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 整个朝堂都变了脸色。
六部的人本就和静亲王有私,如今那人没了生的希望, 万一把他们的事抖出来怎么办?
徐首辅想法也差不多, 静亲王既然能哄骗他儿子犯下错, 如今要死了,逮住一个咬一个也是可能的。让他来, 徐家还要不要活了?
六部的人立刻反对:“皇上, 赵祭酒提议委实荒唐, 静亲王乃是反臣, 大罪之人,怎么能玷污朝堂面见圣颜。”
徐首辅当机立断, 砰砰就是几个响头,然后抬起头大声道:“皇上, 臣无愧于大业,无愧于您。如今臣百口莫辩, 只能以死以证清白!”说着脱下官帽, 爬起来就往大殿中的龙柱撞去。
朝堂上惊呼一片,老皇帝蹭的站了起来, 大声喝道:“快,快给朕拦住他!”
徐首辅一党纷纷要去拉,但他动作太快,这一下撞得又快狠准, 霎时额头就冒了血,整个人瘫软倒地。这一变故把六部的人都整不会了, 各个僵立在当场。
邢大人神情凝重,站在他斜后方的赵凛盯着地上的徐首辅认真分析:速度虽快,但撞柱有收力,而且撞的部位也有讲究。伤口看着吓人,血也流了不少,其实都是浅表伤口,估计养养就好了。
这徐首辅是个狠人!
“快快快,快传御医!”
很快御医被请了来,当朝给徐首辅处理伤口,诊脉……人已经撞晕的徐首辅还坚持跪地不起,声泪俱下的朝着老皇帝陈情:“皇上,臣自入仕以来殚精竭虑,未敢懈怠,臣从未有过丝毫不臣之心。”
老皇帝盯着那渗血的额头眉头几乎都打结了:“朕知晓了,爱卿快别说话,先让御医包扎好再说。”千万莫死在朝堂上,不然多晦气。
徐首辅继续道:“臣自知教子无方,但臣行得正坐得端。臣今日就暂卸内阁首辅一职,皇上可命三司彻查臣往日种种,若是查到臣和静王府有半分往来的证据,听凭皇上处置!”
赵凛:好一招以退为进,三司去查只怕什么也查不出来吧!
六部自然也想到这一点,陆尚书立刻道:“皇上,徐首辅这是苦肉计,徐家帮静亲王越狱是事实,为何还要查?”
其余人纷纷附和。
“苦肉计?”老皇帝横了陆尚书一眼:“你给朕演一个?没看到徐首辅头上那么长的口子?非要在大殿之上闹出人命你们六部才肯罢休?”
“徐爱卿既然能以死明志,想必也不是如此糊涂之人。就先卸去他在内阁的一切职务,令三司彻查徐府有无和静王府往来的切实证据,你们六部若是不服,也可尽管去查。”
六部的人确实不服:皇帝像来偏袒徐有松,不然也不至于放着世家不选,偏偏让他一个寒门当了首辅!
但金口已开,再说就要触怒龙颜了。
既然咬不死老的,就咬死小的好了。
陆尚书愤懑道:“皇上,徐首辅是否和静亲王有私还带查证,但徐明昌私犯静亲王一事证据确凿,他本人也供认不讳。实属大罪,理因问斩!”
刚松了一口气的徐首辅眼眸压了压,很快又换上一副痛心至极的表情:“皇上,孽子犯下大罪,确实该杀!但臣年事已高,就这么一个儿子,求您想想太子殿下,留孽子一命吧!”说着又磕起头来。
才刚包扎好的额头又开始渗血,徐首辅声音虚弱面色苍白,整个人看上去像是老了好几岁,跪在那已经摇摇欲坠了!
老皇帝想起自己唯一的儿子,心下有所松动,可一想到徐明昌犯下的事又实在不能容忍!
于是,老皇帝再一次看向赵凛:“赵祭酒,你说说,这徐明昌要如何处置?”
正在赞叹徐首辅演技的赵凛:还有完没完了!
他心下飞快思索:看老皇帝的态度是想保徐首辅的,那他就顺着他的话说说好了。
赵凛出列,朝着皇帝又是躬身一礼,朗声道:“徐侍讲为人至情至性,会私放静亲王定是受了他的诓骗。虽犯了大罪,但直接斩首未免太重,不若将他逐出徐家,同王府奴仆一同流放三千里?”
他话一出口,徐首辅明显松了口气,很快眸子里又染上疑惑。开始重新审视起赵凛:这赵祭酒不是同邢大人走得近,缘何要帮他?
六部则是咬牙切齿的看向赵凛:“赵祭酒,朝堂之上岂由你大放厥词?”
这么好的机会啊,他们现在恨不得冲上去把赵凛那张嘴撕了。可又苦于赵凛手上还有他们的把柄,又不敢把话说得太过!
老皇帝拍桌:“放肆,是朕让赵祭酒说的,六部不满是在不满朕吗?”
六部偃旗息鼓,老皇帝审视一圈朝堂后,宣布:“静亲王今日午后即刻斩首,静王府一干人等也不必流放,一并斩了吧。至于徐明昌,就按照赵祭酒说的,流放三千里,没有圣旨不得还朝!”
罚完后,又道:“此次叛乱,大理寺卿邢爱卿和赵祭酒、千机营霍副统领皆有功。大理寺卿邢爱卿进三等伯,赏银百两,千机营副统领升任大统领,其子升任千机营正六品昭武校尉。原昭武校尉霍星河调入禁军,授三等侍卫,入宫听差。”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赵凛继续道:“赵爱卿此次功不可没,除国子监祭酒一职外另授东阁大学士,许入内阁议事。”
此话一出,整个朝堂哗然,尽皆看向赵凛。
两蚌相争渔翁得力,原来国子监只是他的跳板吗?
从入仕到入阁才用了几年?比当年的徐首辅升迁得还快,这是人该有的速度吗?
六部的几个老头子一想到今后内阁议事都能见到赵凛集体都不好了,原本他们和徐首辅一党议事是还能拍桌叫板,两方人马五五开。赵凛手里有他们的把柄,一入局岂不是掐住了他们喉咙?
偏偏这人今日在朝堂上还偏帮了徐首辅!
徐首辅若有所思的跪下谢恩的赵凛看。
散朝后两方人马暂时都没心思吵了,纷纷猜测老皇帝把赵凛提入内阁的目的。六部的人又气又不敢给赵凛摆脸色,倒是顾尚书占着顾山长的关系,说了一句不阴不阳的话:“赵祭酒,他徐首辅可不是个好人,连自己的恩师都能出卖的主。你帮他,将来有你后悔的!”说完冷哼一声走了。
赵凛浑然不在意,继续往石阶下迈,走到最后一阶时,身后有人喊住了他。赵凛回头,徐首辅在同僚的搀扶下走到他身边站定,和善的笑了笑:“老夫有两句话要问问赵祭酒,可否方便?”
赵凛朝他颔首:“首辅大人请问?”
徐首辅:“莫要叫老夫首辅了,喊徐大人吧。”
赵凛从善如流的喊了声徐大人,又解释道:“徐大人,方才真是对不起了。下官提议当朝审问静亲王是针对六部几位大人,没想到会害您以死明志……”
徐首辅讶异:“针对六部?”
赵凛颔首:“六部向来与下官为难,下官负责查金矿走私一案时,发现六部和静王府有勾结,只是苦无证据。下官想着,静亲王都要死了,说不定会把六部供出来,没想到……”
“无妨。”徐首辅没先想还有这一层,眸色清明了几分,开口继续自己的问题:“赵祭酒为何要替老夫说话?”
赵凛略一思索,才道:“正确来说,下官不是替首辅说话,是在替明昌兄说话。我们是同科进士,又一同位列三甲。他与九如交好,也同下官一起喝过酒,下官对他的为人也有所了解。他醉心书画,才华横溢,根本就不会有反叛之心。他既是说了,与静亲王只是君子之交,下官信他。”
他眼神太过真诚,一番话下来,真打动了徐首辅。
徐首辅对他观感好了几分,又谨慎问:“那,你同大理寺卿邢大人有什么渊源?本官瞧着你们走得甚近?”
徐首辅和邢大人明显就不对付,从入朝以来。赵凛就没见过这两人打过招呼,见面也是互相翻白眼。
徐首辅现在问他这话,是在试探他?
还是在考虑他这个人值不值得培养?
他这次没有丝毫犹豫的回:“下官同邢大人不过是在长溪有幸见过一次,下官恰巧帮他查获金矿走私一案,他才得以升迁。之后在京都,自然就对下官热络了几分,其他并无太大的交集。一同查案,聊的也是案子的事,下官不是挟恩图报之人。”
徐首辅心情舒畅,连忙道:“赵祭酒莫慌,老夫自然知晓你不是挟恩图报之人。今日你仗义直言,保住我儿性命老夫很是感激,趁着本官无职一身轻的闲暇时间,有空可以来府上坐坐。”
这是拉拢的意思了?
赵凛躬身一礼:“下官一定去!”
徐首辅看现在的赵凛就像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有能力也有野心,还和六部不沾边,没有任何复杂的背景势力,正是老皇帝会喜欢的好苗子。
静亲王之事,皇帝已经对他起了防备之心。今日之所以不动他,完全是因为暂时还没有培养出可以对抗六部的另一个首辅。
皇帝看似糊涂昏聩,其实没有比他更聪明的人了,朝廷平衡之术,他运用得炉火纯青。皇帝有意培养赵凛取代他的位置,也要看他乐不乐意。既然今日这人朝自己抛了橄榄枝就先接下好了,至少暂时,这人与六部不对付。
先把人拉拢过来,弄死六部那些老家伙再说。
如是想着,徐首辅很是和善又朝赵凛笑了笑,在他人的搀扶下快步走了。
赵凛看着他的迟缓背影,回味了一遍两人方才的对话,确定没有任何问题,才继续往宫外走。身后又有人快步走了过来,同他并肩而立,压低声音道:“赵祭酒,大理寺一聚。”说完不待他回答,又快步走远。
那语气沉沉,听上去很是凝重。
赵凛边走边盯着邢大人走远的背影瞧:直觉告诉他,邢大人有很重要的话要告诉他。
邢大人一直不遗余力的照顾他,提拔他,总让他有种对方在磨刀的感觉。
磨刀自然是要用的,他突然有些好奇起来邢大人会同他说什么。
赵凛出了宫门坐上马车,吩咐车夫往大理寺去,路过东街宝玉斋时探头看了一眼。马车绕着大理寺走了一圈,停在了后门。
赵凛从后门入,立刻有小侍带着他往大理寺里头走,绕过□□又走过回廊往最深处走去。
他疑惑问:“邢大人在何处?”
小侍:“大人在卷宗室等您。”
“卷宗室?”赵凛越发好奇起来,看来要说的还是件大事。
转了几个弯,终于到了卷宗室门口,小侍恭谨的立在门边,请他进去。门没锁,他推门进时,邢大人正穿着官袍,坐在左边的案几上写新的卷宗。
此时正值盛夏,外头阳光灿烂。卷宗室内却昏暗,只有桌上点了一盏油灯。
邢大人听见脚步身抬头朝他看来,温声问:“来了?”随后端起油灯起身,示意他跟上。
赵凛快走几步,跟在他身后往左边的书架走,四下观察后问:“邢大人为何不开窗?”
邢大人解释:“这间屋子里都是大业开朝以来历年的大案卷宗,需得小心保管,见光容易发黄,每月只有月中才会开窗通风。”
赵凛心想:不开窗,点油灯就不怕满室的卷宗被烧?
很快邢大人又道:“每个卷宗都用竹筒封存,外面覆了防火漆,卷宗所用的纸张也都是皇家特供,不易破损腐烂,便于保存。”
他说完,走到左边第二排第三层楠木架上抽出一卷竹筒,然后又往回走。赵凛瞥了一眼那木架子,上面标注天禧十九年。
天禧十九年不是五州十三郡大旱?
邢大人重新坐到入门的桌案边上,打开漆封抽出一卷卷宗递到赵凛面前:“你看看。”
赵凛在他对面坐下,伸手接过打开细细看了一遍:“天禧十九年,五州十三郡大旱,朝廷向各地乡绅士族募捐赈灾。内阁首辅冯元德借职务之便,侵吞赈灾款十万两有余,皇帝震怒,赐毒酒……”
“前冯首辅贪污案?”赵凛把卷宗合上,眸色微闪,问:“邢大人不是说有事和下官说,给下官瞧这个做什么?”
在他的注视中,邢大人起身后退两步,突然朝他跪下。赵凛下了一跳,连忙单手去拦。
然而,邢大人还是快一步,跪了个结实,以首伏地朝他一拜。然后才抬头,看向他:“赵祭酒,本官有个不情之请,望你答应。”大有不答应就不起来的架势。
赵凛伸手用力把人拽了起来:“邢大人你先说,看看赵某能不能做到。”
邢大人发现对方的气力实在太大,也觉得先要求对方答应实在强人所难,毕竟他要做的事情风险太大。
邢大人就势坐了下来,叹了口气道:“本官想替前首辅冯元德翻案,望赵祭酒助本官一臂之力。”
赵凛试探问:“邢大人和这前冯首辅什么关系?”
邢大人:“亦师亦友,本官还欠他一条命,有生之年若是不能为他翻案死不瞑目。”
赵凛又问:“邢大人之所以一直帮下官,扶持下官,都是为了今日?”
邢大人大方承认:“不错,从长溪那次,本官就看出赵祭酒能力出众,是可破局之人。冯首辅一生清正,为百姓鞠躬尽瘁,不该背负累世骂名,望赵祭酒协助本官。”
他盯着赵凛,在等他的回答。
赵凛没回他,反而突然开口:“你说的这个前冯首辅是权道长?”
邢大人讶异,几乎脱口而出:“你如何知晓?”
赵凛:“河中府试时, 邢大人曾喊过权道长冯老。”
他虽知道权道长不简单,但在此之前还真没想过他会是赐了毒酒的冯首辅。
邢大人:“赵祭酒能猜到实属聪慧。”
“大人过誉了。”赵凛问出心中疑惑,“卷宗上写冯首辅被赐了毒酒?”
邢大人解释:“确实被赐了毒酒, 但那毒酒被本官换了,冯老假死出京。”
赵凛:“这样一来, 就算翻了案权道长也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不然就是欺君。”
邢大人深吸一口气:“本官知晓, 冯老一直告诫本官不必为他翻案。但就算不能再以原来的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他也想真相大白于天下。告诉所有人, 他没有贪, 没有因为一己之私害了五州十三郡数以万计百姓的性命。”
赵凛深知, 权道长就不是贪婪的人。他守着城隍庙, 除了一口吃的,其余方面节俭得过分, 剩余的大部分钱财都拿去接济他认为真正需要的人了。
以前只以为他是心善,其实更像是一种赎罪吧。
他虽未贪, 数以万计百姓的性命却被他人拿来当做拉他下台的筹码!
他因别人的错误而愧疚,殊不知, 就算没有他, 这些百姓也活不成。
自古大灾必有大贪!
赵凛看向邢大人,语气坚定:“您应该早告诉下官的, 权道长是下官女儿的师父,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邢大人欣喜:“本官就知没看错人,怪不得冯老被害得那样惨还愿意真心教你。”
赵凛露出点笑意,随后又郑重起来:“那么, 邢大人同下官说说整个案子的始末吧。”
邢大人颔首,开始回忆多年前的那段往事:“事情要从很早说起, 当今皇帝是先皇后之子,是中宫嫡子也是长子,却并不得宠。所有人都知道先皇喜爱静亲王,欲改立太子,东宫就相当于一座冷宫。冯老就是那个时候从翰林院调任了太子詹事府任正四品少詹事,一路扶持当今皇帝登基为帝。只是皇帝登基后不久就时常荒唐行事,冯老多有劝诫,惹得皇帝不喜。冯老也有所察觉,渐渐也就将重心转到培养弟子身上了,祈盼这些弟子将来能撑起大业。”
“天禧十年,徐有松连中三元,以状元之身入了翰林。为人机敏好学,又谦逊有礼很快被冯老收作弟子,悉心培养,不过七年就从一个正七品的修撰爬到了内阁。天禧十九年,五州十三郡大旱,赤地千里百姓颗粒无收,饿殍遍野。国库空虚无钱赈灾,冯老提议向各地官绅士族募捐筹集钱款以购买赈灾粮食。”
“皇帝准奏,命冯老全全督办。冯老事忙,分身乏术,遂命得意弟子徐有松前往东州、益州、青州募捐,所得银两登记造册后就近购粮救济灾民。一切都在稳步进行,可三个月后,三州知府纷纷上书皇帝,百姓并没有得到救济。当地流民载道,饿殍盈野,要求皇帝严惩贪官。皇帝问责,如今的徐阁老第一个站出来检举他恩师冯老,说是实在看不下去恩师的所作所为,又拿出了冯老贪污的账册和人证,以及贪污银两的去处。”
“皇帝震怒,命人搜查冯老府上,搜出了十万两赈灾银。当即下旨革去冯老首辅一职,命他手捧万民请愿书跪在东城门外三天三夜以罚其罪接受来往百姓的唾骂。皇帝念他劳苦功高,最后留他全尸,赐毒酒一杯……”
邢大人说着双眼通红,声音哽咽:“可怜冯老那老母亲,八十高龄,自戕于宫门前……”
赵凛指尖收紧,拧眉问:“若是徐首辅陷害权道长,如何能悄无声息的把十万两银子搬到冯府而不被发现?”
说起这个邢大人更气:“冯老年少丧父,秉承父志,为苍生立命。年近四十无妻亦无子,家中唯有一老母。他待徐有松犹如亲子,时常带人回府,府中上下都对他熟稔,冯老太太也极其喜爱他。他趁着冯老外出办事,买通管家和家仆,把十万两藏在了库房。这些还是本官后来找到那管家,他将死之时,忏悔所言!”
“冯首辅他冤啊……”
当年百姓联名签署万名请愿书时,赵凛的名字也在上面,虽不是他亲手所写。但压垮权道长的最后稻草也有他的份……
即便权道长被最重视的弟子如此背叛,还怀着一颗最仁善的心给他启蒙,时时提点他。
赵凛深吸一口气,止住隐在袖子里发颤的手,问:“那翻案,邢大人需要下官做什么?”
邢大人:“你今日在朝堂上替徐明昌说情一事做得很好,下朝后徐首辅主动拉拢你,这是个很好的契机。本官需要你打入徐首辅一党,拿到徐首辅当年陷害冯老的证据。”
赵凛追问:“什么证据?”
邢大人:“当年一同参与谋害冯老的还有现任正二品督指挥使的齐铭和正二品左都御史的许庭深。当年三人密谋,齐铭负责押运赈灾银回京,许庭深负责事发后弹劾,三人之间都有书信往来。这还是本官逼问齐铭部下一个老千户才知晓的。他们对本官防备极深,本官的人要想拿到信件比登天还难。”
“但如果你取得徐首辅的信任,打入他们内部就不一样。齐铭这人对自己人防备不重,而且,他们二人皆有一子在国子监读书,你要接近他们相对容易。要是我们能拿到他们来往的信件,要翻案就容易得多。这事有些风险,你尽力为之,若实在拿不到也无碍。”
这事确实有点难度。
皇帝想保徐首辅又猜忌徐首辅,徐首辅这人精明应变又快。今日散朝同自己示好只怕也只是想拉拢他对付六部。
罢了,下次且先去徐府试探试探虚实再说。
赵凛从大理寺回来,又返回了宝玉斋。
宝玉斋的掌柜见他一身官服立刻就认出了他,乐呵呵的上前询问:“赵祭酒看看要买什么?”静亲王造反一案早就传开,京都的百姓都知道这位赵祭酒救驾有功,指定要平步青云的,自然不能慢待了。
赵凛摆手,只是问道:“你们这有帮忙编玉链子的吗?”
“啊?”掌柜的不是很明白他在说什么。
赵凛干脆从怀里摸出那块捂了很久的暖玉,摊开到掌柜的面前问:“我想把这玉穗子去掉,编织一个线圈,可以佩戴在脖子上的。”
那玉一眼便看出非比寻常,至少宝玉斋里没有。掌柜的细细看那玉穗子,疑惑问:“这穗子是蜀丝糅杂金线编织的,甚是名贵,赵祭酒确定要换?”
赵凛:“换。”等换了穗子,他还要将玉好好清洗清洗,这是要送给他宝贝女儿的,万不可沾染了静亲王身上的晦气。
掌柜的见他坚持,忙道:“换的,小店有西域来的孔雀天蚕丝,可编织成线圈,和暖亲肤,很是好看。只是要现场编织,大人要是忙可过一会儿来取,小的派人送到您府上也是可以的。”
“不用。”赵凛拉来一把凳子坐到一旁,道:“让绣娘到我面前来编,我看着就好。”
“看着?”掌柜的还从未见过有哪个大人这样耐心有空闲,这是怕他们把玉磕了碰了吧?
他嘴角抽了抽,喊出绣娘亲自给他编织。赵凛视线太过强烈,绣娘拿着那丝线编织时只觉得压力山大,恨不能长八只手。等终于编完,穿过那玉佩时,再赵凛一再提醒小心点的话语中,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摔了。
终于完工时已经满头大汗。
等赵凛拿到玉付钱后终于走了,绣娘擦擦馒头的汗,小心问掌柜:“那玉很贵吧?”
掌柜的白她一眼:“那可不,不贵干嘛眼巴巴的瞧着,一坐两个时辰!”
赵凛回去时天色已经见晚,一进门,赵宝丫就迎了出来,问:“阿爹你去哪了,星河哥哥说你早出宫了,怎么午饭都不回来吃?”
赵凛笑容满面的拉过她:“这不是回来吃晚饭了吗,走走走,阿爹有好东西给你。”
“什么好东西?”赵宝丫好奇,被他一路拉到了偏厅饭桌边坐下。下人瞧见他回来,开始布晚膳。
赵凛把人摁坐在椅子上,从怀里掏出暖玉递了过去,笑道:“你看看,喜不喜欢?”
赵宝丫接过,把玉托在手心打量。那玉通透纯净,触手暖和,一看就很贵重。整块玉用十几条细细的荧绿丝线编制而成,多出来的细线在尾端处编织成了两个如意结,用一枚小老虎银扣扣住,看上去简单又漂亮。接触久了,发现似有热气顺着掌心往身上游走。
她诧异抬头:“阿爹,这玉是热的。”
赵凛笑容扩大:“这是暖玉,你贴身佩戴可祛除体内寒气,也不必日日都穿那么厚,担心着凉了。”
大夏天的,大街上许多人都是穿一层单薄的衣衫。唯独赵宝丫,即便大中午的也是穿了两件,到了夜里还得抱着汤婆子睡。
起初京都的人瞧见她都忍不住多看她两眼,可能觉得她包得太严实,太奇怪,脑子有病吧。后来,渐渐的,所有人都知道赵祭酒家的姑娘体寒、容易着凉,常年手脚冰凉。
渐渐看她也不再奇怪了,最多只是同情两句。
“暖玉?”赵宝丫握紧手里的玉。
想起陈姨同她说过的话,这玉不可能是皇帝给的,只可能是在静亲王那抢的了。
所以她爹找急忙慌,几夜没睡,一路追杀静亲王就是为了给她抢着玉?
赵宝丫心下感动,鼻子发酸:“阿爹,你待我真好。”
“傻啦,爹就你一个闺女,不对你好对谁好。”说着催促道,“快快把玉戴上吧,无事不要取下来。你自己能戴吗,小满帮忙你家姑娘戴上。”
一旁的小满连忙伸手过来帮忙她戴上,那玉一挨着肌肤就似一团暖阳窝在胸口,她顿时感觉就没那么冷了。
小满把玉戴好,有些惊讶道:“姑娘,这串玉的绳子有些发亮,好漂亮啊。”
赵凛笑着解释:“玉器店的掌柜说这是西域来的孔雀天蚕丝,夜里会发出天然的荧绿光芒,要是摘下来也能找得到。”
赵宝丫看不到自己的脖子,好奇的伸手摸了摸:“我只听过夜明珠,还是头一次听说夜光绳的。”
父女两个说笑间,饭菜陆陆续续上桌。
赵凛刚喊了声开饭,霍星河就从外头进来了。少年人眉目英朗,意气风发,一进门嘴角都列到了耳根,开口就问:“宝丫妹妹,你知我今日去哪了吗?”
赵宝丫眉眼弯弯,顺着他的话问:“去哪里了?”
霍星河坐到她身边,喝了口茶,兴奋的比划:“去宫里了,这次救驾有功,皇帝封了我舅舅和无岐表哥的官。还封我为三等禁卫军带刀护卫,进宫听差。我今日去了宫里,那里面好大好巍峨,光一个宫道比我们家门外一条街还长,有机会我带你去瞧瞧。”
赵凛忍不住打击他:“当皇宫是你家呢,带丫丫去做什么?”
霍星河很骄傲的仰头:“总有一天我会当上禁卫军统领的,宝丫妹妹想去我把她打扮成小侍卫偷偷带进去就行的。”
赵凛好笑,给他端了碗饭:“吃你的饭吧。”
“还是赵叔叔好。”霍星河伸手去接饭碗,忽然瞥见赵宝丫脖子上露出的一节散发着莹润光亮的绳子。手忍不住转了个弯,往她脖颈探去:“哎,宝丫妹妹,你脖子上是什么?”
他手一伸过来,赵宝丫忍不住一个机灵,缩了缩脖子,咯咯笑了起来:“你别动,痒!”
霍星河淡蓝的眼珠满是疑惑:“你小时候都不怕痒,现在怎么怕了。你别动,我瞧瞧是什么?”怎么瞧着像条长虫?
他还要伸手,赵凛黑着脸一把钳住他手,骂道:“让你吃饭,你瞎动什么?”
“丫丫脖子里是玉,那是串玉的绳子,有什么好瞧的。”
霍星河哦了一声,所回手,又凑到赵宝丫身边说话。赵凛瞧着甚是不喜,眉头都几乎打结了,忽然提高音量道:“霍星河,你来我这边坐。”
霍星河被他连名带姓的叫吓了一跳,疑惑问:“为什么要去赵叔叔那里坐?”
赵凛轻咳,顺口胡诌:“赵叔叔想和你坐,说说千机营里的事。”
霍星河看看赵宝丫,又看看他,很是为难挠头:“可是,我不想和赵叔叔坐,我想和宝丫妹妹坐。而且,千机营也没什么好玩的事,赵叔叔要是想知道改明儿问我舅舅就是了。”
大意是:我很忙,别打扰我和宝丫妹妹说话。
赵凛:果然,小时候第一次见面就觉得这小子极其碍眼,长大了更碍眼!
哎,得让禁卫军大统领给这小子排个满班,最好不要出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