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你留在这里,就能改变你父亲去世的事实吗,不,不会,你父亲的结局是你一手促成,是你…”
李豫成听得急切,表情也跟着紧绷起来了。
因为他能感受到,他的母亲要对他吐露真言了。或许这就是副本的真相。
然而话还没说完,皇后娘娘却忽然瞪着殿内某处,吓得尖叫一声。李豫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看到一脸睡眼惺忪的小李豫成站在台阶上,有些弄不清楚状况地挠头。
“我是不是来的时间不对?”
小李豫成自觉自己登场时机不对,露出懊悔的表情。
这熟悉的语气反应,反而提醒了皇后——这位后来的李豫成才是她的亲生儿子。
皇后娘娘吓了一跳,大喊:“你是谁,你想对我儿子做什么?”
“来人!来人!”
她扯开嗓子准备喊侍卫进来,刚挪开目光,就失去意识倒在地上了——原来是她转头瞬间,大李豫成二话不说直接对她的后脖颈动手,将她敲晕了。
“你干什么啊,别弄疼我母后!”
小李豫成冲过来,赶在大李豫成之前扶起皇后,满脸不爽:“有什么话,可以坐下来好好说,不要把我母后当成犯人一样对待。”
“而且再说了,能不能解决宫里的怪物,跟我、跟我母后又有什么关系?”
他愿意帮助三人,是因为弥什,因为邻宫的女人带来的威胁。现在弥什不在,女人又死了,解不解决怪物又有什么所谓呢?
小李豫成还是当年的小皇子,悠哉悠哉,不谙世事到都有点让未来的李豫成讨厌的程度了。
也是这一刻,李豫成感觉自己艰难扮演出来的乐观洒脱面具好像碎了,放出藏匿在记忆深处,数百年来的孤独和艰苦的回忆。
他抓住小李豫成的衣领,一字一句地说:“你知道我们为什么那么努力,想要解决怪物吗?”
小李豫成摇头。
面上的倔强不服,却被下一句话彻底击垮。
“因为下一个死的人是你。”
小李豫成瞪大眼睛。
他眼睁睁看着大李豫成的嘴唇,一开一合,仅用几个字就说出他原本构想中相当瑰丽的未来:“你将在今晚游行中死掉,死得无声无息,毫无水花。”
“死, 我怎么会死?”
我饶是小李豫成已经从大家的反应中预感到自己的命运,他猜想过一世默默无闻、吃喝玩乐,也预想过自己可能没实现梦想, 当一个悠哉悠哉的小王爷。
但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死。
还是在今晚。
他不相信, 于是怒气冲冲质问道:“既然我死了, 怎么会有未来的你,你又怎么来到我这里。”这简直就是互相矛盾的谬论。
“那是因为…”几百年的孤独记忆席卷而来, 李豫成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于是只能说:“我连投胎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留在这里, 当一个可怜的、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在李豫成的原生时代里,没进皇家陵墓,没有入土为安, 当孤魂野鬼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怎么会…”自从知道这件事后,小李豫成扶着母后的姿势定在了原地, 面上情绪交错变化。
可惜,李豫成已经没有时间安慰年轻的自己了,“不想死,就带着母后一起去找弥什。”
…只希望弥什她们昨天晚上有收获。
不然, 他今晚就得死在弥什面前了。
这是李豫成最担心的事情, 他进入无限空间是早已注定的结局, 就算副本失败也没有关系, 但弥什没有经过无限空间玩家的心境历练, 比任何人都要重情重义。
如果他死在她面前,那相当于, 已经有三人先后死在她面前了。
届时弥什的情绪该有多糟糕…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性,李豫成的心情一落千丈, 沉下的五官还真有点今晚即将去世的阴沉。站在他旁边的小李豫成都不敢说话了,他小心翼翼地抱着母后,半天才刚敢问:“我们去哪?”
好问题。
李豫成打开游戏,看到幽暗到暗无天日的游戏背景后,稍微思考一下就知道去哪了。
“我们去地牢。”
地牢的灯是被弥什和梁砚行吹灭的。
黑暗是一个很好的佐料,能放大普通人内心的恐惧,倾吐出更多的秘密。
弥什站在双手双脚都被绑住的狱吏面前,懒得费话了,单刀直入:“血洞的症状持续了多久,皇后究竟在隐瞒什么,皇宫的秘密你又知道多少?”
“呜呜呜!”
狱吏示意他们把嘴里的破布拿掉。
梁砚行上前摘掉破布,离开的时候,还在他耳边低语:“敢求救,我会割掉你的舌头,别怀疑,我真的会这么干。”
梁砚行长得正义凛然,可当他说出“割掉舌头”的威胁时,居然给人一种玉面阎罗的即视感,看起来更可怕了。
差点把狱吏吓尿了裤子。
“两位大侠,饶命啊,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狱吏,又怎么会知道皇后娘娘的秘密?”
“你不知道啊?”弥什无所谓地摆摆手:“那就杀掉吧。”
狱吏都傻眼了。
他从来没见过弥什这样审的,都不努力争取一下,一言不合就要杀掉。
眼瞅着梁砚行随手捡起地上的粗麻绳走过来,绳子末端不断滴血,麻绳表面深深浅浅的红,不断提醒狱吏那是专门给囚犯们上吊用的,而它的下一个去处,就是他的脖子。
狱吏吓得腿软,跌坐在地上:“等等等等!”
他喊停了,梁砚行却没停下。
为了活命,狱吏只能大喊:“我只是说不知道皇后娘娘的秘密,没说过我不知道皇宫的秘密。”
弥什挑眉。
下一秒,狱吏扑通一声跪在弥什面前。
他虽在皇宫底层混迹,却也算识趣——这么短的相处里,他已经从弥什和梁砚行的反应中,得知弥什她才是主人,于是他非常有眼力见地跪在弥什面前,说:“我虽然只是一个小狱吏,但这个地牢是我说的算,我经手的人命没有五千,也有一万了。”
更别说李氏王朝创立时间短,不服李氏的领主多不胜数,频繁组织民间军队挑衅皇家权威。
所以战败的俘虏多不胜数,他们被抓后,只剩下一个命运,那就是送进地牢里。
狱吏说起这些话的时候,还心有余悸地看向地牢尽头。这是一个长宽比例失衡的长条牢房,两侧是拥挤排列规矩的单间牢房,尽头是一扇巨大的木门,用比腰还粗的门闩别着。
狱吏咽了咽口水,继续说:“人数多了,牢房也就住不下了,有一天,过世的先帝下达圣旨,派教育官下来牢房里教导战俘,让他们明智,也就是让他们归顺于李氏王朝。”
有些出人意料的发展,却让梁砚行想起民间郎中们的同意书。
上面就有“将一切奉献给李氏王朝”这样的话,与教育战俘的目的一致。
梁砚行将当时留存下的同意书交给弥什。
弥什看完了,追问:“然后呢?”
“我本以为归顺皇室的战俘,应该放回民间才是,可是先帝将他们推进…那个房间里了。”
…那个房间。
不需要提问就知道,肯定是地牢里深处那个被锁得严严实实的房间了。弥什顺势看向远处,眼神极好地看到木门上密密麻麻的抓痕,全都是人指甲抓出来的痕迹。
狱吏说起这段回忆的时候,抖得比被弥什、梁砚行威胁还要厉害,嘴唇不住颤抖:“太可怕了,成百上千人被推进房间里,厚重的木门在几百人的努力下被关上后,惨叫声传都传不出来,只能看到粘稠的鲜血从地下渗出来,将木门前几尺的地板都染红了。”
接下来所有的俘虏,只要归顺都得进木门,渐渐的,牢里没有了人,那扇木门也再也没开过。
狱吏小心翼翼地说:“不出意外的话,如果你们一直呆到年后,也是要进去门内。”
可惜,出了意外。
狱吏现在都害怕弥什把他丢进去了,那样还不如被割掉舌头呢。他提心吊胆等待命运的安排,没等来命运之神,反而等来了李小王爷。
…还是两个李小王爷。
皇后娘娘还被抱在怀里,生死不明。
狱吏嗷呜一声晕过去,两个李豫成直直冲到弥什跟前,问:“你们还好吗,没受什么苦吧?”
弥什摇头。
她有不是无限空间小年轻了,这种程度的地牢还能让她受苦的话,这个暑假就白干了。她说:“我们已经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虫子组成皇宫,皇宫吃人,这个房间应该就是源头。”
几人看向尽头的房间。
沉寂的房门在暗红色石壁衬托下,显得诡异又阴暗,只是长时间凝视都不自觉让身体打冷颤。弥什沉了沉眸光,抬脚就要走过去开门,却被大李豫成拉住了。
“我来吧。”
李豫成露出一脸无所谓的笑容,主动站在了弥什跟前。
因为知道皇宫会偷听,于是他是用游戏说的话:“这里毕竟是我的溯源副本,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应该是我自己面对。”
无限女友游戏里,无论是弥什还是梁砚行都能听到,没有比这个更好的通讯方式了。
弥什看到后,点点头。
接下来就不是她赚积分能干预的事情了,而是李豫成生与死的选择。
小李豫成虽然不知道,他们三人在沉默中达成一致,但今晚去世的事实持续不断地冲击着他,他也想做点什么事情,改变自己的命运。
他将母后小心翼翼放在地板上,说:“我也去!”
两个李豫成站在木门跟前。
小李豫成刚想问,他们要怎么打开门的时候,就看到这扇需要几百壮汉才能推开的巨大木门,未来的自己居然轻轻一推就打开了。
“…”怎么感觉死掉的自己还挺强的。
这个发现莫名削退了李豫成的担忧害怕,可这样的侥幸,在看清房间里的景象后彻底消失了。
他不可置信地往前走了两步,先旁人一步走进房间里,抬头旋转着看房间里的奇观。
皇宫里,居然有这样的存在?
强劲的、藤蔓状的触手包裹着整个房间,数以百计,密麻得都看不出房间原本的石壁颜色了,入目皆是诡异的粉红色。
所有的触手都穿过了墙壁。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打穿墙壁,而是它跟石壁融为一体,它就像变色龙一样根据环境改变形态,接触到石壁的时候它就变成石壁,接触到土壤的时候,它就是土壤。
如此便形成了一副诡异的景观,空气中纵横的触手,延伸到某个物件的时候就消失了。
它融进房间的一部分,这整个房间都是它的身体。
李豫成不敢相信,圣洁的皇宫里居然藏有这么一个诡异的房间,养着这么一个诡异的怪物。他还想再往前走两步,脚踝却被一只手抓住了。
李豫成低头看去。
竟然是他的母后。醒得正是时候。
她趁弥什、梁砚行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房间里的时候,穿着尊贵的衣服,一寸寸爬了过来,抓住了李豫成的脚踝不让他再前进了。
“不可以,豫成,不能伤害它。”
现在的母后完全没有昔日尊贵皇后的样子了,她那日常梳得严严实实的头发散落脸颊旁边,明黄色的凤袍也因为爬行而变得污秽不堪。
她拉着李豫成的脚踝,央求他:“不要。”
看得李豫成心疼之余,还有种接近崩溃的恼怒:“为什么,难道是你在饲养怪物,你可知道,它害死了多少人,还害死了我的父王!”
面对亲儿子的质问,皇后娘娘选择了逃避,闭口不谈这些事情。
她只是不断重复:“不要去,不要在意它,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事情。”
事情都这样了,皇宫的秘辛就摆在众人的眼前,母后却还是自欺欺人般地要求他假装不知,李豫成原本就在强忍的愤怒彻底爆发,半跪下来扶住母后的肩膀大喊:“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一声高过一声。
李豫成对自己今晚将死的事实毫不在意,他愤怒的,是一直以来骄傲崇拜的父母圈养怪物,是他们对自己有所隐瞒导致不可逆转的悲剧,是母后事到如今还不知悔改。
眼看两人的情绪逐渐不受控制,这时,弥什默默出声,说:“是因为李氏皇朝需要它,对吗?”
皇后一愣,匍匐在地上的身体呼吸随之减轻,仿佛死了一样。
她这样的反应,侧面佐证弥什的猜想。
弥什本就从最开始的时候,猜到副本的主题是皇权,但是中途发生了太多事情,邻宫的女人,莫名其妙的血洞,死去又睁眼的李父,还有深夜进食的触手…
这些事情不断干扰她,让她一度忘记这个副本的主题。
直到刚刚狱吏提起“归顺”,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遗漏了什么。
“让我猜猜,当年梁父是靠这只怪物,才在战场上死而复生,建立李氏王朝的,对吗?”
“胡说!”
皇后忽然反应剧烈。
反驳出口后,她才发觉自己无意间暴露了什么。
可事到如今,她也没什么可隐瞒了,干脆将所有的一切全盘托出:“我的颐和(李父)是真的在战场上死而复生了,他是一个英勇的战士,如果没有他拼尽全力就没有李氏这片江山。”
“不过传言漏了半节。”皇后苦笑:“从那以后,他就落下旧疾,无法再上战场了。”
不仅如此,只要稍微剧烈运动,他就会胸口疼痛难耐冷汗直流,跟废人没什么区别了。
然而旁人只知道李氏的辉煌,却不知道李氏付出的艰辛。
他们为了统一江山耗尽家产,死的死伤的伤,哪怕好不容易成立了李氏皇朝,百姓安居乐业,还得担心会不会有反叛者推翻政权,将他们多年的辛苦毁于一旦。
可是战争结束后,无论是颐和,还是她,都已经身心俱疲了。
他们害怕无法守住这偌大的国业。
“可是我在统一李氏国土后,第一次看到百姓们生活得那么开心,那么幸福,而他们的幸福,都建立在李氏皇朝之上,是我们统一国家,才有百姓的幸福。”
“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必须要稳固皇权,为此我愿意做任何事情,包括奉献生命。”
如果国土失守,百姓们该有多失望,社稷也将再度回到混乱无序的状态。
这是李父李母都无法接受的结局。
就在这时,在建造皇宫的时候,李母无意间发现了这只当时只有巴掌大的虫子。
它有神奇的力量,只用血肉之躯,仅仅几月的时间构建出现在这座恢弘的皇宫。
也因为这座铁牢般坚固的皇宫崛起,李氏迅速占领话语权,给那些死心不改的领主们一些小小的震撼,还在百姓们心中皇权思想牢牢扎根。
说到这里,这座皇宫有多重要,已经毋庸置疑了。
更别说李氏还用怪物教训俘虏,解决敌人,变成李氏深化皇权的一把好刀。
李母庆幸自己在危难时刻找到这只虫子,可她没想到,虫子反噬的结果是那么大,那么沉重。刚开始只是李氏族群自发性的奉献,他们向虫子献出生命,建造皇宫。
再后来,是俘虏们的归顺,成为皇宫的养料。
可渐渐的,皇宫已经不满足于几个人的奉献了,它对血肉的需求量越来越大,触手伸向宫人。
为了不让无辜的人遇害,李父建议让皇宫以自己为食,反正他已经是无法上战场的废人一个,与其烂在皇宫里虚度光阴,不如让他最后再为社稷做出最后的牺牲。
与他一起打仗奋斗的臣子却不同意。他们征得家中儿女的同意,将他们以选秀为名送进皇宫,送到先帝身边与他共同受苦受难。
说到这里,皇后终于露出疲惫的神态,说出内心深处的感叹:“她们都是一群胸怀大义的勇士,她们为了皇宫奉献自己的生命,自己的名声,只为让李氏皇朝延续下去。”
说到这里,李豫成恍然大悟。
八岁那年他看到的景象,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些横七竖八躺在父王身边□□的人们,她们是在接受皇宫对自己的索取,直到完全死去。这就是为什么李父发现李豫成在偷窥后,想也不想对身旁的女人扎下刀子,只有血是红色的,也只有血能掩盖他们身上数不胜数的血洞。
李父也是从那时候起,拒绝出现在众人面前,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要回避。
而他李豫成这么多年的厌恶,原来都是错的。
一时间,他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思绪乱七八糟。
而他的母后说出这么荒唐的过去,却好像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一样,语气十分骄傲自豪:“只有用血肉供养皇宫,稳固皇权,社稷才会越来越安定、和谐发展下去。”
李父走了,就轮到她了。
只要血肉足够皇宫将永远存在,皇权也因此被稳固,久而久之社稷将发展到难以想象的模样,再也没有战争,人人安居乐业。
因为在皇后、在先帝的心中,皇权就等同于和平和稳定。
弥什和梁砚行对视一眼,面上表情是难以描述的复杂。
“扑哧。”
忽然,李豫成笑了一下。
这一笑直接把李母从瑰丽的世界宏图中拉出来了:“豫成,你在笑什么?”
明明说的是涉及许多人命的沉重往事,李豫成却好像疯了一样捧腹大笑,都快直不起腰了。
他擦掉眼角不知道是悲伤还是好笑的眼泪,说:“别搞笑了。”
“你不会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吧,醒醒吧,就算没有你们,几百年后皇权也早就嗝屁了!”
他的眼泪跟笑声同一时间迸发, 表情也扭曲得无比怪诞。
李豫成想过是李氏家族个人的私欲,也想过是灵异作祟,但他没想到, 到此为止一切的生死, 居然建立在虚幻美好的理想上面。
一切为了百姓。
一切为了社稷。
不要太搞笑了。
供养着这座吃人的皇宫, 难道真能实现李氏的乌托邦愿望吗?
迟早有一天它会连同皇室的灵魂一同吞并,并将目标投向可怜无辜的人, 啃食百姓的骨肉。
作为进入无限空间活了百年的李豫成, 见证过皇朝兴起、皇朝落败,王权衰落后迅速被改革, 也见过现代新社会,当他听到母后气势十足说出这番景愿的时候,还是没忍住笑出来了。
他说:“你们到底在装什么啊, 你们所有自以为是的牺牲,不过是毫不掩饰地求追一姓的私利, 把国家看作自己的私产。你以为没有皇宫,没有皇权,这片大陆的百姓就完蛋了吗?”
“你们是谁啊,别太搞笑了。”
李豫成觉得过于荒谬, 于是连说两句别太搞笑了。
然而只有同样是现代过来的弥什、梁砚行两人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心情——他眼睁睁看着, 他的族人们追求一个虚无缥缈的愿望, 白白牺牲了性命。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统治者误入歧途。
统治者相信皇宫的怪物, 他用所有人的性命供养着它, 他用他的无知和无能害死那么多人…这完全就是君主□□的最大弊端。
事到如今,弥什终于明白副本的深意。
将封建王权刻画成一座吃人的皇宫, 进而描绘出愚昧固执的统治者,为了稳固权利吃人血肉, 可它最开始抛给弥什等人的信息,居然只有邻宫的女人。
弥什问梁砚行:“副本进度完成了吗?”
“百分之99.”
百分之九十九,那还差最后一步。
弥什看向四周,寻找着是否有线索遗漏,突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现场只剩一个李豫成了!
还是他们带进来的大李豫成了。
弥什吓了一跳,拉了一下梁砚行的袖子,提醒他:“小李不见了。”
他们进入副本的主要任务,是保护小李豫成不要死亡。结果一转眼的工夫,李豫成就不见了。
弥什仔细回想,好像是在李母匍匐说出李父的秘密,他就已经不在这个房间里了。
想到今晚就是李豫成的死亡之夜,弥什一时间心急如焚,冲着李豫成和皇后的方向喊了一句:“一会儿再互相指责吧,小李不见了。”
皇后还沉浸在李豫成的指责中,半天没回神。
李豫成咬了咬后牙,说:“我知道他会去哪里。”最了解李豫成的人,莫非李豫成本人了。
他们急匆匆离开牢房往皇宫某一处跑去,因为事态紧急,他们连如何安置皇后都没有顾上,将她丢在那个房间里没管。
皇后咬了咬牙,以这么一个狼狈形象跑了出去,跑向弥什等人相反的方向。
几人匆匆奔赴目的地,临到达前,弥什才认出她们去的地方。
…是李父的寝宫。
也就是李豫成八岁那年亲眼看到父王杀死妃子的地方。
李豫成带着弥什、梁砚行两人冲进宫殿里——自从李父死后,先帝寝宫早已封闭破败,帘幔落满沉甸甸的灰尘,又像是鲜血凝固的霉菌,地板上粘着或多或少的血迹,更显得残破了。
他们顺着这些多年的痕迹、轨迹,直直朝最深处跑过去,却又止步在了门口。
“李豫成…”
弥什嗫嚅着喊了一句。
当然是对着里面的李豫成。
可能是因为昨晚没有吸收到充足的血液,今天的宫殿更显破败了。特别是已故先帝的寝宫,巨大的树根直接从寝宫中央突出来,将贵重的木质家具撑得乱七八糟,房间起伏仿佛山脉。
在起伏最厉害、树根最盘踞的地方,李豫成正坐在那儿。
他抚摸着地板上无法洗去的血迹。
自从八岁那年看到父王手仞妃子,李豫成再也没踏足过这个地方,他的父王也不会轻易离开,就这样,这座几乎半开放的房间居然隔绝李豫成父子之情长达十年。
十年后,他得知父王的秘密,再次走进房间,坐在父王曾与他对视的地方。
身下的木地板深深浅浅的红,好像一副长达数年的绘画创作,分不清哪部分是父王的血迹。李豫成就坐在这上面,表情凝重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难得看到没心没肺的人露出这种表情,众人不禁为他担心起来。
大李豫成见状,喊了一句:“过去的事情都过去,重要的是现在,是未来。”
既然都知道皇宫的秘密,接下来只要保护他不被触手碰到,就能避开死亡的结局了。然而…震破天际的铠甲碰撞声、马蹄声和脚步声接踵而至,以环状包围整座宫殿。
居然是皇后带人杀过来了。
皇后竟然决心一条黑路走到底了,不过也是,如果因为李豫成的几句话就放弃坚持多年的梦,这对于一个身处落后时代的统治者来说,是不可能的事情。
“来人,把他们给我拿下!”
皇后身上还是一袭污脏的华贵外袍,但她表情坚定,并没有因为秘密被发现而感到心虚。
换句话说,就是:她竟然还不知悔改。
皇后坚定地看着弥什等人,说:“既然你们都知道了,我也就不隐瞒了,昨天因为你们的缘故,它没有吃饱,今天我就拿你们来喂养皇宫。”
锋利的尖刀从刀鞘拔出来,密集地指向弥什等人。
他们先是看到站在弥什旁边的李豫成,侍卫长还在思考是否需要保护李小皇子,结果一抬头,居然在寝宫深处又看到一个李豫成。
一众铁血士兵都愣住了,面面相觑才知道不是幻觉,居然有两个李豫成。
那…谁才是真正的小皇子啊?
皇后看向一脸坚毅的李豫成,又看向不远处表情呆愣的李豫成,抿了抿嘴,居然没有第一时间下达指令。虽然她在统治之路上固执己见、一意孤行,可亲子血缘的影响比想象中大多了,皇后非常清楚面前两人都是她的儿子。
为什么会有两个李豫成,这事有待探究,皇后有的是时间去辨认 ,当务之急是拿下反叛分子。
于是几个呼吸后,她说:“不要伤到豫成,抓住另外两人。”
这是两个李豫成都要保住的意思啊。士兵们会意,锋利的刀尖朝向弥什、梁砚行身上。
弥什、梁砚行和大李豫成也拿出各自的武器。
双方似乎陷入剑拔弩张的危险境遇,锋利的武器相互对峙,尖锐的刀光化为光影轻轻掠过,就在一场苦战即将触发之际,远处的李豫成拔出了随身携带的小刀。
拔刀的声音,在安静对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明显。
弥什和皇后同时朝他看过去,都被吓了一跳。
“你要干什么,不要冲动!”
“豫成,很危险,放下刀子。”
两人同时开口阻拦。
小李豫成拿的正是成年那年李父赠予他的宝石小刀,绚烂的宝石在昏暗的宫殿里光波流传,落在他脸上那一边的正好是红宝石的光影,不仔细看仿佛是流血的状态。
他看向不远处所有人,心里想的究竟是父母的隐瞒,还是自己必死之夜,无人能知。
众人只能看到他高举匕首,锋利的刀尖并没有落在自己身上,而是落在树根上。
“扑哧!”
刀尖陷进树根里,居然发出了刀尖捅肉的奇怪声音。
弥什耳尖地皱了皱眉,明明是树根,怎么会有这种刀尖捅肉的声音?
然而事情发展速度之快,只让弥什的疑惑持续了几秒,只听见李豫成冷静地说了一句:“我想结束这一切。”
随后拔出了小刀。
一时间澎湃的血从刀口处喷出来,就像气势盎然的喷泉,又像在宫殿正中间一场巨大的烟花。弥什低头一看,地板上突出来的树根有什么东西正在飞快流动,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她学着李豫成的模样,一脚踩烂地上比较细小的树根,也有血从创口处流出来。
只不过没有李豫成的树根粗,流的血也没有他的多。
“这不是树根。”梁砚行脸色发白,素来冷静的灰色瞳孔望向四周墙壁密密麻麻的“树根”,说:“这是血管,这是皇宫的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