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141
霍星河浑然不知赵凛已经把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说完又凑到赵宝丫身边同她描绘宫里的事情。
赵凛啪嗒一声折断手里的筷子,听到动静的霍星河终于抬头。盯着他迟疑两秒,然后终于起身走到他身边坐下, 默默的扒饭。
赵叔叔是嫌他话多吧。
那也是没办法,他不喜同外头的人说话, 但一看到宝丫妹妹就什么都想和她说, 恨不得把自己见过的一只蚂蚁也和她好好分享。
他边吃自己的, 看到面前好吃的又忍不住夹了一筷子给宝丫妹妹,然后又换来赵凛的一顿瞪眼。霍星河觉得自己太难了, 吃完饭也不敢多待, 直接翻墙往霍家去了。
晚饭后, 父女两个围着后院消食。几只狗狗跟在他们身后遛弯, 猫头鹰蹲在斜伸出来的柿子树上炯炯有神的盯着他们。
赵宝丫踩过青石地板,有一搭没一搭的同他说话。
“阿爹, 饭桌上你老瞪星河哥哥干嘛?他今天都没吃饱就跑了。”
赵凛看向闺女:“你不觉得他话太多了?”
赵宝丫摇头:“没觉得啊,星河哥哥这是在和我分享, 我挺喜欢听的。”
赵凛眼眸闪了闪,试探的问:“那你更喜欢星河还是春生?”
赵宝丫小眉头皱起:“阿爹怎么会问这种问题?自然是都喜欢呀, 星河哥哥和春生哥哥陪着我一起长大。在我心里, 他们就是我的左手和右手,不能分的。”
赵凛松了口气, 乐呵呵道:“对对对,丫丫说得对。但星河要到宫中任职了,可能未来一段时间会很忙,你无聊的话去找小蜜儿玩吧。”
赵宝丫点头:“我是要去, 慧姨早就让我去侯府了。最近几个月事多一直没去,我明日一早就去。”
赵凛:“等阿爹早朝回来再送你去。”
大业建国之初是日日要早朝的, 现任皇帝继位后起初几年也日日早朝,后来改为一日一次,之后又改为三日一次。如今静亲王这个心腹大患除了,都快改为五天一次了。
赵凛觉得这样挺好,时间多可以陪家人。
这日,正好赶上五日一朝。
赵凛卯时前就起了,随着还没睡醒的几个大人一同入宫,在外宫门大殿的石阶上瞧见了挎刀精神奕奕的霍星河和姜子安。
霍星河压下兴奋,悄咪咪的朝他打招呼。赵凛嘶牙,撇开眼只当看不见,大跨步走了。
等走出老远,姜子安才撞了霍星河一下,小声道:“我刚刚瞧见赵祭酒朝你翻白眼了,你干坏事被他逮住了?”
霍星河拉下嘴角,然后站得笔直,面无表情道:“当值不许说话。”
姜子安无语:这霍小公子还有两幅面孔,就瞧见赵家小姑娘话多,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沉稳机警得很。
今日上朝没什么大事,辰时左右就散了朝。路过大殿石阶时,总算没见到霍星河那个碍眼的小子了。
赵凛找到禁卫军大统领郭广陵,同他套了几句近乎,才道:“我那霍小侄还要麻烦大人多关照关照。”
“赵祭酒客气了,霍小公子是皇上亲自提上来的人,本官自然会多关照。”现在谁不知赵祭酒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他的嘱托自然是要给面子的。
赵凛放心了,想想又加了一句:“我那小侄是个有干劲的,想着早些有出息。郭大人多安排安排他在御前巡察,莫要担心他累着。”说完揣着手往回走。
郭广陵一事闹不明白这赵祭酒是什么意思:又要多关照,又要多安排事做?
还没等他想明白,赵凛已经走远。
赵凛经过翰林院时碰见王翰林,对方主动同他打了招呼。这王翰林倒是个实诚人,每次见到他都特别热情。这王美人也聪慧,借着帮老皇帝挡刀,直接从美人晋升到了王昭仪。
听说近日颇得盛宠,一时风头无两。
两人正说着话,秦正卿出来了,在远处等着。王翰林察觉他有话要说,赶紧告辞。等王翰林走后,秦正卿走近,朝着赵凛道:“恭喜,先前还以为皇上封了你祭酒是不喜你,没想到才几天就入了内阁。”
外头天光朗朗,秦正卿面色看起来却并不怎么明媚。
赵凛倒是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笑道:“运气好而已,那日正好同礼部的大人去了护国寺。”
秦正卿也笑笑:“是,运气挺好。”
两人半晌相对无言,赵凛眯眼看天,故作忍不得晒,道:“天色晚了,我要回去送闺女去云亭侯府,就不同你多说了。”
秦正卿颔首,看着他走远。
鸟雀飞过重重巍峨宫殿,一直飞到了宫外,宫门在最后一个大臣离开后封锁。
皇城外楼宇林立,街道热闹非凡。赵凛顺手买了几样点心和布玩具带上,然后到了赵府门口接自家闺女。他掀开车帘子就瞧见早早等候在门口的赵宝丫,笑问:“怎么出来等了?”
赵宝丫走到马车边,眉眼弯弯,一张小脸迎着灿烂朝霞白得发亮:“我猜到阿爹这个时辰会回来啊,我们父女心有灵犀。”
赵凛把她拉上马车,又把自己买的一盒子糕点递给她,道:“可不,你瞧我也给你买了糕点。”
两盒糕点啊,是有些多,不过也吃得下的。
她瞧见赵凛手里的玩偶,问:“阿爹买这个干嘛,我都大了,不怎么玩这个了。”
赵凛解释:“我原以为你要空着手去,给你买的礼呢,你一起拿去给小蜜儿吧。”去别人家里总是空着手也不好。
其实赵宝丫先前也是很客气的,但她发现自己提礼品上门慧姨会不高兴,她渐渐也就拿得少了。
这会儿听他爹提起,面色经不住有些红。她接过布娃娃,弯着眼笑:“还是阿爹想得周到。”
赵凛把人送到云亭侯府门口,交代道:“阿爹要去一趟国子监,等晚些时候再来接你。”
赵宝丫摆手:“不用麻烦的,我要再侯府用过午饭再回去,慧姨会送我的。”
赵凛盯着她下了马车进了侯府,才让车夫往国子监去。路过大理寺时,恰巧瞧见有囚车停在那,囚车里坐着双脚带着镣铐、形容狼狈的徐明昌。囚车边上,徐夫人和徐姑娘双眼哭得红肿。
他避无可避的和徐明昌打了照面,徐明昌冲着他点头。赵凛想了想,下了马车从袖带里掏出了个药囊递给他,道:“明昌兄,蜀地多毒嶂,这是驱蛇和虫蚁的药囊,你带在身上吧。”
徐明昌伸手来接,往日修长洁净的指尖脏污难看,手腕上的铁链叮当作响。不少百姓在围观,他脸色却未见丝毫的窘迫,显得从容又淡定。
“赵兄有心了。”他抬头看他,目露感激:“听闻是赵兄替我在皇上面前说了话,才得以保全我这条命。我现在这模样是无法答谢你了,只是临走前能否再问问。”他抿唇,“王爷他还好吗?”
此话一出,徐夫人又气又急,恼道:“你还问他做什么?他害得我们徐府还不够惨吗?”徐夫人伸手过来拉他,“儿啊,听母亲一句劝,什么也别想了。在蜀地好好的,等哪年大赦,我就让你父亲把你接回来。”
徐姑娘递了一个包袱过去,眼泪汪汪道:“大哥,你要保重。”
赵凛也不好再打扰徐家人道别,送完药囊就上了马车。
这徐家公子还真是赤诚,都这副田地了,还关心静亲王好不好。判了死刑的人能好到哪里去?
徐明昌流放的当天夜里,静亲王就被人发现咬舌自尽死在了大理寺的监牢里。据说是为了维护身为皇室最后的尊严,想留个全尸。
对于这点赵凛是不太信的,若真想死被抓到的第一天就咬舌自尽了。为何偏偏选在大理寺准备审问他还有没有同党时就咬舌了?
不管是不是自杀,静亲王死了。皇帝、六部和徐首辅都松了口气。
六部的人开始折腾静亲王还没被斩首的仆人,立志要从他们口中撬出关于和徐府往来的证据。可查来查去,等到王府众人都快问斩了,也没查出个屁来。
赵凛好心给他们指了聚贤斋这条路,转头又提着礼品上门慰问徐首辅去了。
他一见到徐首辅就先道歉:“徐大人真是抱歉,下官今日被那些皮学生整得焦头烂额,今日才有空来府上拜访。”
“无妨。”徐首辅摆手,让人给他上了最好的茶,又问:“什么学生敢不把赵祭酒放在眼里?”
赵凛眉头轻拧:“自然是六部那几个孩子,先前下官头一次去上职就打了群架。现在想来应该是得了家里的指使,故意给下官下马威呢。”
徐首辅喝了口茶,问:“先前听说赵祭酒还请了六部尚书过去?”
赵凛颔首:“原想着借由此事给他们点教训,没想到被六部的大人给训斥了。现在隔三差五的闹事,我也是不敢再请几位大人过去的。”
徐首辅面上带笑:“那赵祭酒在内阁时常见到六部大人,岂不是难捱。”
说起这个,赵凛眉头拧得更紧:“下官对内阁不熟,都是在听六部几位大人吵。”
徐首辅:看来六部这几个老头没有他就很容易内讧啊!
赵凛又说起聚贤斋一事,道:“今日下官过来时瞧见顾尚书去了聚贤斋,说是聚贤斋的东家和静亲王有勾结,要抓回刑部审问。按照六部无耻的程度,迟迟没有找到徐大人私通静亲王的证据,只怕会狗急跳墙屈打成招,构陷大人啊。”
他满脸真诚:“徐大人还是担心些为好。”
徐首辅浑不在意,突然提议道:“难得赵祭酒今日来,不若陪老夫去钓钓鱼?”
赵凛疑惑:“去哪钓?”
徐首辅放下茶碗:“自然是老夫府上。”
徐府离皇宫不过一条街的距离,占地面积大,却装饰得极为清雅低调。府里唯一有看头的就是后花园一处宽阔的鱼塘了。
赵凛坐在鱼塘阴凉处一坐就是一个时辰,静静的瞧着徐首辅拿着直钩装逼。
这是在玩姜太公钓鱼吗?
鱼儿仿佛知道赵凛的煞气,竟是一个也没有咬饵的。
好在不久,左都御史许庭深和督指挥使的齐铭一同来了。赵凛原以为终于要结束钓鱼,然后那两人也加入了钓鱼的队伍。
他干笑两声,只能继续稳坐钓鱼台。
这一坐就是一整日,赵凛连续去了好几十次就陪着徐首辅钓了十几次鱼。鱼没捞到一条,倒是同许庭深、齐铭混了个脸熟。
这两人从起初的不太搭理自己,到渐渐会问他几个问题,最后看到他会和善的打招呼。
赵凛算是看出来了,徐首辅就是在磨他的耐心,精明着呢。左都御史许庭深也是个心思机警多变的,唯有那督指挥使的齐铭是个大咧粗狂一点的武夫。
从他下手应该容易一些。
就在赵凛想着如何接近齐铭时,齐铭突然告假十几日都没来上朝。一打听才知道他因为喝醉酒吼了自家夫人两句被打断两根肋骨躺床上动不了了。
赵凛咂舌:这齐夫人如此凶悍吗?
赵宝丫也是知晓的,一脸八卦道:“岂止是凶悍,先前慧姨带我同蜜儿去万宝阁就碰见她,见面就阴阳怪气的骂人。说云亭侯都瘫在榻上了,慧姨还有空来出来花钱,莫不是盼着夫君早死?”
赵凛来了兴趣:“你慧姨怎么回她的?”
赵宝丫学着陈慧茹的模样,站直睥睨过来,语气冷冰冰道:“比不得齐夫人,不把入赘的夫婿当人,三天一小打,两天一大打。可惜啊,齐大人命硬,只怕想换夫君还要再等等。”她学完支着腰,笑得前仰后合,“阿爹你是你没看见,那齐夫人脸都气得滴血。”
“后来周围的鸟儿同我说,这齐大人早年是个无权无势的莽夫,还是徐首辅的同乡。被齐夫人看中后入赘了,不仅儿子同齐夫人姓还时常被齐夫人打骂。在外头看着凶,见到自己夫人就像老鼠见到猫,有一回被提刀追了五条街,最后躲到了徐府才没被砍死。”
“他酒品不好,喝醉喜欢就胡言乱语。齐夫人不许他喝酒,这回偷喝被打断肋骨,下回估计就是腿了。”
赵凛听后也乐得不行:“我倒是想瞧瞧齐大人被打断腿的模样。”
“啊?”赵宝丫瞧他爹幸灾乐祸,忍不住打击他:“只怕阿爹暂时看不到了,两根肋骨呢,人得长记性不是?”
有些人啊,就是不会长记性,越是不让他干什么他就越是想干什么。
他每回去徐府,可都瞧见那齐大人偷摸摸喝两口酒。然后快回去时疯狂的漱口、熏香缓解酒气。
既然他喝醉了喜欢胡说八道,那就灌醉他问问信和当年的事好了。
刚瞌睡就来枕头,又是半个月后,齐大人儿子邱胥桀把户部陆尚书的儿子陆文锦给打了。起因是邱胥桀嘴贱,嘲讽陆文锦万年老油条,都多少年了还在国子监混。世家的脸面都被他丢尽了,不如跳河死了干净。
陆文锦在家里吃瘪,被陆坤欺负也就忍了。被个粗鄙的武夫之子嘲讽哪里忍得了,当场就打起来了。
只可惜不是对手,被邱胥桀摁在地上打得鼻青脸肿。
陆尚书觉得自家儿子没用归没用,但也容不得他人欺辱。听闻此事后带着人直接跑到国子监找邱胥桀的麻烦,他才去没多久,齐大人也带着人赶到。
两人本就分属不同的阵营,见面就吵了起来。国子监的博士想拦又不敢拦,赶紧去把赵凛请了来。
陆尚书一见到赵凛就哑火了,齐大人近日总是在徐府见到赵凛,倒也给他两份薄面。
赵凛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两位公子都有错处,只是今后还要在国子监读书相处,不若握手言和吧?”
“走走走,今日赵某请酒,两位大人喝过,今日的事就算了。”
赵凛硬是把两人拉到了鸿运楼雅间,举杯又道:“都给赵某一个面子。”说着先一饮而尽,然后盯着还在恼怒的陆大人看。
那眼神威胁意味太重,陆尚书坚强不屈,看向齐铭:“他先喝,本官就喝。”
齐铭一听好家伙,可逮着机会喝了,这回家里那个老娘们可不能说他了吧。他也不用杯子,直接提起酒壶灌:“喝就喝。”
陆尚书喝完一杯酒抬腿就走,齐铭倒是喝上了瘾。赵凛边把自己桌边的酒壶递给他,边问:“齐大人肋骨的伤好了吗,能喝不?”
“什么肋骨伤?”齐铭两杯酒下肚就开始倒苦水,“就是被打骨折了而已,哪有外头传的那么夸张。”之所以告假,主要是脸被打肿了,觉得没面子。
赵凛笑笑:“尊夫人下手也挺狠,齐老哥当初怎么就想不开入赘了呢?”
又两壶酒下肚,齐铭已经有了醉意,开始说胡话:“赵祭酒,我告诉你,男人千万不能入赘,一入赘就低人一等,被打了也只能忍气吞声……”他狠狠打了一个酒嗝,开始说起自己自从入赘邱家有多惨,事事都要听夫人的……
“要不是当年家贫,哪里会娶这么一个凶婆娘!”
赵凛听着觉得挺好,将来他闺女就找个入赘的,不听闺女的话他负责揍人!
十壶酒下肚,人已经趴在桌上不太清醒了。赵凛试探着喊了几声,他迷迷糊糊应了一句。
赵凛叹了口气道:“天禧十九年,齐大人和徐首辅绊倒冯首辅后不是升官了吗?职位比您岳父还高,怎么不休妻另娶?”
“啊,冯首辅?”齐铭迷迷糊糊,伸手乱打:“冯首辅那个老顽固,死了活该,活该!”
赵凛眼眸微压,凑近他小声问:“那您同徐首辅和许大人密谋的信放哪里了?”
“信?”齐铭突然抬头盯着赵凛。
赵凛咯噔一下,在瞧见他眼神没有焦距时才松了口气。
齐铭嘿嘿笑了起来:“那信啊,烧了。徐大人说不能留下把柄,我们三人看完信都烧了,死无对证!”
赵凛脸色沉得能拧出水来,他伸手一把拽住齐铭的衣领:“真的烧了?”
齐铭没回答他,被他拽得一晃荡,直接跌倒在地。怀里的私人印章滚了出来,掉到赵凛脚边。
赵凛盯着那印章多看了几秒,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何必一定要原来的密谋信呢。
如果找到这三人的私人印章,再凭借他模仿笔迹的天赋,再伪造多少封密谋信都不是问题。
门口有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然后传来齐夫人的咒骂声。
赵凛想也没想直接把地上的印章捡起来踹进怀里,然后迅速扶起地上的齐大人。在齐夫人推门进来的那一刻换上笑脸,道:“齐夫人,齐大人同陆尚书置气,喝醉了。您千万别怪他,这次也是为了给齐公子,陆尚书那已经和解,答应息事宁人。”
齐夫人想到自己儿子还在国子监,对赵凛还算客气。只是瞥见不省人事的齐大人脸立马黑了,冷哼了声,吩咐下人把人抬走。
赵凛:人虽然是他灌醉的,可是他已经尽量求情。
腿会不会断就看天意了。
他拿着印章回了国子监,找来齐大人惯常用的空白纸张,啪啪就戳了几个印章上去。然后训齐公子话时,趁着人不注意,把印章放到了他身上。
齐公子散学回去后,瞧见杵着拐杖的齐铭时吓了一跳,心知自己惹祸了也只敢躲着他爹走。哪知还是被他爹瞧见,抡着拐杖追了他一路。他跑着跑着印章就掉出来了,一个没注意的齐铭摔得四叉八仰,直接又把脑袋磕破了。齐铭摸着那印章,气得手在发抖:“你这孽障,想谋杀亲父啊!”
这一下摔得委实严重,不得不再次告假。
赵凛在内阁瞧见齐铭告假的折子时,看得分外认真。许庭深瞧见他一直盯着那折子看,疑惑问:“赵祭酒瞧什么?”
能瞧什么:自然是认真研习齐大人的笔迹。
赵凛把折子合上,递给他,叹气道:“那日是下官不好,没注意齐大人就让他喝多了。下官还同齐夫人解释了,没想……哎,您说齐大人把印章放在自己身上做什么,把自己摔了,吓得齐公子都不敢回家。昨夜躲在国子监一晚上,还是叫值夜的罗学政瞧见了。”
许庭深早就看不惯齐铭怕老婆的怂样,把折子一放,冷声道:“谁知道呢,早同他说把印章留在书房藏好,那么重要的东西日日带在身上。听闻是他夫人亲手刻的,令他时时带着。”
赵凛啧了一声:这么说来,许大人的印章藏在自己家书房?
得想个办法去许府一趟。
赵凛正要说话, 礼部的苏尚书和户部的陆尚书走了进来,径自坐到他们对面。瞧见许庭深就开始嘲讽:“徐首辅和齐大人一个被罚在家,一个受伤告假在家。许大人不若也告假去照顾照顾两位大人, 省得在内阁碍眼。”
许庭深脸黑,很想回怼, 可又记得徐首辅交代的话, 只得生生忍下。
他不搭话, 陆尚书反而越来劲,继续道:“听闻许大人母亲和你夫人不和, 整日吵得左邻右舍都听得见。莫非是吵闹听久了, 耳朵不灵便, 我们说话也听不见?”
一直装哑巴的许庭深终于有了反应, 隐在袖子里的手捏紧,阴沉着脸盯着乐呵的陆大人瞧。
见他瞧过来, 苏尚书故作劝诫道:“陆尚书,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怎么能专门戳别人的痛处呢。许大人可不是聋子,记仇着呢。不然当年也不会因为冯首辅训斥了他两句就怀恨在心。”
两人又开始笑, 许庭深蹭的站起来,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发飙时,他头也不回的往外走了。
赵凛连忙起身要去追, 苏尚书突然出声喊他:“赵祭酒,你最近时常往徐府去,又同许、齐两位大人往来甚密,是彻底想和我们六部为敌吗?”
走到门口的赵凛回头看向他们二人, 扯了一下嘴角:“不该你们管的别管,不然别怪下官把你们的老底抖了!”
方才还嚣张的苏尚书和陆尚书立刻偃旗息鼓, 心里气得不行,面上也带了怒色。
赵凛警告完又道:“你们只需知晓,下官暂时绝对不会动你们就是。有空多琢磨琢磨怎么把你们的对手拉下来,两个月了,一点进展都没有,饭桶!”刻又朝着许庭深追了出去。
“你!你骂谁是饭桶?”眼见着人走远了,陆尚书怒不可遏,蹭的站起来指着他背影咒骂。
“苏尚书,他竟敢骂我们饭桶!”陆尚书来回走,“岂有此理,我们两个加起来都快过百了,被他一个后辈指着鼻子骂!”他吹胡子瞪眼。
苏尚书也气,但也确实觉得他们太饭桶:从静亲王谋反到现在,两个月了,一个屁也没查出来。
眼看着皇帝又有启复徐首辅的心……
不行,他们六部得趁着徐首辅赋闲在家的这段时间,彻底把徐首辅一党的人给拔除,逼迫皇帝弃了徐有松!
至于赵祭酒:他若是想搞他们早就把他们私通静王府的证据呈上去了。
苏尚书起身,拍了拍吹胡子瞪眼的陆尚书:“好了,赵祭酒说得对,我们得加快步子了。”说着也往外走。
外头天阴沉沉的,看着像要下雨。
赵凛人高腿长,终于在出宫门前追上了许庭深。他做出一副很是气愤的模样:“六部的人实在过分,没事就来说风凉话,明日下官定要参他们一本。”
许庭深见他说得真情实感,倒是对他有了些许好感,停下步子提点道:“不用管他们,他们现在跳得越高,皇帝越反感他们,很快徐首辅就能回内阁了。”
赵凛若有所悟:许庭深的意思是,徐首辅一党在放低姿态,让六部去欺压皇帝?皇帝一旦感觉得被六部威胁,意识到不能打破两派的平衡,又会重新器重徐首辅?
真是好算计,看来他得加快动作,得赶在徐首辅重新启复前翻案。
赵凛跟着许庭深出了宫门,然后又跟着他到了许府门前。许庭深下了马车一扭头瞧见赵凛,拧眉问:“赵祭酒不回赵府,跟着本官做什么?”
赵凛脸皮其厚道:“内阁有些事务下官还不是很懂,能同大人一起回府上请教请教吗?”
他话才刚落,许府内就传来惊天动地的吵闹声,许府管家匆匆从里头冲了出来,瞧见他似是看到救星。大喊道:“大人,救命啊,夫人和老夫人又吵起来了!”
许庭深拧眉,匆匆同赵凛道:“本官家不方便。”然后不给赵凛说话的机会,跨步就往家走。他一进去,许府的大门砰咚一声就关上了。
天空突然一声霹雳,豆大的雨水哗啦啦落下,隔着如帘的雨幕依旧能听见许府震天的吵闹声。
坐进马车的赵凛不由得感慨:不愧是左都御史家的夫人和老娘,吵架都有许大人在朝堂弹劾他人的架势了。
哎,来得不巧,下次再找机会进许府吧。
之后,他又找了好几次机会都被许庭深拒了。这人防备心很强,似乎也很不喜欢别人去他家,听说就算是齐大人也甚少去他家。
人进去不了,那鸟总行吧。
此后,只要许庭深回去,总能在枝头瞧见一只喜鹊。他去正厅、屋子、书房……无论走到哪里,那只喜鹊就停在不远的地方叽叽喳喳的叫着,绿豆眼似乎在瞧他,很有灵性。
许庭深认为这是好兆头,连带家里的吵闹听起来也没那么心烦了。他铺了宣纸,研磨,执笔开始书写,等写好后,从书桌的暗格里拿出私人印章,沾了印泥往末尾一戳。然后迅速把书信收好,走到房门口招来守在外头的小厮吩咐:“把这封信送到长溪去,要快。”
小厮快速走了,许庭深一回头,就见原本停在窗口枝头的那只喜鹊也扑凌凌飞走了。他也没在意,继续回到桌边看书。
喜鹊飞过重重屋脊,穿过大街小巷,一路飞进了赵府的后院。落到枝头,然后停在了赵宝丫的手心,啄了几粒小米后开始叽叽喳喳。
叫完又开始啄米,赵宝丫摸摸它光滑的羽毛,把喜鹊放飞,然后转身往书房去。
少女身子纤细、乌发如缎,唇色因为佩戴了暖玉的缘故已经褪去不少苍白,多了几分水润的浅粉,气色也好了许多。走到书房门口,她先敲了敲门,然后走了进去开口道:“阿爹,有消息了。”
赵凛正在描摹齐铭的笔迹,闻声抬头看她。赵宝丫继续道:“他的印章锁在书房靠窗的那张案桌里,左手边第二个抽屉有暗格,钥匙就放在书架右边的青瓷矮脚瓶子里。
“辛苦丫丫了。”赵凛起身,把写好的字往前一推,朝她道:“你过来瞧瞧,这宣纸上的字和这折子上的字像不像?”
赵宝丫走过去,见那宣纸上一□□刨似的字难受得紧,蹙眉道:“那齐铭的字这么丑吗?老皇帝瞧他的折子会不会想杀人啊?”
“杀人倒不至于。”赵凛笑道,“他一个武夫,也没什么要紧的事要上奏,皇帝看折子之前有首辅、有执笔太监会帮忙看。”齐铭从前本就大字不识几个,现在能自己写折子没让人代写已经很不错了。
“几乎看不出区别,一样丑得不忍直视。”赵宝丫点评完把宣纸放下,又问:“阿爹今夜要去许府吗?我让猫猫陪你去?”
她话落,书房外就传来匆匆的脚步声,霍星河人未到声先至:“宝丫妹妹,瞧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
赵宝丫和赵凛转身看去,就见霍星河一身禁卫军服饰打扮,腰间佩刀还没卸下,右手提着一个食盒一步跨了进来。看见赵凛又谨慎的喊了声:“赵叔叔。”
赵凛颔首,笑问:“今日怎么来了?”
霍星河边走边道:“今日休沐,我要明日午时才去上职。”说起这个他就苦恼,“先前姜子安还说禁卫军清闲,五日就有一次轮休。我去了一个月也就休了这么一回,那郭统领不知怎么搞的,什么事都喜欢安排我去做。”没事还喜欢给他画大饼。
赵凛老神在在:“他是在锻炼你,给你在御前露脸的机会。你好好做,说不定几年就升到副统领了。”
“不说这个了。”霍星河烦着呢,把食盒放到案桌上,取下盖子,从里头取出一碗透明的果冻凉粉,凉粉之上堆着切好的香甜的四色果子,大夏天的一看就很有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