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如稷走后,病房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安静到可以听见头顶的荧光灯管里发出“滋滋滋”的电流声。
没人回答苏全的问题。
闵慧心想,辛旗知道有个儿子,当然想跟儿子住在一起。但苏全还小,肯定还得跟着妈妈住,她最多是允许辛旗过来探望,或者偶尔接走一两天、带出去渡个假什么的,都是可以的。她并不想独占这份亲情。但辛旗现在具体是什么情况她还不清楚。如果他已经成家了、甚至说有孩子了,那苏全住过去就比较麻烦了,他还得跟辛旗的妻子、孩子处理关系——这对于一个三岁的孩子来说,心理考验就太沉重了。
她不禁看了一眼辛旗,发现他正全神贯注地看着苏全,就好像在欣赏一幅世界名画。苏全也在看他,好奇地研究着他。闵慧禁不住想,他们彼此的样子就像一个人在看一面镜子。
除了衣着与发型,辛旗没什么变化,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也许是被西装领带所衬托,甚至更加魁梧些,以至于背对着她时,背影好像一座山似地挡在前面。
她想起了她们在一起的那些时光,多么开心,多么甜蜜,多么投缘,多么默契——如果没有苏田,他们将会是多么合适的一对,不论灵魂还是肉体。
她看见了辛旗最美好的一面,也看见了辛旗最糟糕的一面。
说来说去都是她的错,毕竟这一切都是由于自己假扮苏田引起的。
她没有资格享受辛旗的美好。
她甚至觉得留下他的孩子也是一种错,特别是听完他刚才说的那番话。为什么自己从没想到?当知道怀孕的那一刻她是充满欣喜的,并不是因为从此可以用孩子来圈住辛旗,而是觉得在她与苏田、辛旗之间终于有了一个骨肉相连的纽带。这个孩子是自己替苏田为辛旗而生育的,是他们爱情的结晶、是苏田生命的延续。
“妈妈,一号爸爸回来了,就是跟我们天天住在一起了吗?”苏全又问了一遍,脸上的表情,好像生怕这个一号爸爸会跑掉似的。
闵慧不禁呆了一呆,这孩子,想要一个爸爸已经到了不管是谁都可以的地步了么?
周如稷搬走后,原本就冷清的家更加地空荡。闵慧下班接完孩子回来,也没太多时间陪他玩耍,因为工作实在是太多了,只能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地毯上,一边写程序一边和苏全玩乐高,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苏全知道她是三心二意,就干脆自己玩,自己看电视,性格也越来越安静。闵慧一方面觉得孩子太乖太体谅人意,一方面也觉得自己粗心大意亏待了他。然而不工作就意味着没收入,而且闵慧是那种一写程序就立即进入忘我状态的人,经常写着写着忘记了吃饭,直到苏全喊饿才想起来,电饭煲煮一次饭要四十五分钟,干脆叫外卖,母子俩的日子过得毫无节奏,跟打乱仗一般。
这也是苏全想念周如稷的主要原因。周如稷吃饭很讲究,只要在家,顿顿是三菜一汤,三天内肉、菜不重样,美其名曰“营养全面”。有他在的日子会过得很规律,因为周如稷跟闵慧不一样,他离开了手术室就绝对不会想工作上的事。所以只要是在家,就是实实在在地过着家庭生活,陪苏全的时候也是实实在在地玩耍。不像闵慧,一边洗澡一边还想着写程序。
男人饭量大,买一次菜两三天就吃光了,这就逼着他们经常去市场买新鲜菜。周如稷走后,闵慧买一次菜,娘俩吃一个礼拜也没吃完,菜都烂在了冰箱里。冷藏室里的生肉攒了一大堆,每次想吃时都忘记了提前解冻。最忙的时候闵慧也动过请保姆的念头,苏全一岁的时候请过几次,都不长久。后来网上出现了很多保姆虐待儿童的新闻,闵慧就更不敢了。
只有特别在乎的答案才会问了又问,闵慧只好含糊答道:“爸爸经常出差,可能不会天天跟我们住在一起。不过爸爸、妈妈会好好商量这件事的。全全乖,睡觉的时间到了,我们得去刷牙、上厕所了。”
闵慧站起来正要走到床边,被辛旗一把拦住:“我来吧。”
“他刚做过开胸手术,要特别小心,比如说——”闵慧想要叮嘱几句,辛旗轻蔑地打断她:“我知道什么是开胸手术,我自己就开过两次。”
闵慧只好闭嘴。
由于手术很成功,苏全术后并没有发现特殊的并发症,医生于是鼓励他下床进行轻微的活动,一来可以促进肠胃的蠕动,二来可以避免肺部的并发症。辛旗轻轻地将苏全从床上扶下来,小心翼翼不去触碰他的胸骨,一手带着他,一手拿过牙刷、毛巾慢慢走到门外不远处的洗手间里,她能听见父子俩说话的声音,虽然具体说的是什么听不清楚。洗漱完毕,辛旗牵着苏全慢慢地走回来,将他送回床上。
大概是觉得自己的亲爸长得就像漫画里的英雄——人高马大、帅气有型——苏全笑眯眯看着辛旗,将桌上的一本安徒生童话塞进他的手中:“爸爸,读。”
辛旗坦然接过,翻了翻说:“爸爸小时候也喜欢这本书。你最喜欢哪一篇?”
“《海的女儿》。”
“唔,不错,我也喜欢这个。”他伸出五掌,“highfive!”
苏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辛旗将苏全的五指按在自己的手掌上,高高地拍了一下。
“highfive!”苏全咯咯地笑了起来。
闵慧惊讶地看着他们,没想到父子俩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聊上了。
辛旗将椅子挪了挪,坐到苏全的身边,捧起书念道:“在海的深处水很蓝,就像最美丽的矢车菊。同时又很清,就像最明亮的玻璃。然而它是很深很深的,深到任何锚链都达不到底。要想从海底一直达到水面,必须有许多许多教堂尖塔一个接着一个地连起来才成。海底的人就住在这下面……”
他的声音低沉淳厚、充满了磁性、读得很慢、却绘声绘色、好像正在演奏着大提琴。闵慧听着听着就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被手机里不停震动的信息弄醒了,上面显然着几百条微信。闵慧有八个微信工作群,手下的员工几乎全是夜猫子,经常深更半夜讨论工作。
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发现苏全已经睡着了。辛旗斜坐在椅子,伸着两条大长腿,默默地看着她。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还穿着那件被泼了红酒的裙子,不禁“哦”了一声,看了看手表:“呀,十二点了。”
她居然睡了三个小时……
“你怎么还没走?”她说。
“我想多待一会儿。”
“你饿吗?”她问。
他点点头:“楼下有餐厅?”
“餐厅关门了,但我这有方便面,还有热水壶。”闵慧想起辛旗几乎没吃晚饭,一直都在给自己剥虾,连忙说,“我给你泡碗面吧?”
说罢从床底下拖出一箱康师傅:“你喜欢什么味道的?红烧牛肉?酸汤肥牛?酱烧排骨?”
他摇了摇头:“我不吃方便面。”
闵慧掏出手机:“那我跟你叫个外卖?”
他又摇头:“我不吃地沟油。”
闵慧叹了口气:“我家就在附近,冰箱里还有些蔬菜,要不你跟我回趟家,我做给你吃?”
“不用了,我自己想办法解决。”他站起来,伸了伸腿,问道,“你每天晚上都要在这里陪着他吗?”
“对。主要都是我陪,家骏陪过一次。孩子半夜会醒,身边没人会害怕。”
辛旗立即说:“那今晚我留在这陪他,你回去睡吧。”
其实闵慧困极了,也累极了,身上还有股酸酸的酒味,急需洗个澡,手头上还有几个急需加班的活儿,如果明天不交就过deadle了。
但她却说:“那怎么好意思呢?你跟他还不熟……”
“他刚才都叫我爸了,你没听见?”
这么一说,闵慧又不敢走了,觉得有些事得商量清楚:“辛旗,我不介意你以后来医院或者到我家看望孩子。但我想知道——关于苏全——你有些什么打算?”
“你指哪一方面?”
“你应该不住在滨城吧?来这里是旅游还是公干?以后看苏全会是一种什么样的频率?经常还是偶尔?我需要事先知道,也方便给孩子一个正确的期待值。”
“根据心理学研究,一到三岁是父子之间情感纽带的绑定期,由于你的胡作非为,我已经遗憾地错过了。”
得,又埋怨上了。闵慧在心里“噢”了一声。
“对不起,这是我的错,请问有什么办法补救吗?”闵慧诚恳地说,“我愿意充分地配合。”
“很简单,”辛旗的目光充满了压力,“把你欠我的四年还给我。”
“我不懂你的意思。”
“把孩子交给我,让他跟我住在一起。”
闵慧心中一凛:“那……我呢?”
“你是总监,工作忙压力大,生活马虎,天天吃方便面。此外你的个人问题……貌似也没解决,我看这段时间你也顾不上孩子,不如把他交给我。你可以随时来看他,我给你报销机票。”
闵慧搓手冷笑:“请问你从事什么工作?”
“投资。”
“搞投资就不忙就没压力吗?”
“只能说我比你更看重家庭、更重视教育、更懂得安排时间。”
“万一你给我儿子找了个讨厌的后妈呢?”
“你已经给我儿子找了个讨厌的后爹,人家还先入为主了。”
“周如稷不讨厌。”
“我看挺讨厌的。”
“不行。”闵慧跺跺脚,“孩子必须跟着我。”
“把儿子还给我。苏田的事,我就不提了。”辛旗说道,“你照顾了他四年,挺不容易的,现在,轮到我了。这是件皆大欢喜的事。”
“辛旗,”闵慧急了,“我理解你的心情,也相信你的能力,但孩子的成长离不开妈妈,更何况他一直跟着我生活,根本就不认得你。”
“他不认得我,是你一手造成的。”
“不行,绝对不行。”闵慧果断摇头,“孩子跟我住,你可以来探视,频率你定,就是这样,没有商量的余地。”
“那就恭喜你又一次地惹毛了我,闵慧。”他冷冷地说。
接下来的十分钟,两人各自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走开。
就在这时,苏全忽然醒了:“妈妈。”
闵慧连忙走到床边,摸了摸他的头:“妈妈在。”
“我要吃奶。”
“好呐。”
“是鲜奶吗?”辛旗四下张望,没看见冰箱,“需要我出去买吗?”
“不用。”闵慧低声道,“你把门关上,然后把头别过去。”
辛旗关上门,一头雾水地看着她。
“他要吃的是人奶。”
“他已经三岁多了,”辛旗微微皱眉,“应该早就断奶了吧?”
“本来半年前已经断掉了,这不是有手术么,他一害怕就又想吃了……”
辛旗瞄了一眼她的胸部:“你现在……还有奶水?”
“没有。”
“没奶他吃什么?”
“就是安慰一下,相当于……安慰奶嘴。”闵慧被他问得满脸通红,“也不一定非要吃,用手摸一摸……也行。”
哺乳期间,周如稷专门请了个广东籍的钟点工给闵慧煲汤,所以闵慧的奶水格外充足,苏全没有喝过配方奶,加上身体虚弱,闵慧决定自然离乳,一直“供应”到两岁半才渐渐地断掉。直到现在,孩子入睡时,只要有妈妈睡在身边,仍然习惯用手摸着妈妈的胸才能睡着。
辛旗怔了半天,想不出反对的理由,只好说:“那就……喂吧。”
他出生几天即被遗弃,是靠着婴儿奶粉长大的。福利院里跟他一般大的婴儿有十来个,一共就两位老师负责喂养,不可能有人天天抱着他。所以辛旗也不知道一个正常状态下的母亲是个什么样子,也从来没有关心过这方面的知识。
闵慧坐到床上,侧着身子半躺下来,解开衣扣,用毯子挡住辛旗的视线。苏全闭着眼睛咂摸了几下,不到三分钟,睡着了。
闵慧穿好衣服下床,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太晚了,你回去吧。这里只用一个人陪着就行了。”
“那你回去吧,我在这陪着。”辛旗说,“你衣服也是脏的,总得回去洗个澡吧?”
闵慧将地上的包拾起来,拎到肩上:“你能行吗?”
“能行。再说还有医生护士。”
“那就交给你了,我走了。”
她大步向门外走去,辛旗忽然道:“对了……”
“嗯?”
“你手机号是多少?”
“手机号,”她瞪大眼睛看着他,“你不是把我拉黑了么?”
“……”
“被你拉黑的人怎么可能轻易地又被你加回来呢?”
“可是,万一等下他又要吃奶,我怎么办?”他抓了抓脑袋。
“咦,刚才你不是说——让我把他交给你,让他跟你一起住吗?先不说四年,先交给你一晚上,你都不行?”
辛旗的脸又气青了:“你就不怕我趁机把他抱走了?”
“你不敢。”
“有什么不敢?”
“孩子的出生证上,生父写的是周如稷。虽然你的确是他的亲生父亲,但没有文件可以证明这一点。所以我劝你别打这个主意,我会报警的。”
“……”
“还有,在孩子面前对我说话客气点。你要是恶言恶语,我儿子肯定不认你这个爹,不信就试试。”
“……”
“除此之外,欢迎你回来,辛旗。”
说完这话,闵慧道了声“晚安”,扔下目瞪口呆的辛旗,扬长而去。
这一夜闵慧睡得格外香甜。在浴室里洗澡都高兴地哼着歌儿,甚至于晚宴上与程启让的那些不快与仇恨都丢在了脑后。
因为辛旗回来了。
尽管还在生气,尽管那么毒舌,但他终于回来了。
闵慧开心极了,肩上的担子也轻松了一大截。她倒不奢望辛旗会留下来跟她一起生活,他这么喜欢儿子,至少可以经常过来看望她们。
只要能这样,她已心满意足。
次日,闵慧睡了个难得的懒觉,闹钟响了都没听见,睁开眼睛已经九点半了。一看手机,上面的微信、邮件以及日程表里的必办事项已将推送页面堆得满满当当。她连忙洗漱更衣,以最快的速度吃了两片面包后跑到街东的小店买了苏全最喜欢吃的南瓜玉米粥和鲜肉小包,想着辛旗也许还在,又多买了一份,骑着电驴去了医院。
赶到病房一看,苏全不在,里面有位穿着牛仔外套的青年正在收拾桌上的碗筷,似乎有人刚吃完早饭。
闵慧不认得他,以为是医院的护士,但护士不会穿这身衣服,于是问道:“你好,请问床上的病人到哪里去了?”
“闵慧小姐,对吗?”青年说,“ethan带着苏全去楼下的花园散步去了,应当快回来了。”
闵慧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眼,他长得不算绝对英俊,但是很好看,秀气的五官、尖尖的下巴、个子跟辛旗差不多,肤色较暗,是健康的麦色。
“叫我闵慧就好,请问您是——”
“我叫云路,白云的云,马路的路。”他微微一笑,伸手过去,“我是ethan的厨师。”
一进门闵慧就觉得他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直到这时才想起来在昨晚的宴会上,辛旗说他身边正好有个空位,旁边坐着的一个人闻讯站起来立即离开了——那个人就是云路。
“ethan?”
“也就是辛旗,他的英文名叫ethan。”
“所以他是……开餐馆的?”闵慧有点糊涂。
“不是。我是他的私人厨师。”云路解释道,“负责他的饮食,只为他和他的家人做菜。”
外卖都这么发达了,还有这种职业?闵慧不禁想,这不就是钟点工吗?
见她一脸迷惑,云路笑道:“我以前是家餐厅的主厨,ethan觉得我的菜做得不错,问我愿不愿意辞职出来给他做,我看待遇不错,工作又轻松,就答应了。”
闵慧惊奇地“哦”了一声。
“我是过来送早餐的,ethan和苏全已经吃完了。”云路拿起一个便当盒递给她,“剩下的一份是你的,可能已经冷了。”
“不用不用,”闵慧举了举手上的塑料袋,“我自己买好了。”
说罢将粥和包子都掏出来:“我多买了一份,你要吃吗?”
“我吃过了。那,你中午想吃点什么?我做好了给你送过去?”
“中午?中午公司有个会……”
“那就送到公司?”
“用不着,公司有餐厅,还有补助,不吃白不吃,你……不用管我。”闵慧连连摆手,心想,苏全吃辛旗的东西理直气壮,她要是也吃,天知道会被损成什么样子,还是自觉一点比较好。
“别客气,不是我送,是司机送。”云路热情地说,“对我来说,做一份和做三份是一样的时间。”
“真不用,谢谢。”
“那好吧。”他不再勉强,“请放心,ethan已经吩咐了,苏全的一日三餐我会精心料理的。对了,ethan说,他发现苏全的身高、体重都低于平均值,想问一下苏全为什么没有喝牛奶的习惯?”
“牛奶倒是有,但质量不是很放心,我怕有三聚氰胺,不大敢给他喝。”
“这个请交给我们解决,一定让他喝上放心牛奶。”云路掏出笔记本写了几个字,“我查了一下,附近两个奶牛养殖场,我们去买几头奶牛,请一位可靠的奶农,再买一套全自动挤奶机、一套巴士杀菌控制器、专奶专用、特供给苏全。”
闵慧正在喝粥,听到这话,差点一口喷出来:“奶牛?不用这么夸张吧?”
“不麻烦的。”云路笑道,“对了,苏全喜欢什么样的口味?”
“他不怎么挑食,爱吃方便面……我知道这不健康。”
“没关系,我可以把手擀面做成方便面的样子,再配上类似味道的汤料。”
“他还喜欢番茄,和一切跟番茄有关的菜。番茄鸡蛋、番茄牛肉、番茄豆腐、罗宋汤之类。”
“太好了,这些我都擅长。”
“红烧的肉类也爱吃,红烧鸡翅、红烧排骨、红烧鱼……”
云路一面听一面认真地在小本本里一一记下来,之后又详细地询问苏全爱吃哪些水果、哪些零食、爱喝哪种饮料、有没有吃维生素、有没有补钙、甚至问到他小便的颜色、大便的形状。闵慧一一作答。
刚刚说完,门外又进来一个年轻人,中等个头,戴幅金边眼镜,很精明的样子,怀里抱着几个大盒子,看见闵慧,礼貌地一笑,将盒子放到地上。
“这是闵慧小姐,苏全的妈妈。”云路介绍道。
“你好,我是沈涵,辛总的助理。”
两人握了握手,沈涵道:“辛总让我给苏全买些玩具。”
“谢谢,其实不用这么多啦。”
“这只是一部分,我们多买了一些,让他挑一下,不喜欢的就拿回去。”
云路问道:“ethan的电脑你拿来了吗?”
“还在车上,马上送来。”
说话间,辛旗将苏全连同他的轮椅一起推了进来,看见闵慧,淡淡地招呼了一声:“早。”
“早。”闵慧蹲下身来,亲了儿子一下,“全全,胸口还疼不疼了?”
“不疼啦。妈妈,爸爸带我去楼下玩儿,我看见了一只小花猫。”
“哇,是不是很可爱?”
“爸爸说,等我病好,他就送我一只小猫咪。”
“真的?”
“当然是真的。”辛旗摸了摸苏全的脑袋。
苏全兴奋地在轮椅上乱晃,吓得闵慧连忙将他扶住。辛旗见状将苏全抱到床上,随口问道:“昨晚休息得好吗?”
“挺好的。”
“今天要上班吗?”
“有几个重要的会议,如果你在的话,我就去一下。”
“你去吧,我在。”
“那你……”闵慧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云路、沈涵,“会在医院里待多久?”
“一直陪到他出院。”
闵慧怔了一下:“他还有十天才会出院呢。”
“那就再陪十天。”辛旗麻利地折了折床上的毯子,“你要是忙的话就不用二十四个小时地陪着了,每天来看一下就行。告诉家骏也不用来了。”
闵慧诧异地问道:“那你……不上班吗?”
“我把这个月的会议、面谈全部取消了。实在推不掉的事情就在病房里干干。”
“不会有什么损失吧?”
“那能有什么损失?”辛旗坐下来,翘起二郎腿,淡淡地说,“我儿子有开胸手术,谁那么不知趣,敢在这种时候找我谈工作?”
第36章 蓝鸟
因为辛旗拍了胸脯说会负责苏全的陪护,他又有那么多的手下,闵慧觉得喜从天降。为了照顾苏全,她耽误了不少的工作,要开的会缺席,要出的差没去,她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几个关键产品的研发和调试上,一天只睡三个小时,总算没有错过任何deadle。闵慧老是请假,何海翔在曹牧那边早已怨声载道,见了面也没有好脸色。公司传言——何海翔曾试图说服被赶走的丁艺峰回来顶替闵慧并许以高薪。无奈丁艺峰已被观潮国际录用,据说颇受重视,目前是技术总监的热门人选。见过大佛的人哪里还想回到小庙?虽然有曹牧帮着挡驾,挡得了初一,挡不了十五,她知道再这么下去非引咎辞职不可,不如趁着有辛旗照顾苏全的这几天,好好地在公司里表现表现,于是对辛旗说:“这段时间我落下了不少工作,可能会在公司多待一下,先走了,有事打电话。”
“怎么打?”辛旗冷冷地哼了一声,“没你的手机号,用意念吗?”
闵慧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这上面有。”
辛旗接过,瞟了一眼,放到桌上:“你去吧。”
闵慧跟苏全道了个别,发现他正专心地摆弄着手里的声控玩具,根本没心情理她,头也没抬,敷衍地说了声“妈妈再见”后继续低头玩耍。
下了电梯,不巧又碰到周如稷,闵慧向他“嗨”了一声,周如稷止步笑道:“一大早就出去?苏全怎么办?”
苏全病起来非常粘人,独自在房里待上十分钟就要哭闹,这也是闵慧不敢走开的原因。
“有他爸陪着呢。”
“能放心吗?他们昨天才第一次见面。”
“挺放心的。”闵慧自信地笑了笑,“辛旗这人,特别靠谱。昨天我就回家了,终于睡了个好觉。”
“难怪这么容光焕发,”周如稷一脸研究的表情,“早上查房时我跟他聊了一会儿,他还蛮细心的,问了我和王医生一大堆孩子的问题,还说有空约我们打高尔夫呢。”
闵慧不敢想象辛旗还有这么“亲切友好”的时刻:“不会吧,他应该不住在滨城。”
“他还问我你住在哪条街,说是想搬到附近以便照顾孩子。”
“你告诉他了?”
“没有。昨晚听见你们吵架了,不大清楚你的态度。”
“他不是特地找来的,我们在晚会上偶然碰见,我没告诉过他有一个儿子,他知道后冲我发了一通火。”闵慧一面说一面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能理解。”周如稷将手插进口袋,低头想了想问道,“那你们……打算结婚吗?”
结婚?闵慧心想,苏田这道坎能过吗?不打破我的头已经万幸了。于是摇摇头:“不打算。孩子是个意外,我的过错。”说这句话时,语气柔柔的,脸上泛出一片红晕。
周如稷凝视良久,突然笑道:“你喜欢他,对吗?”
闵慧大方地点点头:“对。”
“看来我得经常约他打高尔夫了。”
“干嘛?”
“帮帮你呗。”
“不用啦!你还是好好地照顾紫珠吧。”做了四年夫妻,闵慧还是不习惯跟外科医生谈论感情,他们看人实在是太犀利了,“说到紫珠,她最近怎么样?”
“还行,病休在家闲不住。以现在的体力,职业跳舞家是做不成了,想办个舞蹈学校,正在家里各种琢磨呢。”
“也好,回家有热饭吃了。”
手机里微信消息震动个不停,闵慧不敢多聊,连忙赶到公司,一头扎进办公室回了三十封重要邮件,紧接着开了两个例会。为了挽救自己的形象,她在会议上踊跃发言、侃侃而谈、给自己找足了存在感。没想到会一开完就被何海翔的助理叫进了办公室。
“闵慧,今天怎么有空来上班了?”何海翔阴沉着脸问道。
“孩子有人照顾,我就赶紧来了。”
“紫金会所的酒会,你参加了?”何海翔话锋一转。
见鬼,闵慧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不安地点点头。
“听说你出了个很大的风头,直接把自己送上了行业头条。”
“……”
“闵慧啊闵慧,你好歹也是佰安高科的研发总监,能要点脸吗?”何海翔禁不住讥讽,“你跟程启让有什么未了情可以私下解决嘛,干嘛弄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呢?昨天总部也去了两个vp你知不知道?上个星期我还在他们面前夸你,这个星期你就出这么大一个洋相……你有没有一点最基本的道德观念?”
“对不起,何总,是我失态了。当时是喝多了。”
“你不好好地待在医院里照顾儿子,跑到酒会上发什么疯?有这个劲头把项目好好地抓一下,行不行?”
“何总,一码归一码。凡是由我负责的项目我都抓了,一个deadle也没错过。”
“还嘴硬!deadle是什么,是最后的期限,你就非要挨在最后一秒?就不能提前一点?”
“您说得很对,我会好好反省这件事的。”闵慧挨了一脸的唾沫星子,若在平时,她会据理力争,想到昨晚的表现确实有损公司形象,决定还是低头认罪。
“我已经通知财务部了,扣你三个月的奖金。”
闵慧一听说要扣钱,不干了:“何总,酒会的事又没发生在上班时间,不能这么扣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