个石块就能当弹丸,最合适在山林地形侦查的斥候。
大弓、弹弓均有,弓背全以柘木为材料,臂腹的角也全是青色牛角,属上等中品。唯有弓弦的筋和胶有区别,桓真一一辨别,选中牛筋马胶的弹弓,拿钱时,护……那个糟心的布条子掉出布囊半截,他赶紧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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