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仞阁的弟子们纷纷起身,在衣料摩擦的窸窣声中,他们再次仰头朝峰顶的少女看去。
夕阳在她身后彻底沉下,夜幕澄澈得仿佛是半透明的,上面缀着点点星光,和一轮皎洁的月,剑主现世的天地异象也开始逐渐散去。
“师父,”云黛的目光落在了静隐尊者身上,她笑道,“虽然弟子现在已经是剑主了,但师徒辈分却不能乱,师父此前怀疑弟子遭歹人夺舍,而弟子如今还未能洗脱嫌疑,仍属于代罪之身,还需要听从师父的发落呢。”
她这话说得极客气,但就是因为太过客气了,那股挑衅的意味任谁都听得出来。
云黛如今是剑主,大家虽对剑主的了解并不算多,但被夺舍之人大多元气不足,经脉有损,没人觉得一个人被人夺舍了,还能成为剑主。
当然,换句话说,云黛都已经是剑主了,就算她真的被人夺舍了又如何?只要她是能够带领着万仞阁走向辉煌的剑主,她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静隐尊者抿着唇,在他开口之前,突然有两名身着粉衣的少年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因万仞阁的门服是白色,这两抹粉色便显得尤为刺眼,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更为奇怪的是,这两名少年竟生得一模一样,两张精雕玉琢的脸像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两名少年一走出来,便朝着万仞阁的掌门和长老躬身行礼。
“镜花岛弟子花予、花墨,见过各位长老。”
二长老雁落急得脸都有点儿变形了,她压低声音冲着两个少年喊道:“你们两个赶紧回来,这种时候添什么乱呢?”
花予和花墨并没有理会雁落的阻拦,只报以了微笑。
自称花予的少年率先道:“晚辈二人此次前来万仞阁拜访,为的便是替云黛姐姐洗清嫌疑。”
他话音刚落,花墨便双手掐诀,召唤出了一面一人高的古朴铜镜,他朗声道:“是否遭人夺舍,用我镜花岛的宝物神鬼镜一照便可知!”
第35章 无情道
云黛不得不承认, 此时的她对静隐尊者是抱着恶意的,她想看看自己这位师父到底有多沉得住气,到底要被羞辱到何种程度, 才会情绪外露。
所以当花予和花墨从人群里走出来的时候, 她难得觉得挺有意思的。
眼下的情况,万仞阁中是不可能再有人跳出来指认她遭人夺舍了, 可这两名从镜花岛来的少年还是大张旗鼓地站了出来, 自顾自地要帮她“自证”,这实在太有意思了。
他们这是打算帮她这个万仞阁新上任的剑主一起,给掌门一个下马威吗?
云黛的目光在花予和花墨之间转了一圈, 这两人不仅外貌一模一样, 就连气息与修为都分毫不差。
按理说, 以修士敏锐的五感,想要区分出双生子之间的差别其实很容易,可云黛却完全看不出眼前的两人到底有何不同。
她怀疑他们应该是修炼了什么特殊的功法。
花予和花墨察觉到云黛的目光之后, 竟还冲她笑了笑,示好的意思非常明显。
云黛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她当然看得出来这二人必是对她有所图谋, 只是不知这个图谋到底仅代表他们自己,还是代表着他们背后的镜花岛。
花墨将神鬼镜转至了一个可以被所有人看到的角度,然后笑着对云黛道:“云黛姐姐, 请你上前一步, 来这神鬼镜前照上一照。”
云黛做出反应之前,又看了静隐尊者一眼, 这位万仞阁掌门的眼底终于闪过了一片阴霾, 但那情绪稍纵即逝,很难轻易被捕捉到。
她唇角不自觉上扬, 心底也升起了一股强烈的快感。
她几步上前,走至了神鬼镜前,古朴的铜镜中很快就映出了她的身影。
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看着镜面,花墨双手掐诀,铜镜的表面便如水波般轻轻晃动了一下,紧接着,大家就惊讶的发现,镜中映射出的人影整个人都亮了起来。
云黛也稍惊了一下,因为这面镜子竟然将她的先天灵骨给照了出来。
只见镜中的她,整根脊骨都散发着淡淡的荧光,仿佛透过表层的皮肉,将莹白的灵骨完全展示在了所有人面前。
这种感觉云黛很不喜欢,因为这会让她想起前世的那场噩梦,想起利刃刺入皮肤后,直剜脊骨的疼痛感,所以神鬼镜刚一照出她的身影,她就向旁躲了一步,避开了镜面的反射。
混在人群里的叶兮颜此时的脸色非常不好看,她紧盯着那面镜子,眼底不可抑制地闪过了恐惧之色。
神鬼镜竟能照出齐天之宝,怪不得青渊帝那个老东西一直试图将镜花岛收入自己麾下。
叶兮颜藏在袖中的手下意识收紧了,她能明显地感觉到那两个从镜花岛来的人不太对劲,镜花岛到底想做什么?
花墨悄悄看了云黛一眼,花予笑着对在场众人宣布道:“根据神鬼镜的显示来看,云黛姐姐并未被人夺舍!”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下意识将目光落在了静隐尊者身上,云黛也笑眯眯地看向了这位圣尊境界的一派之主:“师父如今总该相信弟子并非被歹人夺舍了吧?弟子的罪名是不是也可以消除了?”
静隐尊者的嘴唇轻抿着,虽他神色间不显,云黛却觉得,如果不是周围有这么多人看着,他会毫不犹豫地将一剑将她杀了。
她的师父就是对她抱着如此大的恨意,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断。
“云黛,”静隐尊者终于开口了,他看着云黛,目光如炬,“你还未说明为何你仅仅只有第三境,便引发了剑主的天地异象,你在寒天水牢都做了什么?”
他的问题其实也是大家共同的疑惑,只是他这问的语气,说是在质问也不为过。
这一刻的剑拔弩张,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二长老雁落的头都大了,她哪能想到,她从镜花岛带回来的这对双生子,会为了讨好云黛,当众给掌门难看,致使了这样的局面。
雁落作为万仞阁的长老,当然知道剑主在门中的地位有多高,但不管剑主未来会给宗门带来怎样的辉煌,静隐尊者仍旧是现今万仞阁修为最高的人,他二人若是对上了,还真说不好谁能赢。
她心里一阵破口大骂,她都快怀疑花予和花墨是花重影专门派来搅混水的了。
“掌门师兄,”在云黛说出太过惊世骇俗的话之前,沈长玉站了出来,他隐隐有将云黛护在身后的意思,“我与云师侄本来是被关在寒天水牢的,可不知出了什么意外,再一睁眼时,竟突然进入了后山禁地,还在禁地中遇上了初代祖师,怀慈尊者。”
他此言一出,围观的众弟子顿时小声议论了起来,就连众长老也露出了诧异之色。
沈长玉笑道:“云师侄能成为剑主,想来也是怀慈祖师的意思,这是属于她的机缘。”
静隐尊者的神色微变,最终他只是看了一眼仍围在落日峰旁观的众弟子,没接着把话问下去。
“既如此,那倒是我多虑了,”他的语气有所松动,“本尊既然是万仞阁的掌门,宗门的安危便不可不顾。”
云黛觉得实在好笑,看来她这位师父其实还是挺在意自己在门中的地位的,废了这么多口舌,都不忘提醒,他仍是万仞阁的掌门。
“师父,弟子倒是还有一事,”云黛从沈长玉身后走了出来,她平静地看着静隐尊者,一副不卑不亢的态度,“弟子想申请入化清池,改修无情剑道。”
她的话令围观的弟子们都吃了一惊,就连站于她身旁的沈长玉也诧异地扭头看了过来。
只要是万仞阁的弟子,都可申请入化清池悟道、修行无情剑道,可是因为这无情剑道修炼成功的几率实在是太渺茫了,时至今日,基本已没有万仞阁弟子会主动提出进化清池了。
静隐尊者也皱起了眉:“你与你大师兄尚有婚约在。”
段青涵此时恰也站在人群中,话题突然就谈论到他,大家自然都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云黛的眼底出现了笑意,她居高临下地偏头向人群扫了一眼,一眼就看到了她的大师兄。
段青涵正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任谁的未婚妻突然当众说要修无情道,他都不可能保持镇定的。
“有婚约在,又不是真的已经结为了道侣,”云黛一字一顿地慢慢说道,“修行之人当以修炼为重,若婚约与修行起了冲突,那将婚约解了不就好了?”
“我总不能为了嫁人,就放弃我自己想走的路吧?”
她这话是对静隐尊者说的,可她的目光却始终没从段青涵身上移开。
段青涵的心也跟着沉入了谷底,因为他在云黛眼底看到了一抹戏谑之意,仿佛他但凡表达出任何不愿来,他这位师妹便会毫不留情地用最残忍的手段来对付他,仿佛过往十数载的情谊从不存在。
她……是真的要与他恩断义绝。
静隐尊者沉默了片刻才道:“化清池只在每月的十五开启,下次开启的时间是五日后,你若当真想好了要改修无情剑道,到时自行前去便可。”
他没有阻止云黛,更没有为难她,因为这在他看来完全没必要,门中任何一名弟子想前往化清池悟道,他都会同意的。
修炼无情道没那么容易,悟道只是第一步,后面的路只会越走越艰难,云黛是否能悟道成功都还是个未知数呢。
“那便多谢师父成全了。”云黛抱拳行礼,摆着恭敬弟子的姿态。
“哈哈哈哈哈哈,今日剑主出世,也算是我万仞阁大喜的日子!”
玄诚子担心这二人再呛起来,连忙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很恰巧地挡住了云黛和静隐尊者的视线,将二人完全隔开了。
“苏师侄。”玄诚子摸着胡须叫了起来。
“弟、弟子在!”苏秋娥虽有些迟疑,但还是立马应了声。
她仍有些茫然,甚至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即使沈长玉说了,云黛会突然变成剑主是因为得了禁地中的机缘,但在她听来,这一切仍旧太过匪夷所思了。
更不可思议的是,突然成为剑主的师妹,竟还要转修无情道。
苏秋娥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她的云师妹,真的和她渐行渐远了。
她愣怔间就听玄诚子道:“明日你便拨出一匹丹药来,每名外门弟子可获得一枚培元丹;每名内门弟子可获得一枚补气丹……就当是用来庆贺我万仞阁的剑主出世了。”
人群顿时骚动了起来,玄诚子的话令所有人都露出了喜色。
门内各项杂事向来是由苏秋娥打理,她听罢连忙点头应是。
玄诚子紧接着又道:“今日时辰也不早了,各位还是赶紧回去休息吧,明日学宫的课程可不能落下。”
这位万仞阁大长老直接开始赶人了,他甚至点了好几个门下的弟子,让他们协助着维持秩序,这其中就包括齐霄和殷蝶。
二人祭出本命剑,像赶鸭子一样地将看热闹的弟子们全给赶回了浮黎峰。
转眼间,落日峰就只剩下云黛、那对来自镜花岛的双胞胎和长老掌门了。
玄诚子总算是松了口气,将弟子都赶走了,即使私下里闹得不太愉快,也还有挽回的余地。
“云师侄,沈师弟,那后山禁地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可否细细说与我们听听?”玄诚子神色认真地看向了沈长玉和云黛,询问了起来。
沈长玉还处在云黛竟然要修无情道的震惊中,突然被点名后,愣了一下。
“还是云黛来讲吧,我所知道的情况并不完整。”
云黛并没有隐瞒的意思,她将怀慈尊者与龙门棋局,包括历代掌门长老为突破天人五衰进入禁地,但都因破局失败,而遭遇摄魂的事情全盘讲了出来。
但有关于她是如何破局的细节,她却没有如实说,只道:“弟子其实并不会下棋,所以入了棋局之后,也没获得任何来自棋局的增益,而是直接与那白甲石像比试了起来,谁知竟比想象中的要简单许多。”
“弟子以为,那棋局本身就是一个陷阱,越是执着于棋局,白甲石像就会愈发厉害,像弟子这样反倒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直接将棋局破开了。”
她的话令所有人都唏嘘不已,不过没有人怀疑她,一方面她的话三分真七分假,本就很难找出漏洞;另一方面,大家也不觉得一个第三境的弟子,不靠运气能闯过这困死了无数先人前辈的秘境。
“至于剑主出世的异象,”云黛道,“那是怀慈祖师赠予弟子的礼物,因为弟子破解了龙门棋局,师祖为了感谢弟子,便赠予了弟子一缕剑主神意。”
“我起初还不知此物到底有何作用,谁知刚从龙门村出来,就与六师叔一同看见了天地异象。”
她一边说着,沈长玉还一边点头对她的话进行了认同,于是大家所有的疑问都得到了解答。
玄诚子脸上的笑容越发慈祥了:“云师侄,这是你的运气,也是你的机缘,从今往后你要更加刻苦勤勉,万不可因身怀至宝,便荒废了修行。”
云黛点头应道:“弟子自不会辜负师门厚望。”
至此,禁地一事便算是解决了,在场的各位长老就不免都用好奇的眼神打量起了花予和花墨。
没办法,这对来自镜花岛的双生子实在太古怪了,他们那副投奔云黛的架势就差写在脸上了。
而且镜花岛不是不收男弟子吗?这二人又是什么情况?难道是因为他们生得太美了,已经突破性别,可以破例拜入镜花岛了?
还是云黛率先打破了沉默,她冲花予和花墨抱拳道:“今日还要多谢二位道友出手相助。”
花墨和花予都露出了微笑,其中一人道:“云黛姐姐不必如此客气,我们来此本就是为了用神鬼镜帮姐姐洗清嫌疑。”
另一个人则看向了一直默不出声的二长老雁落。
到了这个地步,二长老避无可避,只得硬着头皮解释了起来:“这二位其实是、是镜花岛岛主花重影道友赠予云师侄的侍从。”
这话很平常,但雁落却怎么说怎么觉得烫嘴,尤其是最后的“侍从”二字。
送两名生得如此模样的美人来,到底是不是来当侍从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啊?”云黛彻底懵了,一众长老也傻眼了。
万仞阁自诩名门正派,还是一群喜欢打架斗殴的剑修,哪有人会给他们宗门的人塞美人?还是给一名弟子,即使在场众人都是活了几百年的长老了,他们也没见过这种场面。
“而且这两人、这两人还是……”雁落的嘴都不太利索了,“是双生怀妙之体……”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极为小声,但在场之人都是修为不俗的修士,自然将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静隐尊者不满地“哼”了一身:“这不是在胡闹吗?我万仞阁弟子若真收了这样的侍从,岂不是落人口舌?”
玄诚子也道:“云师侄,我们万仞阁主修的功法中没有一项是与双修有关的,采补之术又过于拔苗助长,不利于建立根基。你想走无情道这条路,更该清心寡欲才对……何况这两位小友……”
玄诚子又看向了花予和花墨:“这两位小友如此年纪便有了这样的修为,一看就根骨不俗,又何必屈尊于他人呢?怀妙之体虽容易遭人觊觎,但二位小友乃是镜花岛之人,旁人轻易不敢将注意打到你们身上的。”
沈长玉则皱起了眉头,经龙门村一行,他早已不再将云黛看作是小辈了,可也正是如此,他对她的期望反而更高了。
他期望看到她的成长,也期望她能走至剑道巅峰。
更何况,云黛刚刚才说过要修无情道,既然要修无情道,又如何能收侍从?
他实在无法接受她会使用采补这种歪门邪道的手段来修炼。
这些想法甚至让沈长玉一看到花予和花墨那两张明晃晃的脸,就忍不住露出了古怪之色。
没有人愿意做别人的炉鼎,所以这对双生子有此等“炉鼎体质”,绝非是他们自愿的,或许对他们而言也是一种折磨。
但沈长玉还是忍不住产生了一种,这二人会“勾引”云黛,甚至成为云黛修炼之路上的阻碍的担忧,
花予和花墨根本没理会静隐尊者和玄诚子,他们始终带着礼貌而疏远的微笑。
“云黛姐姐是否愿意收我二人当侍从,还是要看姐姐自己的意愿。”
言外之意就是,这事除了云黛自己能做主外,掌门和长老说什么都没用,他们俩是从镜花岛来的,不归万仞阁管,更不会在乎静隐尊者和玄诚子的态度。
其中一人走到了云黛面前,递给她了一枚装有纸条的小玉桶:“云黛姐姐,这是花岛主让我二人给你捎的话,姐姐还是先看过纸条,再决定要不要收留我们吧。”
云黛心底生出了几分疑惑,她就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她和镜花岛岛主花重影根本不认识,这位岛主却突然给她塞了俩美人来,必定是有什么目的。
她将小玉桶拆开,就看见了里面的纸条,那纸条被人下了咒法,只有第一个人打开它的人能看到上面的内容,且等到云黛阅读完之后,纸条便在她指尖化为了一股烟尘,再无人能知晓上面的内容了。
云黛的眼神出现了变化,她再抬眸时,发现几位长老都在看她,他们显然都很好奇花重影到底跟云黛说了什么,但云黛现在毕竟已经是剑主了,身份高于在场的任何人。
虽然表面上的辈分还在,可他们并没有资格逼迫云黛做任何事。
云黛缓缓吐出了一口气道:“师父、各位师叔,万仞阁并没有任何规定不允许弟子收侍从,这二人既然愿意追随我,那弟子也不好拒绝了花岛主的好意。”
谁也没想到,云黛竟然会真的接受这俩……侍从。
虽然说是侍从,但没有人会觉得拥有怀妙之体的双生子会只是侍从。
静隐尊者的脸都拉下来了:“云黛,你如今已是剑主,你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万仞阁的脸面,你最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玄诚子的胡子都在颤抖,但听到静隐尊者已经将话说得这么狠了,他最后只是咳嗦了一声,用稍显缓和的语气道:“云师侄,万仞阁虽没有不能收侍从的规矩,但说出去毕竟不好听。”
云黛不为所动:“弟子只是收侍从罢了,并不会做出格的事,还请师父和师叔放心。”
她那副模样令静隐尊者又重重“哼”了一声,随后他竟然一拂袖,直接走了。
闹成这样显然称不上体面,但大家也看得出来,静隐尊者这算是妥协了,原本收侍从也算不上什么原则性的错误,如今他和云黛的关系又比较紧张,为了这种事撕破脸实在不值得。
玄诚子长叹道:“云师侄既然想好了,那老夫也不好再劝了……”
谈话到此算是结束了,该解决的问题也都解决了,现在时辰也的确不早了,于是几位长老并未再多逗留,很快就各自离开了。
沈长玉抿着唇,皱眉注视着云黛,愣是没完全反应过来。
他不明白云黛为什么会突然接受那对拥有怀妙之体的双生子,难道说那张纸条上写了什么?
否则她怎会只是看了纸条上的内容,态度就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沈长玉分明看得出来,云黛在此之前是不打算收下他们的。
沈长玉看着云黛准备离开的身影,和跟在她身后的两名少年,陷入了沉默。
他在想,他是不是应该以长辈的身份,出言制止一下?
只是……沈长玉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产生了一个古怪的担忧。
自己若是真出言止住,云黛不会以为他其实是在吃醋把……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心中好像还的确是有那么点不是滋味……
沈长玉一时之间甚至有些分不清他想要阻止云黛收侍从,到底是因为不愿看她走上邪修之路,还是因为他产生了几分私心。
他向来是个不拘小节之人,人生最大的追求就是无上的剑道,所以这种过于黏糊矛盾的情绪让他很懊恼,不过他很快又将一切都归咎在了墨驰剑身上。
墨驰剑是他的本命剑,而剑修与本命剑本就是心意相通的,定是因为墨驰剑太喜欢云黛,又时不时怂恿他几句,他才会如此。
沈长玉捏紧了拳头,他打算回灵竹墟后,好好教育一番这把天天痴心妄想的剑。
他正胡思乱想着,云黛却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回了头,于是他就那样毫无防备地撞入了云黛的视线中,他甚至清晰地从云黛的瞳仁中看到了倒映而出的、自己略显茫然的脸。
“六师叔,”云黛居然快走几步到了他面前,仰起头来看他,神色中满是关切,“还没问你呢,你在龙门村受了些伤,三师叔还没走远,要不要请她给你医治一下?”
“我、我没事……”
不知为何,沈长玉一阵窘迫,甚至有种自己的心事都被一眼看穿了的心虚感。
他用力捏紧了拳头,不禁在心底对着墨驰剑一阵大骂。
而此时的墨驰剑竟还好意思在他的神魄中发出嗡鸣声,显得很是幸灾乐祸。
“我真的没事!”
沈长玉又重复了一遍,因为语气过重,整句话听起来都瓮声瓮气的。
扔下这句话后,也不等云黛有所反应,这位万仞阁的六长老便猛地转身,逃也似地离开了。
云黛皱起了眉,她实在没看出来她这位六师叔这是怎么了?怎么看起来有点儿别扭?
“云黛姐姐,那位就是万仞阁的六长老、沈长玉沈前辈吗?”
身旁的少年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问了一句。
云黛点了点头,思绪很快就被拉了回来。
旁边的另一名少年冲她露出了甜甜的笑容:“看得出来,沈前辈很关心云姐姐呢。”
云黛有些不置可否,她并没有接话,因为她还在想刚刚那张纸条上的文字,那是花重影想要告诉她的话。
也是因为写于那上面的文字,她才会突然转变态度,不顾他人目光地手下花予和花墨这对侍从。
那张纸条上写的是:
“万仞阁掌门静隐尊者的天人五衰,乃是身怀齐天之宝者。”这句话曾是我师姐,也就是上一任镜花岛岛主赠予静隐尊者的预言。
云黛现在心中充满了疑问, 但同样的,又有更多的疑惑得到了解答。
齐天之宝代指两样先天灵宝,一样是她所持有的先天灵骨;而另一样则是琉璃玲珑心。
只是因为先天灵骨可以被任意门派的根骨测试检测出来, 所以有关先天灵骨的记载更多, 而琉璃玲珑心却较为神秘,至今没有准确有效的辨认方式, 所以与琉璃玲珑心有关的内容鲜少有人知道。
云黛知道先天灵骨可以给予持有者最优秀的资质, 使其修炼速度变快,可她却完全不了解琉璃玲珑心到底有什么作用。
前世叶兮颜回到神都当郡主后,身上便同时拥有了这两件齐天之宝, 也是因此, 她才成为了青渊帝亲自承认的储君。
云黛怀疑前世叶兮颜的那颗玲珑心也和灵骨一样, 是在她的谋划下,从什么人身上抢过来的。
她甚至觉得,这也许本身就是神都叶氏的一场阴谋, 他们可能是想将齐天之宝集齐,再用来做些什么。
只是他们的计划应该是失败了,因为最后的赢家是那个叫谢映玄的人, 叶兮颜因他而死,两件齐天之宝也全到他身上了,这个过程里一定还发生了很多她不知道的事。
花重影给她的纸条上说, 她的师姐, 也就是上任镜花岛岛主曾赠予过静隐尊者一条预言,说是静隐尊者的天人五衰, 乃是身怀齐天之宝者, 而静隐尊者身边唯一的“身怀齐天之宝者”就是云黛。
所以这就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静隐尊者会对她如此忌惮, 甚至于在玄凌殿时,不惜使用天罗地网阵来对付她。
很显然静隐尊者是觉得她是他天人五衰的劫数,所以才故意想将她养废,所以他在得知她要转当剑修,并且见到她实力提升后,才会那么急着想除掉她。
云黛觉得这实在是太可笑了,从前世的经历来看,静隐尊者凄惨的结局,根本就与她毫无关系,一切分明都是叶兮颜造成的。
如今看到了这条预言后,云黛更加可以肯定这个猜测了,前世静隐尊者亲手剜出了她的灵骨,给了叶兮颜。
预言也只是说,静隐尊者的天人五衰会是身怀齐天之宝者,又没明确说是她云黛,夺走了她灵骨的叶兮颜,同样也符合“身怀齐天之宝者”这个描述。
想明白这些后,云黛差点笑出声,她的师父自她入门起就一直对她多有提防,对她满怀恶意,甚至想借机将她除去,可实际上,他的天人五衰根本不是她,而是他一手缔造而出的叶兮颜!
是他亲手将她的灵骨给了叶兮颜!也是他亲手为自己塑造了天人五衰的劫数!
所以在叶兮颜得到她的灵骨后,静隐尊者才彻底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因为他渡劫失败了!
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他越是想要逃离的,就越是逃离不开,反倒因为提前知道了预言,而更准确地走向了那个已知的结局!
紫阳峰掌门居。
白衣青年伏于案前,用毛笔一笔一画地在宣纸上书写着,夜色幽静,就连桌上点亮的油灯都静悄悄的,可空气里却隐有某种浮躁的情绪浮动着。
半晌,青年手腕一停,抬头看向了窗边,那里站了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师兄,”静隐尊者终于开口了,“你在担心什么,我若真打算对云黛做什么,早在她入门时便动手了。”
玄诚子轻轻叹了口气:“师弟,此事你还是看开些,云黛虽是你天人五衰的劫数,但我们都知道,天人五衰充满了无限变化与阴差阳错,并非一条简单的预言就能完全说明的。”
“是啊,”静隐尊者浅笑一声,“古往今来,也不乏有圣尊从预言里得知了自己的天人五衰,可他们又有谁成功渡过了劫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