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黛隐隐明白了过来,石壁上的内容应该就是出自这些人之手,他们用自己的剑将玄妙的棋局雕刻了上去。
怀慈道:“他们每个到达这里的人,都没能破开棋局,所以他们也不愿再离开,而是留在这里,日复一日地研究着棋局,妄图堪破其中所藏的奥妙,也妄图借此找出能够渡过天人五衰的方法。”
怀慈的最后一句话令云黛和沈长玉都神色微变。
沈长玉不禁问道:“所以如果能破开这龙门棋局,就可以找到破解天人五衰的办法了吗?”
“谁知道呢?”怀慈双手一摊,“我若能堪破棋局,也不至于只剩下一缕残魂留于此处了。”
“事实上,这棋局也不过是我在经历天人五衰时,偶然发现的一缕天机,它到底能带来什么,又象征着什么,我也不明白,我一直在等一个可以解开它的有缘人。”
怀慈道:“我将我毕生所学都留在了龙门村,只要有人能解开棋局,那他就能得到我的传承。”
云黛一脸思索之色,没有说话。
沈长玉倒是反应了过来:“所以按照师祖的意思,我们其实并不会被困在此处,就算解不开棋局也没关系,只要想离开随时都可以?”
“那是当然。”怀慈点头。
“那为什么,”云黛终于开口了,“为什么有的人可以进入龙门村,有的人却不能?”
她其实真正想问的是,为什么她前世第一次来时,无法到达这个地方,可今生的她仅仅是被关在了地牢里,竟就被禁地召唤而来了。
怀慈瞥了她一眼,这一眼让云黛莫名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好像自己的一切都被看穿了一般。
“我这龙门村当然不是谁想进都能进的,首先得是万仞阁弟子,其次得是正被天人五衰所困之人,两个条件必须同时满足才行。”
“若你只是万仞阁弟子,那就需要等你开启天人五衰的劫数后才能踏入龙门村。”
她这话意有所指的意思太明显,听得云黛的表情都有些失控了。
她甚至怀疑,也许对这位怀慈祖师而言,前世和今生根本就没有区别,她游离在所有因果之外,所以也能看破她身上发生的那些事。
不过好在怀慈祖师并没有要将她的秘密暴露给沈长玉的意思。
沈长玉还是懵的,他指着自己道:“可我只有第九境,我的天人五衰还没开始。”
“是呀,你是只有第九境。”怀慈把沈长玉的话重复了一遍,但完全没有给他解释的意思。
沈长玉不明白,云黛却很清楚,怀慈就差把答案甩她脸上了。
沈长玉是第九境,他的天人五衰还没有开启呢,所以真正在经历天人五衰的,其实是她。
云黛的心底像是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天人五衰可以是任何无法预料的劫数,而她的天人五衰,也许就是她这充满了变数的一世。
若能成功渡过,便可成为圣尊、与天同寿;若是失败,便会如那些石壁下的每一个人一样,化为一具枯骨。
“所以要不要来试试呢?”怀慈又指了指石桌上的棋盘,向云黛和沈长玉问道。
“当然要试,来都来了!”沈长玉回答得毫不犹豫,既然知道了这里并不会将他们困住,那他们所遇到的这些其实就是一场机缘。
破开棋局,便可获得机缘;破不开,也不会对他们有任何影响。
他们和那些被自己的执念困在此处的圣尊又不同。
反正不管怎么想都不亏。
“谁先来?”怀慈总算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沈长玉扭头想和云黛商量商量,谁知一回头,就见她愣怔在那里,脸色也不太好看,像是被什么吓到了一般。
“怎么了?”沈长玉轻动了动手腕,他们的手还绑在一起呢。
云黛猛地惊醒,她连忙摇头:“我没事。”
她主动将绑住两人手腕的发带解开,见沈长玉还一脸担忧地看着她,她只好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又重复了一遍:“不用担心我,我真没事。”
“六师叔,你先去试试吧,我在旁边看看。”云黛主动道。
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想想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长玉略作犹豫,就率先在怀慈对面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怀慈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突然道:“其实你们辈分差距也不算大。”
“什么?”沈长玉没明白。
怀慈道:“在咱们万仞阁,也不是没有师侄和师叔结为道侣的情况。”
沈长玉被怀慈这句话吓得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整张脸都涨得通红。
就连云黛都被震住了,愣是从沉思里回过了神。
“师祖,您在说什么呢?我们就是普通师叔与师侄的关系!”沈长玉有些焦急地解释着。
“噢?普通师叔与师侄的关系?真的吗?”
怀慈瞄了一眼云黛的右手:“她都能用你的本命剑了,你说你们是普通关系,唬谁呢?”
沈长玉还想解释,怀慈却挥了挥手道:“行了,废话少说,赶紧开始吧。”
怀慈将装有黑棋的棋笥推到了沈长玉面前:“你执黑棋。”
沈长玉原本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闭了闭眼,调整了一下心绪,这才缓缓捏起了一枚黑色棋子。
而就在黑子被他捏起的同时,周围的环境突然开始变化。
云黛皱眉看向四周,就见他们此时竟已经站在了一张巨大的棋盘之上。
巨大的棋盘连天蔽日, 沈长玉跟怀慈围坐的石桌恰悬于棋盘的最中央。
云黛和沈长玉都向四周看去,只见那些原本安静躺在棋盘上的黑子与白子也不再是棋子的模样,反而变成了穿着铠甲的骷髅士兵。
站在沈长玉身后的是着漆黑铠甲的黑子骷髅兵, 而他对面, 也就是怀慈身后的则是着雪色铠甲的白子骷髅兵。
被沈长玉捏在指尖的黑子散发着淡淡的黑光,似乎只要他将棋子落下, 那些黑子骷髅兵就会按照棋子的走势对白子骷髅兵发起进攻。
云黛露出了思索之色, 她早想过这龙门棋局不会那么简单,却没想到,这盘棋局其实并不能算是一局棋, 准确来说, 它更像是一个存在二元对立规则的阵法。
怀慈见沈长玉犹豫着迟迟未能下手, 也不着急,反倒笑眯眯地道:“慢慢来,想好了再落子。”
沈长玉抬眸看了怀慈一眼, 终于,他手腕下压,将黑子落在了棋盘上。
云黛屏息凝神仔细观察, 棋盘上原本就是一个残局,黑子和白子剑拔弩张,胶着缠斗、互不相让, 因此沈长玉的黑子落在了进攻的位置。
这个判断不算有问题, 若云黛是他,大概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黑子落下的同时, 云黛便觉脚下巨大棋盘的气场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身后排列成阵的黑子骷髅兵举起了长戟,踏着轰轰隆隆的整齐步子, 向对面的白子骷髅兵杀了过去。
兵戈相交间,硝烟滚滚,这磅礴又震撼的一幕,仿佛他们身处之地是真正的战场一般。
无数白子骷髅兵被斩于利刃之下,残破的尸体倒下后,迅速化成一阵烟雾消散,很快就又有另一批骷髅兵冲上来将缺口补上。
下一刻,石桌上的小棋盘灵光一闪,一枚白子凭空落了下来,发出了“啪”的一声脆响。
这龙门棋局并不是完全静态的死局,它是动态的,它会与破解之人产生对抗。
随着白子的落下,白子骷髅兵也向黑子骷髅兵发起了进攻,在大量黑子骷髅兵被歼灭的同时,沈长玉的脸色突然一白,一丝猩红的血迹从他唇角缓缓渗出,他抬手压了压唇角,神色变得无比凝重。
这龙门棋局竟会对破解它之人产生实质性的伤害,
云黛也突然发现,不知何时,沈长玉的身上竟伸展出了无数纤细的灵线,那些线向外延申,似隐隐与他们脚下的巨大棋盘相勾连。
沈长玉缓缓吐出一口气来,他很快就又捏起了一枚黑子,再次落了下去。
黑子与白子争锋相对,互不相让,你来我往间,黑子骷髅兵与白子骷髅兵都死伤惨重,沈长玉的脸色也越来越差,但单从棋局来看,黑子不仅没有落于下风,甚至还隐隐有压制白子的意思。
云黛不禁思量起来,如果按照这个趋势,这棋局也不过是有些奇怪罢了,古往今来那么多任万仞阁掌门长老都曾闯入此地,难道他们当中就出不了一个棋艺精湛,可破解这棋局之人吗?
终于,沈长玉落下了最后一枚黑子,他居然……赢了?
就连沈长玉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议,他抬头看向怀慈,不太确定道:“我这算是破局了吗?”
不待怀慈回答他,突变就发生了,只见沈长玉突然像被某种力量将灵魂完全抽走了一般,整个人彻底软了下去,头也无意识地垂下。
悬在石桌上的小棋盘发出了萤萤之光,其上已形成的棋局也仿佛是活过来了一般,产生了某种独特的气场。
紧接着,那些黑子骷髅兵和白子骷髅兵全部溃散成了烟雾,然后在隆隆的巨响中,两具高大的石像于棋盘上拔地而起。
石像皆穿着和之前的骷髅兵类似的铠甲,一黑一白,相对而立。
云黛很快就注意到,那些从沈长玉身上生长出的灵线竟全部都与那尊身着黑色铠甲的石像相连接,而那尊石像的五官竟也与沈长玉有几分神似。
直至这一刻,怀慈才彻底坐直了身子,她看向棋盘上的黑白石像,目光是那样的炙热。
“真正的龙门棋局……要开始了。”
她嘴唇蠕动着,缓缓吐出了这样一句话,也不知是在说与云黛听,还是在自言自语。
随着她话音的落下,一黑一白两道灵光突然从石桌上的小棋盘中飞了出去,分别打在了场中的两尊石像身上,又在两尊石像手中幻化出了长剑。
灵气于两尊石像的经脉中流转,像是为它们赋予了生命,将它们的灵性激活。
这一刻,云黛也终于明白了这龙门棋局的原理。
破局关键其实并不是棋局本身,赢下这场棋局只是一个开始,想要真正将龙门棋局破解开,靠的便是此时的这场石像之间的比试,而那具黑色的石像恰代表着持有黑子的沈长玉。
之前所有的对招步骤都是在为这一刻做准备,棋局会按照黑子和白子的状态,给予两尊石像相应的修为,就好比刚刚那场棋局是黑子获胜,所以此时的黑甲石像的修为便有第九境,而白甲石像的修为则只有第八境。
也就是说,龙门棋局的核心便是要击败这具由棋局幻化而成的白甲石像,而之前的下棋步骤,也不过只是为挑战之人带来了一定程度的增益效果。
倘若起初的棋局输了,这场比试仍旧会进行,只是两尊石像会获得的增益效果会有所不同。
云黛思索间,两尊石像已经同时出手了。
石像虽看起来极为庞大,但行动间的灵活性竟完全不会受到影响。
沈长玉的剑招很犀利,云黛因前段时间一直在灵竹墟练剑,所以是领教过沈长玉的实力的,且黑甲石像的修为要比白甲石像更高,所以刚一动手时,黑甲石像便占了上风。
剑刃不停相撞,发出震响的同时,荡开一阵阵的灵气浪。
“这小辈的剑术不错。”怀慈评价了一句。
不过随后她又补充道:“不过想破这龙门棋局,还是差得远。”
云黛没接话,因为她看到白甲石像的剑招突然出现了变化。
白甲石像将剑往上一抛,随后手指迅速掐诀,无数道剑光幻化而出,从一把变成两把,又从两把变成四把,最后竟然直接幻化成了一百二十八把飞剑,组成了一片杀气腾腾的剑阵,朝着代表着沈长玉的黑甲石像扑了过去。
这一幕即使是云黛都被惊得瞪大了眼睛。
剑阵这种东西对于剑修而言,并不算陌生,
第五境是一个分水岭,迈过第五境之后,剑修便可用神魄之力,将自己的本命剑修出数道护身剑光,组成一个小型剑阵。
但护身剑光的数量非常有限,像这种由一百二十八把剑光组成的剑阵,只有在多人合力搭建剑阵时才会出现。
即使云黛前世已经修炼到了整个十四洲的战力巅峰,她最多能一次性放出的护身剑光也不过六十四把。
这龙门棋局,果真不一般。
云黛眯起眼睛,全神贯注地观察着白甲石像的剑招。
沈长玉很快就被剑阵完全罩住了,他也迅速将剑抛了出去,幻化出护身剑光,只是他能幻化出的剑光也不过三十二把。
“第九境能修出三十二把护身剑光已经算悟性极高了,只可惜,”怀慈遗憾地摇了摇头,“还是太少了。”
转瞬间,沈长玉的剑光便迎上了白甲石像的剑光,但因为数量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仍有大半剑光无法被他拦下。
他不得不握紧剑,左右翻滚着躲闪。可密密麻麻的剑如流星般坠下,起初只是擦着黑甲石像的身体划过,但随着黑甲石像身上的裂纹越来越多,他的行动速度也逐渐变慢,最后他再也躲不开那些攻击。
无数剑光落下,瞬间便将黑甲石像扎成了筛子,而白甲石像也终于在这一刻停下了掐诀的动作。
怀慈叹了口气:“结束了,挑战失败。”
随着她话音的落下,棋盘上的两具巨大的石像同时崩溃瓦解成了漫天的灵光。
垂坐于怀慈对面的沈长玉也在这时动了一下,云黛连忙看向他,就见浓稠的鲜血淅淅沥沥地从他的指尖滴下,一团团地砸在了地上。
周围的环境在一瞬间变幻晃动,潺潺的流水声也在耳边响起,转眼间,他们竟又回到了那处淳朴龙门村。
“六师叔?”
云黛伸手想将沈长玉扶住,可沈长玉却突然用力将云黛的手甩开。
他这一下使得力气太大,加上他本身就受了些伤,他自己竟先坐不稳了,整个人摇晃着差点摔下去,但好在他反应还算快,在栽下去之前,他便用手扶了一把石桌。
随后沈长玉下意识般地朝着云黛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这一眼,云黛就意识到了不对。
沈长玉的瞳孔完全没有焦点,他虽是在看她,却又好像根本看不到她。
“师叔,你怎么了?”云黛皱起了眉头,可沈长玉根本没理她。
他踉跄着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向外走去。
“棋局……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的表情几乎有些呆滞,但神色间又透着某种痴狂。
怀慈此时也意识到了不对,她看着沈长玉,面露不解之色:“他怎么也和那些痴迷于龙门棋局的人一样了?他不是才第九境,还没开始天人五衰吗?”
云黛又想去拉沈长玉的手,却再次被他甩开了。
他单手一拔,将墨驰召了出来,随后他竟旁若无人地开始在地上刻起了刚刚的棋局。
云黛尝试着想将沈长玉手中的墨驰剑唤过来,可墨驰剑却完全不听她的指令,通过这层本命剑之间的联系,云黛甚至隐约能感觉到,墨驰竟也处于一种极度混乱的状态。
怀慈此时也已经站了起来,她围在沈长玉旁边,一脸凝重地看着他。
“我好像判断失误了,”她道,“我原本以为,那些自愿留在此处研究棋局的小家伙们是觉得破开龙门棋局便能解开天人五衰,所以才会直至在此处坐化也不愿离开。”
“但如今看来……似乎是龙门棋局本身就有问题,无法破局的闯阵之人,皆会被执念所困。”
怀慈说到这里转头看向了云黛,她指着沈长玉道:“他已经走不出去了,所以我建议你还是别继续挑战了,赶紧离开吧,然后将此处的情况汇报给你的师门长辈。”
“我不会离开的,”云黛扭头看向了怀慈,斩钉截铁道,“龙门棋局,我能破。”
第33章 破剑阵
“这一百二十八把剑阵, 我将它命名为龙门剑阵,它也是龙门棋局的核心,只要能接下剑阵, 龙门棋局便可以被破解了。”怀慈一句句地给云黛讲解着。
“棋局的输赢决定着你可以获得的增幅, 像你那位师叔,他赢下了棋局, 所以在与白甲石像比试时, 他的修为会更高。”
“不过有一点你倒是可以放心,开始比试之后,不管输赢, 棋局都不会让你和白甲石像的修为差距太大,”怀慈的目光在云黛身上停留了一下, “也就是说,虽然你现在的修为只有第三境,但等到比试开始之后, 棋局会给予你足够的修为,至于到底给予多少,就要看你是否能在棋局里获胜了。”
云黛点了点头, 表示自己明白了。
她席地而坐,盘腿闭目,开始在脑海里思考怀慈的话。
对于沈长玉那诡异的状态, 云黛倒是有几分猜测, 他那副模样很像是被棋局摄魂了,也就是说, 他的神魄有一部分被强行留在了棋局中, 成了帮助棋局运转的养料。
这种“摄魂”其实不算什么稀奇的术法,很多阵法、甚至是一些偏门的功法都有涉及, 只不过云黛以往见过的摄魂最多也只能摄走动物抑或是低阶妖兽的神魄。倒不是他们不想摄人类修士的神魄,而是根本就做不到。
至于怀慈作为这处秘境的建造者,为何一直没发现问题,这其实很好理解,怀慈虽是万仞阁的祖师,在一众圣尊大能中也属于最杰出的那批,但她同样也是挑战龙门棋局的失败者,她同样也遭遇了棋局的“摄魂”。
只是因为她足够强大,这个“摄魂”对她的影响还没有大到完全失去理智的程度。
但即使如此,遭受影响的怀慈仍旧生出了无法控制的执念,甚至费尽心血,在自己死前强行留下了一缕残魂,专门用来守着龙门村,等待着破局的有缘人。
也就是说,在此处的“怀慈祖师”,其实本身精神状态就不算很正常,即使她一直没将这种不正常表现出来。
云黛倒不怎么担心沈长玉,他虽被棋局摄了魂,但时间不算长,自己只要能及时破局,他丢失的神魄也自然会归体。
至于万一她也破局失败了该怎么办,云黛压根儿没去考虑过这个可能,或者说,她其实完全无所谓。
她这一辈子,几乎每一步都是在赌,她的人生里从没有权衡利弊、保险起见这样的字眼,对她而言,要么赢,要么死,不会再有第三种可能了。
想明白这些后,云黛又复盘起了沈长玉的那场失败的比试。
她开始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白甲石像的招式,又反复将自己代入到那场比试之中,试想着各种不同的可能。
半天的时间很快过去了,龙门村也迎来了它的夜晚。
云黛一睁眼便看见了头顶巨大天坑外的一轮明月,这处秘境是有日夜变化的。洞穴的墙壁上镶嵌了许多月光石,那些石头在黑夜中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将这建造在洞穴内的小村庄照得亮如白昼。
沈长玉还拿着墨驰剑在地上写写画画,整个人都像魔怔了一般。怀慈则仍坐在石桌旁,她既没有驱赶沈长玉,也没有催促云黛,只是百无聊赖地玩着一根狗尾巴草,对一切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态度。
云黛站起身来,扑了扑衣摆上的灰,走至了石桌旁。
怀慈抬头看她,问道:“你准备好了?”
云黛点头,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怀慈仍旧是规劝的态度,“这龙门村自被建造以来,已过去了四千五百年,破阵失败的圣尊足有二十七位,其中也包括我。”
云黛神色平静:“师祖,我想问您个问题。”
“你问吧。”
“您鼎盛时期,最多能同时放出多少道护身剑光。”
“六十四,六十四已经是我的极限了,”怀慈道,“其实我起初想到的破局方式便是,我也修出一百二十八道护身剑光,去对抗龙门剑阵,可是太难了,我尝试过很多次都失败了。”
云黛的神色微动,这么看来怀慈祖师的上限竟然和前世的她是一样的,她继续问道:“那在师祖看来,同时放出一百二十八道剑光的难点在哪里?”
“神魄的负荷太大了。”
云黛没再继续问下去:“我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就开始吧。”
怀慈不再规劝,而是将装有黑子的棋笥推至了云黛面前:“还是和之前一样,你执黑子。”
云黛伸手而去,在她的指尖触及黑子之前,她突然停了下来,又问了个问题:“师祖好像从来都没担心过我会因为第三境的修为而受限。”
怀慈听罢露出了一个颇有些意味深长的笑容:“小家伙,虽然你整个人都被迷雾笼罩着,让我完全看不真切,但我还是看得出来,你与你所表现出来的完全不同,你很强,强得有些出奇,比以前那些闯入龙门村的圣尊都强。”
“更何况,如果你真的是普通的第三境,又怎么会正处于天人五衰的状态?”
云黛也笑了,她没有反驳,而是手腕下压,捏起了一枚黑子,霎时间,周围的环境开始模糊摇晃,转眼间,她们便又出现在了那张巨大的棋盘之上,黑子骷髅兵和白子骷髅兵列队而站,等待着下棋之人的指示。
“好好想想要怎么落子吧,”怀慈道,“你可以自己下,也可以完全按照你那位师叔的路数,和他拿到一模一样的增幅。”
云黛没立刻做出反应,她在感受着自身的变化,在她拿起黑子的那一刻,她就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神魄似乎与什么东西相连接了。
她的余光看到从自己身上延展出了许许多多的细长灵线,伸至了脚下的棋盘上。
这种连接在云黛看来,更像是赌博前的押注,棋局锁定住了她的神魄,默认她将神魄当成了赌注,一旦她输了,神魄便会被棋局自动纳为己有。
云黛突然手指一收,将黑子握入了掌心,她看向怀慈道:“我其实不会下棋,不如直接开始比试吧。”
“啊?”怀慈被云黛这个举动给整懵了,她显得有些不可置信,而云黛接下来的举动更是令她吃惊不已。
她竟然一枚枚地将棋盘上已有的棋子收了起来,收入了棋笥之中。
很快,棋盘上就空空荡荡的,再无一物。
“你疯了吗?”怀慈的眼睛都瞪大了,“你不下棋,你就不会获得任何增幅!就算你对下棋一窍不通,你总记得你那位师叔是怎么下的吧,你可以完全复制他的路径呀!”
云黛摇头:“我倒觉得这挺公平的,我和白甲石像都不会获得任何增幅,我就当是堂堂正正地跟它打一场好了。”
她将最后一枚棋子装入棋笥后,棋盘上的所有骷髅兵也消失了,云黛又仔细地感受起了自身的状态,那些连接着她神魄的丝线明显松动了许多,她稍松了口气。
她猜的果然没错,棋局虽然能给破局之人带来增益效果,但每落下一子,神魄与棋局之间的关联就会变得愈发密切,直至最后,她会完全变成棋局的一部分。
虽然云黛并不在意万一自己输了,是否能全身而退,毕竟她就没考虑过输掉这个可能,她会这么做只是因为,她需要保持神魄的绝对敏度,想要破开龙门棋局,她就必须高度依赖神魄。
云黛没将这些想法告诉怀慈,于是在这位祖师看傻子一样的眼神里,她只觉自己的神魄像被一股力量猛地抽走了,等她再回神时,她已经站于了棋盘中央,而她的对面,便是那尊白甲石像。
云黛也如之前的沈长玉一般,化身成了一尊身着黑甲的石像。
她试探性地活动了一下手腕,这具石像的灵活度比她想象得要高,高到让她有一种过分丝滑的感觉。
她的右手上拿了把灵剑,灵剑用起来也很顺手,她低头看了一眼,愣是被手里的剑吓了一跳。
这把剑虽然并非实质存在的,且所蕴藏的灵气有所不足,但云黛还是立马认了出来。
这把剑竟然是她前世的本命剑,醉流鸢。
风息之气从她的指缝里穿过,那种熟悉又轻盈的感觉令云黛的心脏都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了起来。
她缓缓将右手的灵剑换到了左手,目光也变得更加凌厉。
她此时的这具石像躯体的修为和她前世一样,都是第九境,而对面的白甲石像同样也是第九境。
也就是说,从修为这方面来看,云黛没有任何优势,但她却丝毫不慌,甚至可以说,她必胜的决心更大了,因为她此时握着的,是属于她的本命剑,无论面对怎样的困境,只要她手里还握着剑,她就不会害怕。
这一刻的云黛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变成了那个令整个十四洲都闻风丧胆的万仞阁剑主。
这龙门棋局还真够有意思的,云黛能感觉出来,不管是她此时的第九境的修为,还是她手中的这把半成品醉流鸢,都是棋局根据她前世的情况同步而来的。
也就是说,也许在这棋局的眼里,她并不是一个只有第三境的十八岁小姑娘,她还是前世的她,棋局将她彻底看穿了。
就连怀慈的眼神都出现了变化,她看着云黛手中的剑,喃喃道:“那把剑是……”
不待怀慈想清楚,就见云黛整个人如一道流星般划过,向那尊白甲石像攻了过去。
白甲石像的动作也很快,它脚下错步,迅速与云黛追逐了起来。
白甲石像所用的剑招与刚刚和沈长玉交手时的差不多,虽变化多端,但云黛早已将它的招式熟记于心,因此白甲石像的每一剑都在她的预判中,不管它是进攻还是防守,她都能轻易拆招。
在一旁观战的怀慈,越是看,目光就越炙热,云黛在剑道上所展现的实力完全出乎了她的预料,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要有意思。
她能清晰地感觉出来,云黛的进步速度很快,那种进步是在一招一式里展现出来的,她的每一剑都比上一剑更强。
转眼间,白甲石像身上就出现了大大小小的伤口,使它看起来极为狼狈。
怀慈还是第一次看到白甲石像被破局之人伤成这样,虽然云黛和其他人不同,她在开始破局之前,曾以第三方视角旁观过一场破局之战,但能做到这点,仍旧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