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按着曹牧写的地址找到一栋两层楼的联排别墅,按响门铃,里面有个男人应了一声,打开门,笑道:“欢迎欢迎,请进请进。”
闵慧与周如稷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
曹牧今年四十二岁,而这个男人看上去比周如稷还要年轻,相貌非常英俊,高个小脸、男模般的身材、有一双猛兽般沉着而锐利的眼睛。给闵慧的第一印象是,如果穿一套西装的话,会特别有范儿,就像华尔街的银行家。
闵慧想,这位大概是曹牧的侄儿或者外甥吧。周如稷也有点蒙,不敢乱打招呼,只得跟着走进去。
“曹牧去接孩子了,我正在做菜,闻到香味没?”他笑着说,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对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殷旭,是曹牧的丈夫。”
第21章 My Love
曹牧的房子在联排别墅的最左边,一百八十平米上下两层,四室两厅两卫,装修得十分精致。殷旭带着他们到楼上楼下参观了一遍。第一次来领导家,闵慧有点局促,周如稷倒是个自来熟,在客厅里看中了几件家俱,问殷旭是从哪里买的。接着又看中了他家的冰箱和洗衣机,问性能怎么样,殷旭一一解答,如数家珍。
“殷先生——”
“叫我殷旭吧。”
“殷旭,你喜欢打网球?”周如稷好奇地看着墙上的一张照片,上面的殷旭手里拿着一支网球拍。
“我是网球运动员,以前在省队,后来受了伤就退役了。”
“那你现在在哪里上班?”闵慧问道。
“在一家俱乐部当过几年网球教练,后来就辞职了。我们有两个孩子,曹牧根本照顾不过来,我就把家里的事情全部承包了,让她专心工作。”殷旭笑着拍了拍围裙上的面粉,“主要是她挣得比我多。要是我上班她辞职,我们全家得睡大街。”
闵慧微微有点吃惊。在她认识的男人当中,还没有谁敢承认自己是全职奶爸的,像殷旭这么坦然交待而且淡定自若的就更没有了。
“哈,你这么一说我都吓到不敢要孩子了,”周如稷忍不住看了闵慧一眼,“真的吗?家里有两个孩子会有这么多的事?”
“那可不是。baby的时候24小时全陪就不说了。就说现在吧:我儿子每周有游泳班、画画班、篮球班、小提琴班和跆拳道班,我女儿有钢琴班、朗诵班、体操班、芭蕾舞班和羽毛球班。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晚上吃完饭把他们送出去学习再接回来,就到九点多了。曹牧本来想让他们上一样的课,我也轻松点,但两个孩子根本不干,因为兴趣完全不同,我们做家长的也不好偏心,只好是全部满足。”殷旭说完叹了一口气,“还好我是运动员出身,跑来跑去的也不觉得累。”
闵慧笑着问道:“那你和曹总就是在网球俱乐部里认识的,是吗?”
“对。她的网球就是我教的,别看她个子矮跑不快,悟性可好了,一学就会。在家里就别叫曹总了,叫曹姐吧。”殷旭笑着将他们引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给每人倒了一杯果汁,“这是鲜榨的西瓜汁,多喝点。曹牧马上就到。我还有最后两道菜,十分钟就好。”
周如稷立即说:“我来帮忙吧?”
“不用不用,菜都切好了,下锅炒就成。”殷旭说完转身去了厨房,不一会儿功夫,抽油烟机轰隆隆地响了起来。
闵慧环视四周,看着吊顶上的水晶灯,叹道:“可别说,曹牧姐的品味真心不低。这么大一个水晶吊灯得多少钱啊?几千块吧?”
“几千块不止,”周如稷低声说,“别看这里离市中心远,因为学区好,房价根本没便宜多少。像这样的楼盘,一套下来也得九百多万,家里如果只有一个人挣钱的话,房贷压力还是蛮大的。”
“也许人家父母有钱呢,给出个首付什么的。”
“曹牧的老家是农村的,没钱。”
“嗳,周如稷,”闵慧拍了他一下,“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杨贝贝说的。”
“那也许是殷旭家里有钱呢?”
“这倒有可能。”周如稷点点头,“你看他买的家俱,一件是一件,没一个是大路货。就连厕所里装卫生纸的架子都是雕花的。”
“你连人家厕所都进去检查了?”
“随便看看而已嘛。”周如稷喝了一口西瓜汁,说,“这位殷旭一看就是不差钱的家庭里长大的孩子。”
“这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要是像他那样整天在家待着不工作,都没脸活了。你看他,介绍自己是全职奶爸自豪得就像在介绍自己是温布尔登的网球冠军!没有半点的不自在,态度还那么潇洒,也不像是装出来的。很显然,挣钱这件事在他心中没什么地位。”这话说完,周如稷的手臂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闵慧的肩上,他看了她一眼,将她往自己的怀里搂了搂,觉察到闵慧的身子很硬,又知趣地放开了。
“周如稷,我觉得你有点八卦。”
“做不了全职奶爸,至少也得做个妇女之友不是?”他嘻嘻一笑,顽皮地看着她,“我正在努力地控制自己不要谈乳腺癌的淋巴结转移问题……目前看来这好像是我们唯一愿意聊的东西。”
闵慧立即掏出一个小本本,一只圆珠笔:“那就聊聊淋巴结转移吧。”
“还真聊啊?太煞风景了吧?”
“我喜欢听。反正马上就要做这一块了,先熟悉熟悉医学知识挺好的,问你总比自学要好。”
周如稷一脸沮丧。
“你先说说什么是转移性乳腺癌?”
周如稷抠着自己的指甲,说道:“这是一种转移性的肿瘤。癌细胞离开原始组织,通过循环和淋巴系统来到身体的其他部位,会形成新的肿瘤。这种新的肿瘤,在医学上很难检测。光靠病理师的观察,有百分之六十的可能会错过个别载玻片上的小转移现象。”
“所以需要ai介入?”
“对,如果ai技术可以检测出这些转移的迹象,就可以极大地提高乳腺癌的早期发现率。”谈到专业周如稷立即滔滔不绝,“要知道中国人的乳腺癌发病率是低于西方国家的,但增长的速度却是全球第一。去年全国女性乳腺癌新发病例有二十七万多,死亡六万多。发病率在二十岁后迅速上升,五十五岁到达高峰……”
闵慧禁不住瞄了一眼自己高耸的胸膛。
“需要我帮你检查一下吗?”周如稷看着她,似笑非笑。
“去。”闵慧白了他一眼,正要接着问,门忽然开了,曹牧带着两个孩子进了玄关,未见其人,先闻其声:“ylove,客人们都到了吗?”
“在客厅里坐着呢,菜已经全部好了。”殷旭在厨房里说,“可以开饭了。”
周如稷与闵慧相视而笑,谁也没料到曹牧在家中称呼老公居然如此肉麻。等到见到了她的两个孩子,又不禁为曹牧欢呼。男孩、女孩都很漂亮,大眼睛、白皮肤、不论是相貌还是身材都继承了殷旭的基因,完全找不到曹牧的影子。
“对不起晚了十分钟,”曹牧脱下外套过来打招呼,“这是我的两个孩子,老大殷狄,今年七岁。老二殷宁,今年五岁。”两个孩子都很好动,叫完了叔叔、阿姨就嘻嘻哈哈地跑到浴室洗手去了。
大家到餐厅坐齐,四个大人两个小孩,五菜一汤,荤素齐全,当中一盘十字花刀剞成的松鼠桂鱼用番茄汁浇出鲜红色,余下的都是下饭的家常菜:青椒肉丝、麻婆豆腐、手撕包菜、笋干腊肉——外加一大锅清淡爽口的海米冬瓜汤。
闵慧在滨城的一日三餐以外卖为主,几乎从不去菜场,她已经很久没吃过像样的家常菜了,不禁胃口大开,连吃两碗。曹牧一家虽然妻主外、夫主内,但夫妻俩完全没有因为这种“错位”而有任何的不甘心不愉快,反而互相理解、配合默契,令闵慧心中十分羡慕。
饭罢殷旭带着孩子去了二楼,曹牧这才把闵慧、周如稷请到客厅,寒暄了一翻之后说:“ai医疗这块,最近两年市场热度很高,泡沫也多,医院、大学、互联网、创业公司、医疗器械企业都开始启动这方面的项目。虽然大家各有侧重、但重复的部分也多。佰安虽然背靠远来,毕竟是个小公司,还是集中力量做精做细。今天我去总部跟老总们聊了一下,大家认为目前佰安的业务还是以ai的医学影像分析平台为主,开发出一个单种病症的拳头产品,争取做到行业最好,比方说——乳腺癌筛查。然后再向别的疾病进军:鼻咽癌、肝癌、脑癌……甚至视网膜、心血管、阿兹海默症都可以做。”
闵慧心想,曹牧的这翻话明明可以留在公司的会议上说,为什么要在家里请饭的时候说呢。
只听曹牧继续说道:“ai影像乳腺癌筛查这块,目前据我所知,大的竞争对手有五、六家,其中不乏像云影科技、深景医疗这种融资已到b轮的创业公司,还有观潮国际、东励集团这样的行业巨头。佰安的优势是数据,但现在也越来越局限了。毕竟是做硬件起家的,对软件这块重视不够,原因也很简单:ai影像分析刚刚火起来,上下游怎么结合、临床实际问题怎么解决——这些暂时都没有定论。就像个六七岁的孩子,大家都知道有前途,但孩子还没长大,后面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
“热度过后,这些企业总是要死掉一两批的。”周如稷笑着说。
“没错,目前的创业公司还没有几家能活过c轮的。”曹牧点了点头,“今天特地请你们过来,就是想聊聊这个方向,看看难度有多大,需要大概多长时间,我这边也好规划一下。因为我跟闵慧一样,对医学这块知识有限,急需补课。如稷,听说你们大学今年也开了一个ai医疗的课题小组,目前这块国际的研究趋势和主要成果你能给我们说一说吗?”
“哎哟喂,曹总——”周如稷忍不住怨念开了,“我和闵慧到您这儿来,还真是来开谈工作的呀?
“对啊。”
“那您下班的时候叫住我们开个小会不就得了?还麻烦姐夫大张旗鼓地弄这么一大桌子菜干嘛?”
“在家里聊,有吃有喝的,气氛不更好吗?”
闵慧:“……”
周如稷:“……”
结果三个人在客厅里足足聊了两个钟头的乳腺癌,闵慧和周如稷这才起身告辞。
上了车,周如稷问道:“前面商场里有家章鱼烧做得很不错,去逛逛吧?”
闵慧讶道:“你还没吃饱吗?”
“周二就结婚了,咱俩总得逛逛街、轧轧马路吧?不然的话,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
闵慧觉得也是。何况殷旭的菜太下饭,她吃得有点撑,也想散散食,于是点头说:“好吧。”
虽然在滨城住过一段时间,闵慧活动的区域仅限于公司附近五公里左右。对曹牧所住的城西了解不多,只知道这一带有不少高档的购物中心。但周如稷显然对这一带很熟,拉着她的手在人群中自如地穿梭着。
“二楼有很多品牌专卖店,你喜欢chanel还是gui?”
“听说过没买过。”
“走,去看看。”
闵慧一把拉住了他:“算了,咱们逛逛小吃店就好啦。”
“不成。马上都要登记了,我连一件像样的礼物都没送给你,太不好意思了。”说罢不由分说地拉着她上了二楼,进了chanel的专柜。
“这个黑金中号牛皮的leboy特别百搭。”服务小姐殷勤地递给她一个样品,“小姐你一定会喜欢的。”
闵慧背在身上试了试,在周如稷面前摆了几个姿势。
“就是它了。”周如稷掏出信用卡正要去柜台结账,发现闵慧的身子忽然不动了,好像背后有一只狼,又好像忽然见了鬼一样。
他将信用卡递给了服务员,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个高个男人信步走到柜台边,对另一位服务员说:“这套衣服我要了,请帮我包好,还有这双鞋,谢谢。”
他的声音低沉而动听,结完账后,迅速地离开了。
周如稷没有看清他的脸,只知道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的风衣,身材挺拔,气度沉稳。他目送着风衣人走进了电梯,这才提着购物袋走到闵慧的身边。见她惊魂未定,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问道:“那个人,你认识?”
闵慧不自然地笑了笑,摇摇头。
“没猜错的话,他就是程启让,对吗?”
闵慧呆了呆,蓦然惊醒,对服务员说:“劳驾,你这有剪刀吗?”
“有的,”服务员拉开抽屉翻了翻,拿出一把白晃晃的大剪刀,足足有十二英寸长,抱歉地说,“本来有把小号的,不知道放在哪里了。这个是裁布用的,小心点,很锋利呢。”
“谢了。”闵慧将外套的拉琏一拉,把剪刀往怀里一揣,蹬蹬蹬地冲出店门就往楼下冲。
临近十点,商场快打烊了,因为是个周末,里面有家电影院,顾客还是很多。
尽管如此,穿灰风衣的男人因为身形高大、自带气场在人群中十分扎眼,他拎着购物袋,不急不慢,向着走廊尽头的电梯间走去。
以闵慧的性格,此时此刻肯定会撒腿猛追,但好事者太多,怕引起骚动,只好快步疾走。
眼看着就要走到风衣男人的身后,差不多只有一臂的距离,闵慧猛地向前跨了一步,正要抽出剪刀,冷不防被人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低吼:“别冲动。”
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周如稷。
“放开我!”她扭动着身子用力反抗,无奈那双胳膊铁钳般箍住了她,令她动弹不得。
人群里有几个学生模样的人好奇止步,观察着他们。
周如稷顺势将她一搂,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笑着说:“宝贝儿,别生气,我给你买还不行么。”
原来是情人吵架,学生们嘻笑着走了。
闵慧被他连拖带拽地拉到一个无人角落,等她的呼吸渐渐平息,过了五分钟,周如稷才敢放开双手:“剪刀给我。”
她咬牙不理。
“剪刀拿来。”他的声音仍然平静,却多了一丝力量。
终于,她从怀里抽出那把剪刀递给他。
“你胆子可真够大的,不怕坐牢啊?”周如稷看着她,叹气,“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呢,瞧你气成这样,孩子是他的吧?”
“不是。”
“这程启让也真是孬种,喜欢一个女人就光明正大地娶她,以他的本事离开观潮、离开那个老婆也穷不了,干嘛呀这是?他还不知道你怀孕了吧——”
“周如稷,我再说一遍,这不是他的孩子。”
“好好好,不是不是。”他小声哄道,“开心点嘛,这种没胆子的男人不值得生气,更不值得动刀子!走,章鱼烧不吃了,那玩意儿上火,越吃越烧。前面有家珍珠奶茶,我给你买一杯,冷静冷静。”
两人还了剪刀,各买了一杯奶茶走出商场。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滨城的夜色在五彩的霓虹灯下、在爆米花的香味中、有种其乐融融的喜庆意味。但闵慧觉得,这些都跟她没有关系。她与这座城市也没有关系。倒是头顶那些闪着银白色光圈的路灯,让她感觉自己又站在了舞台上,无数道眼光就像一把把机枪向她的身上扫射。而身边这位即将要娶她的男人,是否愿意帮她挡一下子弹,并不清楚。
离开辛旗的那一天起,今后的路她早已决定独自前行,哪怕带着满身的弹孔。
上了车,闵慧默默地啜了一口奶茶,发现是菠萝味的,几粒q弹的粉圆在齿间滚来滚去,怎么咬也咬不烂。
一路无话。
程启让的突然出现令两人之间无形地生出一段尴尬。
就这么沉默地过了一个小时,闵慧喝完了最后一口奶茶,终于说道:“我在观潮的时候,程启让只是我的上司,我并没有喜欢过他。”
毕竟快要做夫妻了,彼此之间还是诚恳一点比较好。周如稷这边一定也做过功课了。
“嗯。”周如稷转着方向盘,淡淡地说,“那是他喜欢你?”
她没有回答。
“听说他把你告了?侵害名誉权?”
闵慧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是。”
“最后赔了多少?”
“七万。”
“你应该是刚工作不久吧,在观潮?”
“不到六个月,还没转正。”
“那你哪来那么多钱去赔?”
“是我妈……把治病的钱拿出来了。”她的声音有点抖,“说反正也是晚期了。”
“癌症?”
“肝癌。最后那个月都痛到不能躺下了,没钱,买不起靶向药。”她用力地咬牙,不让眼泪流出来,“我应该本科一毕业就去找工作的。这样的话,也工作三年了,多多少少有点积蓄……”
“你要是本科毕业就认识我不就更好了,”周如稷轻声说,语气里充满了安慰,“好歹我也是肿瘤科的,给你妈治病不用求人啊。”
“都过去了。”闵慧叹了一声。
“好日子会来的。”周如稷说,“你看现在,曹牧那么喜欢你。”
她转头看了他一眼,认真地说:“谢谢你。”
“谢什么?”
“愿意做孩子的爸爸。”
“很荣幸。你智商那么高,生下的孩子肯定是天才,也许就是下一个elonk。等我老了,没准还要沾他的光呢。——前面就是我家,要不要进去坐坐?”
闵慧抬头一看,认出是“青藤花园”,一个离佰安科技最近的公寓区,离她自己住的地方只有两站路。闵慧找房子的时候曾经来看过,很喜欢里面的装修设计,因为太高档、租金太贵只好放弃。
“这里的房租挺贵的吧?”
“还行。”他驶进地下停车场,“我一般也就是回来睡个觉而已。”见闵慧不作声,连忙又说,“以后我会尽量多回家,多照顾照顾家里。”
“那倒用不着,”闵慧微笑,“如果你真是那样,也就不会离婚了。”
周如稷的房间布置得很有艺术气质,墙上挂着几幅的油画,尺寸不一,但主题都是芭蕾舞女郎,也不知是什么画风,闵慧完全看不懂。家俱不多,但样样讲究,柜子上摆着一些从世界各地搜集而来的手工艺品,北欧的挂毯、非洲的雕塑、日本的娃娃……还有一些贝壳、瓷器之类说不清来路的东西。
闵慧看着满墙的芭蕾舞女,问道:“你喜欢油画?”
“我喜欢印象派,特别是德加。这些都是临摹品,闲下来的时候我会画两笔,不是很专业啦。”
“画得挺好的。”闵慧叉腰笑道,“别谦虚啊,周如稷。”
“你不会觉得我很文艺吧?”
“只要你不嫌弃我不文艺就行。”
一进门看见厨房里那张巨大的不绣钢流理台,和旁边整齐摆着的两排厨刀,闵慧以为自己走进了一间手术室。因为满墙的油画她又觉得走进了一间博物馆。美则美矣,只是缺少点烟火气。
“那你闲下来的时候,除了下棋打牌玩游戏,还喜欢干嘛?”周如稷问道。
“搞点小设计。对了,我设计了一个手机软件,蛮有趣的,要不要玩?”闵慧掏出手机,“以前我不是做皮肤癌的早期识别吗,这个软件可以通过自拍皮肤上的黑痣来判断癌症的风险。”
“哇。”周如稷眼睛亮了,“我能试试吗?”
“可以呀,准确率挺高的呢。”闵慧看了看他的脸,摇头,“你好像没什么黑痣。”
“身上有、腿上有、屁股上也有。”
她握着手机,哑然失笑。
就在这一瞬间,他脱下衣服,全身赤裸地趴在沙发上:“来吧,每一个都扫瞄一下,我特别担心这些黑痣,万一是黑色素瘤呢?”
第23章 白衣红裙
当然没有黑色素瘤。当初闵慧在观潮搞这个项目时,见过各种形状的黑色素瘤图片,做过各种放大对比解析,虽然见多不怪,但她仍然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它时,那种头皮一麻的感觉。
“我只想让你验明一下正身。这是正面,”然后他翻了个身,“这是反面。”
“ok,你是个正常的男人,”她拍了拍他的脑袋,“快穿衣服,小心着凉。”
“我看见你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为什么?”
“我喜欢漂亮的女人。”他一边穿衣服一边笑。
闵慧对自己的相貌是自信的,她从小爱美,生活中唯一的奢侈就是买衣服和化妆品。因为父亲是银匠,她喜欢各种精致的小首饰,不一定非要是真金白银,只要看中了就会千方百计地买下来。在家乡的小镇住着很多苗族的姑娘,闵慧从小看着爸爸用铁锤对着錾子反复敲打,做成各种银饰卖给镇子里要出嫁的女孩子:熔银、锻打、镶嵌、掐花——一整套做下来重达十斤,一个人做下来,往往需要几个月的功夫。小时候的她就坐在爸爸的身边看,有时候也帮着剪银片上的花样、或在锡模上她敲打,大概就是从那时起,喜欢上了一切银光闪亮的东西。
“你的前妻漂亮吗?”
“漂亮。”
“也是医生?”
“舞蹈演员。”
闵慧看着墙上的油画,忽然明白了什么:“芭蕾舞?”
“对。”周如稷看着她,“你要介意的话,这些画可以摘下来。”
“用不着,挺好看的,就挂着吧。”她笑了笑。
“我本来也是个理工男,娶了她以后,就经常陪她去看歌剧、画展、被她熏陶出一身的文艺范儿。”
“至少你还能被熏陶出来,我可是不行的。”
“见过变色龙吗?我就是那种。你不用改变,我会渐渐向你靠拢,给我一两年的时间,我就能变成你的知己。”周如稷坐到她的对面,慢慢地说道。
公寓楼一共32层,他们住在29层,屋里很安静,窗外星辰伸手可摘,就像住在天上。
蒂凡尼台灯发出橘黄色的光,幽幽地打在周如稷的脸上,五彩的玻璃给人一种怀旧的感觉。闵慧默默地凝视着他,心想,每个男人都有自己的套路,都是一道难解的数学题,辛旗有辛旗的神秘,周如稷有周如稷的古怪,为什么自己从来就弄不明白?
当初遇到程启让,第一眼也觉得是个不错的男人,英俊、沉稳、才华满满、是那一届华清毕业生的传奇。程序写得跟自己一样快,除了已婚,言情男主该有的品质全都具备。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着的道儿,也许就是心太软、面子薄……
“我婚姻看似美满,其实非常地不幸。”程启让说。
一切就是这么开始的。
不知不觉,闵慧陷入了沉思,直到周如稷一个响指将她唤醒。
“你也许在想,我是不是在这个短暂的婚姻中扮演了什么丑恶的角色?”他擦燃一根火柴,点亮了咖啡桌上一根手臂般粗的蜡烛,“我没有,她也没有。我们是和平分手的,她人不坏,对我也好。结婚前,追她的男人特别多,她的同学要么嫁给了企业家,要么嫁给了官二代,只有她对金钱没有太高的追求,是个随和率直的女子,我是真心喜欢她,我们在一起,有过很多的欢乐。”
当然,是她提出离婚的,周如稷的语气充满了不舍。
“我懂。”闵慧轻轻一笑,“你们没想过要一个孩子吗?”
“想过。她怕有孩子体型会变,我呢,倒是喜欢孩子,就是太忙,趁年轻想在事业上冲冲刺,就一起约定晚一点再要。唉——”他忽然叹了一声,“也许有孩子我们就不离了。”
见他伤心,闵慧连忙转移话题:“需要见一下你的父母吗?拿证之前?”
“他们住在南京,那边有一堆的亲戚。我父母的兄弟姊妹很多,眼看着快退休了,大家相约着都到同一个小区买房子,所以串门不用走远。”
“真好。”闵慧心中向往,“一大家子人,多热闹呀。”
“你不用担心他们,我爸妈很开明,从小到大对我都是散养。我的事自己说了算,他们从不干预。倒是一直想抱个孙子,如果孩子生下来,他们一定高兴坏了。”
“可是,”闵慧窘了窘,“这不是你的亲生孩子呀。”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他站起来,“我这有个养生壶,给你煮杯水果茶。”
说罢从冰箱里拿出各种水果:苹果、鸭梨、草莓、柠檬、菠萝、桃子、百香果、将它们一个个切成丁状,装在养生壶里用蜂蜜、红茶慢慢熬煮,两人就坐在厨房里说话听音乐。水果茶果然美味,倒进马克杯热腾腾地握在手中,令闵慧立即有种家的感觉。
当晚闵慧没有留在周如稷的公寓过夜,周如稷也没有坚持。两人商量了一下结婚的安排:周一拿证,周六请客,周如稷这边就请一些医院里的朋友、闵慧这边就请佰安的同事,算了算一共大约三桌人的样子。滨城里有很多婚庆公司,交给他们操办就行了。完了之后去趟南京见见公婆,算是给父母一个交待。
一切尽量赶在闵慧的肚子还没有变大之前办完。
闵慧周一起了个大早,因为下午要去民政局登记,特地化了个淡妆,梳了个丸子头,穿了件白色的披肩袖衬衫,外加一条红色的针织开叉包臀裙,蹬着七厘米的高跟鞋去了公司。
刚出电梯路过前台,迎面走来技术部的丁艺峰,见她穿得花枝招展,不禁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眼睛在她胸前瞟来瞟去:“哇哦,宝贝儿,什么喜事穿成这样?昨晚被谁滋润了?身材这么好,男朋友爽爆了吧?”
闵慧的脸猛地一沉,不理他也不接茬,掉头走到前台问杨贝贝:“贝贝,刚才丁艺峰对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杨贝贝傻眼了,愣愣地点了个头:“听,听见了。”
“等下帮我做个证。”
“闵慧姐……你打算干嘛?”
“告他。”
十分钟后,闵慧和丁艺峰被办公室主任马新双双叫进了会议室。佰安是个小公司,人事和行政都由办公室兼管。马新今年四十五岁,白面微须,长着一张国字形的方面,是何海翔从总部带过来的亲信之一,闵慧因为刚上班不久,跟马新不熟,没打过什么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