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初来乍到,也不敢多问,小脑袋点的像是拨浪鼓,“记下了。”
后被使唤婆子弯弯绕绕领去了个清净的地方,她有点疑虑,一路上压根没遇见个人。
“很快就到了,少奶奶再走两步。”使唤婆子道了一声,跨进了个院子里。
“这处就是徽哥儿住的宅子么?”这事她总好问一声了罢。褚玲珑在心中给自己壮胆,“我的意思是,为何这处显得偏僻。”
“少爷喜静,少奶奶今后就知道了。”
“哦。”褚玲珑难得听到下人说起罗徽的事,正是自己需要的。她想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笑吟吟的问,“那少爷,平日里喜欢做些什么?”
使唤婆子回头,这位刚入门的少奶奶也确是一片赤忱的。可无奈,老天爷爱捉弄人!大婚之夜的新郎突发了恶疾,一病不能起了。少奶奶她压根不知道今夜的新郎换了人,那璟哥儿虽然不是府里的少爷,但配个渔家女来,两人却也是门当户对了。
这想法不太妙,全是为了给罗府留个香火,是什么人又哪里是要紧的。使唤婆子赶紧把那些念头打散了:“这处宅子是老夫人请道士来看过的。最适合,绵延子嗣。”
孩子……
换做寻常人家,生不出孩子的妇人就会被夫家休妻。罗府这样的高门大户,亦是如此。
“少奶奶进去吧。”
褚玲珑把背挺直了,吸了一口气,“多谢。”
使唤婆子瞥了她一眼,说,“少奶奶不必客气。今夜我就守在外头,您要什么喊一声就好。”
没错!她现在是少奶奶,可不能在罗徽跟前露怯!
里头很黑,不曾点烛火。那床上似乎是坐着一个少年人的模样,玉冠锦袍,就是看不清楚脸生的如何模样。褚玲珑摸着黑,向前走,一时半会儿更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一路走来,都说罗徽生了病日日都需要喝药。不过在这寂静的夜里,她却丝毫没闻到半点药气。这间房里也是干干净净的,像是没人住过似的。想来是老夫人周到,特意打点过的?
褚玲珑慢慢的,看向里头。
暗处里,有一双眼正瞧着她。她是个渔村长大的渔家女,罗徽是傲气的少爷。这门婚事,该不会是老夫人自个儿拿主意定下的?她虽然家里不富裕,但要想嫁个普通人家还是够的。
她其实也没想要过什么夫妻和睦的日子。便依着自己嫁到罗家来的本分,早些给老夫人生个大胖孙子,这样有个根儿扎下去,也算是今后给了自己一个落脚的地方。
褚玲珑倒是有些怪紧张的,一路摸着黑过去。虽然步步走的小心谨慎,却也难免磕碰着桌椅,往地上摔去。
在褚玲珑正以为要闹笑话的时候,一双冰凉如玉的手堪堪的虚扶着她的腰肢。
“多谢。”
他虽不说话,但身上的气息却扑面而来,像是皂角化在冷冽的井水里,凝结成一把伤人的剑刃。
是了,这男人一举一动无不是像剑刃在她心口上刺。
即便是知道要遍体鳞伤,却还是飞蛾扑火般,义无反顾的,靠近她。
褚玲珑的指尖攥住了男人身前的衣,迟迟不舍得松开手。那外头使唤婆子听到里头的响动,像是要提醒着什么似的,压着咳嗽一声。
“少爷,少奶奶,时辰不早了。”
此时她又是羞愧,又是心动不已。
患病多年,金尊玉贵的养着。不过就是在医馆见着她的不容易,就会出手帮助一二。褚玲珑安了心,告诉自己想来这罗徽的品性是不差的。
外头使唤婆子的脚步声走动着,在外头念叨了一声:“天色不早了,还请少爷和少奶奶早日歇息下。”
便好像是心急如焚就要他们洞房似的。褚玲珑的双手攀着那男人的腰身,把脸贴过去,小声说:“我第一次来罗府的时候,就知道这府里规矩重。不管做任何事,都会有人盯着看。”
软玉温香在怀里,江璟琛心里猛的一沉。他,这是在做什么?
罗徽身子不好,老夫人才想出这样的法子。虽被人推着入了洞房,江璟琛一碰触这女人,才惊觉到不对!
养育之恩再重,身世之事再紧要。他如何能毁了一个好好的姑娘家!
江璟琛想到此处,头皮一紧。他不可任人摆布,做下这样的事,是对不住自己,更对不住眼前的褚玲珑。
这么轻轻一推。
褚玲珑又重新坐回了冰凉凉的地上。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黑暗处的男人,想来自己生的不差,凭着这张脸都能比旁人多卖出几条鱼,可这人居然推了她,这人是病入膏肓,脑子也跟着不好使了罢!
她心里骂骂咧咧。
却又自个儿安慰自个儿。
对方就是个病人,大好的良辰吉时,她可不能生气!褚玲珑,淡声问起来:“我可是说错了什么话?夫君,我以后会改的。”
江璟琛自然是知道,这姑娘嫁进罗府是想要过夫妻和睦的好日子。但他不是罗徽,无法满足她的这一切要求。
闭口不谈。
他,怎么还离得更远了些?
褚玲珑拿不准他在想些什么,只当是那人比得自己更认生。她一个姑娘家都不虚,他羞什么!
她这掩藏的极好的暴脾气被拱起了火。
莫不是,正应了先前那些想法。罗徽根本没看上过她?
一定是这样,他都嫌弃她连一句话都不肯开口说。那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得下去?
连着几个问题,让褚玲珑发了难。
这人虽然推开了她,却也没做什么更过分的事情。是啊!这婚都成了,把洞房过了那就是生米煮成熟饭,罗徽赖不掉!罗家更赖不掉!
褚玲珑轻咬下唇,唇角含着浅笑,呼唤了一声:“夫君。”
语气比方才还要温柔。
她明知道他是病秧子,还会选择嫁进罗府,那就是来过好日子的!他却以为冷冰冰的就能让自己退缩,那不能够!
褚玲珑第一次觉得老夫人的话是对的,绵延子嗣,才是对她第一要紧的事。
黑灯瞎火的,江璟琛是见不到这笑的。但他能听得出来女人的声音特别娇,像是粘人的树胶,一点一点的往身上粘。她外披一件缎面的罩衫,靠近的时候,还带着夜色里独有的水汽。
“外头就有使唤婆子听着,我们私底下的事,总不好让人看了笑话。”
江璟琛蹙着眉,掌心里带着茧子的手就攀了上来,领着他往屋子里冲出来。
“夫君,你有话对听我说!不着急,我们到里头说慢慢的说。”
外头的使唤婆子得了老夫人的命令,连夜在这里守着,就是防着江璟琛变了卦,临时从门里头冲出来。
粑耳朵贴在门框上仔细听。
听见少奶奶以退为进的说话声,暗自悄悄点点头。虽说是渔家女,但胆子却也大。
江璟琛白日里顶天立地的,怎么这个时候倒是怂了?
屋里头。
雕花红木的婚床,没走几步路就到了,江璟琛的胳膊被这女人紧紧的攀住,甩不脱。
他自然是没什么话同她说。女子名节事大付费资源在企我鸟群寺尔贰二巫久义四七,这样的事要是被外人知道,说她一个罗府少奶奶自甘堕落,和书童拉扯不清。
关猪笼,沉塘都是小的!
老夫人先前话里头只说今日洞房之后,会将他的身世告知与他。却又没说,要拿这位少奶奶怎么办?
江璟琛觉得自己又犯了糊涂,他和她萍水相逢,又是主仆的关系,哪里能插手管的到少奶奶身上!
作势,到了床边,便又要推人。
这位少奶奶却不给她机会,三下五除二的就放下帐子,外头披着的也一并褪下来,丢到地上。
“夫君,这夜里好冷。您看您抱着我睡,成不成?”
江璟琛头疼不已,这天气正是宜人,和冷字沾不上半点关系,“里头有被子,你自个儿睡。”
褚玲珑诧异的,仰着头,看过去:“夫君,愿意和我说话了?”
他避开的心思,这么明显。
能开口同她说话,那就是好事!
放如今,哪家成婚不是媒妁之言,他们好歹是见过面的!褚玲珑可不打算轻轻松松放他离开。这病夫君虽然体弱多病,肩膀倒是挺宽的,她身上刚沐浴过,很快就沾染上他的气息。
柔顺的发就落在江璟琛的手边,他的下颌冷白,言语肃穆,可心里却是慌张如同擂鼓作响。
“你睡过去些。”
睡过去?那是不可能的。
褚玲珑有意无意的,就蹭蹭,“夫君,我给你解领扣,好不好?”
江璟琛抬手紧了紧衣领上的鎏金衣扣,这衣裳是罗徽未曾穿过的,他穿上去是小了许多。鎏金的扣子卡着喉咙,让人上不来气。
又听起眼前的女子说起今早丫鬟给她穿衣裳的笑话。她道:“自打我俩的婚事订下,罗府就给送了不少好东西。这些月份补下来,我差点连新嫁衣都穿不上了。丫鬟是废了老劲,才帮我衣服扣上,我还伤了呢!”
说到此处,褚玲珑就牵着他的手落在那纤细的脖颈儿处。
故意问:“你摸摸,这处是不是有个伤口?”
江璟琛微微顿了片刻,哪里会不明白她的意思。
女人已经推着他的肩膀,缓缓倒下,小心翼翼的问:“夫君,天色不早了,我们早些歇下罢。”
褚玲珑知道对面那双眼睛正看着她,自个儿却是一点都不在怕的。卖鱼跑街串巷的时候,还进过窑子。
这些个哥儿们看着表面上风光霁月的,实则底下还是喜欢玩儿欲拒还迎的那套。悄悄,这屋子里连根蜡烛都不肯点,不是罗府小气用不起,而是这位少爷就喜欢这小情趣。
她身份不受这位待见,就在别处补上呗。左右这洞房是得入的,逃不掉。
帐子里,只有两人的吐息声,一重一轻。
重的是眼前的这个男人。褚玲珑在心里“啧”了一声,他到底是不喜欢她,还是在怕些什么?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在门框上倒影出来一个身影,那使唤婆子像是黑夜里看门的小鬼。
褚玲珑就是感觉这男人也很在意外头的人,顺着黑暗之处摸下去,就是一双交叠的手。手背是冷丝丝的凉意,可手心却是潮湿的,果然她想的不错,他怕的不是她,而是那看门的使唤婆子。
这得多有意思?
哪有少爷怕奴仆的道理。褚玲珑本是想笑的,但又往深处想,他未必怕的是使唤婆子,而是派使唤婆子来的老夫人!
这么一想,他也比不得自己高贵多少了。她的手滑入他的掌心里,“夫君,我今日来罗府的路上,被山上滚落的石头挡住了道,差一些就来不了。不瞒你说,我那时候就在想,倘若真的来不了罗府对我来说也没什么不好的。不过嘛,我就是回到从前做回卖鱼妹,抓些鱼儿去集市上卖,赚些温饱的钱。你对我说一句准话,是不是不想洞房?这也没啥,我们坐下来,好好商量一番就是了?”
江璟琛与人为善,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仔细回想起今夜发生的前前后后,他眼里头是带着丝丝凉意的畏惧浮上心头。
罗徽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到了洞房花烛夜倒下了。老夫人只差拿一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压着他入洞房,嘴里上说的是帮帮忙?
又哪里算得上是帮帮忙?
却是老夫人嘴上说的好听,却是打定了心思,她必定要借种要个子嗣。那既然没有眼前的这位,今后也会有王玲珑,李玲珑。
“可你瞧,我克服万难千难到了你跟前。这就说明我们之间是有缘的。”褚玲珑还想再说上几句,嘴上却被一双大手捂住。只能呜呜咽咽的出声,“夫君。”
江璟琛眼底雾气很重,手心里只觉得女子的朱唇柔软。耳边,就落下个几分缥缈的吻。
他好突然,却让她整个人起了反应。
罗徽慢慢睁开眼,见着祖母坐在床边,他哑着嗓子开了口,“祖母。”
“徽哥儿,你终于醒来了,好生得躺着不必起了。你这病,太重,祖母原先是想帮你娶个媳妇儿好好的冲喜,却没想到事情到了这个地步。”
罗徽哪里不知道,江璟琛代他去入了洞房。他自从听说那书童考上了功名,一月后就要启程去京城,他这内心就是如同万只蝼蚁啃食。
凭什么,他一个罗府的嫡出的少爷要整日的躺在病床上?喝发苦的汤药,虚度着光阴。
而,那个豆腐店出身的书童江璟琛却能事事如意!不但考中了举人,还要去京城奔赴光明的前程?
罗徽,好恨。
是了!他就是算计好这一切。正好,祖母给他订下一门门不当不会不对的婚事,新娘子是个底下人出身的渔家女。还是个没有爹娘的孤女,嫁进罗府已经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就算后头事情暴露了,也谅她不敢告到县衙去。
万事俱备,只前东风。
今夜这病也不是无缘无故起来的。罗徽买通了大夫做了局,就是要江璟琛万劫不复!
一个读书人,和有夫之妇不清不楚。老夫人是容不得这样腌臜的事,传出府去。他是有一百零一种法子把人弄死了。想那江璟琛就算有功名在身,也走不出这台州府!
“徽哥儿,你身子到了如此的地步,说一句不好听的是药石无效了。倘若是撒手走了可让祖母怎么过完余生?”
罗徽听完老夫人的话,捂着嘴,压抑咳嗽几声,“祖母,兹事体大。”
老夫人见乖孙儿不生气,心下松一口气,犹豫的说,“今天的事,你知我知,璟哥儿知。你那媳妇可千万不能告知!”
那江璟琛已经入了局,竟在罗徽的掌控之中,他要一点一点的折磨,才能解多年来的心头之气。
便是点头算是应付祖母,罗徽,“孙儿明白祖母苦心。”
老夫人被人搀扶着下了楼,往那西南方向的院子看了一眼。
“老身这辈子没这么心虚过。”
这些年,罗家做的都是海上生意。一船的漆器从台州府出发,经过明州,天津卫直达京城,顺风顺水,也赚的盆满钵满。
老夫人本以为这是家族的荣幸,可有一日,却听听得回来的船工说,有人打听起江璟琛的消息。
一回,两回,此次如此。直觉里头猫腻。
老夫人也就把这事慢慢放在了心上,问原先收养江璟琛的邻居打听一番,却都说是个没人要的孩子,突然出现在买豆腐家门口。
就当江璟琛中了举之后,那回来的船上更是多出了一箱金子。船工问了所有人都不知道是怎么上船,倒像是专门为了贺礼似的。老夫人这才心慌了神,这书童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必定是很有些来头。
再把几年的事联想到一处,越想越是觉得江璟琛的来历不简单!
莫非,罗府这些年头的好运,都是徽哥儿那个书童带来的?
这门婚事来的正是时候,罗家不但后继有人。那今后,罗府的命运也全系到了江璟琛的裤腰带上。
“少奶奶,醒醒。”
褚玲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床边正站着原先见过的一位丫鬟。她想起身,却浑身酸痛的不行,轻轻哎呦一声。
丫鬟就捂着嘴轻笑,“恭喜少奶奶!”
昨夜她本以为是不成了,却不成想,夫君是真的要了她!看向床边,那处已经空空荡荡,只留下印子显得是有人来过的。
褚玲珑的耳有些烧,“好啊!你竟然打趣上我了!”
“采莲怎么敢呐!”丫鬟轻手南极生物群依五而尔齐伍耳巴一整理轻脚的扶起她,先让褚玲珑梳洗一番,又老老实实的说,“昨夜这样的好日子,我们这些个丫鬟都在前头吃酒,一点都没顾得上少奶奶。喝的宿醉,还是使唤婆子把奴婢喊醒了,奴婢才知道少奶奶在这边住下了。”
她身子,泡了一会儿热汤,才觉得松伐些。
采莲怕冷到她,把窗户给关上了。
见着窗户缝里的微光,她才想起问起罗徽的下落。
褚玲珑看向采莲,笑着问,“夫君,他是几时走的?”
采莲走到她跟前,眼神迷迷糊糊的,好像未曾睡醒。揉搓着眼,“少奶奶说的是少爷?”
这还用说么,除了罗徽,还能是哪个。
“奴婢来的时候只见着少奶奶睡得正熟,没见过到少爷的踪影。”
他这人可真是有够扫兴的。
那便是,洞房完之后一早就离开了。褚玲珑暗暗的想。
采莲见着少奶奶不出声,安慰的说,“少爷平常在二楼的小阁楼里不下来的。这一回,倒是为了少奶奶来了这处新地方,可见少爷是很看重少奶奶的。”
虽是这么说,她却没感觉出来那人有半分看重自己的样子。褚玲珑点了点头,“今早还要去老夫人房里请安,我们还是快些梳洗。”
“好的!少奶奶!”
昨夜穿来的衣裳都都在地上落了灰,无声的诉说着昨夜发生的一切。采莲拿出新的给褚玲珑想换上,两人便就出门了。
天色还很早,路边浓绿的草地上,沾着一层晶莹剔透的露珠。
罗府上下还是静悄悄的,路上偶然遇到三两个丫鬟也是脸上将醒的神色,见着采莲扶着的少奶奶忙停下来问安。褚玲珑神色困倦,只想早些回到自己房里,再小休憩片刻,头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
“少奶奶,再走两步。您的住处马上就到了。”
褚玲珑只觉得自己脚步绵软,使不上什么力气,人也快睡过去。
采莲似乎也是看出来了,就想着法子和她说话,“少奶奶,昨夜家宴的席面菜色很是不错。人人还都领了一份钱!奴婢打开数过是两个月的工钱,可见老夫人昨夜是有多高兴!”
老夫人出手大方,她是领教过的。褚玲玲想伸伸懒腰,“人人都有份么?”
“自然是人人都有份。也不全是,昨夜璟哥儿就没来,也不知道管家会不会把璟哥儿那份补给他。”
璟哥儿,那个夫君身边的书童?
进了罗府以后,褚玲珑是没再见过这人,倒是听着人人都念叨他,“那想必是会补给他的,也不差我,这一份的。”
“嗯!”采莲提起那人,语气多了些敬佩,“少奶奶不知道,在我们这些在罗府的下人里,就属璟哥儿最出息!”
怎么个出息法?
她慢慢睁开眼皮子,正当要出声问。
东边的天,隐隐约约见着了蟹壳青,是眼睛能见着一丝光亮的地步,小草在清晨温柔的风里相互摩擦着。
褚玲珑抬眼望去,薄雾里似乎是站着一个男人。
“少奶奶莫怕,是璟哥儿!”
恰巧这时候薄雾散开,那男人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他穿着一身天青蓝的直裰,挺拔如同冬日里的松柏,只那周遭的气场,却如那日在医馆初见般裹着厚厚的一层雪。
是见过一次,都会让褚玲珑觉得惊艳的地步。
褚玲珑的困意都消散了,扶着采莲的手,见着她欲言又止的。体贴地说,“你去吧,我在此处站一会儿,不碍事。”
采莲不大放心似的,一步三回头的到了江璟琛跟前。
“璟哥儿,好巧,你可是要往校馆出去?”
“嗯。”
采莲在袖子里取出个荷包,缎面上绣着锦绣如意云纹,正是昨日酒席刚打赏下来的,她道,“昨夜,老夫人给府里每个人都发了喜钱。恰巧,璟哥儿你不在,你去了何处?”
“多谢你记挂。”江璟琛客客气气的道了谢,又说,“昨夜睡得早,便没有去凑热闹。”
既如此,采莲自然没有再说什么,“少奶奶在后头等着,我就长话短说了。”
他打老远就见着了她,眯着眼,困顿的不行。丫鬟叽叽咕咕的说了一通,江璟琛是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反正,我就是想多谢璟哥儿昨日出手相助。这钱,你且拿去买笔墨纸砚!”
昨个儿?
听得他背后是一阵的发紧。
秋日的清晨,已经有了凉意,江璟琛的掌心又是火热的。他自知是入了局,被人下了套,身不由己!
江璟琛说,“我不缺银子,做的也不过是分内之事。采莲姑娘不必如此客气。”
采莲追问,“那璟哥儿缺什么?”
心头像是有根看不着的弦,被拨动。他低下头,眼神里是止不住的悔意。
倘若真的说求些什么。
江璟琛时光倒转,回到那女人之前。悔的他不敢抬起头!
采莲叹口气,“我糊涂了,璟哥儿已经是举人老爷了。什么东西要不到?”
江璟琛紧绷着下颌,神思抽离出片刻。
即便他实在不愿意多回想昨夜的是,可一闭上眼,耳畔便全是一个声音。
那女人,却像是什么都不知情似的,把他当做是罗徽。她受不住力声音含糊的,道了一句又一句,“夫君。”
他自知理亏,从今往后多了一个对不住的人。回来后,越想越是觉得过意不去。
鬼使神差的就走到了长廊这处。
“少奶奶好说话,我却不能让她多等。璟哥儿,把这钱收好了,你我就算是两清。”采莲不敢多耽误,她往对方的怀里塞了荷包,就跑掉了。
手里多了个半沉荷包,打的江璟琛措手不及!这东西,他是一定要送回去的。
可采莲跑过去的地方,却是那女人身边。
“少奶奶!”
又听得叫唤声,江璟琛强忍着心中的烦意,往那处看了一眼。可就这一眼,就是让他愣住。
草丛里发出沙沙的响声,露珠也随着滚落了,时光变得如此安静。
他却知,看褚玲珑的眼神,再也不能够清白了。
江璟琛把手背到身回去,紧紧的攥着,此时的无声凝视,但更像是有蔓延的大火烧起来。
可,那女人居然悠闲悠闲的踢着脚边的小石子?半点,看不出难受的样子。
采莲说,“少奶奶,我们走吧。”
“话说完了没?我也不大着急。”褚玲珑抽空往采莲和江璟琛身上看过一眼。嘿!没想到,这两人还是对小情人呐!
“说完了!说完了!”
采莲重新扶着她的手臂,往她住的地方走。
一前一后,那人却跟在后头走。
这他也不像是说完的样子,看那人还跟上来了。褚玲珑笑笑,却也不拆穿,“你和璟哥儿多说几句。”
采莲却不知已经让少奶奶误会了,随口问了一句,“璟哥儿,你要往校馆去?”
“是。”
是什么是?不过都是小情人之间的把戏。许是先前这书童冷冷冰冰的形象太深入人心,如今见着他东躲西藏的,倒也是觉得有趣。
褚玲珑能憋住笑,却憋不住不看人。
他个头非常高,要弯一下脖颈,才能进了拱门。
“少奶奶,你先请。”
褚玲珑先前在这书童面前不好意思的劲,都被赶走的无影无踪。看上她的丫鬟,今后可不拿捏在她手里。
她说,“璟哥儿,都是自己人,不必拘这么多礼。”
他也说不好是个什么滋味,七八桶水晃荡晃荡下,被这女人的打量的眼神,弄得后背湿了一层汗。
“少奶奶,客气了。”
他维持面上的冷静,嘴唇也跟着冷白。更怕,被她看出来,知晓昨夜洞房之人就是他!
还是以后再找个机会,他再去把银子还给采莲。
快些走,不能再多留。
过了拱门,两人难免挨到一起,江璟就琛离得她近些。就见着褚玲珑昨夜嘴上说的那脖颈处的伤口,白晃晃的肌肤,从里往外头起了一条肉肉的淡粉色。
幸好,倒是没出血。
采连扶着人走远,“少奶奶,今日穿什么衣裳去见老夫人好呢?没准,少爷也会在呢!”
褚玲珑这才高兴起来,“能见着夫君么?那我可得好好打扮。”
校馆的李夫子见着江璟琛来,老脸都笑出一道褶子,“璟哥儿来了,快坐!”
他上前拱着手行了礼,“夫子,今日学堂怎么没有人?
李夫子双手搀扶着,带江璟琛起来,“璟哥儿怕是忘了。老夫人为了庆贺徽哥儿娶媳妇,给校馆放了三天假。”
这门婚事成的低调,后边陆陆续续想来罗府拜访宾客必定是少不了。
“璟哥儿,想来你和徽哥儿同岁。徽哥儿都娶上媳妇了,你打算着什么时候成亲啊?”
他挺直了背脊,明显是想避开这个话题,“学生还没有成家的打算。”
“璟哥儿,你已经中了举,是有功名在身的。”李夫子扬声说,“等到了京城,自有一番好前程,是不着急在台州找门婚事。”
怕是李夫子误会,觉得他看不上家世普通的姑娘家。可江璟琛除了功名,身无长物,他不敢这么想。
“璟哥儿,选媳妇得娶贤惠的能帮衬你的,可别娶那娇滴滴的。”
江璟琛只是微微一笑,不再多言语。
两人又聊上几句,外头就有罗府的下人来找。
“璟哥儿!少爷他要见你!快随我回去!”
那下人的语气很是不客气,倒像是主人对仆人的命令,没有商榷的余地。
李夫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徽哥儿与你最是要好,你今后发达了,可别忘了本。”
下人就有些不耐烦起来,“璟哥儿,你还不同我走?”
“夫子教训的是。罗府待我有养育之恩,我自是不敢忘。”
他声音清润,带着笑意,恭恭敬敬拜别了李夫子,跟着罗府的下人走了。
那下人,是罗徽后来找的小厮叫小雀,专填江璟琛的位置在罗徽身边伺候。故而,对他很有些看法,“老老实实的做个书童有什么不好?偏你命格高贵,要去读书。读书也就罢了,考中个举人算是个什么劲,不是专戳少爷的心窝子么?”
江璟琛也不是第一次听见这小雀抱怨。
便入小雀所言,他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先考中了,就拍拍屁股走人。
两人走到门口,小雀对他说,“别在少爷跟前摆谱!璟哥儿,哪怕你以后当大官了,也是靠的罗府!”甭提,现在还什么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