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姑干脆把手上的手套摘了,赵宝丫也想摘,被何春生拦住了。赵凛嫌拇指上的玉扳指碍事,干脆摘了下来放到了身后廊下的栏杆上。
一个个雪人被堆了出来,排在后院里像是一个个胖娃娃。小黑带着其他狗狗在胖娃娃中间乱窜,猫猫怕冷,只敢窝在赵小姑摘下来的手套上取暖。
时不时喵喵叫两声。
临近子时,众人都累了,就各自回去睡了。
赵凛到了屋子后脱了外裳,伸手拍了拍身上残留的冷气,刚打算上榻去睡,突然摸到右手拇指上空空如也。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玉扳指还放在堆雪人廊下的栏杆上。
恐明早下人起来扫雪弄丢了,他只好又重新披了斗篷去外头寻找。只是在栏杆上,雪地里找了一圈都没找到。
他立在原地仔细思考:难道他又记错了?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轻微的一声响。他回头,冷月清辉下,俊秀素雅的少年站在那。伸手,手里是他那只翠绿的玉扳指:“赵叔叔可是在找这个?”
赵凛点头,笑了起来:“是,还是春生你细心。”他伸手拿了过来,往自己拇指上套。
对面的何春生面色凝重,突然开口问:“赵叔叔这样健忘多久了?”
赵凛旋转玉扳指的手顿悟一下,抬头和他对视:“你发现了?”他蹙眉,“也不算久,林护国走后就有点,看过的书和折子也不如从前记得牢。我去看过御医了,御医说大抵是因为劳累。”
何春生觉得不会这么简单,他道:“我给您把把脉吧。”
赵凛叹了口气:“去书房吧。”
两人趁着夜色踩着积雪一路往书房去,赵凛推开书房门,摸到桌案的烛台前点了烛火。坐到自己惯常坐的位置上,然后伸出手,找了一块软枕垫着手腕。
何春生坐到他对面,开始细细给他把起脉来,看过他眼珠子和舌苔后,又问:“赵叔叔近期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赵凛拧眉细思:“倒是没有,只是几个月前后脑勺有跟筋频繁跳动,太阳穴紧绷,之后又消失了。”
何春生继续问:“具体哪块跳动?”
赵凛:“大概是从前被货箱砸过的地方吧。”
何春生是知道赵凛过往的,宝丫妹妹总是说她爹从前看书就头疼,后来在码头上被货箱砸了一下后脑勺就开窍,并且过目不忘了。
赵二叔还因此把自己的脑袋砸破了。
他收回把脉的手,神情凝重:“脉象显示,您头面部经络淤堵。恐是从前被砸的后遗症,之前一直没事,您也不曾找正经大夫看过,就耽搁了。”
赵凛思索了一圈,居然有些好笑:“从前我还以为我幸运,砸了一下脑袋就过目不忘,这是把我这辈子的记忆力提前用光,现在开始健忘了吗?”
“那帮御医也真是吃屎的,居然没瞧出来。”他收了手无所谓道,“不过只是健忘也没什么,反正科考都考完了,首辅也当上了,如今大权在握,也算我赚了!”
何春生思索:“我治过许多健忘的患者,大部分都是年老体衰或生产后的妇人。年纪轻的大多都无碍,但像您这种十多年前的旧伤才发作的病症不多见。明日我先给你用银针疏通一下头部经络,开两副药吃一下,看看效果吧。”
赵凛起身:“行,不过明日你直接去国子监寻我,莫要让丫丫知道了,免得她忧心。”
何春生:“我知晓。”
赵凛吹催促他:“你胃不舒服快回去睡吧,我还有点事要忙。”
何春生提醒他:“有事明日再忙吧,早些休息对症状也有缓解。”
赵凛不耐抬手驱赶:“知道了,果然大夫都啰嗦,你快走,我最多半刻钟不到就休息了。”
何春生无奈,出了书房。
夜色侵寒,他回头看去,烛火将书房的人影拉得老长……
赵叔叔说谎了:他的症状比想象中的严重,绝对不是近期才有的,而且已经服过药物了。
他隐瞒他也不戳穿,等回去再翻翻医书吧。
脚步声渐渐远去,四周连一声虫鸣鸟叫也无。
赵凛从桌案的暗格子里取出一本宣纸扎成的小册子,卷起右手袖子研墨后提笔开始书写。
“永和二年腊月十三,大雪初霁,正赶上小女及笄之宴。太皇太后为正宾、六公主为赞者,京中权贵尽皆来贺。事忙,病情越发严重,春生察之,谎称才病发不久,以安其心,望勿告小女。恐病欲深、小女无人照料,欲择一婿,入赘赵家……”
他写到一半,停笔沉思,一阵冷风吹过。在此日期之前还写了无数的笔墨,第一页赫然是从春生来京之时起始……
“永和第二年春四月末,近日过目书籍记忆不清,奏折错漏几份,幸而及时纠正。往后大小事务当以笔记之,常常翻阅、勿忘勿失……”
第170章 170
寒风吹过树梢, 一段枯枝裹挟着冰凌掉落,正正巧砸在了后院里的雪人身上。雪人胖胖的脑袋猝不及防被砸落,咕噜噜滚出老远。
冷月下四散开裂的脑袋显得尤为可怜。
赵宝丫心疼坏了, 小跑着过去捧起仅剩的一截雪白的雪人鼻子。还有雪从头顶簌簌落下,掉在她斗篷帽檐上、肩膀上。她抱着雪抬头, 瞧见她爹一身玄衣玉带、紫晶冠从她面前的回廊上经过。
她喊了声爹, 她爹好似压根没有听见。她急了, 抱着雪人追了出去,才跨开一步, 场景突然一转, 她爹跪在金銮殿的石阶前。大太监吴为正神色肃穆的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 诏曰:摄政王赵凛豺狼醜类, 不知覆露之恩,輒輒猖狂之計……天下所不容特赐车裂之刑……”
赵宝丫手上的半颗雪人脑袋砰咚砸在了脚上, 彻底四分五裂。
“阿爹!”那道圣旨触及了她心里最深的恐惧,她惊慌的往前跨了两步, 想要去拉她爹。
然而,前脚跨出, 踩到实处时, 画面又陡然一转。她出现在了一座高台之上,面前坐着个绯衣头顶乌沙的年轻官员, 官员耳后一颗朱砂痣红得刺目。一只圈了红叉的生死签从他指尖丢了出去,砰咚砸到高台之下的祭坛上……
她瞳孔睁大,伸手去夺,然而脚下像是被厚重的雪埋住, 不得寸进。只能站在那官员身后,看着五匹马拉着她爹的四肢和头颅朝着不同的方向奔去。鲜血汩汩流出, 在他身下汇聚成一个奇怪的符文……
赵宝丫惊叫着坐了起来,头顶是锦绣青萝帐,手下是柔软的暖被,外头已经日上三竿。温暖的阳光从半开的窗棂透了进来,照在铺了绒毯的一截地面之上。
室内温暖安静,她两颊却全是泪痕,她抱着被子大口喘气,不停的哭,哭得双肩颤抖,压抑难过的情绪到达了顶峰……
门被人推来,小满慌里慌张的跑了进来,掀开床帐着急询问:“姑娘,姑娘怎么了?您怎么哭了?”她不知道如何是好,干脆借出肩膀给她靠着。
赵宝丫额头抵在她瘦弱的肩膀上,呜呜咽咽一阵后,终于平静了下来。最后只剩下两声抽泣,收拾好情绪后才道:“没事,我就是做了个很可怕的噩梦!”
“噩梦散散散!”小满连拍了几下空气,又道:“奴婢都说了给姑娘守夜,您就是不肯。要是奴婢在,那些噩梦肯定不敢缠着姑娘,奴婢可是比夜叉还凶……”
赵宝丫摸了把脸,打断她的话:“我阿爹呢?”
小满边给她找外裳边道:“大人一早就去了国子监,何小大夫也跟着一起去了。”
赵宝丫怔愣了一瞬,忍不住凝神细思:她已经许久没有做过这个梦了!
她还以为吴大总管死了,先帝也死了,书里她爹的结局就改了。一定会像她每年许愿的那样长命百岁。
可她好像算漏了一个人,就是梦里始终看不清楚面容的原身男主。
这个人一直没有出现,不代表不会出现。
所以是不是,只要原男主没死,她爹的命劫还是解不了?
一想到梦里的血腥的场景,她心里就无比阴暗的想弄死那个所谓的男主。不管他是谁,是不是所谓的天命之子,就算他现在什么也没做,她也想他死。
一旁给她梳发的小满瞧她满脸阴鸷,吓了一跳,迟疑谨慎的喊了一句:“姑娘?你怎么了?”
赵宝丫猛得回神,连忙甩掉脑子里不好的东西:“没事,就是魔怔了。”
小满松了口气:“姑娘估计还是被昨晚的梦吓到了,要不改日去庙里拜拜,求个平安符回来?”
赵宝丫:“不必了!”当务之急还是得找到原男主,瞧瞧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会不会对她爹造成威胁再说。
可目前她只知道对方年纪不大,左耳之后有一颗鲜红的诛杀小痣,再有就是对方的背影了!
已知条件太少,要找一个不知姓名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梦里圣旨上,她爹被车裂的那年好像是天禧三十六年。现在先帝提前死了,按照时间推算,男主斩杀她爹的时间应该是永和三年,也就是明年冬季。
那男主这个时间段应该会出现在京都?
大海捞针也要捞啊,她就到处逛,多看看别人的后脑勺,说不定运气好就找到了。
在找人之前,她要进宫看看梦里的那个祭台,那好像是司天监正殿前的祭台。大业的司天监设立在皇宫的外廷,她每次去内廷都会从那里经过,路还是挺熟悉的。
先前,小皇帝为了让她时常进宫特意赐了她一块腰牌,只是她很少用到罢了。所以这次进宫也没同陈慧茹说,自己带着小满就过去了。
守宫门的侍卫和宫里的太监宫婢见到她都恭敬的行礼,快到司天监时,正巧碰见从内宫出来的六公主。
她主动避让,行了一礼,六公主见到她微微有些诧异:“赵姑娘来司天监有何事?”
赵宝丫起身,解释:“昨晚上做了个梦,心中很是不安,特意过来找司天监的太史令解惑。”
六公主笑道:“那正好,本宫晚夜做了个梦,也要找太史令解惑。”说着就过来拉她的手。
赵宝丫也没推辞,跟着她一同进了司天监。陈太史令听说她们二人过来,立刻亲自迎了出来,很是客气道:“两位贵人大驾光临可是有事?”
说来这陈太史令还是陈氏族人,和赵宝丫也算沾亲带故。
两人说明来意,陈太史令为难:“两位谁先?”
赵宝丫:“自然是公主先。”她爹虽然大权在握,但最基本的分寸还是要有的。
六公主连忙道:“不用不用,本宫要问的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我们一起就行。”
公主都如此说了,赵宝丫也不好反驳,只得跟着她同太史令一起去了占星台。一坐下后,六公主就兴奋的同陈太史令道:“本公主昨晚上梦见一大片粉色的花海,还在里面睡着了,睡了很久很久还闻到了花香。陈大人,这个梦代表什么?”
陈太史令捋了把胡须,笑道:“恭喜公主,这个梦是个好兆头,代表公主即将或是已经遇到了合心意的有缘人,公主平日里多加留意便是。”
六公主听后双颊泛红,兀自出神。
陈太史令又看向赵宝丫:“赵姑娘梦见了什么?”
赵宝丫眉头轻蹙:“我梦见有人用血画了一道符……”她不知道怎么表达,于是问:“有纸笔吗?我拿纸笔画给您看?”
陈太史令吩咐侍从拿来纸笔,赵宝丫依照梦里面看到的画了出来,在她画完最后一笔时。陈太史令眸子微微睁大,诧异道:“赵姑娘没画错?”
赵宝丫摇头,陈太史令道:“这符老夫曾在□□家孤本里瞧见过,是献祭灵魂的一种符咒,大抵是用自己的灵魂去交换自己想要的东西。但这些都只是传说,做不得真。赵姑娘能梦到这个委实有些惊奇,本官一时也没办法为您解惑。”
他许是怕赵宝丫没得到答案时时刻刻惦记着,又宽慰道:“这种残本符咒鬼怪之类的,看看就好,赵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一旁清醒过来的六公主也道:“是啊,是啊,本公主的母妃说,鬼怪一事,信则有不信则无,你别被吓着了,不然皇弟又该遣御医去看了。”她想到什么,叹了口气又道:“不过你有何伴读,自是不需要御医去看的。赵姑娘命真好,不仅有一个好阿爹,还有何伴读、霍侍卫这样的青梅竹马,不像本公主……”
赵宝丫没接她的话,只是敷衍的笑笑:“公主也命好,生来就是公主。”
“才不是呢!”六公主一想到她父皇心情就沉郁起来,随即又避讳的转移话题:“哎,不提这个了,你能同本公主说说何伴读的过往吗?”
赵宝丫起初以为她是对春生哥哥感兴趣,没想到她问完春生哥哥又问星河哥哥,之后又问了霍无岐、陈微之……差不多把京都俊朗的公子都问了个遍。
这些她哪里知道啊,赵宝丫实在应付不来,打断六公主话问:“公主您打听他们做什么?”
六公主很是向往:“本宫很快要择选驸马了,与其让母后随便替本宫选一个,不若本宫先自己留意着。只要长得好看的本宫都记下来了,但人品还是要打听的嘛。哎,可惜公主只能尚一个驸马,要是都能选就好了。”
赵宝丫震惊得无以复加:这六公主说梦见花海,不会是想在海里畅游吧?
怎么听着有点渣?
她实在应付不来,赶紧找个借口溜了。
这一段插曲她很快便忘记了,回宫的路上又反复回想起陈太史令说的话。
梦里她爹被车裂的符咒图案是用来献祭灵魂的,是献祭她爹的灵魂?谁想献祭她爹的灵魂?好好的搞这些做什么?
他人或许不信鬼神,但赵宝丫作为死过一次的又穿越到这里的人,还是有些相信鬼神之类的。
她回到家中一晌午都在想这个问题,午时,她爹回来用饭时,她刚想同他爹说这个梦,她爹先开了口道:“丫丫,你如今已经及笄了,可有什么心仪的男子?”
赵宝丫呆了呆,疑惑问:“阿爹怎么突然问这个?”
赵凛笑道:“没什么,只是你如今及笄了,是该选夫婿了。”
赵宝丫:“这个先不急……”
赵凛:“这个真得急一急,家里就我们和你小姑三人未免显得太冷清。”
赵宝丫敷衍得应了一句,立马又转移话题说起她夜里做的那个梦。赵凛不甚在意,只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别想太多。如今先帝都死了,阿爹大权在握谁敢动我?”说着他又把话题转了回来,问:“丫丫若是没有心仪的男子,阿爹替你把京都适龄没有婚配的男子都找齐,你自己好好选选如何?”
这口吻,怎么听怎么像是六公主的口吻。
赵宝丫以为她爹是在说笑,直到过了几日后,她爹从国子监捧了一大堆画像回来让她选。她才察觉她爹是认真的,认真想帮她挑一个夫婿。
赵宝丫有些闹不懂他了:“阿爹,从前你不是一直说我还小不急着找夫婿嘛?现下怎么如此积极?”
赵凛边摊开一幅画卷,边道:“从前是觉得你还小,但阿爹发现京都贵女大多十五岁就及笄嫁娶了。你如今十七,再不挑挑,剩下的就全是歪瓜裂枣。你若是瞧着好,可以多挑几个,也不急着成婚,慢慢相处看看。挑一个最好的,让他入赘。”
这口吻,比六公主还渣!
“你瞧瞧这位是御史中丞家的嫡子,今年二十,在御史台任职,为人秉正温和。还有这个,是翰林苑白家的幼子,今年十九……”他挨个介绍,显然都是着人打听过的。
赵宝丫双眸瞪大:“阿爹,你认真的?”
赵凛:“比真金还真!”
他还要继续介绍,赵宝丫郁闷道:“那你怎么不给自己和小姑选一选?”
赵凛:“我倒是想,你小姑不乐意啊!”
赵宝丫往他手上的画瞟了一眼,忽然想到梦里看到的那个背影,随口问了一句:“怎么全是正面画,没有背影画?”
赵凛顿了一下:“你挑夫婿还要看背影?”
赵宝丫颔首:“自然,最好要近距离清晰的背影画。我喜欢背影飘逸,后脑周正的男子。”既然他爹不上心,她就借着选夫婿的由头看看里面有没有像她梦里的那个背影吧。
赵凛从不知道自己的女儿还有这个喜好。女儿提了要求,那必须满足啊。
于是,他又让画师去画京都适龄男子的背影画。
有意结亲的人家也被赵家姑娘这个嗜好惊呆了。继而又觉得,这世上不在意样貌,只在意气度的姑娘,委实难得。
一时间送来的画像比先前多了不止一倍。
霍星河听说后急了,匆匆找到宫里的何春生:“你怎么还有闲心每日进宫?”
何春生神情平静:“为何没有?”
霍星河:“赵叔叔在替宝丫妹妹选夫婿了,若是选中了她岂不是要成亲?”
何春生:“她迟早是要嫁人的,你应该祝福她。”
霍星河噎了噎,气恼得走了。
他一个晌午也无心上职,午后干脆告假出了宫。等他匆匆赶到赵府,就和同样从马车上下来的何春生撞了个正着。
霍星河表情很是精彩,嗤笑一声问:“你不是说你不急?怎么从宫里出来了?”
何春生很是淡定:“宝丫妹妹今日药浴的方子该换了,我来瞧瞧。”
霍星河:你就编,继续编!
两人一左一右站着时,门口又来了一辆马车。等停稳后,赵凛身边伺候的小厮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瞧见他们二人先问了一声好,然后招呼府里的下人过来帮忙。
几个下人从马车里面抱出一堆一堆的画卷,小厮便往下搬,边吩咐道:“都小心点,这些画都要给姑娘过目的,别弄坏了。”
两人互看一眼,何春生先上前接过几捆画卷往里走。霍星河瞧见了,立马也上前去接,只是他动作晚了一步,等他伸手,画已经没了。
霍星河尴尬的挠头,然后厚着脸皮装做若无其事的往里走。一行人一路到了书房,赵宝丫已经等在里头了,屋子里除了她还有帮忙整理画轴的小满。
赵宝丫瞧见他过来很是诧异:“春生哥哥怎么来了?”
何春生笑道:“今日你的药浴方子要换,不记得了?”
赵宝丫停下手里的动作,一拍脑袋:“哎呀,事情太多,忙忘记了。”
何春生扫了一眼案桌上几乎堆成山的画轴,无比自然的顺口道:“来都来了,我就帮忙你一起瞧瞧吧,两个人瞧总要快一些的。”
赵宝丫欣然接受:“好啊。”她刚点头,霍星河紧跟着也进来了,颇为不自在道:“我正好也休沐,算我一个吧。”
赵宝丫眨了眨眼,有些困惑:“星河哥哥不是昨日才休沐过?”
霍星河别扭的找借口:“同僚有事,正好找我换休沐,下次的休沐替给他。”
赵宝丫哦了一声,也没多问,算是默许了。
霍星河很是开心的走到两人身边,拿起画轴拆开看,瞧见画像里的人时,忍不住撇嘴道:“这个不行啊,眉头挨得太紧,一看就很凶,不适合给你当夫婿。”说完他又拿起一幅,扫了一眼,“这个也不行,鼻头太小,不聚财。”
“还有这个,嘴唇太薄,说话肯定刻薄。”
“这个,耳朵太大,精力太旺盛,肯定是个惹事精。”
“桃花眼,一看就风流多情。”
“……”
赵宝丫光瞧见他挑白菜一样,啪啪的把十几幅画像全丢到不满意的那堆去了。
她蹙眉问:“星河哥哥,你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捣乱的?”
霍星河手僵了僵,别扭道:“自然是来帮忙的。”
“哎,我指望你瞧什么呀。”赵宝丫无奈的摇头:“既是来帮忙的,就把那堆画拿过来,我重新再看一遍。”
霍星河极不情愿,余光瞥向何春生,何春生低头,不与他对视。霍星河一咬牙,只得又把那些丢弃的画拿了回来。
赵宝丫摊开画卷,逐个看了过去,看完正面的,又拿过捆在一起的背影画像看起来。霍星河凑过去跟着一起瞧,连看了二十几幅后,他双眼发懵:“宝丫妹妹,这一模一样的后脑勺,你能看出喜欢哪个?”
赵宝丫:“这后脑勺哪里一样了,有些圆有些扁,有些稍方,你仔细看都是有细微差别的。而且佩饰、发量、脖颈、衣料都不一样啊!”
霍星河一脸便秘:这无异于在和他说每个鸡蛋长得不一样!
他看向何春生:“春生,你觉得这些后脑勺一样吗?”
何春生温声道:“自然不一样,世界上没有两株一模一样的草药,只有优劣之分。”他看向赵宝丫,“所以宝丫妹妹,你喜欢怎么样的?这么多画卷,你总要说一个具体喜欢的特点出来,我才好帮忙挑选啊。”
赵宝丫想了想:“脑袋圆一些,头发黑一些,最最重要的一点是左耳后面要有一颗红色的小痣。”
何春生眸子微闪:“对容貌、家世、性子这些方面没有要求吗?”
赵宝丫摇头:“没有。”
何春生拧眉沉思:“要找夫婿,怎么可能对着容貌、家世、性子没有要求。宝丫妹妹这描述不像是在对着画像找夫婿,而是……”
赵宝丫紧张一瞬:春生哥哥这么聪明,不会看出什么吧?
何春生松开眉头,轻笑一声:“而是曾经见过某个人的背影,因此念念不忘,只记住了耳后一颗红痣?于是什么顺着赵叔叔的意思,大海捞针的找他?”
赵宝丫:“……”真的神了。
算是念念不忘,但和他们想的应该有点出入。
霍星河听何春生分析完瞬间站直了,有些慌张的看向赵宝丫。
显然在等她的解释。
她没办法解释自己的来历,又不能明着说自己做过的具体的梦,不然他们肯定会以为自己疯了。
她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才道:“我从三岁开始就做过一个梦,梦里总是有一个人背对着我,看不清楚他的面容,但能看到他的背影和耳后的红痣。这个梦我断断续续做了十几年,前几天我又梦到……”她认真看着对面两个人,“我要找到他,你们明白吗?”
何春生眼神复杂……
霍星河:明白了,这不就是话本里的日思夜想,食不能寐……
才子佳人操蛋的开端吗?
书房里的三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 最后还是何春生先开口打破平静。
“宝丫妹妹,成亲是大事,不能仅凭一张脸就认定一个人, 更何况你仅凭一个模糊不清的背影。你有没有想过,你总梦见这个人, 不一定代表他们有缘分, 也有可能你们前世有仇?他长相如何, 品性如何、是好是坏?你都无从知晓,从没接触过。即便这个人真实存在, 你也不能盲目的相信梦里见到的虚幻泡影。”
他话落, 霍星河立马也跟着附和:“对对对, 春生说得对。万一这个人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还是个丑八怪呢。还是要看得见摸得着, 能真是站在你面前的人才行。”
何春生紧接着又补充道:“而且,画师作画, 都会有偏差。许多细节简化,或是画的不到位有事有的。给的银子多, 画得自然就出众,给的银子少, 也就草草了事。仅凭画选人而且还是个背影, 不靠谱!”
这两人一通分析,赵宝丫颔首颇为赞同, 沉吟几息后,眸子突然熠熠生辉:“你们说得对,只是看画确实模糊,我这就去告诉我爹, 让他安排相看。一天三个,早中晚各一个, 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人了!”她说完,抬步就往书房外走。
小满急急追了出去。
“宝丫妹妹,你回来……”霍星河急得大喊,然而对方很快就跑没影了。他扭头怨念的瞧着何春生,“你行,你瞧你都把她说通透了!”
何春生刚翘起的嘴角压了压,摸摸鼻子讪讪不接话,继续整理桌面上的画卷。画卷太多,他一碰,桌子边上的一卷画就滚了下去。捆住画卷的丝质绳子散开,那画就摊在了霍星河脚下。
他呼出一口气,低头准备去捡,看到宣纸上的人时,顿时脸黑如锅底。蹭得把那画捡了起来,展开质问何春生:“你给我解释解释,这画上是谁?”
何春生抬头瞧了一眼,很平静道:“我。”
他承认得理所当然,霍星河心态崩了:“你果然喜欢宝丫妹妹,还想娶宝丫妹妹?”方才分析得头头是道,原来是想监守自盗。
何春生耸肩:“赵叔叔说京都适龄子弟,我很符合啊。你要是愿意,你也可以送画像过来!”
“你!”霍星河脸色爆红,说不出一句话。
他倒是发现,春生这厮越来越气人了。
何春生收拾完手边的画卷抬步也往外走,货星河忙问:“去哪呢?”
何春生:“我又不是真的来帮忙看画的,自然是回宫当差。”
霍星河疑惑:“你还没给宝丫妹妹换药呢?”
何春生:“药方给赵叔叔就行。”
霍星河:“……”
狡诈,这读的哪是医书,是他的兵书吧。
他都告假了,只能认命的继续帮忙收拾起画来。
傍晚,饭桌上。赵宝丫同她爹说起相看一事,赵凛有些为难。他一个大男人,自是不好带着姑娘出去相看的,赵小姑只擅长经营,对京都高门贵妇又不熟。让陈慧茹带出去相看更不可能了。
他想了想道;“不若这样吧,等翻过年,由阿爹牵头,让你小姑和玉姨在何记酒楼举办一场诗会。到时候许多赶考的学子也会提前进京,你正好在现场好好相看相看,看中的我们再去打听对方人品?”
赵宝丫一想这样也挺好:省得早中晚三趟的赶!
赵小姑一听也觉得好:“何记要走雅致路子就该举办诗会,以后每年都来一次,风头定能盖过从前的鸿运楼去。”
这消息他们也没提前透露,打算好好筹划一下细节,等翻过年了再对外公布。
之后又断断续续下了几场雪,赵宝丫让府里的下人不用管院子里的雪,等到了大年夜,雪几乎把院子里的绿植都淹没了。吃完年夜饭,她把府里的下人都聚集起来,让大家比赛捏雪人,谁捏得最快最好得的赏赐就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