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声音尖利起来:“不会的,宅子是你父亲买的,他每年都有送银子过来,只要你高中他就会来接我们!一定是陆夫人,是夫人太霸道了,你爹担心她伤害我们才一直瞒着你身份的,一定是这样的。她从前就是那样……”女子仿佛陷入疯魔,重复的说当年陆夫人如何如何。
书房里传来打砸撕东西的声音,女子尖叫:“别撕,这些信都是你爹寄来的!”
再下去就是争吵了,赵凛了悟:原来陆坤就是外室子,陆坤那个当大官的父亲因为凶悍的发妻不敢把他和他娘接走,甚至不敢透露这两母子的身份,他只能留在江宁青山书院读书。
怪不得今日在骑射课上他如此生气。
赵凛待在屋顶静静的等,等到书房没了人,他才偷偷潜了进去。翻找一番后,找到女子说的书信,暗暗记下京都的地址后才离开。
次日,赵凛写了一封匿名书信,午后找周先生告了假,把书信寄往了京都。
按照日程来算,一个月后,也就是下次段考前,京都就会派人前来吧。
日子慢悠悠的过,赵凛每次看到陆坤都笑得特别和善,陆坤却总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他让钱大有等人去打听赵凛是不是在憋什么坏招,钱大有打听了一圈什么风声也没有听到。回来拍马屁道:“他一个贱民能拿您陆公子怎么办,不过是段考在即,知道考不过你,讨好罢了。”
其他人附和:“对呀,这次陆学掌一定又是第一。”
陆坤眼里也有了期待,若是他又拿了第一,他爹会不会一高兴就来江宁看他和母亲了!
然而,他没等来他爹,而是等来了一场噩梦。
段考前一日,天黑沉沉的,有种山雨欲来的架势。先生嘱咐各班的学生关好门窗,切勿淋了雨。
陆坤刚站起来,门童就匆匆来报,说是京都来了贵人找他。
京都、贵人?
甲班的学生都沸腾了:是陆坤远在京都当大官的爹吗?
陆坤也是这样想,心里高兴又得意,跟着门童快步往正门口去。眼见还未上课,其余学子也一窝蜂的跟了上去。
赵凛也起身,秦正清疑惑问:“赵兄不是对这些不感兴趣吗?”
赵凛老神在在道:“那是京都来的大官,自然要去瞧瞧热闹!”
秦正清一听也是,立马也跟了上去。
陆坤一路小跑,跑到正门口,瞧见一个女史带着几个婢女等在那,周监院正陪同着。他略有些失望,左看右看后正打算回去。周监院朝他招手:“陆坤,你过来,你父亲派人来找你了。”
陆坤疑惑,还是走了过去。
“你……”他刚说出一个字,猝不及防被一股大力扇倒在地。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周监院更是喊出声,质问女子:“你这是做什么?”
“艹,贱人!”陆坤脸上火辣辣的,挣扎爬起来。
那女人又是一巴掌过来,直接把陆坤嘴角扇裂开了,然后一脚踩在他胸口,脚尖用力。
一看就是练家子!
周监院怒了:“尔等何人,青山书院岂容你们放肆?”他要上前阻拦,那女人身后突然冲出一大群短打武夫,把众人隔绝开。
动静太大,书院门口不少百姓驻足观看。周监院见情形不对,让门童赶紧去通知顾山长。
陆坤在女人的脚底下挣扎大吼:“贱人,你知不知道本公子是谁吗?本公子姓陆,京都吏部尚书陆志业是我爹!”
女人又是啪啪两下,头上步摇未动,一把揪住他头发,嘲讽道:“凭你也配?娼妓之子,靠狐媚手段当了外室。夫人当年好心放过了你娘那个贱人,居然还妄想用儿子来争宠!”
书院一片哗然,议论声此起彼伏。
“陆坤不是说他是嫡子吗?”
“还说他父亲最是喜爱他,他娘也出生名门。”
“……”
陆坤听见这些议论声,心态瞬间崩了。双手用力掰着女人的脚,尖叫道:“你住嘴,住嘴,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女人冷笑:“老爷有十子,九女,庶子就有七个,你算那根葱。今日本女史来,就是想告诉你,你以后莫要以京都陆氏自居,夫人说了,你娘是娼妓,生下的种还不知道是谁的。这锅,陆家不认,这也是老爷的意思。”
“你个骗子,贱人、一定是陆夫人嫉妒我娘,瞒着我爹胡说八道。你滚开,我要回去问我娘,你滚开!”陆坤彻底崩溃了,他环顾四周,昔日书院里讨好他的同窗,脸上似乎全在嘲讽,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坨屎!
身后的百姓指指点点。
“原来是娼妓之子啊!”
“他娘不过是个外室,被正牌夫人找上门了。”
“他爹都不认他,应该说是野种!”
“青山书院怎么收这样的人当学生……”
屈辱犹如污水将他淹没,陆坤用尽全身的力气掀开女人站了起来,想逃离这里,想冲出去。
他的自尊,他的自傲……
“别让他跑了,给我打!”女史挥手,先前拦住一众学子和周监院的武夫冲上前,对着陆坤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住手,别打了,别打了!”周监院大喊,询问顾山长怎么还没有来。小童道:“顾山长今日正好和夫人出门了,傍晚才会回来。”
周监院急得跺脚,一众人谁也不敢上前。
女史双手交叠,姿态高贵,就那么看着所有人,高声道:“你们都听好了,这个人是娼妓之子,比你们所有人都要卑贱。”他们本可以直接去陆府,但夫人吩咐,就是要当众把他的脸面往地下踩,让他永远抬不起头来。
那就直接在书院动手。
那女人打完人就带着一大群武夫,坐上马车扬长而去。陆坤躺在地上□□许久,最后被周监院喊来人给抬走了。
经此一役,陆坤的名声在书院彻底臭了,听闻陆府也被打砸一通。陆坤急火攻心,一病不起,连段考也没能来参加。
段考的成绩出来,赵凛考了全书院第一。
秦正清对他甚至佩服,一路询问他平日是如何看书的。两人行到回廊尽头,正好碰见脸上依旧青紫的陆坤。
六目相对,谁也没有开口。快错身而过时,陆坤冷傲的声音响起:“若不是我没参加段考,第一怎么也轮不上你!”
赵凛挑眉,回头:“那你为何不考?”
陆坤语塞,冷哼一声走了。
秦正清蹙眉:“都这样了,他还如此高傲,迟早要吃亏!”他可是知道,往日被他欺压的人正等着欺负回去呢。
两人还未走出回廊,就听见身后的角落里传来闷闷的喊叫,两人回头就瞧见丛丛花影下,钱大有一帮人在围殴陆坤。时不时还夹杂着几声嘲讽和唾弃的声音。
“呸,还学掌,一个娼妓之子凭什么?”
“往日不是趾高气扬、嚣张跋扈,骂我们废物吗?”
“你没了陆公子的身份算个狗屁,连我们都不如!”
“……”
笑骂声此起彼伏,天下起了大雨,两人也不耽搁,小跑着回了宿舍。
一群人泄了愤终于走了,陆坤从泥泞里爬了起来,扶正发冠,一瘸一拐的往外走。他刚走出花丛就被赵庆文拦住了去路。
“赵庆文,你想干嘛?”
赵庆文脸上丝毫没有了往日的谄媚,嘲讽道:“我能干嘛,自然是找陆公子拿回欠条。”
还不等陆坤说话,他摁住人就打,像那日陆坤打他一样,把人往死里打。时间不多不少,刚好一刻钟。赵庆文气吁吁的停手,把打乱的头发拨到身后,弯腰在他身上抽寻,最后终于从腰带里搜出那一百两欠条。
拿到欠条后,他啐了一口唾沫到陆坤脸上,骂道:“呸,往日你打骂别人,欺辱别人时可想过会有今日?还有一大群等着羞辱你呢……”说罢扬长而去!
天轰隆隆的下起暴雨,天空电闪雷鸣,陆坤仰躺在地上,再也没有了爬起来的力气。
暴雨打在他满是伤口的脸上,很疼。
小黑朝着他咆哮,一朝从云端跌入泥淖,整个书院的人都厌恶他,连狗都嫌弃他。
陆坤从未有过这样狼狈,他愤恨、难过、心有千千怨……
他是娼妓之子,是外室之子,是没人承认的野种,没有人会再尊重他、惧怕他、捧着他了……
甚至没有人愿意扶他一把……
雨声里传来脚步声,然后他头顶的雨停了。陆坤睁开眼,看见赵凛举着一把崭新的油纸伞站在他正上方,看着他。
那目光平静、淡然、甚至带了点怜悯。
这目光比任何嘲讽都来得刺目、扎心。
陆坤挣扎了两下,咬牙问:“你也是来嘲讽我的,还是打算打我?”要说在这个书院最恨他的是谁,那应该就是赵凛了吧。
从前,他风光时,对于钱大有等人虽然有打骂,但好处也没少给。唯独对赵凛,三番两次的找茬,还差点把他们父女赶出了书院。
他面如死灰,等着赵凛的发难。
赵凛嗤笑一声,蹲了下来,慢条斯理道:“我生在农户,三岁死了娘,二十二丧了妻,村里人都说我是天煞孤星。我爹厌弃我,继母苛待我,赵庆文仇视我……为了养活闺女,我扛过麻袋、修过屋顶、走过镖、被人轻贱过、辱骂过、砍过……如今也好好的活着。”
陆坤怒瞪他:“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赵凛:“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的起点已经比我好太多了。即便你不是陆公子了,但你还有银子,还有学问,还可以凭自己平步青云。”
“我有女儿,你有母亲,读书应该是为了她们,为了你自己,而不是你那个爹。”
“你好好想想,今日落到这般田地,除了因为没了陆公子的身份,为人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他说完把手里的油纸伞盖在了他上半身,完全挡住了直坠而下的暴雨。
脚步声渐远,伞面上雨珠噼里啪啦的响。
陆坤委实没想到,他被所有人唾骂时,唯独赵凛给了他一把伞。
他眼中愤恨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迷茫。
赵凛走过长长的回廊,回廊尽头,一个软糯糯的小团子同样撑着一把梅枝油纸伞,伞面垂在脚后跟,仰着头看他。
他走过去把人抱了起来,往宿舍走。
小团子搂住他脖子,小眉头蹙了起来,不高兴的问:“他是坏人,阿爹怎么还去安慰他呀?”
赵凛笑道:“昨日阿爹不是才教了你‘穷寇莫追’、‘雪中送炭’,你都忘记了?”
“没忘。”小宝丫挠挠脑门:“可是阿爹还教了痛打落水狗啊!”
赵凛:“这要分情况。”
小宝丫不理解:这还要分什么情况啊!
她噘着嘴嘟喃道:“那伞才买的,阿爹怎么就给了他?”
赵凛眸色沉冷,含了笑意:那伞骨里加了铁器,听说打雷天容易劈死人,他只是想试试能不能釜底抽薪罢了。
若是他运道好,说不定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他向来信奉有仇现报!
而迷茫过后的陆坤还在想:赵凛还真是个烂好人!不仅不记仇就算了,还开解他。
第27章 27
接近春末夏初, 暴雨倾盆,铁雷一路火花带闪电的乱砸,书院里一颗歪脖子树被劈得从中间断开。周监院带着人赶来抬走陆坤时, 那树就倒在离他不足一米远处,倒下的枝丫横悬空横在他大腿之上。
周监院拍着胸口道:“幸好幸好, 幸好赵凛告之我你在这里, 万一出了事书院就完了。”
被抬上担架的陆坤愣然:是赵凛去找的人?
周监院先把人带回戒律堂查看伤势, 确认无碍后才询问他怎么回事。陆坤只道是雨天路滑,自己不小心摔的, 但谁都知道是被人打的。周监院问顾山长要不要彻查, 顾山长道:“不必。他才能是有的, 但心高气傲, 气量太小,从前打人都仗着身份没受实质的处罚, 如今是该吃点苦头了。望他经此一事,心性能扭转过来, 少些钻营多些上进。”
一旁的周先生道:“那赵凛倒是不错,以德报怨, 不仅给了他一把伞还让人去救他。这次断考还考了第一, 一手字也颇具风骨。”
顾山长想到他那篇陈情表,赞同的点头:“确实不错, 只是启蒙有些晚,年纪大了些。”寻常人家的孩童七八岁就开始启蒙了,十多岁就可以参加科考,考不考得过另说。这赵凛都二十有六了, 才开始读书。
还有就是,这赵凛太高太壮硕了, 他这种不算矮的个子都得仰起头才看得到,委实不符合他的审美和偏好。
周先生:“……有才不在年高,白发老童生也不是没有。”起初他也觉得赵凛蒙学晚了些,可接触下来,他渐渐改观了。好学不在晚,更何况赵凛还如此用功。
周监院还记着先前的仇,只冷冷的说了一句:“且看他明年考不考得中吧。”
顾山长见这两人对上,转移话题问:“你们把陆坤抬回去,陆家人没说什么吧?”
周监院面上唏嘘:“能说什么,陆家也被打砸了,家仆都散得差不多了,据说那陆夫人受了打击,有些疯了。”昔日迎来送往的陆家已经凋败,也没有人去关心陆坤究竟怎么回事。
顾山长:“嘱咐下去,书院不许再议论这件事。”
很快,书院的学生都接到通知,不许再议论此事。秦正清道:“山长也是用心良苦,书院里虽然不准议论,但他们休沐回去还是一样会议论的。”
赵凛边收拾东西边道:“人长了嘴就是要说话,就看陆坤怎么听了。”闲言碎语他听得太多,若是往心里去,早想不开投河自尽了。
秦正清又问:“明日休沐,你和宝丫还是回城隍庙吗?读书人总不好时常住在庙里,那里人来人往的,一点隐私也无。有时间还是搬出来吧,租个地方也好。”
赵凛:“我多数时间住书院,租了屋子也是浪费,暂时就那样吧。”城隍庙里可以瞧见各式各样的人,看卦算命时揣测人心倒是挺有趣的。
租屋子的事,等丫丫大一些再说。
两人说话晚了一些,等赵凛带着宝丫回到城隍庙时,老远就见权玉真站在庙门口张望。他见人来了,欣喜一瞬立刻又虎着脸道:“我还道你这次又不回来了呢,也是,这破庙有什么好回的。”
赵凛:上次受了伤没回来,那老道还置气呢!
无怪乎别人说老小孩。
赵宝丫连忙跑上去拉住他的道袍,奶声道:“我可想可想师父了,是秦叔叔拦住我们说话才晚来的。”
权玉真:“符练习得怎么样了?画个五雷驱邪符来看看。”
小团子不说话了,讪讪放开他的道袍。她忙着照顾小动物,忙着吃姚姨姨的东西,忙着去顾夫人那看花花……忘记画符了。
权玉真瞧着她那小模样呵笑两声:“也就让你喊了声师父,本事一点没学到。”
赵宝丫眨巴眼傻笑,回头从她爹手里接过食盒,献宝一样提起来:“师父,宝丫给你带了好吃的,真的好好吃呀,你快过来尝尝。”说着生拉硬拽把人拉进了后院。
“你呀你,就会抖机灵。”权玉真语气里带了笑。
日头西沉,倦鸟归林。城隍庙的庙门紧闭,前院檀香袅袅,后院欢声笑语。赵宝丫围着矮墙底下的那颗葫芦看了又看,绿藤已经爬满了支架,卷曲的丝条缠绕而上,不少昆虫和蚂蚁在丝条上爬。
等秋天就会长出好多好多葫芦了吧,到时候她要摘一个最大最大的,给师父做酒壶。
大黄狗围着饭桌来来回回转圈圈,咬完桌底下的骨头,又仰起狗脑袋往权玉真手里瞧,还一个劲的摇狗尾巴。
权玉真吃完最后一口肉,把鸡骨头丢了下去,然后擦擦手,朝赵凛道:“如今你也渐渐熟悉书院了,段考还得了第一,是该考虑拜顾老头为老师了。只要你记在他的名下,考中秀才就是师出名门,入县学也有了底气,县令也会高看你一眼。”
赵凛斟酌道:“可顾山长前几年就不曾收学生。”他见过顾山长几次,顾山长对他并无高看。
“这话都是他自己说的,那赵春喜算什么?出去还不是照样说是顾老头的弟子。”权玉真撇嘴,“事在人为,他不收你就想办法让他收。”
“用你那开过光的脑袋好好想想。”
赵凛:“……”
权玉真又道:“顾老头教学那么多年,名下弟子多得数不过来,今后在朝廷里混有些名义上的师兄弟也是好事。”
两人多聊了几句,权玉真就喝多了。兴致上来,带着宝丫去前院爬柿子树,摘了柿子叶子当口哨,吹得整个城皇庙周围的人家都没办法睡。
第二日,老的起不来,小的也起不来。赵凛只得穿上道袍给来往的香客摇签、解签、算卦……小的没学会,他倒是学了十成十。
“下一位。”
他低头喊了一声,一只签递了过来。他抬头,就对上陆坤那张青紫的脸。
赵凛顿了一下,接过签,问:“求什么?”
陆坤:“什么也不求。”
赵凛把签一丢:“下一位!”
陆坤不动,赵凛不耐道:“大早上的来添堵?”
陆坤摇头,挣扎片刻后道:“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今后不会再刻意针对你,我们在读书上一较高下。”
赵凛:“那恭喜你。”
陆坤:“……”恭喜他什么?
自然是恭喜他想通了,不用被他釜底抽薪了。
赵凛:“下一位。”
没得到回应的陆坤羞恼,咬咬牙转身走了。换好道袍的权玉真恰好走了出来,问:“他就是那个陆坤?是来示好的?你信狗会不吃屎了?”
赵凛:“别在我面前吃就行!”
权玉真伸伸懒腰笑了起来:“不错,有容人之量方能长远。”
赵凛把签筒一股脑的丢给他,起身道:“有是有,但不多!摊子给你,我带丫丫出去逛一圈。”
权玉真:“记得给老道打壶酒来。”
赵凛应了一声,抱起穿着漂亮小裙子的赵宝丫往外走。两人去书斋又去了糕点铺子,之后又去了首饰铺子,买了两条鲜艳的发带。小宝丫想到赵小姑送的野山参,又挑了两朵素净一些的珠花,回去时不仅给权玉真带了酒还带了驴肉火烧。
权玉真拿到吃食乐呵呵的:“其实会不会画符的也没关系,孝顺就行。”
赵宝丫眼睛弯成月牙状:“宝丫一定是最最最孝顺的。”
“对对对,你最孝顺。”权玉真用力点头,然后隔天一大早,那丫头招呼也没打,就跟着她爹回了书院。
权玉真:孝顺有,但都是对她老子的。
这父女俩一个德性!
赵凛回到书院后,先把宝丫送回了宿舍,嘱咐她不要乱跑,然后往赵春喜的住处去了。赵春喜算是顾山长的半个弟子,又是个秀才。不用来班级上课,平日里要么在书库,要么就是在和其他先生探讨学问,再有就是再和顾山长下棋。他的住处不在众学子的住处,归在了众先生和山长住处的交界处。
他见赵凛来,停下手里的事,拿出茶水招待。
赵凛把糕点推了过去,道:“总麻烦你替小妹递东西,又来回传话,这个糕点特意买来答谢的。”
赵春喜诧异:“倒是不必,不过举手之劳。”
赵凛:“上次你不是说我们不熟,那自然是要的。”
赵春喜被噎了一下,赵凛笑出声:“玩笑话,不要当真。”两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拉近了许多。
赵凛自来熟的坐下,给双方倒了茶水,又从怀里掏出包好的珠花递了过去:“其实是有事相求,还麻烦子晨兄把这个交给小妹。”
字都喊上了,能怎么办?赵春喜顺势坐下,接过珠花放好。
桌上还摆着棋盘,他刚要收起来,赵凛突然道:“有棋盘?子晨兄陪我下两局?”他把装着黑棋的棋篓推给了对方,自己拿了白子,然后抬手:“子晨兄先下?”
请君入瓮?
赵春喜没有过多推辞,先下了黑子,赵凛紧接着下了一粒白子。他边下还边笑道:“先说好,我初学,棋艺不太好。”其实他也就是昨日在书斋翻了两本棋谱,明白了大概。
没办法,谁让顾山长喜欢下棋。
且在这边偷偷师吧。
赵春喜倒是个实在的,只说无碍。连下了五盘后,他不淡定了,对方棋也太臭了。这哪里是不好,是压根不会,拿他练手呢。
下到第七盘,赵春喜实在坐不住了,委婉甩锅:“下棋还是要段位相当才有趣,赵兄还是先去找同窗下下吧,住你旁边的秦正清棋艺就不错。”
再下下去,只怕他要掀桌了。
赵凛很识时务,立马收子,临走还不忘道:“如今我们也是下过棋的交情了,子晨兄莫要再说同我不熟了。”
赵春喜:熟,这下熟了!
从前只知道赵凛高大健硕,武艺高,为人仗义,今日还知道他脸皮厚、自来熟!
从前也没听说他这样啊,消失了大半年在哪学的?
赵春喜怕他还来,第二日就赶回了竹岭村。他已考中了秀才,是已不用像其他学子一样,只有休沐才能回去。
他也没打开看赵凛给的什么,回去的当天在田梗上撞到赵翠香,就把东西给她了。又道:“你大哥身体已经大好,让你不必忧心。”
赵翠香闷声点头,露在外头的耳朵尖都红了。
赵春喜:“……”他委实搞不懂这人怎么每次见他都这样,好赖说句话啊!
算了,他还是走吧。
赵春喜盯着他背影看了会儿,左右瞧瞧没人才打开纸包,瞧见是两朵素色的珠花,别提有多高兴了。这珠花做工精巧,绒面上似还坠着水珠儿,在日头下闪着莹莹光泽,应该要花不少钱吧。大哥又要读书又要给宝丫买药,会不会太破费啊?
“赵翠香!”身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她一回头就瞧见赵秀兰眼神不善的盯着她,目光在她手里的珠花上圈巡:“春喜哥给你的?”
赵翠香立马把珠花藏在身后,眼神闪烁,结巴道:“不,不是。”
“俺都看到了。”赵秀兰恼怒道:“就是他给你的!”
“真不是!”赵翠香焦急,蜡黄的脸再度涨红了,可又不能说是大哥给她的。她编不出什么理由来,干脆扭头走了。
赵秀兰追了几步没追上,气得一个人站在田埂上跺脚。日头毒辣,热风吹过绿油油的麦苗,她站了一会儿,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眼珠子转转,转身朝赵春喜追去。在堪堪要到他家时把人追住,开口就问:“春喜哥,你是不是喜欢赵翠香,要娶她?”虽然她也觉得这不可能,可他送她珠花了。
赵春喜莫名其妙:“你胡说什么呢?”
赵秀兰抿唇:“你不喜欢她送她珠花做什么?”珠花就代表定情的意思。
“珠花?什么珠花?”赵春喜想了一圈,回过味来:赵凛要他送的东西不会是珠花吧?
他也不知道赵老汉家的弯弯绕绕,在他的潜意识里,觉得赵老二知道赵凛在书院,赵家人自然知道。
于是他道:“那珠花是赵凛给他妹的。”
赵秀兰疑惑:“赵凛是谁?你莫不是随便胡诌一个人来诓骗俺?”
赵春喜不想和她纠缠,快速解释了一通跑了。赵秀兰回去后就把这件事在饭桌上说了,村长惊异问:“你说赵家的老大,赵大成?他也去了青山书院读书了?”
赵秀兰点头,她娘胡婶子笑得直拍桌:“你听差了吧,赵老大看见书就头疼,大字都不识一个,赵老太没少拿这个说事呢。”
赵秀兰坚持:“没听错,就是赵大成,他现在叫赵凛。”
胡婶子也是个嘴巴大的,次日,在河塘边上洗衣服时逮住赵老太就开始巴拉巴拉。赵翠香在一旁听得面色发白。
赵老太起初不说话,只阴沉的盯着她看了两眼,等回去后,抄起扫把就开始打她,逼问她是不是真的。
动静太大,赵老汉、邹氏和赵小胖都出来看了。
整个村子都知道了,她不承认也得承认。她一点头,赵老太提住她耳朵就破口大骂:“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早知道他就在书院还敢瞒着我们!俺还是不是你娘?胳膊肘朝外拐,那两朵珠花呢,快给老娘拿出来!”
邹氏听了大概,也跟着指责:“是啊,小姑,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哥才是你亲哥哥呢!”
珠花被搜了去,赵翠香耳朵被掐得生疼,红着眼眶委屈哭道:“二哥,二哥也知道大哥在书院,他也没说啊!”在她心里,大哥可比同父同母的二哥好太多了,应该说比爹娘都好。
赵老太见她还敢顶嘴,又用力掐了一把,骂道:“你懂什么,你二哥忙着读书,哪有空管这些。”
其实这都是说辞,等到了夜里,赵老太还是经不住问赵老汉:“老二早知道老大在书院为什么不同俺们说?”
赵老汉琢磨了一下:“会不会是嫌我们寒碜,去了给他丢人?”他们每次说去书院瞧瞧,老二总是有各种理由让他们去不成。
赵老太连忙摇头:“肯定不是,俺的儿子俺最清楚,孝顺着呢。再说了,不是有句古话叫‘子不嫌母丑’。肯定是怕俺们去找老大被气到。”一想到被赵凛摆的那道她就心肝疼,眼珠子转转道:“明日俺们还是去一趟书院吧,既然他腿没事,就别分家了。”
赵老汉:“行,听说书院最近段考了,正好去瞧瞧庆文课业如何了。”
赵庆文平日里从不和他们提起课业的事,一问就说迟早给他们考个秀才。自从上次赌博的事后,赵老汉心里一直没底。
他要亲自去打听打听才放心。
隔天,邹氏在家带孩子,赵老汉找隔壁人家借了牛车载着赵老太往城里去了。他们天蒙蒙亮就出发了,到的时候正好赶上走读的书生回书院。赵老汉把牛车停到旁边的树荫,然后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局促的上前拉住一个书生问:“同学,你认识赵庆文吗?乙班的赵庆文,赵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