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班里的宣传委员,负责写课表。偶尔出一次板报,学校不太管板报的事,一个学期只需要出一次。
课表写好,恰好沈以星来了。
沈以星带着厚厚的棉手套:“早上好。”
书吟搬椅子回座位,见她一直戴着手套不肯摘,忍不住问:“你不摘手套吗?”
沈以星摇头:“不摘,摘了会痒。”
又改口:“好吧,现在也很痒,但是戴着手套我就没法挠。”
书吟:“你手怎么了?”
沈以星呜呼哀哉:“长冻疮了。”
书吟想了想:“你有试过夹竹桃泡手吗?”
沈以星问:“夹竹桃不是有毒的吗?”
书吟说:“我也不知道。但我以前长冻疮的时候,奶奶都会给我煮夹竹桃的叶子,然后让我泡手,大概泡一个礼拜,就能好了。”
“真的吗?”闻言,沈以星眼冒星光。
“对我挺有用的。”书吟说,“你可以试试。”
沈以星连忙掏出手机,“我和我妈妈说一声。”
她发完消息,把书包放在身前,从里往外掏东西。她的书包鼓鼓囊囊的,可书吟知道,里面除了课本,什么都有。
薯片,巧克力,橙子,脆柿,草莓牛奶……
竟然还翻出了一本漫画书。
沈以星向来很大方,有吃的都会分享给书吟。
沈以星虽然爱吃零食,但她的身材很好,两条腿又细又直。
书吟不是。
她个子有一米六八,一百二十六斤重。
按照体重计算公式,体重除以身高的平方,她的BMI是22.32.
正常的BMI是18.5到23.9之间。所以其实她是正常的体重,可她是典型的梨形身材,上半身腰很细,胯骨往下,肉很多,她认为自己很胖。
书吟想减肥。
她想变瘦,具体瘦到多少,她也不知道。
“不用了,我不吃。”
沈以星:“为什么不吃,你不喜欢吃吗?你喜欢吃什么,明天我带来给你吃。”
她话赶着话,语气里,满是体贴与关切。
沈以星是真的把她当朋友对待的。
好朋友之间,应该是可以分享秘密的。
但她不想。
她想让商从洲成为她一个人的秘密。
书吟有些难以启齿:“……我想减肥。”
听到这话,沈以星吓了一跳:“为什么?我不觉得你胖啊。”
书吟苦笑,那是她不知道。
初中时,他们学校的学生不像现在高中,成绩大于一切。他们喜欢玩闹,男生们有着这个年纪都会有的特质,喜欢哗众取宠,喜欢调笑旁人,随随便便一句玩笑话,把他们自己逗笑,却不知道被开玩笑的人,心里有多难过。
书吟听到过他们对自己的描述。
“声音很好听的那个女的,叫什么名字来着?不记得了。”如果只是忘了她,书吟觉得没什么,可偏偏又听到人说。
——“就是那个大胸妹,这你都能忘?”
人堆里迸发出笑声。
书吟憋住眼眶里翻涌的酸涩,强撑住难过,路过他们,佯装什么都没听到。
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了,但书吟本来就不是一个很自信的女孩子,那些话始终烙在她心底,成为她青春期的一块疤。
听到沈以星的话后。
书吟喉咙莫名被堵住。
被人恶意嘲弄,与被人坚决肯定,都令她想流泪。
沈以星:“我有时候还挺羡慕你的。”
书吟诧异,她没有想过,自己羡慕的人,竟然会羡慕自己。
“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成绩好,喜欢读书,不管在哪儿都能学习。”沈以星目光灼灼。
这话放别人嘴里说出来,难免掺杂些许冷嘲热讽,但她不一样,万分真挚。
书吟失笑:“你不觉得我是个只会读书的书呆子吗?”
沈以星惊:“学生的首要任务不就是读书吗?我发现大家都很奇怪,尤其是学习成绩不好的,喜欢把成绩好的人叫做‘书呆子’,神情里满是瞧不起人的轻蔑。实际上,心底里嫉妒死了你们这些成绩好会读书的人,因为嫉妒,所以忍不住酸言酸语地打击你们。”
书吟微顿。
她侧眸看着沈以星。
许是她眼底的惊艳太惹眼,弄得沈以星不太好意思:“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周围人多,她压低了声音,“……商从洲说的。”
书吟怔忡几秒,声音平静:“是吗?”
沈以星嗯了声:“也是他和我说的,我成绩不好只能说明我不擅长读书,不能说明我笨。”
书吟淡笑。
沈以星瞬间又咬牙切齿:“我哥老说我笨。”
书吟想起陈知让,印象里,他寡言疏冷,广播站的人都说他难相处。
陈知让和商从洲是截然相反的类型。
她忍不住问:“你们三个经常待在一起吗?”
沈以星回:“没有,以前妈妈总爱叫商从洲来家里吃饭,不过后来……”
书吟:“后来怎么了?”
沈以星声音更低,几乎是气音说话:“你知道李诗怡吗?”
书吟当然知道她。
李诗怡年纪和她们相仿,却不是他们学校的学生,死2而二五九一四七,她是家喻户晓的童星,主演了一部家庭轻喜剧后,走红大江南北。网友们管她叫国民闺女。
随着年龄渐长,她演的角色也越发多样化。离经叛道的不良少女、患有抑郁症的天才大提琴手、情窦初开的女高中生……无一例外,都是与她年龄相符的角色。往往童星出道的,演技都经得起细究。因此,她这些年拿了很多奖,人生才刚开始,却已经是人生赢家了。
书吟感到莫名:“怎么突然提到她?”
“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李诗怡她家,就在我家隔壁。”
“……啊?”
沈以星耸耸肩,没好气地哼了声:“有次她遇见商从洲来我家吃饭,简单来说,就是很俗套的,一见钟情的故事。打那之后,她就缠着商从洲不放,还和商从洲告白了好几次。因为这事儿,商从洲再没来过我家了。生怕和她撞上。”
书翻了一页,发出窸窣声响。
像是她心脏发出的细微颤动声。
书吟指腹捏着下一页纸,指尖用力到近乎泛白,可她浑然不知。
“李诗怡长得很漂亮。”
“是啊。”
“她那么漂亮,都被拒绝了啊。”书吟声音很轻,近乎自说自话。
到底要多漂亮,多优秀的女孩子,才能换来他的青睐呢?
总之,那个人可以是任何一个人,但不会是她书吟。
因为她太普通。
她连偶尔做的白日梦里,都没有自己和商从洲在一起的剧情。
附中抓学习抓得紧。
高三生寒假放假共十二天,高一高二生放假稍稍多一些,但也只多了一个礼拜。
高一高二期末考试时间为,二零一五年二月十一日、十二日。至于高三的期末考试,上个礼拜已经考完,是十校联考。他们期末考完,就进行试卷讲解,再上一个礼拜的课,等到二月十三日,周五放假。
期末考试结束,书吟自觉考得不错。
每次考完试,总有几个急不可耐的同学会和某科成绩优异的同学对答案,书吟的英语卷子和语文卷子被拿走,没一会儿,找不到踪迹。
期末卷子不会再讲解,找不到就找不到了,书吟没当回事。
沈以星问她:“后天是情人节,你打算怎么过?”
书吟并不重视节日,她是个连自己的生日都可以忽视的人。
更遑论,情人节——八竿子和她打不着关系的节日。
沈以星问这个问题,自然是:“如果没有人约你,请问你可以和我出来看电影吗?”
书吟:“情人节,你约我?”
沈以星:“不可以吗?”
书吟说:“怪怪的。”
沈以星知道她在想什么:“率先说明,我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但我能够确定我喜欢男的。”
“情人节那天我想去看一部电影,我最喜欢的明星在里面演男一号!找男的看吧……太暧昧了,毕竟是爱情电影。所以书吟大学霸,我能请你看电影吗?顺便我再请你吃午饭。”
书吟还是摇头。
沈以星不开心了:“你是不是没有把我当你的朋友?”
书吟说:“我请你吃饭,你请我看电影。”
朋友之间,要讲究礼尚往来。
学校有设立奖学金。
说来也是命运教她认清现实,奖学金由南城悦景集团提供。悦景集团的董事长,便是商从洲的外公。商从洲的外公提供奖学金,书吟拿奖学金。
命运以一种峰回路转的曲折方式告诉她,他们之间的差距。
奖学金分很多种,年级前十有奖学金,单科成绩年级第一也有奖学金。回回考试都有。
书吟攒了将近五千块的奖学金。
她有一张银行卡,自己偷偷去办的。
奖学金存在这张卡里。
这张卡的存在,无人知晓。父母离她太远,只要她不说,他们就不知道奖学金的事。
她从没动过这些钱,因为这些钱是她打算以后上大学,拿来交大学学费的。
但是礼拜六,情人节这天,书吟出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最近的自助取款机取钱。
输入金额的时候,她在2和5之间犹豫半晌,最后还是按下5。
取了五百块钱。
书吟揣着钱,像是揣着珍贵的和氏璧。坐公车过去的路上,她手始终放在口袋里,紧贴着钱,生怕一不小心,钱就丢了。
公车往前开,远远的,她看到车站处,沈以星和一个男生并排站着。
男生身形清瘦挺拔,熟悉的让她在心里喊出了他的名字。
商从洲。
节日车流拥堵,离车站约有三十米左右距离,公车堵在车流里,停滞不前。
商从洲和沈以星是偶遇。
他眉宇间带着几分友好的调侃:“谈恋爱了?”
沈以星笑眯眯:“才不是,我和好朋友约了一起看电影。”
沈以星自己有亲哥哥,然而在她眼里,商从洲更像是她的哥哥。
当得知她交了朋友后,商从洲会夸她人缘好,还会打开钱包,抽了几张红钞:“带你朋友去吃点好的。”
沈以星大大方方地接过:“谢谢从洲哥哥!”
将钱塞进口袋后,沈以星问他:“从洲哥,你怎么在这里?你该不会是来约会的吧?你谈恋爱了?”
一连三个问句。
面对沈以星古灵精怪的八卦表情。
商从洲无奈:“原本打算来这边的书店买套卷子的,可惜没货了。”
沈以星一脸失望:“还以为你谈恋爱了呢。”
拥挤的车流疏散开。
公车到站。
“小屁孩,就知道谈恋爱。”商从洲说,“行了,我车到了,先上车。你和你的好朋友玩得开心点。”
“嗯,大方帅气迷人的从洲哥再见!”沈以星拿了他给的钱,嘴皮子特别甜。
车窗透明玻璃隔绝了两个世界。
车厢内人流堆挤,书吟拨开一个又一个人,由前排缓慢往后走,走向下车门。
车厢外白雪纷飞,商从洲清风霁月地笑着,他由下车门往前走,走到上车门。
他们相向而行,在不同的空间里。
同一时间。
商从洲踩上车内台阶。
书吟脚踏车内台阶。
双脚落地。
书吟眸色慌乱,于四周寻找商从洲的身影。
“书吟?”身后传来沈以星的声音,语气略带疑惑,因为书吟脸上带着口罩。
书吟回头。
沈以星朝她奔来,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真的是你!我正打算给你打电话呢,没想到在这里就见到你了。”
还不等书吟说话。
沈以星复又朝书吟身后摆了摆手。
“从洲哥,再见哦。”她说的话如一簇焰火,荼蘼这座落雪的憔悴城。
书吟暴露在空气中的手指似乎被冻的冰凉,要不然,她的转身动作,为什么会变得这样的僵硬,麻木,像是个机器人。
灰白飘雪的天。
她随沈以星面朝着公车。
商从洲没有拉开车窗,他单手举起,拉着吊钩,保持身体平稳。
另一只手朝她们,不对,是朝着沈以星摆了摆。
他用口型和沈以星说:再见。
书吟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转眸看向沈以星身边的她。
书吟知道,和她相视一笑,是他的礼貌,是他的教养驱使他做出这种行为。
可是那一瞬间,天地仿佛就此寂静。
他的眼神只为她停留。
在这一刻。
在这一天。
情人节这一天。
从前往后,她对情人节的记忆,只停留在他望向她的这一眼里。
不会再有了。
这种小心翼翼的喜欢,与浅尝辄止的幸福。
庆幸她脸上带着口罩,让她可以毫无掩饰地扬起嘴角弧度。
又遗憾她脸上带着口罩,让他对她这张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脸,留不下任何印象。
“我希望你眼里有我,却又不敢出现在你眼里。我想我是泛起褶皱的稿纸,是雪地里的泥垢,是晦涩难懂的诗。连我自己都读不懂我自己。但你望向我的时候,我想,你是稿纸,是霜雪,是诗人。”
——《十六,十七》
电影放映厅里人满为患。
经过沈以星的科普后,书吟才知晓,百分之八十的观众都是奔着男一号而来的。
书吟不追星,仰头望着大荧屏里浮游的星光,不得不感慨,男一号确实有张盛世美颜。
只是颜值和剧情不成正比,剧情糟糕透顶,有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意味。
电影结束,沈以星还沉浸在男一号的美色中无法自拔。
她碎碎念着。
“他怎么这么帅?”
“我都想好了,我以后要当制片人,找他拍电影!”
“就他那张脸,不适合演都市片,就适合演校园片,一大堆人暗恋他,结果他只爱我……啊,那我还是不当制片人好了,我直接带资进组演女一号!”
“……”
“……”
书吟是个不扫兴的朋友。
她说:“你长得这么漂亮,他喜欢你很正常。”
沈以星哇了声,喜上眉梢:“是吧?我也觉得我和他很配,绝配,天仙配!”
电影院在商场五楼。
自动扶梯一楼又一楼地往下,二楼是各式餐饮店。
彼时火锅行业刚兴起,尤其打着“渝城”噱头的火锅店,更是门庭若市。
晚饭用餐高峰期,火锅店外等座的人快要将过道坐满。好在沈以星早早用团购软件提早排队,她们过去后等了不到一分钟,就叫到了她们的号。
书吟拿起桌上的菜单。
忽地,听到沈以星说:“你随便点,想吃什么吃什么,不用看价格,今天的所有消费由商从洲买单。”
书吟愣了愣,“啊?”
看在钱的面子上,沈以星很给商从洲面子。
她说:“从洲哥听到我和朋友出来玩,特意给了我很多零花钱,说是让我带你吃好吃的,不能亏待你。”
书吟顿住,喉咙里像是含着颗薄荷糖,泛着沁凉甜腻的痒,“他……知道我是你朋友吗?”
“不知道。”
“……”
书吟醒悟过来。
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沈以星交了个朋友,至于那个朋友是谁,对商从洲而言,并不重要。
商从洲只是对沈以星好,从而爱屋及乌。
书吟压下喉咙里弥漫的酸涩的凉,弯眉笑着:“他对你真好。”
沈以星纠正:“他对我们这些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妹妹,都这么好。”
一会儿,菜上齐。
火锅锅底沸腾,雾气氤氲。
沈以星问她:“你放假都干什么?”
书吟想了想:“去图书馆看书吧。”
非常书吟式的回答。
沈以星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书吟淡笑了下,问她:“你呢,放假都干什么?”
沈以星掰着手指,如数家珍:“打游戏、买衣服、逛街、唱歌……除了学习,什么都干。”
非常沈以星式的回答。
书吟也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沈以星还邀请书吟:“你要不要来我家玩?我和我妈妈说,我交了个好朋友,成绩好,脾气好,长得也是我喜欢的类型,她特想见见你,还说要下厨请你吃饭。不过率先说明,我妈妈厨艺一般。”
书吟挠挠头,迟疑着:“……会不会太麻烦阿姨了?”
沈以星:“不会。”
她似是猜到了什么,“你是不是怕尴尬?”
书吟干笑两声:“有点。”
沈以星:“没事儿,我到时候再叫几个朋友,就我那些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他们都是自来熟,我保证不会让你尴尬!”
她这话成功挑起了书吟的好奇心和期待。
从小玩到大的朋友。
商从洲也在其中吗?
她会遇到他吗?
之后,二人约好上门做客的时间。
学校放假太晚,再过几天便是除夕,所以她们将时间往后推,推到了年初八。
她们偶尔互发微信。
书吟有只手机,今年过年时,妈妈去通讯公司充话费送的手机。
手机的屏幕分辨率不高,刷出来的照片,颜色总是偏深。但手机在她这里,只有两个用途,和爸妈联系,以及查学习资料。
她是长辈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懂事听话,会做家务,学习不需要人督促,在本市最好的学校最好的实验班读书。
过年时亲戚们最爱拿她给同辈、小辈们做榜样。
爸妈常年在申城打工,只有过年时才回来,趁这种时候,更是把她挂在口中炫耀。
妈妈王春玲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当着亲戚的面问她:“这次期末考试你考了几名来着?”
书吟顶着亲戚们善意的目光,仍觉得羞耻。
“年级第三十九名。”
说完,她急匆匆起身,说:“我去看电视。”
跟逃似的离开长辈们七嘴八舌的夸赞里。
她不习惯这种场合,和一堆只有逢年过节有来往的亲戚,聊着她的近况。
但爸妈喜欢。
他们能炫耀的不多,女儿是最拿得出手的。
书吟窝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掏出手机。
那年大家的社交软件渐渐由q.q移至微信,q.q空间里的动态渐少,朋友圈的内容越发丰富。书吟刷到班上许多同学的朋友圈动态,还刷到了沈以星发的朋友圈。
是一张聊天截图。
对面聊天人,备注是187,有钱,抠门,不好骗。
看到这备注的时候,书吟喉咙里滚出一声笑来。
沈以星:【妈说你去图书馆自习了?】
【嗯。】
【大过年的,一个人去自习?你真的有点学疯了。】
【还有你洲洲哥哥。】
【别胡说,他是188,有钱,大方,好骗,宇宙无敌爆炸帅的洲洲哥哥。】
【你让他当你哥吧。】
【我倒也想qaq】
班上有人底下评论。
【敢问187是谁?】
沈以星回:【一个丑逼。】
【星女神,188不会是你的男朋友吧?】
沈以星回:【你这话比大年初五去图书馆自习还变态。】
班里同学对沈以星聊天记录里的人物一概不知,但书吟不一样。
书吟知道,沈以星在和谁聊天,和她哥陈知让。
书吟还知道,“洲洲哥哥”指的是……商从洲。
书吟盯着手机,好一阵沉默。
午后阳光洒落在她身上,她周身似扑了层柔软的光。
心事被阳光炙烤,发酵,她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书吟找到和亲戚聊天嗑瓜子的妈妈,她向来乖巧,懂事,连年三十都会做题的人,如今说出这般话,让人无法怀疑其中的真实性。
“妈妈,没什么事的话,我去图书馆自习了。”
王春玲叮嘱她:“那你路上小心点,别学太晚,早点回来。”
复又关心她:“有没有钱,妈妈给你拿点儿钱,路上遇到好吃的可以买一点吃。”
书吟说:“我有钱。”
她捡起一本物理习题卷,“妈,我走了。”
“好,记得早点回家。”
“知道了。”
身后,有亲戚欣羡地说:“我家那兔崽子要是有书吟这么懂事就好。”
妈妈笑着说:“哪有,你家思雨也很懂事……”
书吟合上门。
她心虚地低头,摊开手心,满是手汗。
可她目光执拗,迎着料峭的春风奔去时,影子里都透着坚定。
过年期间,图书馆里相较以往显得冷清不少。
书吟几乎是一踏入自习室的门,就找到了商从洲的背影。
他坐姿端正,笔挺,如果坐姿也被列入课堂,那他一定能拿一百分。
商从洲坐着的自习桌还有空位,书吟迟疑几秒,还是坐在了他后面的自习桌。
坐在他后面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一抬头就能看到他。
不消片刻,书吟注意到,有女生坐在商从洲边上。
不是刻意搭讪,也不是陌生人随意找位置落座,那个女生,很显然是与商从洲认识的。
她手里捧着两杯咖啡,一杯递给商从洲。
商从洲伸手揉了揉眉,隔着两米左右的距离,书吟似乎听到了他的叹气声。
没过一会儿,他们先后起身,走了出去。
书吟没有跟上去。
她是暗恋者,不是窥探他隐私的变态。
可心里像是多了块石头,压得她心脏沉甸甸的。
她没心思再做题了,于是起身,走到自习座位后面,那里有排列成行的书柜。她穿梭其中,企图忘记刚才那两个背影。
他们的背影都透着般配。
书吟深吸了一口气,她记起英语老师推荐给她一本书。
《道林·格雷的画像》
她找到中文版后,又转弯去找英文版。
终于在一个书柜里找到这本书,她弯了弯唇角。
突然有人闯入她的视线里。
隔着两个书架,隔着高度参差不齐的书,书吟注意到,站在书架对面的商从洲。
自习室里开着暖气,他只穿着单薄的白色衬衣,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露出清冷雪白的一截脖颈,嶙峋凸起的喉结。
书吟呼吸都停了一瞬。
她放在书脊上的手停下动作,企图延长时间。
他似乎没有找到自己想找的书,抬步,绕过书架,往书吟站着的这边走了过来。
与他相遇的那半边身子都是僵硬的,书吟眼睫轻颤,装作若无其事地抽出手里的书。
“你好,请问可以让一下吗?”
忽地,脚步声停在她身侧。
说话声近在她耳畔。
书吟嘴角扯起淡笑,偏头,扬起友好又略带歉意的一个微笑。
图书馆工作人员欠缺,许多书放在推车里没有人摆放。原本宽敞的通道,被堵住,只能容纳一个人走动。
书吟把书抱在怀里,而后,转身离开,给商从洲腾出一条道来。
走了没几步。
商从洲一句话将她叫住。
商从洲说:“等一下。”
毫无征兆的三个字。
书吟的心跳如擂鼓般震动。
她有种做梦的不真实感,慢吞吞地转身,把书抱在怀里,害怕心跳声惊扰到他,又怕颤抖的声线泄露出自己此刻的情绪,最后,只是表情茫然又警惕地望着他。
“怎么了?”
“你东西掉了。”商从洲弯腰捡起来。
是她的借书卡。
商从洲走到她面前,举手,将卡递给她。
窗外夕阳欲颓,少年站在她面前,影子被光无限拉长,将她整个人完整地笼罩住。
周围都是亮的,唯独她被他的影子包裹住。
书吟盯着他伸向自己的手,指尖葱白修长,食指和大拇指捻着她的借书卡。
她长久没有动作。
商从洲又往前走了一步:“同学?”
书吟如梦初醒般地回神,脸颊滚烫,动作很快地接过他手里的卡。
仓皇间,她无意碰到他的手。
“……抱歉。”
他逆光而站,神情看不太真切。
然而声音却分外清晰,似迟迟未来的暮春晚风,带着类似于温柔的笑:“没关系,随身东西记得收好,别再丢了。”
书吟的喉咙里似黏着蜂蜜,她尝到了一丝甜:“……谢谢你。”
“后来加班到深夜,我孤身走过一个又一个转角,都不会再看到你的身影。原来十七岁时的想见你,是那样的简单,只隔着几栋教学楼的距离。时光是条漫长的河流,我和你是再也碰不到的两朵浪花。”
——《十七,二十六》
书吟是大年初八去的沈以星家做客。
沈以星早早在小区外等书吟。
春寒料峭,她冻的只打寒颤,书吟连忙抽出包里的围巾:“冷不冷啊?正好我带了条围巾,是我这几天给你织的,你快带上。”
“哇!”沈以星眼前一亮,“你还会织围巾?”
“嗯……织的可能不太好,”书吟小心翼翼地问她,“这个颜色也是我挑了好久的,你觉得怎么样?”
沈以星说:“我好喜欢,你织得好漂亮。”
她连忙掏出手机,拍了好几张照片:“不行,我得发个朋友圈,我要让大家知道,我有个多才多艺的好朋友,她还会给我织围巾!”
见她这般,书吟松了口气。
她喜欢就好,不枉费她熬了几个夜织这条围巾。
到沈以星家的时候,书吟发现,她家客厅里坐了好几个人。
有男有女,应该就是沈以星口中的发小。
客厅的液晶屏幕投影着游戏画面,沙发上坐满了人,就连地毯上也有人坐着。
几个人拿着游戏手柄厮杀打斗,其余人在一旁起哄看热闹。茶几上摆放着许多小吃水果,吃的吃,玩的玩,闹的闹。
直到人群里,不知谁喊了声:“星女王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