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郎家的小娘子—— by陈六羡
陈六羡  发于:2024年01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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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她一上午,打了十几个哈欠,莫小九都看不下去了,劝她赶紧回房去睡会儿。
梁映章虽然有困意,但是却不舍得去睡,非要守着对面的茶楼,想着他今日还会不会过来喝茶。若是她去睡了,错过了可怎么办。
自那天在御风茶楼前见了宋清辞,又从白凤仙老板娘那儿打听到,他每日都会在同一个点坐在同一个位子上点茶,自从合味斋开店后,一天都没缺席过。梁映章听了后,当即就要哭出来,外人在场,她硬生生忍住,回了自己的屋到了晚上才大肆哭了一场。
梁映章虽然不明白宋清辞因何隐忍不主动见她,但是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有他的苦衷。她想起自己在雪山上获救后,对他说的那句话,事后想来,的确是太重了。
但不知怎么却很笃定的,她认为宋清辞一定能明白她,那只不过是她伤心处时的气话。
兄长是很好讲理的人。
梁映章想,又打了个哈欠,终究是撑不住眼皮子,想回后院洗个冷水脸再出来。这时候,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书童打扮的客人。
“哪位是梁老板?”书童打量着店内的呈设,只看见一个在柜台上撑着下巴正在打哈欠的少女,还有一个拍苍蝇的小厮。
“我是。”梁映章举起手。
书童眼前一亮,走到柜台前,摊开一张纸条在台面上,说道:“梁老板,我家先生今日下午宴客,订十份‘花间初识面’,送到这个位置。”
纸条上写着:苍平坊丙街二十一号。
“午时送到,可有问题?”
“没问题。”梁映章自信满满道。
书童掏出一锭银子:“这是全额款。请您收下。”
梁映章拿着银子,甚为惊讶,一般来她店里都会先付订金,糕点送到后才会支付余款。她还是头一回就收到了全款。难得收到客人这样的信任,她还很喜滋滋。
这时,书童又开口:“我家主人有个要求,需要您亲自送去。”
“好的。”梁映章虽疑惑了下,还是应下了。
送走那名书童后,梁映章招呼莫小九看店,自己进了后院厨房去做饼。
苍平坊,是虹陵城中的下三坊,也就是很普通便贫穷的坊。
这里住着的都是没多少钱的本地人,还有从外地过来没有依靠还没有扎下根基的散户流民。只因这里的房屋租金便宜,所以成了鱼龙混杂的三教九流之地。乞丐白天再其他富裕的坊里乞讨,晚上回来在这里租个棚户,好遮风挡雨。
梁映章第一次来这里,还是对这儿混乱的局面吃了一惊。
地上脏得很,随处可见的废弃物堆积在路边,空气中还有一股尿骚味,一不小心还会踩到狗屎。梁映章拎着手里值不少钱的糕点,小心翼翼地穿行在大街小巷,生怕这时候冲出来一个小贼把她的糕点给抢了去。
好在,她鞋子里藏着小郡王送她的一把匕首,他亲手磨的,锋利着,给她防身用的。这给她壮了不少胆子。
难怪出来前,莫小九再三提醒她要小心,还要一起前来。
路口有一对母女靠在一起,衣衫褴褛,油呼呼的头发都打结了。那个母亲的一条腿还是瘸的,小女孩趴在她的腿上正在睡觉,由母亲为她捉头上的虱子。她们的头顶,就是一块竹编的遮挡物,身下是稻草,这就是她们全部的家当了。
梁映章心里凉飕飕的,这世间多的是穷人和不平事。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是这世道的最下流了,但其实还有更多看不见的人藏在阴沟里,看不见太阳。
如果当初没被在相府收留,她也会成为这里的流民中的一个。风餐露宿,吃了上顿没下顿。为了省几文钱的房租,住在最脏最小的屋子里,找最脏最累的活干。不知何年才能在虹陵有一处自己的小房子安家落户。
叹气过后,她又摇摇头,“梁映章,你不能如此丧气!”
即便是没有被相府收留,以她天生乐观的性格,肯吃苦耐劳的干劲,找份工作并非难事。自己还有一门手艺活,养活自己是可以的。
这不,合味斋,就是靠她自己本事赚来的第一笔本金。
阿翁说,人要知足,才能常乐。
梁映章已经很知足了。比起眼前的这些可怜人,她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人活一世,无非柴米油盐,平平淡淡地过一生。若兄长最终不是她的良人,就不是吧。即便现在两心相许,可要长厢厮守却并非易事。
苍平坊丙街二十一号。
梁映章站在门前,敲了敲铜环。
“来了。”
来应门的是上午那位来店里订糕点的书童。
他把梁映章请进门后,在她身后悄悄地锁上了大门,“我家先生在里院,马上就出来,梁老板把糕点放在左侧厢房的桌子上就行。”
“好。”梁映章随便应了声。
一边走着,她观察了一下四周,是个气象不大的房子,前院后厅,两侧是厢房,院子中有一口井,井旁边有一棵松树。她望着那棵松树,隐约觉得很不舒服。
当她进入厢房,把糕点放下,正准备转身走时,门从外面被关上了!
中计了!

御风茶楼。
午时这个点,白凤仙正在柜台上盘账,纤纤玉指在黑色的珠算上舞动,如在琴弦上抚琴那般姿态美丽。盘完了昨日的账,正准备休息时,她甫一抬头,就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进入了茶楼。
“宋侍郎。您请进。”白凤仙香袖招展,“阿四,迎贵客上楼入座。”
宋清辞略一回头,并未在斜对面的合味斋里见到人。
这时候,瞧见他这一动作的白凤仙得有多精明,稍稍凑近宋清辞,用绣帕挡住自己的嘴形,悄悄说道:“梁老板上午去别的坊间送糕点去了,去了快有半个时辰了,想必也该回来了。我的伙计阿三跟着。”
宋清辞不喜她身上那股香味,走远一步,对她献殷勤的方式感到不满,“白老板,你茶楼何时也做起保镖的生意来了?”
白凤仙提起裙裾,跟在他身边,低一级的台阶,徐徐送他上二楼。也直言不讳:“宋侍郎,我并无恶意,你就当我是唯利是图的商人。再说,梁老板我也喜欢的很,对她那样的姑娘,我也打心眼里忍不住想要呵护。前几日她店里的事您也不是亲眼看到了吗。无依无靠的外乡人要想在京城立足何其艰难,更何况独身女子?我是深有感触,才会对梁老板留心。”
宋清辞入座,弹了弹袖子上的灰尘,“我看白老板在京城里倒是立的很稳。”
白凤仙绣帕遮嘴,笑盈盈道:“我这儿御风茶楼能开到现在,全仰仗虹陵里爱来我这儿喝茶的每一位客官。每位客人的喜好我都记得一清二楚,才能令他们感到宾至如归。做生意,靠的就是信誉和人缘。”
“不知苏院首最喜欢喝哪一款茶?”宋清辞不动声色地问。
白凤仙点茶的手突然抖动,几滴茶水溅在了茶桌上。她脸上露出了尴尬之色,缓缓抬头,对上宋清辞一双清明的眼睛。
一丝黯淡随着她垂下眼去,落入了她的眼底。
她的声音里没了欢喜的笑意,略显沉重道:“苏院首最爱银针。”
宋清辞说:“那今日我也点一壶银针。”说完,不再看她,而是转移了视线,望向楼下的街道,目光中有一种久候的期待。
白凤仙离开后,在转角处,双手扶住了栏杆,脸色煞白,穿过走廊的距离,越过珠帘后面,凝望着静坐在窗边的宋清辞,心中满是震惊。
“他到底知道多少?”
与狐谋皮,不惟无益反有碍也。她算是明白了苏秉淮曾说过的这句话,虹陵之中,谁也不可尽信,不可靠近。蚍蜉撼大树,难成气候。
白凤仙捂住胸口,想起得知苏秉淮惨死的消息后,她一夜未合眼,震惊了许久才慢慢接受事实:名满天下的苏秉淮,两朝文士,一身清骨,就这么死了?
他是想以身殉道,还是为了……赎罪呢?
当她走下楼梯时,阿三满头大汗地从街上跑进来。白凤仙心不在焉,没有瞧见他。阿三拿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欲说不说,看上去似有难言之隐。
直到白凤仙看见他,才意兴阑珊地随口说了一句:“你回来了。”她也没问对面梁映章回来了没,转身走入了柜台。
阿三踱步到柜台后面,抓了抓脑袋,为难地开口道:“老板娘,好像出了点事。”
白凤仙抬头看他,把算盘往台面上一拍,没好气道:“什么叫好像出了点事。出事就出事,什么叫好像出事?”
阿三看到老板娘光火的样子,又不敢说了。
这时,白凤仙才回过神来,“对面梁老板呢,你一个人回来的?”
阿三跺脚道:“我说的就是梁老板。我跟着梁老板去了苍平坊,在街口等了她快半个时辰,也没见她出来。我以为她从街另外一头走了,所以就自个儿回来了。方才我去问了合味斋的小九子,梁老板似乎还没回来。”
白凤仙脸色变化飞快,重重叹了口气,提着裙子疾步上楼。
很快,从楼梯上走下来一抹身影,失了从容,急匆匆地从茶楼离开了。白凤仙望着宋清辞的背影,消失在大街上,心里升起一片凉凉的孤独凄意。
她在虹陵立足十余年,看遍人世周遭,对情爱二字也只是看个热闹,相爱者多,厮守者少。她倒有点期待这一对云泥之别会否走到皓首白雪。
苍平坊丙街二十一号。
冯魏绕着这座静悄悄的院落周遭走了一圈,来到紧闭的大门前,对宋清辞说道:“侍郎,我先进去,一探究竟。”
宋清辞抿紧嘴唇,两只眼睛里要烧出烈火。
冯魏宽慰他:“侍郎放心,我一直在外面留守。里面并没有发生大的动静。梁小姐若是遭遇险情,定会先呼救。”
宋清辞咬牙切齿:“她独自敢来这种龙蛇混杂之地,胆子是破了天了!”
冯魏说:“也许只是普通的一单生意,来送货而已。”
换言之,是他担心过头了。
宋清辞的底线已经到底。他忍耐了这么一段时日,唯有他自己知晓心中有多煎熬。虽每日会去茶楼不动声色地悄悄看她几眼,看她每日忙进忙出的,看到她仍安好,他的心也只是短暂地放下,仍会日思夜想,牵挂她吃好否,睡好否,累否。
她想凭一己之力在京城立足,他便成全她,不去打扰。可总摆脱不了后怕,那日看她击退上门闹事挑衅的恶奴,那一腔义无反顾的孤勇,也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谁教她的。总之,他的小鸟有在好好长大。
宋清辞不敢再多想,抬手推开面前的门,意外的是,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门内的玲珑女子,正低头悄悄抹泪。抬首间,与门外的宋清辞四目相对,她哭红的眼睛和委屈的样子,在他的心里,狠狠一揪。
“兄长,你怎么来了?”
梁映章睁着好奇的眼睛,正不解之时,面前的人却突然转身走了。
冯魏也是措手不及,“大人……”刚才他还想把院子都给烧了,怎么见了人反而就走了。不,从忙不迭疾步的背影看,更像是临阵脱逃。
梁映章小跑追上前面那个身影,刚哭过的脸,立即就被笑容填满。这是她这几个月来笑得最开心的一次。“兄长是专程来找我的吗?”“兄长,你怎么不说话啊。”“兄长,你走这么快,我追不上你就只能跑了。”
嗯,跑就跑吧,反正这不是在相府,还管那些礼仪。
叽叽喳喳,又变成喜欢围在他身边的小鸟。
宋清辞唇角勾起,停住了脚步,转身,接住了迎面扑来的小姑娘。梁映章也不客气,直接勾住他的脖子,挂在了他身上。久违的雪松淡雅香气又回来了。
她眨眨眼,不让眼泪掉下来,小脸埋在他肩膀上,“兄长,我好想你。”
“我也是。”
宋清辞胸口蓦地一酸,搂紧了怀里的小姑娘。不需多用力,就将她轻易托住。倒是比几个月前轻了一些。腰也细了。思及此,他不禁皱了皱眉,目光瞥见她雪白脖颈上的泪痕,掐住她的腰责问道:“怎么把自己瘦成这般,没好好吃饭吗?”
“哪有轻。”梁映章躲着他的手,笑眼里升起一丝羞意,凑到他耳边说:“肉都长其他地方了。”
宋清辞顿时耳根都红了。
不远处,那座离开的院落门内,有一人悄悄掩上了门。

宋清辞蹙眉站在后门口,追随着梁映章进入的身影,暗暗叹了口气,跨进门槛。
梁映章听到他叹气声,一边把门拴上,“兄长,你是不是觉得走后门不光彩?小郡王每次来我这儿也得走后门。有时候他还会翻墙呢。”
说起陆景襄,宋清辞的脸色顿时就不好了。那个登徒浪子,从小到大没个正形,花天酒地,赌鸡跑马,样样精通。“他有没有轻薄你?”
梁映章转了转圆溜溜的琉璃眼珠子,亮出拳头,“他不敢的,我会揍他。”
“你倒是学会对我撒谎了。”
“我哪敢啊。”
梁映章是怕他知道了生气,去找小郡王算账怎么办。
宋清辞看她眼神躲闪,一副说了谎话的心虚模样,也不当即戳穿。跟着她进入了闺房,满屋子都是她的味道,令他意乱神迷,停在了门阶上。
“你今日去见了谁?”
“没有谁,只是去送糕点而已。”
宋清辞袖子下握了握拳,很好,这是第二个谎了。他神情隐忍道:“区区给客人送货,你怎么会哭着从里面走出来?”
正在屏障后面换衣裳的梁映章不小心把衣裳落地上,弯腰拾起来,吞吞吐吐地说道:“那户人家的老爷爷很可怜,孤寡老人,无依无靠,独自一人生活,我听了他讲了许多故事,所以才忍不住同情落泪。”
“原来如此。”
屏障外,宋清辞淡淡说道,不再问起,让梁映章松了口长长的气。
当她换好衣裳走出来时,宋清辞突然出现的身影将她退回到屏障后面。他托住她的后腰,两只手修长手指勾住她腰上的细带,一个接着一个,全部解开。里面是鹅黄色的肚兜,随着外衣带子散开,从胸前露出一片雪肤。
梁映章脸红如火柿,挡住胸口的春光:“兄长,你要做什么!”
宋清辞却是目不斜视,将方才解开的细带再一条条绑回去,嘴上冷清清说着:“方才你在想谎话骗我,粗心得连带子都系错了。”
梁映章一时无语,果然什么都骗不过他。
在宋清辞的亲手调弄下,把每条细带调整好了,连每个结都对仗整齐,一丝不苟,看上去赏心悦目极了。他这才把注意力放在梁映章烧红的小脸上,对她羞赧的表现很是满意,微微一笑,抚上她滚烫的脸颊,“你在想什么,脸这么烫?”
“兄长!”明知故问的大坏蛋!
梁映章气恼地推开他,被宋清辞抓入了怀里。梁映章挣扎几下,对上他严厉的眼神,就服软了。他抱着软绵绵的小姑娘,开始审问:“陆景襄碰你哪儿了?”
“摸了手,亲了脸。哼!”
梁映章也气气他,却不知宋清辞听了她的话,脑子里唯有一个念头,把陆景襄送走,送走虹陵,越远越好。正好,兵部前些日子上报云中缺一名行远中侯,送他去那里历练几年,倒是再好不过。
此时此刻,在骁骑营里训练的陆景襄还不知道自己将要倒大霉了。
梁映章见宋清辞没多大反应,反而觉得兄长和蔼可亲的表情有些瘆人。她心头猛跳,有种不好的预感,立马把战友卖了,保住自己要紧:“小郡王只亲了脸。”说着,她还伸出脸过去,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下一瞬,就被宋清辞捏住了下巴,含住了俏丽的珠唇。
君子端方,宋家祖训,礼不礼的,都被宋清辞一时间抛在了脑后,把怀里的小姑娘一把在了墙上,被她生涩又着急的反应勾得胸壑里的火难消,越烧越旺。
她湿润的眼睛大而亮地望着他,从松开的唇齿间发出一句婉转的嘤咛,是把她弄疼了,她出声抱怨。这下,屏障后面的星星之火,冲向了燎原之势。
宋清辞的手指搭上了他刚刚为她系上去的细带。他自己系的结,知道如何解最方便。只需轻轻一扯,就能……思及此,他所有动作都停住了。
才刚系上,就不解了。他叹息道。
梁映章被亲得贴在墙上大口呼吸,脸颊绯红,雾气弥漫的眼睛里都滴出水来。宋清辞摸了摸她的眼睛,自己一身滚热也还在恢复中,音色沙哑道:“等事情完结,我接你回府。”
“回相府?”
梁映章缓了缓道。
“侍郎府。”
宋清辞整理着她的衣领,修长手指从她的耳根上划过去,才发现她耳朵上少了一只耳环,低下目光寻找,原来在她的脚下。
他弯腰拾起,给她重新戴上。
梁映章按住他揉捏自己耳垂的手,被他弄得身子软绵绵的,腰都要没力了,“可我住在店里,也很舒服的。做生意两不误。”
宋清辞皱眉,她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娶你回府,这下听明白了?”
一字之差。
但在他这里,没有区别。
可是在梁映章听来,却如五雷轰顶。她虽心动,但更多的是害怕,“我这辈子都要做生意营生的。你堂堂侍郎,娶我一个商女,不怕外人说闲话吗?”
宋清辞盯着她的眼:“你怕吗?”
梁映章愣愣地看着他,从他那双漆黑的眼眸里看不出丝毫的动摇之色,只有满目的清明。让她忘记了世间喧嚣的声音,唯记住他这一双认定的眼神。
“我不怕的……”梁映章摇摇头。
听到肯定的回答,宋清辞将她搂入怀里,这样珍贵的人,他哪肯舍得放弃。“你做你的生意,不妨碍做我宋清辞的夫人。”
两人聊到天黑,连店也早早让莫小九关了。
梁映章和盘托出了上午去苍平坊见的人,正是她死而复生的阿翁。一想起梁辉,梁映章又忍不住掉泪。宋清辞为她擦眼泪,脸上并无惊讶,让梁映章感到无比奇怪,她抓住他的手问:“你早就知道我阿翁没死?”
宋清辞便说出了相府派人去青镇找梁辉的坟,找到一具空棺材的秘密。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梁映章对他露出失望,仔细一想,也许不是他不想告诉自己,也许是宋相授意的,“宋相让我出府,也是因为我阿翁的原因?”
宋清辞道:“你阿翁告诉你他的身份了吗?”
“阿翁没告诉我,他说还不到时候,不能暴露他的身份。”梁映章回想了下,“阿翁问了我关于苏先生的事。他好像和苏先生是认识的。”
“那就对了。”
“什么对了?”
“如果没猜错的话,你阿翁和苏秉淮曾经都是裁春司里的人。他们彼此认识,也就不足为奇了。”宋清辞思忖着,暗自捏住拳头,颇为担忧地望着她:“无论前人做了什么事,恩怨旧恨,都与你我无关。等到真相揭露的那一天,你还愿意跟我吗?”
油灯下,梁映章眼里的火光微微颤动,扰乱了一波秋水似的,感到心头不安。
宋清辞看出了她的紧张,握住她的手,“你阿翁把你送进相府,说明他信任宋氏,信任祖父。护你周全这一点上,我们与他站在一条线上。他不会害你,我更不会。所以,你得信他,也得信我。”
“我信我阿翁的。”
“那我呢?”
“你,阿翁说让我提防着你。”梁映章音细若蚊吟。
宋清辞险些被被一口茶水呛住,得,这还没成亲,就有了翁婿嫌隙。

第63章 现身
这天夜里,梁映章做了个噩梦,她梦到自己和宋清辞成亲当日,阿翁手持一把长剑将宋清辞的胸膛刺穿,大片大片的鲜血染红了他的喜服。
宋清辞瞪大绝望的双眼望着她,招手把她唤回来,可是阿翁却把她带走了。
漆黑的屋子里,她翻身坐了起来,额头上满是冷汗,眼睛里,也全是泪水。
也就是这一刻的突然清醒,惊醒了屋里的另一个人。
只见照进屋内的清明月华中,有一道黑色的人影站在她的床头。
四目相对,一片死寂。
梁映章下意识要张嘴大喊,就被那人孔武有力的臂膀勒住了喉咙,常年握剑长茧子的手掌捂住了她的嘴,防止了她的出声。
贴在她耳边的那道声音,沉厚粗糙,裹挟着江湖厮杀的气息:“我问你,苏秉淮生前有没有给过你一样东西?”
梁映章快要被吓昏了,这道声音,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
刹那之间,洗秋山上的风雪吹进了她空白的大脑里,是那夜……那夜苏大叔抵死护她逃跑,被那人一剑刺穿胸膛!
是那个风雪夜的刺客!
恐惧的眼泪流下来,混合着无尽的悲伤。梁映章用力踹动双脚,脚踝上挂着的铃铛响了起来,叮玲玲叮玲玲,在危险的黑夜里发出突兀的怪响。
这是……
“鬼风铃!”
神秘人顿时警觉,要去按住她的双脚,就在这一瞬之间,梁映章从枕头下面摸出了藏好的匕首,一刀扎进他的肩膀。
神秘人吃痛一声,震动内里将她震到地上,拔剑刺下去的那一刻,窗户破开,飞进来一道矫健身影,直指神秘人的面门。
“阿映,快跑!”
梁映章听到了阿翁梁辉的声音,一下子热泪盈眶,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朝房门外冲出去。
与此同时,三名黑衣人从墙头跃下,顿时将她包围住!
梁映章满脸绝望,没想到外面还有埋伏,她正要举起匕首拼死一搏时,其中一名黑衣人走到她面前,抓住了她挥出匕首的小手,表明身份:“小姐莫怕。我们是公子的人。”
公子?!
梁映章喉咙都被吓到失声,“难道是兄长……”
黑衣人点头,确认了身份。靓颖章顿时沉下了心中的大石头,听到屋子里激烈的打斗声,她抓住那名黑衣人的手臂央求道:“快去帮我阿翁!”
那名黑衣人对另一个黑衣人吩咐道:“柳七,看好小姐。”
屋子里,两人的打斗难舍难分,不分伯仲。
神秘人惊讶于梁辉的武功,更惊讶于另外一件事:“你怎么会有鬼风铃!?那种东西只有失传的南疆灵族后人才会有,你到底是谁?”
梁辉并没有回答对方,而是把问题抛了过去:“阁下是十二煞中的哪一煞?”
他怎么会连十二煞都知道!
神秘人惊骇过了头,只有一个解释,一个大胆的念头从他的脑袋里冒了出来。他咬牙切齿,眼神震动,有些难以置信:“你是裁春司的人?”
当年,淑越公主的裁春司里,培养了十二煞杀手,每个杀手都是身世无出处的孤儿,没有来处,也就没有牵挂,杀起人来最是直截了当。
裁春司表面上是淑越公主寻欢作乐的地方,实际上,她网罗了天下奇才供己所用,深谋最终的目的。时隔数十年,裁春司早已灰飞烟灭,可里面那些人,都各自散落在王朝的隐秘角落里,伺机等待一个机会。
这个时机绝不能被破坏!
神秘人心知自己已暴露了形迹,他心中慌乱无主,但同时,也获得了一个机密。流落在外的裁春司里出现一个叛徒,这个叛徒,竟然是跟苏秉淮有关!
梁辉心知对方有了要逃走的打算,也不再与他缠斗。这一次,他是彻底暴露了自己,很快,那边会猜出他的身份。这样一来,梁映章就会有危险了。
“阿翁!”
从对面扑过来的梁映章,抱着他瑟瑟发抖。
梁辉轻轻拍她的后背,“没事了,没事了。”
他看着对面的三个黑衣人,知道他们是相府的人。事已至此,他也不再打算继续藏下去,于是对他们说:“宋相应该等了我好久了吧。”
深夜的相府,若水院里,灯火通明。
自年后就告病假不上朝的宋相,气定神闲地坐在圈椅里,一点也没有病怏怏的样子。他目光如炬,看着从庭中走来的故人,眼眶一热,不由得起身。
梁映章原本走在梁辉身边,被一旁出来的一双手拉住了。
她抬头一看,是宋清辞。
月明星疏,顶着檐下那一盏忽明忽暗的灯,这张熟悉清俊的脸庞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眉眼间满是对她的关怀和担忧,握着她的手,也是温热的很。梁映章眼眶一红,哑声叫了声:“兄长。”
她直觉,一旦踏入宋相书房内的那扇门,一切就会变得不一样。
她害怕自己的人生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让她无法把控。她只想做个普通人,做饼卖饼,平平淡淡过一生。可眼下,她知道再也回不去那种自己向往的平静生活了。她唯一能抓牢的就是眼前这个男人的手。
宋清辞感受到了她的身体在发出颤抖,揽住了她的肩膀,按在心口上心疼地安慰:“莫怕,有我在。”
梁映章把泪滴到了他的衣襟上,嚅嗫道:“我梦到你了。”
“梦到我什么了?”宋清辞在她耳边低语。
梁映章看到他满眼期待的目光,想起了那个不好的梦,再看看旁边梁辉盯着他们的一双眼光,怯生生地从他怀里脱开,走到了梁辉身边。
宋清辞怅然若失,抬眸看向梁辉,颔首示意,目光清冽,有几分闲然。
梁辉发出一声低哼,肃穆的目光从宋清辞脸上移开,看向门内走出来的宋相,缓缓开口道:“你这孙子长得倒是和你那时候几乎无二,更加出类拔萃。”
宋明楚,宋相,一朝四十年宰相,望着对面的故人,本应是一介乡野农夫的梁辉,气从中来,一点面子也不给:“你个老东西,连我也被你骗了几十年!”
宋相的醒狮之怒,气氛如绷紧之弦,藏在暗处的相府护卫伺机而发,全在等宋相一声令下,把这个危险人物拿下。
梁映章害怕地躲到梁辉身后,被宋清辞轻轻一拽,揽住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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