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郎家的小娘子—— by陈六羡
陈六羡  发于:2024年01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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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绮道:“夫人放心,我一定会给梁老爷把靴子送过去。”
合味斋里,上午也开张了。
莫小九拿着苕帚在门前扫雪,跟对面御风茶楼同样在扫雪的阿三一起干活,一边感慨道:“昨夜这雪下的可真厚呀。我睡得太死,一点都没感觉到。”
“莫小九,就算是天打雷你也不会醒过来。”
“那可不,天打雷打不到我莫小九就行。”
莫小九直起腰,仰天伸了个懒腰,以前当乞丐时他无论睡在桥洞底下还是大树上,都养成了倒头就睡的习惯,对他来说,天大地大,不如吃饭睡觉最大。
御风茶楼里的老板娘白凤仙穿戴整齐地走出来,手里还提着一只竹篮子,小心翼翼扭着腰肢跨出门槛:“阿三,过来把柜台后面扫一扫。”
莫小九狗鼻子最灵,闻到了竹篮子里有烤鸡有酒有菜的香味,像只狗一样嗅了过来。
白凤仙一巴掌照着他的后脑勺拍过去,扬起娇艳的丹凤眼,笑骂道:“莫小九,你看你扫的雪都扫到我的裙摆上来了,这门儿还没出门了就弄脏了。真应该让你家梁老板来看看,你这伙计是什么干活的?”
莫小九扬起嬉皮笑脸,弯腰去把她裙子上的雪给拍干净:“白掌柜,您这是带着烧鸡要去哪儿呢?”
“给你爹上坟。”白凤仙看着少年人,抿嘴一笑。
莫小九望着她上马车离开的背影,摸着后脑勺百思不得其解:“我爹早死了。”
旁边的阿三阿四哈哈笑出声,“我们老板娘是在骂你呢。”
莫小九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骂了,气得跳脚,扬起苕帚就朝阿三阿四挥去,绕着他二人在店门前追逐打闹。三个半大小子的少年人把这一整条街的气氛都给搞活络了。
“阿三阿四,你家掌柜的嘴真是刁,你们平时怎么受的了?”莫小九道,“还是我家梁姐姐是天仙,我再没见过比她更好的人了。”
“我们老板娘就这样,嘴硬心软,人美心善。”阿四道。
阿三笑嘻嘻道:“对,我就喜欢被掌柜骂,一天不被骂就不舒服。”
莫小九和阿四齐刷刷向阿三看去,异口同声道:“你真贱。”
梁辉从商铺里走出来。
莫小九一见到他,立即收敛玩笑,变会正经打工的小厮,哈腰弓背地迎上前去:“梁老爷,您这是要出门?”
梁辉望了眼铅沉沉的天,看着还是要下雪的样子,打开了手里的油纸伞,对莫小九点了下头:“我去看看作坊那边的订单做好了没。”
现在六家店铺的糕点都统一在作坊里制作,然后再按照每日上报的订单量配送给每家店铺去卖,一来可以提高制作糕饼的速度,避免了每家糕点做出来的口味参差不齐;二来可以节省人工,有了统一配送的作坊,每家店铺就不需要配备做饼的师傅了。
这个经营的方法是宋清辞提出来的。
他掌管着户部,对民间各种生意的经营都很有见识,有他在背后指点迷津,梁映章学到了更多做生意的门道,久而久之,她自己也学会了打通其他的经营渠道,还将糕点供应给酒楼和茶馆。总之,生意是越做越红火。
现在合味斋是主店,作坊就在店铺的后街不远处,梁辉负责打理主店的生意,也管着作坊的运营。
他看着白凤仙的马车是往出城的方向而去,之前他看到白凤仙除了提着一只篮子,还提着一包香烛。他想起宋清辞跟他提起过,御风茶楼的掌柜白凤仙跟苏秉淮有一段交情,这个白凤仙的身份看来也不简单。
至于是不是跟裁春司有关,就不好说了。
眨眼半年多过去了,无事发生,日子平平淡淡,梁辉有些不太习惯在虹陵里如此太平的日子。但是不管习不习惯,阿映在哪里,他就必须在哪里。
路过街头时,听到几个巡视的武侯经过,最前头的是一名女武侯,正是谢琉璃。身后的一名下属问谢琉璃:“谢武侯,听闻今日太子带北齐太子上洗秋山打猎去了?你怎么没跟去凑热闹?”
“太子是微服打猎,不得声张。”谢琉璃压低声音,警告他们:“有中郎将跟着就行了。我还是留在城中盯着你们这一帮小的。”
“谢武侯,你怎么对我们如此不放心?”
“就是就是。”
马蹄扬起地上的雪屑,威武过了这个街口。
在街口撑着伞的梁辉低着头,飞起来的雪屑落在头顶的伞面上。在伞下他的面色渐渐凝重起来,嘴里默念着“北齐太子”这四个字。

一辆马车徐徐向着洗秋山上而去,最终停在了林间雪里的一座茅屋前。
山里面的雪下得更厚,脚踩下去,立即就没过了梁映章的小腿肚儿,好在雪没有那么快化,所以并不是很冷。
鞋底踩在雪上面,会发出嘎啦嘎啦的声响。
宋清辞牵着她的手一步一个深深的脚印走到了茅屋的竹门前,看见了院子里面积得那么厚的雪,两人相视而笑,要有一番体力活来打扫这间许久没人住的茅屋了。
“我来扫雪!”
梁映章还记得从竹门口到屋檐下,有一条石头铺成的细长的路在哪里,她立即进了做饭的厨房间,在角落里拿了苕帚出来。
窗台上扑面而来的一阵洋洋洒洒的灰尘,让她有种恍然的错觉,眼前的一切变回到了去年冬天,她在灶台旁做饼,苏先生在灶台后面生火,他兴致高时时而高声朗诵几句欣赏的诗文,灶台里旺盛的火光照暖了他那张洒脱恣意的脸庞。
何时杖尔看南雪,我与梅花两白头。
君有千年的寂寞,也有眼下的悲愁,明明坐拥学子无数,受天下有识之人爱戴,却甘心栖居在山间的茅庐。梁映章虽不是文人,但是她在苏秉淮身上看到了文人的慈悲与豁达,也有无穷的寂寥与平生郁郁不得志的苦闷。
人啊,有时候不仅仅是盯着眼前的柴米油盐,偶然看看雪,听听林间的风,看看世间的山水,人焉能与世间万物永恒。苏先生曾对她说过:“人生一世,不在活多少长短,但求一瞬的无愧于天地足以。”
“阿映?”宋清辞在院子里叫她的名字。
梁映章擦擦眼泪,拿着苕帚走了出去,“来了来了。”
宋清辞正在从马车上把东西卸下来,放进睡觉的屋里后,出来撞上了正在擦眼睛的梁映章,看到她眼睛红了一圈,他心疼不已。他抬起手,将她额头上和头发上沾到的灰尘一点点地拍下来,说着下午的安排,试图让她开心些:“饭后去后山打猎,好不好?”
“好啊。”梁映章从他手臂下穿到去,走到门前去扫雪。
将东西全都在屋内归置好后,宋清辞升起了茶室里的火炉,既可以煮茶,也可以取暖,火红的炭火到了晚上添加到睡觉的炕下面,就能烘烤一夜。
宋清辞平时虽然是文人做派,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公子,但是在茅屋里干起活来倒是轻车熟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一直在这里过着隐居的生活。梁映章扫完了外头的雪,立即从帘子外钻进来,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一阵暖热的风,吹散了她脸上的寒气。
“好热啊,里面好舒服。”梁映章一边跺脚,一边搓着双手,看到屋子里整整齐齐的摆设,一尘不染,跟来的时候简直大变了样,顿时变得有生气多了。
梁映章瞪大好奇的双眼,“兄长,原来你很会生火干活。”
“以前我们一帮人经常在冬天上山围猎,偶尔会为了追一只猎物在山里蹲守几日,风餐露宿也已习惯。”宋清辞也有过一段意气风发的少年时,入了官场后收敛许多,才慢慢定下来稳重自持的性子。
宋清辞走到她身后,将她身上的斗篷取下来挂在墙上,拉着她到火炉边的席上坐下,将煮好的姜茶喂到她嘴边:“喝口茶暖暖身子。”
梁映章捧起姜茶喝了一口,热茶进了身体里,全身都慢慢热乎起来了。她舒服地眯起眼睛,把双脚夹在宋清辞的腿间,任由他低头为她搓热。
这一刻实在难能可贵。
从忙碌的生意里暂时摆脱出来,坐在炉子边喝着姜茶,听着外面的沙沙雪声,还有最喜欢的人陪着自己。梁映章觉得今天真是来值了。
她痴痴地笑着,身子灵活地钻进宋清辞的怀里,捧住他的脸主动亲了一口,“夫君,以后我们每年都上山里住几日好不好?”
“好。阿映说什么都好。”宋清辞薄唇啄着她被姜茶温热的檀口,从她唇齿间还能尝到一丝姜茶的甜味,慢慢将舌探入,在她的香软里贪婪地翻滚着。
茅庐外飘着细细的雪沙子,炉火旺盛的屋内春意缠绵。
梁映章被吻得口干舌燥,浑身发软,那只从腰窝处开始游走的大手经过之后都有一阵酥酥麻麻的电流经过,垂珠裙带发出叮当叮当的声响,伴随着她一句句的娇喘,如同和着清美的乐章。
宋清辞往她溢出骄吟的喉间亲去,“阿映,舒服吗?”
梁映章被男人咬住了喉咙,如同软绵无力的幼兽被雄性霸道野兽按在粗爪下,被他看着蹂躏把玩。她实在招架不住宋清辞原形毕露的凶狠劲,手心抵着他的胸膛,无力地拱了一下腰,提醒身上的男人:“我饿了。”
这个时候还能想到吃,看来是真饿了。
宋清辞忍不住轻笑出声,抬起她的下颚,从她湿漉漉的眸子里看到了渴求,手指轻柔地擦去她红肿唇畔上的津液,无奈起身道:“我去看看绿绮在食盒里准备了什么吃食。”
“随便吃点什么都行。”梁映章一想到下午要去打猎,那么耗体力的事儿,必须填饱肚子才行。但又不能吃太饱,不然在雪地里跑不动。
中午两人解决了温饱后,先去苏秉淮墓上扫雪祭拜。
到了墓前时,发现已经有人来过了,地上还有烧过的纸钱和香烛。梁映章惊奇不已:“是谁来过了?”
宋清辞弯下腰,将墓边的几株杂草拔干净,看着墓碑上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迹,低声道:“苏先生桃李满天下,兴许是他的学生之一。”
三座墓紧挨在一起,苏秉淮和他的妻子女儿,一共葬在这里。
梁映章神情哀伤道:“夫君,你见过苏先生的夫人和女儿吗?”
宋清辞眸光一顿,忽然之间失了言语,令梁映章感觉到了他安静的怪异。她捏了捏他的手掌心,眼神关切道:“夫君,你怎么了?”
掌心中传来的触感,将宋清辞拉回了现实中。
方才一瞬间,他又想起了那段不好的记忆,那道在他面前自缢的身影,如破碎的蝶翼在他眼前不断地晃来晃去。他本可以救下那个人,可还是去迟了一步。所以苏秉淮曾对他说:“你与我有着同样的遗憾。世人不懂我,你懂我。这无间的炼狱,也不虚此行了。”
“夫君,你捏疼我了……”梁映章的低呼声在耳边响起。
宋清辞如梦初醒,低头看向她,瞧见她疼痛地皱着细眉,瞬间紧拥住了她微颤的娇躯,作着一遍遍的忏悔:“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梁映章觉得他有心事,很少听到他如此失落的声音。她并不戳穿,牵住他的手,十指相扣,“好了。我们去打猎吧。我要你带我骑马。”
他们有一下午的时间在山林里放肆消弭,临近黄昏,快要回去之时,梁映章坐在马背上,看到了一只穿梭在林间的鹿。
她激动地拍拍身后人的手臂,“夫君,前面有一只鹿。”
“我看见了。”
宋清辞正在缓缓拉开弓箭,目光一凝,对准了几十米开外半身都掩藏在树后面的鹿的脑袋,就在他要松指之际,梁映章拉住了他的手臂,一脸紧张道:“放了它吧。看上去是一只没长大的小鹿。”
宋清辞勾唇笑道:“好。听你的。”随即放下了弓箭。
就在这时,一支不知道从哪里发出来的箭从林子的侧面飞了过去,朝着小鹿的脖子射来。而这只小鹿的听觉也十分灵敏,被箭穿破空气的响动惊吓到了,飞快地蹿进了更深的林子里。
“该死!”
一道不爽的咒骂声从不远处传来。
紧随其后是一群不知数量的杂乱马蹄声也向着这边而来了。打头阵的蓝衣男子从林子那边瞧见了宋清辞,喜出望外,举着弓箭策马而来:“怎么是你?”
宋清辞沉着冷脸,还想问韩舒同样一句话。

梁映章缩在宋清辞怀里露出脑袋叫人。
韩舒瞧见了马被后面挂着满满的“战利品”,摸着下巴感慨道:“你们夫妻俩倒是真有闲情逸致,这么冷的天跑到山里来打猎游玩?小夫人,山里可好玩?”
“韩大哥也来山上打猎吗?”梁映章总是对韩舒的这一称呼感到奇怪,“小夫人”,宋清辞比韩舒小两岁,韩舒又不能叫她嫂子,所以就叫了这个便扭的称呼。
看到梁映章那张红扑扑的脸蛋,韩舒总觉得很可惜,她没当成自己的弟媳妇,反倒是被宋清辞给娶走的,至今想来还有很多遗憾。这件事他老是被韩子瑜数落,谁都不遗憾,就他一个老大哥最遗憾。
韩舒朝宋清辞努努下巴,指指后面那帮随后赶到的人,“我是陪太子他们来的。北齐太子来朝这段时日都由太子陪同着。昨日刚好下雪,北齐太子突发奇想要来打猎,我便陪着来了。你们过来,我同你们引荐一下。”
说完,韩舒先骑马回到了那批人马之中。
宋清辞朝那边淡淡望去,看见了太子身边那位比太子高出一个头、宽肩阔背的北齐太子,由于对方正对着他们,所以宋清辞并没有看见北齐太子的长相。
两国的太子在洗秋山上打猎,但是宋清辞他们上来时没有看到围山的士兵,心中猜想太子他们打猎的出发地是从其他山头翻过来的。大魏善文,北齐崇武,北齐男子几乎都会骑射,北齐的士兵更是个个骁勇善战。
大魏与北齐之间也曾有过一段交战的历史,最终在六十多年前达成了停战协定。为表两国之间彼此的和平诚意,大魏出使和亲公主,北齐则每年向大魏朝贡马匹矿石等贡品。
上一位去北齐的和亲公主乃公主扶摇。血缘上扶摇公主是宋清辞的皇室姑母,扶摇公主出嫁时,宋清辞还很小,因此对这位公主早已没了印象。不过宋清辞的祖母在世时曾时常提到过她,言语之间都表达了无限的惋惜和哀伤。
扶摇公主与北齐太子肃临和亲,婚后没几年,扶摇公主难产去世。北齐太子肃临登基后,追封扶摇公主为北齐文芮皇后。现在的北齐太子肃湛,是北齐皇帝肃临的长子,其母妃之前只是一位肃临当太子时的侧妃。即便是亲儿子当上了太子,这位侧妃娘娘也没有成为北齐皇后。因此,北齐的皇后之位一直是空缺的。
两国百姓都感动于北齐皇帝与扶摇公主之间夫妻情深,因此这些年来,大魏与北齐的邦交关系一直很好。
今年北齐派了太子亲自过来朝贡,可见诚意。大魏这边自然也要派出本国太子的接待仪式,全程陪同着北齐太子一行人。
宋清辞正在思考间,怀里的梁映章抱着他的胳膊晃了晃,小脸十分紧张,“夫君,我连太子都没见过,还要见北齐太子。一下子要见两个太子,我该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需要做,跟着我就可。”宋清辞先行下马,然后伸出手去接她。
梁映章身上穿着青翠柳色的斗篷,宋清辞帮她把兜帽放下来,五指将她散开的头发轻轻拨到脑后,露出了晶莹澄澈的水眸,随后左手牵住她的手,右手拉着马的缰绳,一步步朝着太子那边的人马而去。
太子那边已经从韩舒口中听闻了遇到宋清辞夫妻之事,原本就兴致大好的他,看见了宋清辞二人走到了面前,于是便笑着向旁边马背上的北齐太子引荐道:“太子,你身后这位是我朝最年轻的户部侍郎宋清辞宋大人。他祖父乃是我朝丞相,父亲是翰林大学士,满门衣冠,贵族卿相,皆为朝廷效力。”
虹陵宋氏这样传承百年的门阀大家,不说在大魏众人皆知,在北齐也是赫赫有名。
北齐太子有力的臂膀牵动缰绳,驱使身下的高大骏马缓缓转身,露出俊毅硬朗的五官,舒展英眉高声笑道:“虹陵宋氏,诗仙宋御(备注*1)的后代,传闻大魏的小儿开口背的第一部 诗篇就是宋诗仙的诗词。诗仙的后人,我倒要好好瞧一瞧是何等风采?”
宋清辞向来是宠辱不惊的性子,传承着宋家以来的家世风度,如林中松柏,如雪里青竹,如湖中白鹤,超脱世俗,又清贵端方。
其实他真正的先祖是大魏的第一任中书丞相沈玠(备注*2),血缘上与宋御并无关联,只不过祖先宋玠入了宋御的门下,才从“沈”姓改为了“宋”姓。
要说他的祖先沈玠从何而来,那就更是遥远了,这在宋家是不外传的家族秘密。有关于沈玠的夫人沈风吟(备注*3),那更是秘密中的秘密。宋家子孙一百多年来一直都保守着家族最古老的秘密。其中还包括虹陵以外的另一支家族血脉。
“宋大人当真是诗仙之后,此等风骨,北齐怕是找不到第二人。说起来,百年前宋诗仙游历过北齐的大川,曾在山中巨石上留下了一副名篇,至今在北齐广为传唱。”
北齐太子肃湛望向雪中不卑不亢温和有礼的宋清辞时,顿时发出了由衷的感慨。他虽是武神气质,但出身皇族,气度不凡,并不叫人觉得倨傲自负。
大魏太子听到北齐太子夸耀自己的臣子,心里也沾光不少。他面带微笑,对北齐太子指着宋清辞身边低着头的梁映章:“宋大人旁边那位便是他的夫人梁氏,是一位心灵手巧的女子。宋夫人做糕点的手艺很讨陛下欢心,陛下御赐了一块亲笔题字的金匾给宋夫人。”
“宋夫人的店铺如今已是虹陵最有名的糕点铺了!”韩子瑜在后面高声附和道。他今天也在陪太子打猎的队伍中。
北齐太子发出一道笑声:“糕点铺?门阀贵子与做点心的商女结合,这事儿倒是听起来十分新奇。我还以为你们大魏门阀等级森严,士农工商,看得比命还重,最上等的‘士’与最下等的‘商’联姻,实在匪夷所思。”
北齐太子这一番话说出来,令当场所有人沉默下来。
雪林子里本来就鸦雀绝踪,此刻气氛更是堪比被冰封住了似的僵硬难堪。
要说最尴尬、被打了脸的还是大魏太子,他本来心情很好地给北齐太子介绍自己的得意臣子和他夫人,可被北齐太子当场拂了面子,说宋清辞的夫人是最下等的“商”,这不就暗示着大魏的“士”也很掉档次吗。
这是否定了大魏的贵族!
【备注*1,*2,*3 皆为本作者小说《玉阶案》中的主角团人物。涉及背景。】

林子里一片死寂,只有十几匹马的马鼻子里哼哧哼哧呼气的声响。
韩舒看着自家太子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正想着要如何破解尴尬。说实话,他自己心里也很气,北齐太子怎么这么高傲自大,说他兄弟的妻子下等!
可恶!当真是嚣张极了!
韩舒是武人脾气,拼命才压住了心中了怒气,如果对方不是北齐太子,他早就扬起马蹄朝对方胸口踩下去。
靠在宋清辞身边的梁映章一直低着头,听着头顶欢声笑语一片祥和,但突然间说起自己时,她听到了北齐太子那些刺耳的话,心里比针扎还难受。
她难受的不是自己被对方瞧不起,而是难受兄长跟着自己被人轻看。她的兄长夫君那么好,竟然被人说的这么不堪。
梁映章心里自责不已,紧紧咬着下唇,眼圈渐渐红了一圈。
她想要松开宋清辞的手,离他远一些,免得他因为跟自己在一起而被人再度嘲笑。可是,忽然间,宋清辞却更加握紧了她的手,将手掌心的温度继续传递给她。
在这异常死寂的冷场间歇,宋清辞微微抬高下巴,虽然是仰望北齐太子的姿势,可他的眼神里却没有一丝畏惧,淡淡地勾起唇,平静异常地开口道:“臣以为,往来营生,不分贵贱。宋某夫人做着‘民食’的生意,宋某此生皆以她为傲。高低贵贱乃是论人之品行成就,而非单论出身,君子小人,英雄枭雄,吃的皆是同一片肮脏土壤里生出来的米饭。
若要卖此等米饭的人是下等人,那么吃这口饭的人岂不是更下等?我朝陛下有识人任贤的德行,宋某夫人以一粒饼得陛下赏识馈赠金匾。这饼状元也养了虹陵一方百姓,与打一方天下的武状元、治一朝韬略的文状元,敢问太子殿下,可分得出高低贵贱?”
“好雄辩!”
大魏太子听到这番宋清辞的言论,激动地两眼放光,一拍巴掌道,之前被北齐太子压下去的阴云全都一扫而光。
太子身后那帮人全都跟着一起激动鼓掌。
韩舒更是在原地扬起马前蹄,吹了几声口哨,大笑道:“说得太好了!宋侍郎不愧是我朝第一雄辩鬼才!”
原本还在自责中的梁映章听到宋清辞的这番话,让她不由得想起了苏先生跟她说过差不多的话,也是在鼓励她,教她不要看轻自己在世间的价值。
想到当场敢对峙北齐太子一心维护自己的兄长,还有教过自己的苏先生,梁映章心头一热,鼓足勇气,抬起了头,望向马背上的北齐太子,一脸倔强道:“苏先生说过,民以食为天,凡是跟食有关的,都是紧要的国家大事。打仗需要粮草,马需要粮草,百姓过太平日子更是需要一日三餐。养活一个人是食为天,养活一万人也是食为天。太子骑的这匹壮马,来大魏也吃了不少大魏的粮草吧,怎么吃饱了就摔饭碗骂做饭的人呢?”
不知是谁那么看不来场面,在听了梁映章的最后一句借着马来骂北齐太子不懂知恩图报的比喻后,笑出了声。
把北齐太子骂作马,梁映章是第一人!
韩舒这个杀伐果断的中郎将都要给宋清辞家的小娘子跪下了,心中连连佩服她的胆识过人,比他那个弟弟韩子瑜有勇多了。
看着北齐太子震惊不已的那张脸,他憋着笑憋的太难受了,使劲掐着自己大腿肉才千辛万苦没笑出来。哎哟喂,韩舒腮帮子都要绷酸了。
连宋清辞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看着梁映章,她滔滔不绝讲完而面红耳赤的小脸,在枝头白雪的掩映下,更是熠熠生辉,让他移步开目光。
梁映章感觉到他稍稍用力握了握自己的手,才回过神来,匆匆低下头去,避开头顶北齐太子投来的可怕的目光。她悄悄问宋清辞:“我是不是说错了话?”
宋清辞不禁一笑,在她耳边轻声夸赞道:“你说的很好。”
“那个太子眼神好可怕,他会不会砍我的头啊?”梁映章余光偷偷向上瞄,发现北齐太子还是一动不动地死死盯着自己,面容冷厉,眼神阴鸷,高大的身影居高临下地罩在她头顶,让人悚然,惶惶不安。
大魏太子也察觉到了北齐太子神情不太对劲,心中暗道一声糟糕,莫非是这北齐太子心胸狭窄开不起玩笑,被一个小娘子指桑骂槐骂几句就要发作要治对方的罪?
北齐太子的眼神,的确有点可怖,想要杀人的气势。
越想越不妙,大魏太子擦擦额头上的虚汗,他受父皇的吩咐,要把来朝的北齐太子接待好,万一把北齐太子惹不高兴了,影响两国邦交怎么办。更重要的是,自己让父皇失望,引起对他这个太子的不满,更是不敢想象。
这时,一名北齐太子的亲卫察觉到主子隐隐的愤怒,从马上挥剑向着梁映章的头顶而去,大声喝道:“大胆,竟然辱骂太子!”
当剑光在林间闪过的一瞬间,所有人大惊失色。
嚓!嚓!嚓!
一瞬间,周围想起了一道道齐声拔剑的声音。
“啊!”
看到那柄锋利的剑挥向自己的刹那,梁映章花容失色,瑟缩着脑袋尖叫出声,一道身影第一时间挡在了她面前,是宋清辞。
他眼神坚定温柔地无声安抚着她,将妻子罩在自己的身影下。
“血……”
梁映章的脸上写满了惶恐,她的瞳孔渐渐扩大,一滴深红的液体落到了她的眉心,似一抹胭脂留下了惊心的妖艳赤红。
第二滴、第三滴……一滴滴的鲜血从北齐太子握住利剑的掌心处继续滴落下来,如一串断了线的南国红豆,诉说着不成句的思念。
“太子!”
第一个拔剑的亲卫看到自己的太子徒手握住了自己的剑,看着鲜血从太子的手中流下来,这名亲卫吓得浑身僵直,松开了剑柄。
北齐太子肃湛手臂一挥,那柄沾着他自己鲜血的剑被甩进了不远处的雪地里。他冷冷一回眸,对着跪在地上的亲卫道:“全都回去领罪。”
他身后所有拔剑的亲卫队都跪在了雪地里:“遵旨!”
剑拔弩张的气势瞬间结束。
韩舒看见自家太子递过来的眼神,轻轻抬起手臂,他身后的侍卫也全都默不作声地把兵器收了回去。
北齐太子肃湛下了马,一步步向梁映章走去,他紧握着受伤的左手,任由滚烫的鲜血滴落进脚下冰冷的雪地里,映出一串浅红色的血迹。
“吓到你了?”
望着梁映章愕然的神色,肃湛冷峻的面容里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哀愁,他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过她的脸,哀伤的目光旁若无人地游走在她精致动人的五官上。
宋清辞很不喜欢其他男人用这种过于深情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妻子,他站出来,挡住肃湛大胆而沉醉的视线,低眸看了眼他还在流血的左手:“太子还是先包扎一下伤口吧。”
他的话打破了周围古怪的气氛。
大魏太子道:“没错。太子,先回宫包扎伤口。今日天色也不早了,咱们还是结束狩猎,回宫去吧!”
肃湛摊开掌心,一道很深的伤口赫然横在掌心。他皱着眉头,装作很痛的样子,看着一脸疏离克制的宋清辞:“宋大人,方才听闻韩中将说你们就住在这附近山上。不知道你们所住的地方有没有包扎伤口的药物?我这手疼的都拉不动缰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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