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真到了这一日,他才知?道,若死缠烂打便能换回她,他不会有丝毫犹豫。
若死缠烂打不够挽回她,他也没什么是不能做的。
他只?希望还?来得及。
但听完祝隐洲说的话,沈晗霜神情微滞,似是听见了什么完全在她意料之外的回答。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从祝隐洲的口中听见“心悦”这两个?字。
分明冷淡与疏离才是他。
若自己终于?放下一切,决定?与他和离后?,祝隐洲却?心悦于?她,她那些什么都不曾换来的心动与情意都算什么?
若她不爱他时,他才心悦于?她,那她又算什么?
沈晗霜唇边带着浅淡的笑意,柔声道:“殿下说笑了。”
“与殿下夫妻三载,我们都不曾心意相通过,如今我们已经分开?,又何来的心悦一说?”
“不是分开?后?才开?始的,”祝隐洲听出她话里的拒绝和回避,心里的不安层层堆叠,“早在我意识到之前,更早在我们和离之前。”
沈晗霜轻轻摇了摇头,温和道:“殿下应是弄错了。”
他也许是不习惯或不甘心,却?不会是恋慕之情。
“方才的话,我不会往心里去,殿下今后?也不必再说。”
“我已不会再回首往事,若殿下执意于?旧人旧事,你我之间便也不必再见面了。”
话音落下,沈晗霜朝祝隐洲福了一礼,随即便转身推开?门?,神色如常地走了出去。
沈晗霜离开?时,祝隐洲心头一紧,手腕微动,下意识想要将她留下,留在自己身边。
长?久相伴,再不分离。
可祝隐洲克制着自己,没有去触碰她,阻拦她,勉强她。
他不愿再看?见沈晗霜眼底的抵触与排斥。
她已经收回了对他的爱意,不能再厌恶他。
他无?法面对,也无?法承受。
祝隐洲沉默地立于?窗边,眉目低垂,眼神一瞬不错地看?着沈晗霜走出客栈,上了马车,然后?缓缓地离自己越来越远。
祝隐洲知?道沈晗霜回明府后?会看?见谁,可他没有立场与身份去干涉。
不知?哪一日,他才能重新一步一步地走回她身边那个?最亲近也最特殊的位置。
马车上。
沈晗霜细细回忆着与江家命案有关的确定?内容和种?种?传言,想要尽可能地理清事情的脉络,以求在必要的时候能帮得上江既白。
高伯母曾将迷失在山野中的沈晗霜送回明家,她见过高伯母温和耐心的模样?,下意识地不愿相信她会毫无?理由地毒杀江家所有人。
沈晗霜不知?道高伯母这样?做的理由,却?想要弄清楚是何事让她走到了这一步。
她并非是想要为高伯母开?脱,只?是觉得,或许,应该要有人知?道这背后?曾经发生?过什么。
即便无?法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也无?法挽回已经消失的生?命。
三十几条人命……
江既白如何背负得起。
沈晗霜在心底无?声叹了一口气。
马车在明府门?前停下。
沈晗霜怀揣着满腹心事走出来,却?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林远晖。
爷爷前几日寄给沈晗霜的信上,除了有关江既白的事之外,还?说林远晖已经征得了陛下的同意,即将从长?安调来洛阳军营。
但因为之前私自离营的事,林远晖被他父亲林将军以军法和家法重惩,伤势过重,近期都无?法起身。林远晖的母亲心疼不已,还?因此?与林将军大吵了一架。
沈晗霜得知?林远晖想调来洛阳军营后?便给他写了信,劝他不要自毁前程,不能意气用事。
虽同是军营,可在天子面前,在他父亲镇西将军麾下,明显更能施展林远晖的能力,也更有机会往高处走。
林远晖离开?洛阳前给她留下的那封信上写明了他对她的心意,沈晗霜虽还?不知?该如何面对,却?很清楚,她绝不愿看?见林远晖因为自己而牺牲或舍弃什么。
前程这样?重的代价,她和他都承担不起。
沈晗霜以为自己寄去长?安的信可以劝住林远晖,或者林伯父能将他留下,不让他以前途做赌。
可林远晖此?时就站在明府门?前,安静地朝沈晗霜望来。
第33章 心动不已
其实并没有多?久未见, 但此时再站在沈晗霜面前,林远晖却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觉。
上次如此,还是他刚从战场上回?来, 却得知沈晗霜已经与祝隐洲定下了婚事时。
他随兄长离京前,沈晗霜还是他自开窍起便想要娶回家的姑娘。可他终于立下军功回?到长安时, 沈晗霜已经成了他人的未婚妻子,正在满心期待地准备婚事。
离开?洛阳前, 林远晖将自己的心意都写在了那封信里, 亲手交给了沈晗霜。所以眼下再面对她时, 林远晖已经不再只是一个自幼与她相识的人。
她应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待他。
但只有跨出?这一步,他们之间才会有别?的可能。
林远晖知道,在祝隐洲看来,自己或许太过感情用事, 不顾后果。可他曾经?想先挣得军功再回?来求娶沈晗霜,却无?法挽回?地错过了她。
是以无?论如何,今后沈晗霜在他心里都会胜过一切。
林远晖赶回?长安,接受了私自离营该有的处置与惩罚, 又自请调来洛阳,都是为了能名正言顺地靠近沈晗霜,不必旁人再为自己圆理由或遮掩。
看着沈晗霜下了马车,林远晖朝她走近, 温声道:“江既白?的生母杀了三十?余人的事情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陛下虽未明言,但从我父亲和?林太傅的态度来看, 此次他们应会保下江既白?。”
林远晖意有所指道:“朝廷律法也已有三朝不曾动过了, 此案是个契机。”
沈晗霜没有与林远晖说江既白?的事,只蹙着眉问?他:“你身上的伤势如何了?”
爷爷的信里没有说林远晖受了怎样的重罚, 但沈晗霜知道,无?论是家法还是军法,林伯父都是简单直接的杖责。
比之以往,林远晖此时的脸色苍白?了许多?,明显还未伤愈。
林远晖摇了摇头,宽慰她:“已无?大?碍了,你放心。”
沈晗霜没说信与不信,只道:“过会儿再让大?夫看看。”
“好。”林远晖应下。
“为何要调来洛阳军营?”沈晗霜又问?。
还不顾他自己有伤在身,长途奔波。
沈晗霜抬眸看向林远晖时察觉到,自那日林远晖将那封信递给她时开?始,林远晖看向她的眼神便与以往不同了。
沈晗霜在心底轻叹了一声,问?道:“我给你寄了信,没有收到吗?”
林远晖自然看见了沈晗霜说她对他并无?男女之情,还劝他不要以前途做赌的那封信,却毫无?破绽地说:“许是我先一步启程,错过了你的信。”
“你在信上说了什么?”
沈晗霜顿了顿,还是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先进府吧。”
林远晖点了点头,跟着沈晗霜走进了明府的大?门。
但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沈晗霜带着林远晖往正堂走去,而不是他曾在明府住过的那个院子。
而正堂,是待客之地。
林远晖的眸色不自觉黯淡了几分。
在正堂落座后,待侍女上了茶退下,沈晗霜才重新问?道:“你应该留在长安的,为何要调来洛阳?”
林远晖神色自然道:“在父兄身边,我虽一直是人人都敬三分的林小将军,却少了些应有的磨砺,也该离开?他们独自历练了。”
“九月,皇后娘娘会与命妇们来洛阳祈福。洛阳军营有护卫之责,父亲命我提前来做准备,也是想让我逐渐开?始独挑大?梁。”
到时太子和?二皇子应会与皇后一起参与秋祈。
说起来,先帝驾崩已有一段时日了,但陛下的登基大?典迟迟没有举行。钦天监观了天象,称八月十?九是最为合适的日子。
少有人记得,那其实是当年?陛下与发妻端静皇后成婚的日子。林远晖也是经?母亲提醒,才知道此事。
沈晗霜也记得每年?的秋祈之事。
洛阳城外的青云寺是几朝之前便被帝王钦定的皇家寺庙,历朝历代的皇后都会于秋时带着命妇们来此处祈福,祈愿来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康。
先帝没有皇后,以往的秋祈都是以太子为首。
见林远晖的确有正事在身,沈晗霜也不便再多?问?他什么。
但愿只是她自作多?情,林远晖并非因为她才选择了更难走的这条路。
可无?论林远晖是否真的没有看见她寄回?长安的那封信,沈晗霜都想与他把话说清楚。
那日看了林远晖留给她的信后,沈晗霜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的心意。
她从未发现过他的心事,也从未想过,林远晖竟一直喜欢自己,当年?还曾想去沈家提亲。而她与祝隐洲成婚三年?又已和?离,林远晖却仍未娶妻。
沈晗霜很清楚,自己对林远晖没有同样的心意,便不能耽误他。
所以她正色同林远晖说道:“你在信上写的话,我都认真看过。你的心思,我都明白?了。但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
“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
林远晖神色微顿,随即语气轻松道:“我知道。”
果然如他所了解的那样,她不是会拖泥带水的性子。
即便他有意隐瞒了自己已经?看过她的信的事实,沈晗霜也会重新与他说明她心中所想。
不留丝毫能让他自欺欺人的余地。
“我调来洛阳,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一时冲动,你不必有负担。”林远晖温声道。
“至于感情,来与去都并非一朝一夕的事,顺其自然便好。我不能勉强你对我有意,也不能于转瞬间改变自己的心思。”
见林远晖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沈晗霜便也再说不了什么了。
再说下去,两人之间的关?系恐怕会愈发让人觉得不自在。
好在,明述柏的声音及时在正堂外响起:“听闻林将军此番是带伤来了洛阳,一切可还好?”
林远晖起身回?道:“无?事,有劳明兄挂怀了。”
明述柏神色温柔地看了沈晗霜一眼,随即同林远晖提起自己刚安排好的一件事:
“我已经?命人在离城外军营近的地方布置好了一处院子,你可以先在那里静养。待养好伤后,你每日从那院子去军营也很方便。”
明述柏收到明姝雪送去的消息,得知林远晖带着伤到了明府,刚下马就因背上被杖打的伤口过重未愈而昏了过去。
上回?已经?引狼入室,这次林远晖明显也是别?有目的,明述柏便提前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得力的小厮和?擅长治外伤的大?夫也已经?挑好了,过会儿便可以随你一道过去。”
林远晖如何会看不出?明述柏做这些事的用意。
他面上不显,正欲寻个理由婉拒,却见明述柏转而问?一旁的沈晗霜:“表妹觉得我这样安排如何?可有我考虑不周的地方?”
沈晗霜思忖了一息,微微颔首,对林远晖道:“从明府去军营的确太远了,既然你会在洛阳军营长待,还是该有个更方便的住处。”
而且她和?林远晖已经?把话说开?,关?系也不可避免地会有变化。
已经?明知道林远晖对她的心思,两人再同住在明府里,总还是有些不合适。
见沈晗霜也这样说,林远晖也只好答应下来。
谢过明述柏的种种安排后,林远晖与沈晗霜说道:“我随明兄去见一见大?夫,你先去陪老夫人用午食吧。”
“好。”林远晖的伤在背上,沈晗霜的确不适合旁观,便并未多?想,离开?了正堂。
明述柏知道林远晖是有话要与自己说,他放下手中的茶盏,耐心地等着。
“劳烦明兄为我安排住处。”林远晖意味深长地说。
明述柏却迎着他的目光,不躲不避道:“你不适合她。”
“那你便适合吗?”林远晖的声音冷了下来,“藏着那些与我同样的心思,借着亲人的身份和?她对你的信任,长此以往地待在她身边。”
“你甚至不敢向她表明自己的心意。”林远晖轻讽道。
明述柏并非愿意与旁人解释自己心中所想的性子,话便也只围绕着林远晖和?沈晗霜:“当年?你或许本?是最有机会娶她为妻的人,却将所谓的军功、荣誉放在了去沈家提亲之前。”
见林远晖的神色微变,明述柏继续道:“你以为有了这些东西,便能更风光地迎娶她,却不知道,她根本?就不需要这些。”
那时沈晗霜还未对任何人动过心,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与其选沈相为她物色的那些优秀却陌生的男子,沈晗霜应更有可能会选自幼相识,彼此熟悉的林远晖。
林远晖的父亲是镇西将军,与沈家也是门当户对,若沈晗霜与林远晖都有此意,沈相自然也不会不同意。
可林远晖偏偏上了战场,错过了沈相为沈晗霜择婿的那段时日,反而让祝隐洲与沈晗霜定下了亲事。
如今沈晗霜不仅已经?对祝隐洲动过心,还已经?心灰意冷,便更不会轻易接受旁人的心意。
即便那人是她十?分熟悉的林远晖。
或者应该说,正因为林远晖与沈晗霜太过熟悉,沈晗霜才不会接受他的心意。
但林远晖似乎并不明白?这些,只知悔恨当初的错失与遗憾。
“我未对她表明心意,自是有我的打算。可你对她说明了一切,究竟是真想顺其自然,还是想以自幼相识的情分为筹码,谋求她的不忍,心软,动容?”
明述柏的语气仍如平常一般温和?有礼,可话却直直刺进了林远晖心里。
他肃声道:“这是我的事。”
明述柏凝眸看着林远晖,态度不变:“的确是你的事。”
“正如你放着平坦大?道不走,转而来了洛阳军营,也是你自己的事。若有朝一日,你因为得不偿失,后悔了如今的决定,也休想将此事归咎在她身上。”
听出?明述柏话里的意思,林远晖蹙眉道:“我自然不是那般没有担当的人。”
“但愿如此。”话音落下,明述柏便起身离开?了正堂,不再与他多?言。
明述柏看得出?林远晖的心思,也深知祝隐洲为何即便次次都吃闭门羹也还是日日都来明府,更清楚江既白?为何从不与其他女子来往,却偏偏待沈晗霜特?殊。
无?论他们有什么想法,对于明述柏来说,最重要的是,任何人都不能将不该由沈晗霜承担的东西加诸在她身上,让她自责或是难过。
他要她永远都像儿时一样随心所欲,无?忧无?虑。其他的,都是次要。
包括他自己的心意。
若明知开?口之后只会让沈晗霜为难,明知还远不是恰当的时机,明述柏宁愿从不让她知晓。
民?间对江既白?和?他生母高?氏的声讨愈演愈烈。
沈晗霜一直在关?注外界的动向,等待着祝隐洲所说的那个或许会需要她做些什么的时机。
直到有人在江宅纵火,那座曾一夜之间有三十?余人丧命的宅子终是付之一炬。
这场燃了一整夜的火终于被扑灭时,官府门前有人开?始聚众闹事。
这些人不仅要求处置江既白?,还想让他替母赎罪,以命偿之。
“杀人凶手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还要让她的儿子偿命?”人群中,有人问?道。
立即有人高?声回?道:“高?氏的确死在了那一晚,可仅她一条人命,如何抵得过另外那三十?余人?”
“她毒杀了那么多?人,本?就该死。那么多?户人家失去了自己的儿子,凭什么她的儿子还活得人模狗样的?”
“可即便连坐,不也应是撤职和?囚狱吗?江首辅……他是个好官啊!”有人不由得叹道。
“那就这么算了吗?难道那些人都白?死了!?”
“好官?谁知道他是不是像安府尹那样的‘好官’?背地里指不定做了多?少腌臜事呢!”
“就是!让杀人凶手的儿子偿命!”
“让他偿命!”
人群中的议论一刻不停。
明府中。
沈晗霜听春叶说了外面的情况,本?担心不已。
但断云紧接着便来了明府求见,同沈晗霜道:“禀太子妃,民?间的议论虽对江首辅很不利,但卑职已查明,是陈相的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大?多?数人只是被鼓动和?误导了而已。”
“事态仍在殿下的掌控之中。”
知道太子妃会担忧,断云领了太子殿下的命令,特?意来同太子妃解释。
“殿下已经?有下一步的安排了吗?”沈晗霜追问?道。
“是,时机已经?差不多?了,明日官府便会贴出?另一张告示。”
闻言,沈晗霜的心提了提。
她已经?猜出?,祝隐洲近日有意任由陈相的人将事情越闹越大?,应是想等到民?怨最沸腾时再在人前揭露事实之下的事实。
将弓弦绷到极致时再松开?,锋利的箭矢才有穿杨之力。
沈晗霜几乎已经?能触摸到事实的边界——
那应是能让民?间的议论彻底转向的东西。
翌日清晨,官府门前便多?出?了一张告示。准确地来说,应该是一封信,一封出?自高?氏之手的绝笔信。
信上的内容很快就传遍了洛阳城。
高?氏在绝笔信上写下了自己的生平,也写下了她毒杀江府上下三十?余人的缘由。
当年?高?氏虽是孤女,却本?已有一个不错的未婚夫婿。可因为一面之缘,容貌出?挑的她被江家家主?以未婚夫婿的前途为要挟,威逼强纳她为妾。
入了江府后,得知原本?的未婚夫婿已经?举家搬离了洛阳,高?氏曾一直想逃跑,却被江家的家仆们像看守犯人一样监视着,磋磨着,惩罚着,耗尽了逃跑的心力。
而那阵新鲜劲儿过去后,江家家主?稍有不悦便会欺辱、殴打高?氏。
江家家主?对外是乐善好施的温和?模样,走出?江家大?门后,无?人知晓其实他对妻妾和?儿子从来都是非打即骂。
高?氏曾当街拦过安府尹的马车,可安府尹收下了江家家主?的银票,不仅让他带回?了高?氏,还替他全了名声,遮掩了这桩丑事。
即便是正妻被丈夫殴打致伤、致残,只要没有被打死,官府都不会管,更遑论高?氏只是个妾。
自那以后,江家家主?彻底厌弃了高?氏,对她只有打骂。又因为高?氏没有娘家人,没有任何倚仗,她的身契也被攥在江家手里,她这个妾便过得连家仆都不如。
江家任何一个家仆都敢欺她辱她,害得她几次险些丧命。可因为与家主?做的是一样的事,无?一人受到任何责罚。
直到江既白?渐渐长大?,开?始以少爷的身份约束和?惩治那些家仆,他们才收敛了些。但江既白?越不过父权的威严,高?氏仍然无?法摆脱江父的折磨。
直到江既白?考中了状元,想靠儿子光耀门楣的江父顾及江既白?的仕途与名声,且他自己的身体大?不如前,才渐渐不再动手打人。
但几个月前,江父又在一众家仆面前欺辱高?氏。而这一回?,那些家仆们不仅冷眼旁观,还在夜里醉酒后潜入了高?氏的院子……
高?氏知道自己这辈子都逃不掉,所以才会提前弄来断肠草。
若那晚那些家仆们不曾踏进她的院子,不曾做下那些禽兽不如的事情,高?氏本?只是想毒死江父和?自己。
可那些家仆,也实在该死。
在这封高?氏的绝笔信旁,不仅有女医多?年?来给她写过的药方和?写给太子殿下的证词,肆尔二弍五久乙丝奇,当年?高?氏那个未婚夫的证词,还有仵作们验尸的完整记录。
同样是毒发身亡,唯独高?氏的尸体身上伤痕累累。
按照官府的公告所写,这封绝笔信被高?氏夹在了一本?三字经?中,且正是“人之初,性本?善”那一页。
格外讽刺。
若作恶的行为在律法承认的范围之内,恶人不必付出?任何代价,那承受这些恶行的人便只能受着,熬着,直到死。
无?人能想到,高?氏会有这样的经?历。
民?间一时哗然。
按照绝笔信所写,高?氏毒杀江家上下一事是因为她多?年?遭受江父和?江家家仆的欺辱却无?法逃脱,才存了同归于尽的死志。
但沈晗霜仔细看过家丁誊抄来的那封绝笔信,信里,高?氏并没有提及正妻王氏抢走她儿子一事。
她似乎唯独对王氏和?江既白?没有怨恨。可王氏也同样死在了那个夜晚。
绝笔信上所写或许并非全部事实,但眼下应是将它示于人前,以此为引的最好时机。
沈晗霜去见了祝隐洲。
行过礼后,沈晗霜便问?起,她是否能开?始着手做些什么了。
祝隐洲见她神色认真,温声问?道:“你想做什么?”
沈晗霜顿了顿,没有隐瞒:“请愿书。”
“引导世间女子为高?氏,也为自己请愿。”
毒杀三十?余人的真凶早已身死,所以之前民?众们的怒火都烧到了凶手的儿子江既白?身上。
可若将高?氏逼到这一步的,是江家的家主?,家仆,是不仅让人无?法依靠,反倒让人绝望的律法,那便将人们的注意力引到这些地方去。
江既白?的生母身上有命案,江既白?或许无?法全身而退,但可以用更大?的风波让人们不再紧盯着江既白?。
沈晗霜觉得,如此一来,或许爷爷和?祝隐洲在朝中能更好地做些什么。
思绪百转间,沈晗霜忽然同祝隐洲提起:“李荷月的姐姐也是被丈夫殴打致使小产,才会自缢身亡。”
无?论是千金小姐还是无?依无?靠的孤女,都逃脱不了一个不愿将她放生的丈夫,只能熬着,熬到死。
和?离需要两人签字落印,所以即便是正妻,若对方不同意,女子很难摆脱一个自己不想要的男人。但休妻却不需要征得女子的同意。
林远晖之前曾隐晦地提过,朝廷的律法已经?有三朝不曾动过了。
将所有事情串起来,沈晗霜不难猜出?——变法,便应是爷爷、林太傅、江既白?和?祝隐洲他们想在朝中促成的事情,也是陈相千方百计想要阻止的事情。
她掷地有声道:“既然时机已经?到了,那便借由江家这桩命案,以一纸请愿书助推这份陈旧腐朽的律法往前走几步。”
走到男人身边,也走到女人身边。
走到活人身边,也走到死人身边。
祝隐洲一直看着沈晗霜认真思索的模样。
聪敏冷静,见微知著,又能对他人之痛感同身受。
她实在无?一处不好。
而他,心动不已。
沈晗霜并未发现祝隐洲有什么念头,她心里有了打算,便转而提起另一件事:“天气愈发凉了,我能让人给江既白?准备一些衣物送去吗?”
祝隐洲之前说并未把江既白?送去监牢,那他眼下应在某个避人耳目的地方。祝隐洲和?他的手下都是男子,或许想不到这种小事。如今江既白?也没有亲人或家丁为他准备这些。
祝隐洲垂眸凝视着沈晗霜,忽而问?:“若有朝一日,我也到了他这个境地,你也会在意我是否有暖衣吗?”
闻言,沈晗霜心神微顿,抬眸看向他。
若祝隐洲与江既白置身于同样的境地……
沈晗霜轻轻摇了?摇头,温声道:“殿下不会到这一步的。”
看过高氏的绝笔信后,沈晗霜才知道, 原来江父一直对妻妾和江既白这个儿子非打即骂。
沈晗霜之前只是猜到?江既白的母亲在江府的处境艰难,所以他才会那般刻苦地读书考学, 想带母亲脱离江府。
却不知道,原来高伯母的境遇竟是难到?了?已经活不下去, 非同归于尽不能摆脱的地步。
有江家家主那样禽兽不如的父亲, 有高氏那样坚韧顽强却仍然无法自救的母亲, 江既白身上背负着太多不由?他控制,且无法摆脱的重担。
但祝隐洲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祝隐洲的父亲不仅是九五之尊,还一直都?十分尊重他的决定。只要?是祝隐洲想做的事情,皇上从未说过一个“不”字。
祝隐洲以前是世子, 现在是深受朝中重臣们信重的太子。除了?这些旁人几辈子都?求不来的身份以外,祝隐洲自身也德才兼备。
除非像前太子祝清那样犯下谋逆重罪,祝隐洲终有一日会坐上那个最高的位置。
虽世事难料,但沈晗霜莫名觉得, 祝隐洲绝不会走入江既白如今的境况之中。
或者应该说,她?希望祝隐洲不要?陷入如此艰难的境遇。
即便夫妻缘分已尽,她?也期盼着忧国恤民?的祝隐洲能顺遂地完成他的抱负,为国为民?, 建功立业, 不遇任何艰难险阻。
这种?期盼无关男女情爱,只因他若成为一代明君贤君, 这于国于民?都?是好事。
但祝隐洲莫名有些固执地追问道:“假如真?有那一日呢?”
沈晗霜语气自然道:“即便真?有那一日, 也自会有人为殿下精心准备好一切。”
祝隐洲有为他计深远的父亲,敬仰他的弟弟祝寻, 也有林止这样视他为友的同僚,愿以性命相随的手下断云。
总不缺人为他准备衣物的。
自然也早已与她?无关了?。
听出沈晗霜话里?的意思,祝隐洲的眼神不由?得黯然了?几分。
“给江既白的衣物准备好后,我会让断云去明府取。”
祝隐洲的声音很淡,似是心底不曾有任何情绪。
“多谢殿下。”
沈晗霜顿了?顿,转而说道:“还请殿下不要?再去明溪院,也不要?再送来任何东西了?,我不需要?。”
她?院子里?的木芙蓉虽还未开,却总有会开放的那一日。至于话本、胭脂、糕点这些东西,沈晗霜本也从不曾缺过。
祝隐洲眸子微垂,静了?须臾,还是“嗯” 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