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施工地段,道路不平整,有些区域还挖了坑准备埋管道。
他担心流浪猫掉进去遇到危险,蹲在沟壑边上,打算用小鱼干诱它?出来。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了,沟壑内的一切被盖在阴影下,看?不清楚。
隐约能感受到里?边在动,然后是猫咪的叫声。
莫朔以为流浪猫要出来了,便?探头去看?。
正?好与蹲在沟壑中?的少女四?目相?对。
“……朔哥哥?”她只穿着一件白色的里?衣,不过已经变成灰白杂色的了,头上脸上也是灰,只有那双眼睛亮闪闪的。
莫朔实际想过一万次,如果在现实世界遇到邬云双该怎么办。
他现在很清醒,很理智,知道她是自己臆想出来的角色,并?不是真实存在的。
如果可以,他会送她回到自己的世界,会给她买好多好吃的,成为她在这个世界的好朋友。
好朋友,而?不是男朋友。
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早晚得分道扬镳。
可现在真的见到人?了,他却?发?现提前预想的那些条条框框根本就没用。
他的身体比大脑反应还快。
根本想都没想,就直接跳了下去,“又又!”
邬云双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里。
后宫巍峨的宫殿变成了努力仰起头,都望不到?顶的巨型建筑,店铺上写着熟悉又陌生、过于简化的汉字,道路中央各色巨型“甲虫”飞快爬行而过,人们?却?熟视无睹。
说到?这里?的人,他?们穿着过于暴露的里衣,胳膊、大腿都露在外边。
男子全?部剃了短发,像是刚还俗的和尚。
女子大部分披着秀丽的长发、卷发、金发、彩发,居然也有?大胆地剪了短发的,看起?来清爽又干练。
他?们?嘴里?说着听不懂的语言,就算听懂了个别文?字,组合起?来也不知道具体在聊什么,完全?搞不明白。
她站在街道的正中央,睁大眼睛驻足看着。
想要从?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看上去和自己相?似一些的人。
然而并没有?。
她想起?之前?在后宫遇到?的几个异域人,他?们?的穿着与?此?处的人们?有?几分类似,难道这里?是异域?
转身看着巨型建筑的“黑松石”外墙,上面映出自己的影子——
过长的黑发垂在腰侧,雪白的里?衣从?头包到?脚,与?身后的行人格格不入。
然而她一个异乡人出现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感到?奇怪的只?有?她。
来往的行人神色匆匆,他?们?都有?各自要忙的事情,连眼神都吝啬给她。
也许他?们?已经习惯这里?出现异乡人了吧。
要是朔哥哥在身边就好了,他?说过自己在异域待过很多年,非常熟悉这里?的风土人情。
可惜他?们?被鬼魂分开了,她根本找不到?他?。
尝试过拜托路人寻他?,结果她连对方说的话都听不懂。
“有?乜事啊?”
“乜啊?”
异域人说话很像乖顺的绵羊,“咩咩”叫着,脸上是被打扰的不耐烦。
所以,理所当然的,什么也没有?问到?,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
被各种突然蹿出来的“甲虫”巨兽吓到?,她又不会轻功,要不是跑得快,险些要被撞飞。
最后只?得跟着猫咪,追随着它?们?的脚步,来到?人烟稀少的僻静处。
她钻到?沟壑下。
这里?没有?暴晒的阳光。
“甲虫”巨兽也钻不进来,它?们?真的很笨拙,只?会在路面耀武扬威。
还有?一堆猫。
猫咪意外地,很亲近她。
也许是感受到?她的寂寞,会主动趴在她身边,露出肚皮,供她抚摸。
邬云双坐在地上,抱起?一团团的小奶猫,这里?应该是猫咪的家。
她感觉,自己也成了它?们?中的一员。
被人弄丢了,遗忘了……
她将脸埋在猫咪柔软的绒毛中,开始思念自己的未婚夫。
倒不是抱怨他?不来寻自己。
他?应该还在后宫吧,肯定已经急疯了。
或者和自己一样,被鬼魂带到?这个陌生的世?界,站在人群中央,迷茫又孤独。
他?能找到?今晚的栖身之所吗?
会不会被巨型“甲虫”抓走?成了怪物的晚餐,等她找到?他?时,已经变成干巴巴的尸块。
太阳早过了正午最盛的时候,日暮黄昏,连光线都有?些颓势,她缩在沟壑的深处,看着勉强晒进来的一小片惨淡阳光,感到?庆幸。
还好她遇到?了猫咪,可以在这里?暂居。
它?们?是她临时的家人。
一只?猫咪“喵喵”叫着,跳进了沟壑,身后好似有?洪水猛兽。
啊,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邬云双心?想,连猫咪都要欺负。
虽然人生地不熟,但是她决定为这些可怜的猫咪出头。
从?沟壑刚抬起?头,准备出去,就看到?那个熟悉的面庞——
面容清秀俊逸,却?有?些生人勿进的冷漠,明明常常微笑着,眼神却?有?玩世?不恭的嘲弄。
像是烈日下的流沙,用表面的平静企图遮掩内在的危险,可惜没有?完全?遮掩住,蒸腾的气焰,不动声色地表露着傲气。
不过这些都是对着别人的。
看向她时,眼神多是无奈又宠溺,是流沙埋在最深处,甘甜的地下河。
河水“哗哗啦啦”泛起?涟漪,心?潮起?伏。
就像现在,他?的表情都还维持着陌生,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跳了下来。
“朔哥哥?”
是他?吗?她终于找到?他?了?
“又又。”
她被紧紧抱进怀里?。
他?的外貌、声音,还有?身上的气息都与?墨朔毫无差别。
但是他?的衣着,他?的短发,他?手里?陌生的物件,又好似在说,他?不是。
“朔哥哥?”她僵着身体被他?抱着,不是很确定,“你是……朔哥哥吧?”
男女授受不亲,被陌生男子这样拥抱,实在是太过分了,若他?不是,她就杀了他?。
“笨蛋!”他?也像朔哥哥那样凶自己,连常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除了我,还会有?谁叫你又又?”
这个名字像是约定俗成的暗号,是朔哥哥先这样称呼自己的,也只?有?他?这样称呼自己。
“羽蛇不算在内,它?是宠物。”他?补充道。
邬云双想起?来了,之前?离开佛堂时,朔哥哥也这样和她说过。
他?还记得以前?的事情,眼前?的人确实是那个与?自己一同在后宫冒险的墨朔。
至于他?现在的短发与?打扮,邬云双并不是很在意,肯定是为了更好地隐匿在异域,他?总是有?很多办法。
“我终于找到?你了!”她紧紧地回抱他?,不过就一下,便松开了。
钻到?沟壑底下时,脸上衣服上蹭到?了不少土,而且又热又闷,身上黏黏的。
“朔哥哥,我身上好多土,很脏。”
他?松开她,上下打量了下,“你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邬云双露出一个惨烈的微笑,“说来话长。”
“那就先别说了。”他?试着拉起?她。
她懒懒地坐在原地不想动弹,不是没力气,就是看到?墨朔,心?里?放松下来,整个人都变懒了。
于是他?直接抱起?她,眼神充满了担忧,“肚子饿不饿?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现在想不想喝水?”
一问就是一连串。
邬云双赶紧打断他?,“朔哥哥,我不饿不渴也没有?受伤,我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睡一觉醒来,或许他?们?就回到?原本的世?界了。
“睡觉?”他?的表情有?些迟疑,抱着邬云双从?沟壑中走出来,才决定下来,“……我先带你回家,好不好?”
“回家?好哇好哇。”邬云双开心?极了,不愧是朔哥哥,他?们?这就可以回到?梅花镇了。
可是他?看到?自己欢快的表情,却?别开了眼,面色有?些凝重,“不是梅花镇那个家。”
嗯?那还能是哪个家?
邬云双不懂,但是她实在是太困太累,她百分百信任墨朔,便没有?再问,由着他?半扶半抱着回到?所谓的“家”。
全?程一句话没有?,乖乖地靠在墨朔身上。
眼珠子却?灵活极了,好奇地观望着周围的一切,包括朔哥哥。
她由着他?,走在街边,熟练地用异域“咩咩”叫的语言和别人交流;由着他?带她走到?高山一般的建筑下;由着他?,带她钻入“铁房子”中。
“铁房子”是密闭空间,只?有?在门外和门内有?些数字机关。
他?熟稔地快速按下几个按钮,就轻松破解,然后“铁房子”晃动了两下,不知怎的,有?种漂浮在空中的不安感。
她拽紧墨朔的衣服,抬头看他?。
可是他?却?在想心?事,目视前?方,表情无比陌生。
陌生到?,她开始怀疑,他?真的是朔哥哥吗?
“铁房子”停下时,她又被他?带到?了一扇结实的大门前?。
他?先打开门,走了进去。
邬云双还站在门外,感到?惊奇,因为刚才朔哥哥没有?用钥匙,也没有?按什么机关,手指在门上轻轻一按,“咔咔”两声轻响,门就开了。
趁着他?低头从?矮柜拿东西,她好奇地探头朝里?边看。
屋里?的摆设也极其怪异,没有?太师椅,没有?八仙桌,也没有?屏风,尽是些她没见过的家具,或者,这些东西算是家具吗?
她的视线绕了一圈,最后又回到?玄关的矮柜上,那上面立着一张小小的画像。
画得可真好啊,栩栩如生,就像人被印在了画里?。
画上有?三个人,最前?面的是小时候的朔哥哥,年龄看着也只?有?十岁左右,比现在略黑一些。
他?身后站着两个成年人,是一对夫妻,按理说应该就是朔哥哥的父母了,但是她竟然完全?不认识。
这里?真的好奇怪,她这样想着,忽然感觉小腿被人触碰。
“朔哥哥,你做什么?”腿一软,她坐在了另一侧的矮柜上。
低头看到?墨朔,半蹲在她面前?,帮她褪去鞋袜。
“别怕,只?是帮你换鞋。”
换鞋哪里?需要人帮,她又不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可是他?穿给自己的鞋也很奇特,只?有?前?半截,像是草鞋但是明显要舒适许多,就是露出了圆润的脚趾,有?些羞耻。
换好鞋后,又被墨朔拽着走进房间。
很明显,这里?是他?的家,有?太多太多,他?生活在这里?,成长在这里?的痕迹。
可是怎么会?
他?明明是同自己一起?长大的,又怎么可能在这里?另有?一个家?另有?一双父母?
那会不会,他?在这个世?界也另有?一个“邬云双”呢?
脑海中突然闪过墨朔的牌位,那么清晰地、一笔一划地刻着“墨朔”两个字,被供奉在先祖庙。
背后突然开始发凉,明明在这么炎热的天气,却?感到?浑身发抖,一种奇怪的想法油然而生——
或许,朔哥哥早就死了,为了朝廷死在了战场上,所以才被供进先祖庙。
那么眼前?的这个,亲密地握住她的手的“朔哥哥”又是谁呢?
第131章 8月13日19:03:52
就在邬云双胡思?乱想时,前面的人回过头,看向自己的眼神充满了怜爱,像是看着一只落难的猫咪。
他说,“要不要先去沐浴,然后再睡?”
邬云双将自己从思绪中拽回来,点点头。
她跟在他身后,用怀疑的目光审视他。
看着他先走到一个瓷白?色的房间?,打开机关,“雨水”哗啦啦从天花板淌下来,还翻出好些瓶瓶罐罐和帕子,告诉她“这个是沐浴露,这个是洗发水,这个是浴巾,这个是毛巾……”
反正她是没听懂。
又跟着他走去另个房间?,站在门口,看他翻箱倒柜找出一件男子的宽大里?衣,递到她手?上,让她洗好了换上。
她抱着他的衣服,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
大脑已经被才?发现的谜团搅和成了纠缠的毛线,以至于他突然转身回头时,没有防备,被轻松地捏住了脸上的肉。
“在想什么??”他笑着问,大概是想缓和两人尴尬的气氛。
他以前就喜欢捏她的脸,她也觉得这样亲昵。
可是今天不同,他实在太陌生了,让她有些抵触他的靠近。
“我要沐浴啦,你还待在这里?做什么??赶紧出去。”找了个借口将?他推出去,然后狠狠关上门。
总算只剩下自己了,邬云双环视整个房间?。
很好,这里?她就认得镜子和帕子,其余全然陌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忽然很想逃,逃回自己的世界去。
尽管她找到了朔哥哥,但是他……
犹豫半晌,她将?怀里?的衣服放到一边,偷偷走出房间?。
还是调查一番吧。
他此时正在远处的一间?房,背对着她,手?里?拿着刀子,“咔嚓咔嚓”地切水果。
冷色调的光照在刀上,显得冰冷。
连那切水果的声音,都透着危险,一刀一刀,不知?道等下会落在谁身上。
邬云双趁他不注意,蹑手?蹑脚地钻进了刚才?去过的,他的房间?。
屋内的格局非常简单,床、书桌、柜子,其余的她也看不明白?是什么?。
桌子上堆满了小山一样的书卷。
走过去随手?翻了翻,有的全是阿拉伯数字,有的是鬼画符,与之前帕特里?克笔记中看到的那封信一样,难怪他能解读出来,原来早就学过。
还有一本,翻了翻终于有认识的字了,都是些四?书五经的摘录,他用黑色的笔做了笔记,非常潦草,看不出什么?。
又倒回来,翻到了第一页。
右下角写着他的名字:莫朔。
不是墨朔,是莫朔。
她翻了之前的几本书,果然每本的扉页上都写着“莫朔”二字。
一定是自己眼?花了,怎么?会呢?
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和墨朔长得一模一样,又不同的人么??
她摩挲着这两个字,“莫”,一横两竖无比清晰,就和墨朔牌位上的刻字一样明了。
他叫莫朔,不叫墨朔。
只一字之差,但是不同的名字,就代表着他们是完全不同的。
邬云双感觉呼吸不过来,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来。
她依旧喘不过气,心脏和胸腔上像是被压了块大石头。
他真的不是,陪自己长大的那个朔哥哥。
他是假的。他是冒牌货。一切都是骗人的。
回想之前的种种,竟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他说他来后宫是为了救她。
是假的。
他说他从来都不想要退婚,怎么?会不喜欢她。
也是假的。
他说他会和她一同回梅花镇。
还是假的。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邬云双感觉视线逐渐模糊,咬了咬嘴唇,将?眼?泪咽回去。
她想要呐喊,想要发泄,可是这里?是大骗子的家,她被困在这里?,也许她会像桌上的水果,被“咔嚓咔嚓”切成一块块的。
但是,她不会束手?就擒。
要先下手?为强。
莫朔低头认真地将?各色水果切成一牙一牙的,不是他精致,而是必须得找点事情做,才?能避免陷入重逢的兵荒马乱。
是的,理性的他已经与感性的他正式宣战。
理性的他说,她会把自己的人生轨迹搞得一团糟,只要和她扯上关系,他就再也不得安宁。
感性的他激烈反驳,她只身来到这个世界,能依赖的只有他,又怎能弃她不顾?
理性的他冷呵,她只是个纸片人,又怎知?冷暖?而且带她回来,身份必然会曝光,那时候她就会知?道,他根本不是她想要的那个朔哥哥。
感性的他怒道,他也是墨朔!也是她的朔哥哥!
两方激战,难分伯仲。
徒留莫朔夹在中间?,压不住唇角的笑意。
他知?道她出现在这里?,于他而言是个大麻烦,不知?如何安置她,也担心身份曝光。
可是人总抱有侥幸心理。
只要命运的镰刀离自己还有三毫厘的距离,便沉浸在当?下的喜悦中,被麻痹。
谁都不是蚂蚁,不知?道热锅上的它们激烈地攒动,是在求救还是举行蚁生最?后一次踢踏舞会。
从看到她的那一刻开始,莫朔就知?道,自己只有束手?就擒这一个可能。
想得再多也没用。
像是踩在蛛网上的猎物,蜘蛛还没过来呢,他先举起双手?,俯首称臣。
只是今天的邬云双有些反常,一路上过于沉默。
他曾经设想过,如果她看到这个世界的高?楼大厦、飞驰汽车会是什么?表情。
设想中的她一定会睁大了双眼?,脸上大写着“好奇”二字,眼?中充满光彩,拽着他的袖子不停地问东问西。
可是今天,她却像没有灵魂的木偶或是机器人,他拽一下她动一下,他停下脚步她便停在原地。
想起刚才?帮她准备衣物时,她站在门口乖乖等着,就瘦瘦小小那么?一点,着实惹人怜爱。
他回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如果邬云双是和自己一起到这个世界的,那么?她该不会已经流浪快一周了吧?还是从北方流浪到南方。
真不知?道她是如何熬过这段日子的。
心中又是难受又是自责。
想着邬云双应该还没吃晚餐,就点了烤鱼外卖,现代的美食与古代的到底不同,她爱吃鱼口味又重,应该会喜欢吧?
等水果拼盘切好了,刚好外卖也到了。
准备好晚餐,他去浴室敲门。
里?面没有人回应他,不过依旧能听到哗哗的水声。
“又又?”不知?为何,他忽然没来由地心慌起来,该不会是邬云双不小心碰到什么?受伤了?
“又又,你能听得到我的声音吗?”他再次敲了敲门,“你再不说话我就要进去了。”
还是没有回应。
莫朔找来钥匙,打开浴室的门,急匆匆地走了进去,掀开防水帘。
花洒下并没有人。
而且毛巾浴巾都没有用过的样子,他准备好的换洗衣服也放在一边,连上面的折痕都没有变过。
难道她跑出去了?
怎么?和猫一样,神出鬼没的。
刚才?没看到人,也不知?道跑去哪了,她又能去哪?
莫朔心急如焚,结果一回头就看到邬云双贴着自己,站在身后。
她背着手?,一言不发,就仰头直直看着自己。
眼?神没有一丝光彩,像是能吞噬一切的黑洞。
莫朔以为她是太累了,所以看起来病恹恹的。
“你吓我一跳。”他捏着她的肩膀,“不是说要沐浴吗?怎么?突然跑出去了?”
她身上还是那件脏兮兮的里?衣。
“别碰我!”邬云双猛地甩开他,手?中一抹银色顺势甩过来,闪了莫朔的眼?。
如果是在异世界,拥有小将?军武功的莫朔,肯定可以看穿邬云双的动作,在她伤到自己之前,就先躲过去。
可是很遗憾,这里?是现实世界,而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三毕业生。
哪里?比得过自小就习武的邬云双。
他出于生理反应,抬手?一挡,还没看清她手?里?握的是什么?,鲜血先从手?臂上彪出,挡住了视线,瞬间?将?防水帘溅了一片血迹。
整个身体都不稳了,他往后踉跄了两步,正好在花洒下,被兜头浇湿。
隔着重重雨幕血幕,看着邬云双。
“又又,你怎么?了?”明明受了伤,他的语气却很平静,好似这样就可以装作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他们什么?矛盾都没有。
邬云双手?里?握着菜刀,鲜血顺着刀尖一滴滴往下落。
他认出那把刀是自家的,原来刚才?到处找不到人,是偷偷去厨房拿刀了呀。
浴室头顶的白?炽光将?邬云双整个人照得雪白?,她身上的血,脸上冷漠的表情,眼?中的恨意,都在灯光下清晰可见,真实到不能再真实。
这幅模样让他想起两人刚认识的那段时间?,她有次也是浑身是血,手?里?捏着三颗人头。
那时血不是真的血,人头不是真的人头,他也没有真的将?她放在心上。
命运真是一个没有记忆的衔尾蛇。
兜兜转转,他们好似又回到了初始状态。
中间?的那些相知?相守,相依相靠都被吃进了蛇肚,只剩下恨。
“不要用那个名字称呼我。”邬云双再次举起刀,冷冷地说:“你根本就不是朔哥哥,你根本就不是他!你这个骗子!”
果然,她识破他的谎言了。
这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
莫朔木然地将?早就准备好的话术,轻松说出口,“对不起,我是骗了你,我并不是你想要的墨朔。”
她可真笨啊,居然要这么?久才?发现这是个谎言,居然没发现他的身份是假的,居然没发现他对她的感情是真的。
不然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对他步步紧逼。
邬云双死死盯着他,“为什么?我们相遇的时候你不告诉我真相?为什么?你要一直骗我?”
可是莫朔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花洒一直开着,地上到处都是水,莫朔被她逼得连连后退,脚下一滑,跌坐在地上。
邬云双趁机骑到了他的身上,举刀就要往下刺。
“你为什么?不为自己辩解?”刀尖停在了莫朔的喉咙上方,“你不是一向很能说,很会骗人吗?为什么?现在哑巴了?”
莫朔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他闭上眼?,不想再看与自己反目成仇的邬云双。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好像再也没有办法?对她撒谎。
“我并不是那个陪你长大的墨朔,我从小生活在这个世界,只是偶然被召唤到那个世界,灵魂进入他的身体,借用他的身份进入后宫。真正的墨朔……他早就战死沙场了。”
他的话音刚落,就感觉身上的人剧烈地喘息,她再次举起刀子往下刺。
“你骗人!”
莫朔早就做好了准备。
他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等到身份暴露的那一刻,她就会杀了他。
又又没有心,可是他依然爱她。
刀子迟迟未落下。
脸上,一滴滴,湿润的感觉。
不止是花洒中的水。
莫朔睁开眼?,他看到邬云双举着刀子,泪如雨下。
“我好像明白?,之前你说的爱是什么?意思?了。”她哽咽了下,“我原本想的很简单,若是你真的欺骗我,就立刻杀了你。
可是为什么?我会这么?难受?
在找不到你的时候,我想的不是找到你杀了你,而是希望你能安全能幸福。
包括现在,我也会想,如果一刀砍下去,你会不会疼,在地下会不会孤独。
你说,我是不是爱上你了?”
“是的。”莫朔抬起手?,帮她拭去眼?泪,“你学会爱人了。”
“为什么?你没有告诉我,爱上一个人会这么?心痛?”她将?菜刀甩到一边,颓然坐在他身上,自暴自弃,“我不想要爱你。”
可是这根本由不得她。
他已然成了她的软肋,她悲伤地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对他狠心,下毒手?。
“你爱的是谁呢?”莫朔幽幽地问,“是同你在后宫冒险的我,还是陪你长大的朔哥哥?”
邬云双愣住了。
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在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之前,她一直将他当做和自己一起长大的朔哥哥。
她爱他,自然是爱同她一起长大的他,也爱重逢后陪她冒险的他。
况且她对?爱情都?还只是刚脱离懵懵懂懂的阶段,又怎能分清楚对?哪个爱得更深一些?
又不是药房大夫手里的天平,能够用砝码一个个测量孰重孰轻。
“我也不知?道……”她支支吾吾地说,“在我心里,从未将你们?当做两个人。”
“但是你现在必须做出选择。”
莫朔还躺在地上,可?是局势已经?变了,他像是拿着一把无形的刀,架在邬云双的脖颈上。
“要么你选他,离开我。”他的声音异常冰冷,“要么选我,忘了他。”
莫朔不禁自嘲地想,明明是三个人的战争,却只有他和她出场。
不过,幸好小将军已经?亡故,所以游戏规则全由他来定——想要杀死一个已死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遗忘他。
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与他人产生的交集,全部被忘了,湮灭了,就好似从未存在过,堪比魂飞魄散。
心狠如莫朔,想要将小将军的点点滴滴,从邬云双的记忆里连根拔除。
她是他的。
他不想她透过自己?看到别人的影子。
可?是邬云双怎么可?能忘了墨朔?
她能记起最早的回忆片段,就是同墨朔学武艺。
才三四岁的他站在雪地里,穿着厚厚的棉袄,手脚冻得通红,挥舞着圆滚滚的手臂,有模有样地教她打拳。
还有他们?调皮,经?常爬上树去掏鸟蛋,她手脚没有墨朔那么灵活,有次险些摔下来,还是他救了她的命,从此在胸口留下一颗朱砂疤痕。
如果将这些记忆全部封存起来,自己?都?变得不完整了。
他构建了自己?童年的一部分,她根本无法?将他剔除。
而且,只要一想到墨朔已经?战死沙场,她就联想起那年桃花树下,少年略显失落的面庞——“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
她没有忘,可?是他最终也没能履行自己?的诺言,是莫朔代替他回来的。
那时?,他像是从天而降的天兵神将,用几枚箭将她救下。
之后,自己?无数次对?他短兵相向,他也没有真的弃她不顾。
他会在所有人都?觉得自己?不正常时?,踏入黑暗中,笑着说,“又又才不是怪物。”
他喜欢捉弄她,看她气鼓鼓的模样露出得逞的笑脸,可?她知?道,他比谁都?要对?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