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大家都朝着不同的方向前进,这队伍岂不是要撞在一起了?
邬云双好奇地微微抬头看,却发现侍从的身体居然都是朝后的,只是他们天生异类,脚掌长相颇为随意,三百六十度怎么长的都有。
所以他们才走得如此艰辛,后退的速度如此之慢。
因为抬起头,邬云双得以看到侍从的全貌,这才发现他们不止脚长得随意,准确的说,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按照正常人的模样去生长的。
有胸上长出一双手的,吃力地举着旗子,旗杆贴在鼻子上,鼻子都给蹭错位了,为了保证旗杆笔直侍从也只能尽量往后缩脖子。
有胳膊都长在同一侧的,两只右手抬箱子倒是方便,只是身体的平衡感被打破,长着手的那侧被压弯了身子,长此以来整个人已经扭曲,变成了左高右低。
还有的人背上长着一双手臂,像是秃掉的翅膀。
他吃力地托起新娘的花轿,或者说背着更准确一些。
因为他躬下腰,所以要比其他三个轿夫矮一大截,导致花轿不够平稳,随着队伍的行进,颠簸不断。
轿帘也跟着上下晃动,将轿中的场景忽隐忽现地露出来。
此时正是夜半时分,雨后的云层还未完全散去,月亮躲在云后,吝啬地洒下稀稀落落的光芒。
一条修长笔直的腿勾着轿帘,缓缓从轿中伸出。
那条腿未着存缕,在月光下洁白如玉,指尖涂着鲜红的蔻丹。
即便同为女子,邬云双依旧看得面红耳赤,她立刻别开视线,这宫中也太荒淫无度了。
就在她侧头避开的那一瞬,夜风将轿帘吹起,余光瞄到那条腿被一只手紧紧拽着收了回去。
那场景并不香艳,反而有几分骇人。
因为那条腿并不长在人身上,就孤零零,单独的一条,应该是被切割下来的。
腿根处的疤痕还有暗红的印记,被那只手死死捏着不放。
邬云双只是瞄到一眼,回过头细看时,那轿帘已经落了下去。
刚才的一切都像是她的幻觉。
不过可以确信的是,这场于夜半时分举行的婚礼,绝非常人所为,恐怕非鬼即怪。
那花轿中就藏着个爱吃女人的残忍恶鬼。
若是被恶鬼发现,说不定她的腿也要出现在轿子里了。
得尽快离开。
邬云双压低身体,小心地从花丛的间隙中钻回去。
她十分小心,尽量避免花枝颤动,还时不时回头观望,避免被发现。
好在那些侍从都蠢蠢笨笨的,每走两步,还要在原地晃一晃找下平衡感,看着脑子就不灵光。
应该不会暴露身份了,她这样想着,还没回过头就用手轻轻拨开前面的花枝。
咦,这枝叶怎么这般粗壮?根本拨不动。
她感到头顶有灼热的气息喷来。
回过头,先看到一双马蹄不耐地来回跺着,原来刚才碰到的是马蹄。
仰头看去,一匹马缓缓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内,马身上虽然装饰着金丝律带,但是大部分的肢体是暴露在外的。
这匹马像是布做的娃娃,关节处都有缝合的迹象,针脚粗糙,线头还露在外面,在月光下被风吹起,像是银丝。
马鬃也散发着银光,盖在几乎只余下骨头和腐肉的头颅上。
与侍从不同,马儿的朝向与队伍前进的方向一致,因此它一眼就发现了躲在花丛中的邬云双。
此刻马儿正不悦地摇晃着脑袋,吐着鼻息,在寒夜中形成白色的雾气,似乎下一秒就会喷出火焰来。
而马背上倒坐着个人,被马头挡住了,隐隐约约看到红色的喜服。
完了完了。
邬云双现在可以确信,她是撞上鬼婚了。
前面轿子里的是鬼新娘,现在这马上应该就是鬼新郎了。
虽然觉得恐怖,但是邬云双的好奇心更重。
她还从未遇到过鬼,很好奇是不是和话本上的一样,长着青面獠牙。
就看一眼,一眼就好。
只见那马上的新郎被五花大绑的,罩着一件红色的喜服,非常勉强地被绳索紧紧缚在身上,像是被山大王抢了亲的美娇娘。
邬云双抬起头,刚好与新郎官四目相对。
“咦?”她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那新郎官容貌俊秀,可不就是她消失的未婚夫吗?
原来他不是抛下自己,而是被鬼新娘抓去成亲。
墨朔与邬云双对上视线的那一秒,面上的愁容瞬间散去,他朝她挤眉弄眼,明示来救他。
邬云双却别开视线,将头缩回花丛中,假装没看到。
墨朔着急了,这个恋爱脑该不会是打算见死不救吧?
明明之前在进入控制室时,她还说过要保护自己,怎么就翻脸不认人了。
他猛然想起,对了,在秀宫时,那些机器人根本就不会攻击她,难怪她能游刃有余地说出要保护自己的话!
“又又!”他气得大叫起来,“快来救我!”
袅袅仙乐被墨朔这一吼给打断了,只有唢呐附和着发出一声低鸣,接着队伍停下,所有侍从都慢吞吞地回头看了过来。
邬云双再也无法埋在花丛中做鸵鸟,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站起身,就朝远处而逃。
“喂!你的亲亲夫君都要被妖怪抓走了!你就没想过来救我吗!”墨朔此时已经顾不得形象,他那便宜未婚妻已经快跑得没影了,他不得不吃力地扭着脖子转头冲她喊话。
他本以为她是个傻白甜的恋爱脑,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比谁都现实,看到他落难居然直接丢下他就开溜。
“你还说自己是读书人,你就没听过‘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吗?”邬云双边跑边回头冲他喊着,“我就不打扰朔哥哥洞房花烛夜了……”
她的声音隔着浓重的雾远远传来,渐渐听不到了。
“快给我抓住她!”墨朔气得向脚边傻愣的侍从命令道。
一时竟分不清他是被抓回去成亲的小白脸,还是凶神恶煞的妖怪大王。
侍从疑惑地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慢吞吞地放下身上的重物,追了上去。
可惜他们长得奇形怪状,别说追上邬云双了,有的没跑几步就散架了,身体断成几截,在地上直蹦跶。
不过邬云双还是被拦住了。
那时她正在为自己的未婚夫感到哀伤,虽然这阵哀伤连半柱香的时间都没有。
而且她感到哀伤的内容是,自己没有亲手杀了他,没有为白芨姐姐报仇,没有为民除害。
不过她并不执着这些细枝末节,既然朔哥哥已经以命偿还,那么她决定大度地将生前的恩怨一笔勾销。
作为前·未婚妻,她也不会将战场上英勇的小将军始乱终弃、最终被女鬼找上的事情告诉别人,算是留给他最后的体面。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之前白芨送给她,还缠在自己手臂上的小白蛇突然发出了声音——
“你真的要抛下自己的未婚夫吗?”
“啊!”邬云双吓得哇哇直叫,看到鬼婚时她并不觉得多么可怕,是因为鬼怪和她还是有一定距离的,可是手臂上的小蛇却是隔着一层衣衫紧紧贴在她身上。
她手忙脚乱地将小蛇从自己手臂上扯下来,动作极为粗鲁。
“好痛!”小蛇惨叫着,却依旧坚持地请求道:“拜托你了,快去救救他吧,如果他被鬼怪吃掉了,这个世界说不定就没救了。”
邬云双才不管这个世界会变成怎么样,她现在只觉得再不将手上这条会说话的妖怪蛇扔掉,她要没救了。
她捏着蛇的七寸,朝着远处的树林直接甩了出去。
“不要啊——”小蛇可怜地发出惨叫,像是银色的飞镖,渐渐远去,消失在夜空中。
邬云双这才擦了擦汗,松了口气。
这座后宫太诡异了,之前白芨姐姐送她的小蛇不但有了生命,还成了精说人话。
她注意到此时自己站在一个丁字岔路前。
奇怪了,进入这座宫苑的时候明明就是一条笔直的道路,怎么就成了岔路?
第17章 距离宫门2129步
岔路两边的道路同样一眼望不到头,邬云双实在不知道应该朝左还是朝右。
“完了,迷路了。”她皱起眉,她的方向感一向不好,如果没有地图,她可能会在同个地方兜一辈子圈。
她想起之前看到墨朔手里的地图,必须想办法拿到才行。
邬云双极不情愿地转回身,原路返回。
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她感觉这一夜无比漫长。
明明发生了那么多事情,走了那么多路,月亮还是高高挂起,雾气也没有散去,甚至比之前还要浓重。
几乎只能看到脸前,伸出手都看不太清自己有几根手指。
摸索着一点点往回走,可惜那串红色的灯笼再也没有出现过。
漫无目的地在大雾中不知走了多久,邬云双实在是又累又困又饿。
这一夜她就在破庙中睡过一小会,她想要摸回破庙去歇一歇,可是走了一圈又一圈依旧在树林里。
就在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要在树林里兜圈时,终于找到了出路。
云层散开,雾气渐渐消弭,月亮已经落了下去。
但是太阳并未照常升起来,因此天色依旧是昏昏沉沉的。
在层层将散未散的灰白色雾气中,出现了一座宏伟的宫殿——红墙金瓦,巍峨高大,宝顶几乎顶到了苍穹。
由于过于庞大,只要看到它,自己的视线就会被占得满满的,带给人强烈的压迫感。
好似这座宫殿是个高大健硕的巨人,自己是它脚边的蝼蚁。
蝼蚁邬云双此时就站在宫殿的阴影中,好奇地观望着。
她看到门前的白玉石狮虽然面目狰狞,可是脖子上缠着红绸,屋檐下挂着一串写着“囍”字的灯笼。
看来这是鬼新娘的家。
宫殿的大门敞开着,没有任何侍从或是宫女守着。
缓缓走上白玉石台阶,映入眼帘的便是院落中已经准备好的宴席。
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甚至放不下了,只能一盘垒一盘。
碗里盛好了佳酿,半空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
可是宽广的前庭却空空荡荡的,好似这里刚才还在举行着盛大的仪式,但是主人、宾客和仆从突然消失了。
酒和菜都散发着热气,如此喜庆的画面,此刻却因为没有宾客显得有些诡异。
让人细思极恐。
不过邬云双不会细思,她摸着心口,反而怡然自得,还好还好,要是鬼新娘他们都在,自己岂不是下酒菜直接端菜上门了?
她想应该是天亮了,鬼都回去睡觉了,所以没有宾客。
现在可是大白天,正是勇闯鬼宅的最佳时机,她的运气真是一顶一得好!
不过邬云双还是轻手轻脚地贴墙而行,她绕过前庭,钻到了花廊下。
偏殿一排排房间灯火通明,可是瞄了瞄四周,依旧没有任何人影或鬼影。
于是邬云双索性放松下来,正大光明地走在花廊中央,像是这座宫殿的主人那般悠闲地逛起来。
安静的院落,只能听到她的鹿茸鞋踩在石板路上“哒哒”的声音,连鸟叫虫鸣声都没有。
不愧是鬼新娘的宫殿,这根本就是一座毫无生机、死气沉沉的鬼宅。
一阵阴风袭来,烛火摇曳,有个影子在不远处的纸窗上晃了下。
邬云双像只受惊的猫儿般,从花廊正中央跳到了廊柱后,蹲下身藏起来。
她将背上的佩刀取下,以备不时之需。
等了许久也不见任何动静,她小心地抬起头,偏殿还和之前一样,空空荡荡,安安静静的。
她壮着胆子探头看,那影子居然还在!
在纸窗上来回晃着,像是个吊死鬼一样,脚下空悬着,脖子与房梁相连。
完了完了,她看过讲吊死鬼的话本,这种鬼的舌头都很长,口水顺着舌头滴在地上,好恶心的。
邬云双可不想被那脏兮兮的口水碰到,一定很臭。
但是她等了好久,也不见吊死鬼有任何行动,就只是在那里晃。
吊死鬼就不觉得累吗?
她蹲在这里,腿都要麻了。
邬云双等不下去了,她从花园中摘下一片硕大的叶子,挡在头上掩耳盗铃,慢慢挪向那间闹鬼的屋子。
凑近了才发现那影子不过是远处的纱帐被风吹起,卷在柱子上,左摇右晃,映在纸窗上就像是个摇曳的吊死鬼。
不过如此。
她松了口气,从窗户下站起身,谨慎地在纸窗上戳开一个小洞。
或许是那些鬼怪设下了埋伏,故意让自己放松警惕,再趁机吃掉她,所以她要确认下吊死鬼是不是真的存在。
透过小孔去看,朦朦胧胧能看到里边的金碧辉煌,墙上挂着名画与宝剑,桌上装饰着瓷器花瓶,正中央的八仙桌上还放着她最喜欢的酥皮点心。
邬云双馋了,昨天中午那餐之后,连一口水都未喝过了。
她现在已是前胸贴着后背,再不吃东西,她可以成功入住这座鬼宅,成为饿死鬼了。
回头望了望,宫殿空落落的,没人也没鬼看着。
算了,反正鬼也不会吃,这碟酥皮点心不如就便宜她吧。
推开窗棂,腾空翻了个跟头,在窗棂落下之前,她已经轻巧地落在了屋内的绒毯上。
酥皮点心正和她的口味,她连着吃了好几个。
就在她狂吃海塞之际,一阵阴寒的风自她身后吹起,她不禁冷得打了个寒颤。
紧接着,身后的烛火晃了两下,就灭了。
烛火摇曳时,晃动的火光将屋内的一切都映在墙壁上,像是整个房间都在天旋地转。
连同邬云双的影子也一起晃个不停,还有她身后伸起的、仿佛镰刀般巨大的刀刃,堪堪在她脖颈的位置划过时,烛火熄灭,他们的影子一同消失了。
邬云双看到那一幕给噎住了,酥皮点心的碎末卡在嗓子眼,几乎有种窒息的感觉。
她顾不上打嗝,连忙回头。
此时虽然是白天,但是这个房间朝向的问题,再加上今天是阴天没有太阳,整个房间暗地像是盖着一层灰蒙蒙的薄纱。
烛火的白色余烬缥缈着,屋内好似没有其他人。
实际邬云双也不清楚,昏昏惨惨地看不真切,房内的花瓶、名画、宝剑幽暗的轮廓像是能拼凑出一个朝她怪笑的鬼怪,但似乎又不是。
她艰难地将那些卡在喉间的碎末咽下去,手摸向了脖子后方,顺手拍死了一只蚊子。
虽然刚才看影子,她的脖子像是被什么划破了,但实际只是被蚊子叮了个小小的肿包,若不是伸手去摸,不痛不痒的,她都不知道。
也还是有那么一点害怕的,赶快找到地图离开吧。
从偏殿出来时,她抱紧了墨朔留给她的佩刀,直直朝正殿的方向奔去。
她过于心急了,没注意到,在廊柱拐角的地方,有个巨大的影子映在上面。
许是因为距离光源太远,影子歪斜着,拉扯成了巨大修长的腿部,以常人难以达到的极快速度追着邬云双。
每次邬云双觉得背后有什么东西回头看时,那影子便迅速爬到墙角,躲在阴影处。
再加上她现在情急心切,更加疏忽了周围的变化。
来到正殿后,没费多少功夫,她就顺利地找到了婚房。
房门紧闭,纸窗上贴着红色的窗花,里边没有烛火,光线昏暗,透着纸窗实在看不清。
邬云双又想在纸窗上戳个洞看屋内的情况。
结果刚把眼睛贴上洞口,眼前就出现黑乎乎、毛绒绒的一坨。
居然是一只蜘蛛!
邬云双最怕虫子,吓得她连连后退。
她发现这间婚房与其他的房间完全不同,虽然乍一看倒也奢华,可是仔细看,却能发现到处都是陈旧破败的气息。
角角落落藏着蛛丝,细小的蜘蛛像是抗议有人打扰了它们的安宁,不客气地挂着蛛丝从房檐上滑下来,刚才险些掉进邬云双的眼中。
手指缠上了不少蛛丝,也不知道这种蜘蛛是什么,蛛丝黏黏腻腻的,怎么甩都甩不掉。
她在树皮上蹭了好几下,可怜的小蜘蛛被摁在树皮上,压成了一滩绿色的汁水。
好恶心。
而且就是因为这些蜘蛛害得她在鬼新娘的婚房前闹出了不少动静。
还好婚房的门始终是紧闭的。
现在还是清晨,会不会鬼新娘昨夜饱餐一顿,现在还贪睡未起?
邬云双壮着胆子,扒在门缝上往里瞅。
结果那门并没有关紧,她扒在门上居然直接摔了进去。
里边根本没有人。
婚房内没有烛火、窗檐紧闭,几乎没有光透进来,抬起头就能看到房间正中央放着雕花拔步床,即使光线昏暗也能看清暗红的纱帐低垂,紧紧护住床上。
邬云双从地上爬起身,先转身将门关好。
她蹑手蹑脚地靠近拔步床。
透过层层红纱,模模糊糊能够看到床上有个影子,只有一个影子。
不知道是鬼新娘,还是她那可怜的、已经被啃食干净、只剩下白骨的未婚夫。
她咽了咽唾沫,决定豪赌一把。
伸手轻轻拨开纱帐。
只见床上躺着的人穿着新郎官的喜服,被五花大绑着,头上盖着一块喜帕。
他意识到有人掀开了纱帐,立即呜呜咽咽地叫起来,像只虫子似的在床上拼命却无力地挣扎着。
“朔哥哥?”邬云双掀开喜帕,轻声唤着他的名字。
他居然还没死?
邬云双决定好好与墨朔沟通下,如果他愿意将地图交予自己,她可以考虑帮他将鬼新娘吃剩下的骨头带回梅花镇,也算是衣锦还乡了。
可是喜帕下并不是她的朔哥哥,是另个白面少年郎君。
第18章 距离宫门2081步
婚床上的少年郎君长相清俊,被绛红色的婚服衬得皮肤越显白皙,桃花眼角带着泪,多少有点女相。
他的嘴里被塞上了帕子,无法说话,只能呜呜叫着。
一开始他以为是鬼新娘来了,吓得嗷嗷叫,后来望见邬云双,立即变成了哀求。
“奇怪了,朔哥哥去哪了?”邬云双帮少年取下嘴里的帕子,“他是我的未婚夫,你有见过他吗?”
“他大概比你高一些。”她在手里比划着,“皮肤比你略黑一些,长得也比你帅气一些的,没你那么娘娘腔……”
少年获得了说话的自由,立即神色慌张地打断邬云双,“嘘,小声点,不要被她听到了。”
“她?”邬云双挥刀将少年身上的绳索挑开,“你是指鬼新娘啊,你放宽心好了,我一路上都没遇到她。现在已经天亮了,她不敢出来的。”
“是这样么?”少年揉了揉已经被勒出红痕的手腕,露出凄惨的笑,“原来我们是撞鬼了,我竟是不知。”
少年缓缓道出自己的遭遇:“我原本是被招募去御林军的,但是将军说娘娘这边需要人保护,挑选了我们一众人入宫。
结果娘娘居然将我们当做面首,要我们侍奉,我们无法违抗懿旨,只能跪在殿前等着被叫进去,可是那些进去的人再也没有出来过,我是最后一个。”
“你说的那个人我没见到过,估计已经被吃掉了。”少年垂下眼眸,有些同情面前的少女。
不过邬云双倒不怎么关心未婚夫的死活,她问,“既然你从宫外进来,一定知道出宫的路线吧?”
比起复杂的地图,有个活人能够带自己出宫当然是最好的,所以一听少年来自后宫之外,邬云双立刻放弃了寻找墨朔的念头。
少年明显为她的冷血感到不适,他往后缩了缩,“这里离宫门很远的,而且路上我们一直被蒙住眼睛,抱歉,我也不知如何离开。”
他看到邬云双亮闪闪的眼眸暗淡下去了,立刻鼓劲道:“不过之前我看过冷宫的地图,我应该能找到路的。”
“这里是冷宫?”邬云双环顾四周,完全不像啊。
她听说冷宫是被抛弃的妃子居住之所,非常破败,日子过得比普通老百姓还不如。
可是这座宫殿却是富丽堂皇的。
原本她以为秀宫就已经够大够奢华了,但是与这座宫殿对比,秀宫大抵只配与侍女居住的房间相提并论。
“一开始我也很奇怪,但是如果她们是女鬼的话,就说的通了。”少年抱住手臂,瑟瑟发抖地推测道:“这里肯定到处都是被抛弃、冤死的妃子,所以她们用幻术将冷宫装扮成辉煌的宫殿,将我这样的美郎君骗过来采阳补阴。”
“是的是的,话本子上都是这么画的!”邬云双附和地点点头,“我会点武术可以保护你,你能带我出宫吗?”
少年打量了下眼前的少女,挺起胸膛,“还是我保护你吧,我们先离开这里。”
邬云双点点头,跟在少年身后。
少年极为谨慎,走到门前观望了很久,没发现什么异常才回头招手,催她跟上来。
门被推开,此时太阳已经升了起来,天光放亮。
刺眼的光芒顺着敞开的门扉射入昏暗的房内,邬云双抬手挡住阳光,忽然发现自己两手空空。
她把墨朔留给她的佩刀给忘了,刀还放在拔步床上,她回头去拿。
少年先她一步走出了房门。
刚才明明看了许久,屋外明明什么人都没有,可是在他踏出房门的那瞬,从房顶、也就是门的正上方,垂下一双纤细的手臂。
一只手捂住了少年的嘴唇,将他的惊呼按了回去。
另一只手,掐着他的后脖颈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少年叫不出来,也挣脱不了,只能拼命晃着腿,不小心踢到了门发出巨大的响声。
邬云双回头拿刀,没有看到这一幕,听到声响后才抱着刀转向门的方向。
她只看到少年的影子映在地上,黑影的双腿徒劳地挣扎着。
紧接着鲜血滴滴答答从房顶落下,洒在门前。
那鬼新娘就在房顶上!
邬云双连忙捂住嘴,话本上写过,鬼怪是可以闻到活人的气息的。
她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呆立在原地。
少年的挣扎渐渐止住了,他连一声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软软的身体被甩到了院子中,像是个没用的破布娃娃。
时间似乎静止了。
那鬼新娘也不知道在打什么算盘,迟迟未露面。
邬云双不敢轻举妄动,眼睛睁得圆圆的,盯紧了敞开的门,门外刺眼的阳光,院落中倒地的少年尸体。
长时间盯着光亮处,眼睛发痒冒绿光,视线范围内的东西也出现了重影。
眼前的一切变得不真实起来。
比如她现在感觉自己的视力好得有点不正常,她居然能看到门缝上方的蜘蛛垂下的丝丝缕缕蛛丝。
正常来说,她站得这么远怎么可能看得清。
所以邬云双觉得自己产生幻觉了。
而且那蛛丝逐渐密集起来,开始还只有几根,随着蛛丝拖得越长越密集,像是小瀑布似的垂下来。
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金灿灿的,一缕一缕,像是传说中西域美人的秀发。
邬云双恍然大悟,这哪里是蛛丝,分明就是女鬼的长发!
鬼新娘趴在屋顶,现在正探头往婚房里瞧呢,一头金发就这么垂下来。
完了完了。
眼看鬼新娘的额头都要露出来了,邬云双慌不择路,打开一旁的柜门,钻了进去。
这是她第二次躲在柜子里了,上一次还是在秀宫被太监追赶的时候。
但是那时的柜子好歹正常地装着衣物。
这个柜子不知道是用来装什么的,外表看着还算普通,可是进来后才发现不对劲。
先是一股浓烈的恶臭,像是死耗子的味道,扑鼻而来。
再就是那柜子的周遭都黏糊糊的,邬云双关门时不小心碰了下,结果手上沾上了一大坨,柜子里也看不太清楚,她不知道是什么,总觉得很恶心。
不过这些和外边的鬼新娘相比,自然是好多了,所以她还是忍了下来。
手上黏糊糊的脏东西就蹭在一旁的布料上。
她一边擦着手,一边觉得不对劲。
这块布料摸着顺滑,明显是上好的丝绸,中间还绣着纹路,做工也很精细。
嗯……好像是新郎官的那身喜服?
她不太确定,继续往上摸去。
于是顺着胳膊摸到了健硕的胸膛、坚毅的下颌线、薄薄的嘴唇,还有塞入口中的帕子。
怎么感觉这个人长得有点像朔哥哥?她取下帕子。
“你个见死不救的胆小鬼!”
她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头顶炸起,对方嗓音低哑,正在气恼地骂自己。
还真的是她的未婚夫墨朔。
太好了!马上就能拿到地图了!
不等他说更多难听的话,邬云双又将帕子塞了回去。
墨朔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嘘——”她竖起食指放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朔哥哥,你小声点,女鬼就在外边呢。”
等到未婚夫安静下来后,邬云双踮起脚,手搭在他肩膀上,凑近耳语,声音透露着无辜与迷茫:“朔哥哥,我迷路了,所以回来找你借地图看看。”
说完也不等墨朔的同意,就在他身上乱摸,从前胸摸到后背。
她个头矮,几乎是埋在他怀里。
墨朔咬着牙,忍住痒,心里气得要死。
这个世界的他是眼瞎吗?怎么会喜欢这么一个女人?
不但没脑子!拖油瓶!是个见死不救的冷血动物!现在居然还对他上下其手,吃他的豆腐。
这个柜子本来就闭塞,气味难闻,再加上塞了两个人进来,墨朔快要呼吸不过来,想要狠狠训斥她,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呜呜呜呜呜!”
(“不准乱摸了!”)
“你说什么?”少女枕在他的胸膛上,仰头看他,手还环着他的劲腰,“你放心,我会帮你将女鬼吃剩的骨头收起来,带回家拼好,让你好歹有个衣冠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