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砚行一个又一个问题抛出来,梁妍琼却显得兴致缺缺。
她翻了一个身,用后背对着大家,声音闷闷的:“我有点记不太清了,我的脑袋好疼啊。”
“妍琼,你再仔细想想,这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想再看到你昨晚要死要活的模样了。”
“哥哥,你不要逼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梁妍琼缩进被里,像是一颗拒绝和外界沟通的茧。
“妍琼…”梁砚行还想再苦口婆心地劝说,却被弥什拉住手臂:“别着急。只要人还在就行了,其他的真相都没有人重要。”
只要人活着,时间会把线索带出来的。
这句话既是对副本里的梁砚行说的,也是对100年后第一次看清周遭生活的梁砚行说的。
三人退出梁妍琼的房间。
梁砚行离开的第一件事,就是朝工具室走去,从里面拿出一把铁锹。他拿着铁锹走向花园,目标明确地走向下水道口。
这是要…
扑通——
梁砚行铲起一捧土,推进下水道里。
细碎的黑土落入井口,瞬间就被水波湮灭,像是被吃掉了一样。梁砚行默不作声,继续铲起第二捧土填进井口里。
弥什连忙阻止他。
“你这是在干什么?”
“下水道里有鬼,而且她已经伤害到我妹妹了。”梁砚行的眉头紧紧蹙起,后怕不已:“如果我们没有及时找到妍琼,她就跳进下水道里自杀了。”
“我不能放任她害人,我要把这个下水道填掉!”
梁砚行边说,边铲土推进下水道口里。
弥什只好将他的铁锹抢过来。
“你冷静一下,你最好不要动这个井,或者说,不要直接动它。”
“为什么?”梁砚行不解:“你不用担心我被她诅咒。我宁愿自己死掉,也不愿意让我的朋友,我的家人来承担风险。”
“不是诅咒!我担心的是另一样东西。”
弥什难得发现梁砚行的又一性格了,那就是过分正直于是显得有些难搞。
怎么会有人宁愿自己死,也不想别人受伤啊?
这样的人如果误打误撞害死了无辜的人,恐怕会无比内疚,比死还痛苦。
事到如今,弥什再这么想隐瞒,看到梁砚行坚决的模样,也不得不如实相告了:“事实上,我是担心水井里的女人,是跟你有关系的人。”
“又或者说,她可能是你母亲。”
长相遗传是一回事,说不定梁砚行跟他爸爸长得像,但是香奈儿、长发都是实打实的证据。
弥什不愿意让那百分之几的可能,造成梁砚行终身的遗憾。
她将铁锹扔给罗凡德,罗凡德直接把它掰断。
“你说,她是我母亲?”梁砚行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
“对,你说你两岁的时候看到怪物从井口爬出来,我怀疑你看到的人就是跌进井口的你母亲,两岁正是记忆混乱的时候,你当时又发烧生病,说不定忘记自己母亲的长相了。”
“梁父又是失明,连大厅里有没有其他人都不知道,更别说妻子换了一个人了。”
弥什怕梁砚行冲动,语速飞快地将最有可能的线索如实相告。
说完后,她不敢再看梁砚行了——她怕看到他惊慌无助的表情,怕看到他手足无错的模样。
于是说完这一可能性后,弥什立刻低头,看着地板不再说话了。
没多久,一声轻笑响起。
是梁砚行。
弥什惊讶抬头,正好看到他眉眼弯弯,一脸无奈但又忍不住的浅笑。
梁砚行和弥什站得近,一低头就看到她的发顶,没有想法,他的身体如本能一般抬手摸了摸,
宽大手掌接触到发顶毛茸茸触感的瞬间,无论是弥什还是梁砚行都愣住了。原因各不相同,一个是觉得熟悉所以愣住,一个是觉得无礼所以愣住。
罗凡德挤过来,直接把两人分开,像柱子一样直愣愣站在中间。
他看了看弥什,又看了看梁砚行,脑子里劝自己对方就是个npc,嘴上却还是醋意满满地说:“干什么?当我不存在?”
托罗凡德的福,半尴尬半暧昧的氛围被打破。
梁砚行轻咳一声,强硬回到话题:“你这个“我母亲不是我母亲”的假设几乎没有可能性。”
他轻笑一声,说:“父亲虽然失明,对声音却很敏感。如果妻子换一个人,就算嗓音再怎么像,他也能听出各中差别。不存在妻子换人也不知道的情况。”
“如果你父亲知道,但是没说呢?”弥什不死心反问,她的怀疑始终落在梁母身上,没有变过。
“那就抛开我父亲不说。”梁砚行花园墙外不远处的医院,说:“我母亲是连锁药店的独生女,经常跟记者打交道,照片多次出现在报道里。而且她每年都要回家探亲。”
“就算两岁的我生病发烧,忘记母亲长什么样子,其他人和照片也不会遗忘。”
梁砚行的母亲,真的是梁砚行的母亲。
从始自终没有变过任何人。
弥什熄火了。
虽然她对梁母的怀疑依旧,但当着对方儿子的面,反驳他说的话,还坚持说他母亲有问题,显然不是一个很好的应对方式。
退一步说,就算梁砚行的母亲真的是他母亲,那在下水道口做下的恶毒布置又是这么回事?总不能是梁母嫉妒小眉,于是把她推进下水道里并生生世世地诅咒她吧?
弥什并不觉得一个能在民国时期写出“仁者爱人”的贤者,能做出这么偏激的事情。
于是她选择沉默,没有再说什么了。
好在罗凡德已经把铁锹掰断,梁砚行再想填井,也苦于没有工具,只能放弃了。
他费劲地将下水道井盖重新盖好,又将自然石扶起来,重新压在上面。其他被破坏的景观,只能找工人过来修复了。
即使如此,裸露的井盖使人感到不安。
三人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后花园,回到梁家,。
刚跨过门帘,就听到梁母正在和什么人打电话的声音。
梁家有电话,却是那种老旧笨重的转盘式古董电话,人想要打电话的时候只能坐在沙发上,一只拿着听筒放在耳边,另一只手拿着话筒说话。
梁母苦恼,捏了捏鼻梁,这个动作和梁砚行的习惯动作出奇的一致。
她说:“母亲,抱歉忘记给你回电话了,这段时间发生太多事情。昨夜妍琼莫名打开下水井盖,还从下水道口里跳了进去…”
顿了顿,应该是对方反应激烈,于是梁母等话筒对面的人冷静下来才继续说话。
“她没事,砚行和他的朋友们及时发现妍琼的异样,把她从下水道里拉出来了。但经过这事,我实在有些担心妍琼的状态,担心那个下水道口有点古怪。”
“我能不能把孩子们送回南方老家一段时间?”
看来,梁母正在跟她母亲,也就是梁砚行的姥姥说话。
她因为妍琼跳下水道的事情,从早上开始就身心疲惫,眉心沟壑紧紧锁在一起。俨然一副好好母亲的模样。
梁砚行侧头看了弥什一眼,就好像在说:“我都说吧,母亲很正常,是你们想多了。”
弥什收回目光,什么都没有说。
忽然,一声古怪的敲击声响起,众人侧头望去,发现是一颗晶莹剔透的弹珠从窗外射了进来,落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叩叩叩”的响声。
应该是哪个孩子玩弹珠的时候不小心射进来的吧?
不愧是愚园路出身的有钱孩子们,即使在民国时期,也能从小玩弹珠。
梁砚行也看到那个弹珠了,浅笑道:“我小时候也特别喜欢玩这个弹珠,那时候妍琼还没出生,所以每天拉住母亲一起玩。”
弹珠顺着地板从他们面前滚过,撞到桌子边上停了下来,阳光透过他的珠体,反射出晶莹。
它十分精准地就停在了弥什的脚边。
弥什蹲下身,将它捡起来。就在准备站起的瞬间,她看到了——
她看到梁母正在打的电话,电话线压根就没有接通!
裸露的线头被粗暴地拔出来,放在地上,乍一眼望去,就像电话线还接在墙上一样。
弥什顺着电话线一路看上去。
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梁母对着空气说话。
“那就这样决定了,我今天就把孩子们都送到你家。”
“也是…砚行年纪大了,呆在老家里不太方便,那就只送妍琼回去吧。”
电话没有接通, 梁母这是要把梁妍琼送到哪里?
弥什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梁砚行的母亲像一个神经病一样自言自语。
她对着无声的话筒说:“我一直都很想换个房子,这里的装饰对宸铭来说, 并不是很友好。我们可以搬到其他城市里, 听说北平、燕京就很不错…”
“我们可以让工人铲平门口的台阶, 这样宸铭就可以自由进出家门了…”
“就是说呀。他太固执了。”
梁母捂住说话筒,对梁砚行说:“姥姥说你要快点找工作, 不要在家里呆着了。固执的学生。”
“姥姥应该明白的, 比起去其他地方工作,我更想帮家里的忙。”
梁砚行一无所知地迎合着。
梁母无奈浅笑两声, 回眸继续讲电话,偶尔还会发出两声优雅的轻笑。
如果没看到电话线,弥什真的会以为梁母正在跟她家人说话。
因为她脸上的表情那么自然, 她的每次停顿又那么合理。
忽然,梁母扭过头来。
她拿着电话, 对着弥什笑了一下。
弥什不再觉得这个笑容温柔了,她只觉得后背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为防止梁砚行露馅,弥什一直等到两人离开大厅,走到靠近大门的门厅时, 才跟他说:“你母亲真的有问题。”
“我刚刚看到了, 电话线压根没有接通, 她在跟一个没有声音的电话讲话。”
如她所料, 梁砚行露出狐疑的表情。
毕竟他刚刚还跟所谓的姥姥说过话, 现在猛地得知,一切都是假的, 是个人都会不相信。
弥什不慌,冷静嘱咐道:“我们要阻止梁母带走梁妍琼。”
谁知道她会带人去哪里, 反正,百分之百不是梁母的老家。
“你会不会弄错了。”梁砚行还是不可置信,甚至还想要返回大厅,检查电话线。
弥什一把揽下他。
她就是为了不要打草惊蛇,才一直等离开才告诉梁砚行,现在回去像什么话!
两人僵持之际,这时,门铃声响起。
“叮咚——”
刺耳的门铃声贯穿整间房屋,如同一道惊雷,劈开黑雾蔓延的诡异之地。
梁砚行走过去开门,等他看清门后人的时候,彻底傻眼了。
他的两条腿就跟钉死在门槛上一样,进退不得。
一个老太婆从他身边挤开,苍老干瘪的细瘦胳膊挂着好几袋用绸布包装的盒子。老太太虽老,身上的套装却十分干净时尚,笑容满面举止优雅,有点像是法国的老太太。
她一进来,先是洒脱地撞了一下梁砚行,说:“读书读傻了吧,见到姥姥都不说话。”
“姥姥…?”
梁砚行看看面前矮小的老太婆,又不可思议回头,看向刚刚梁母打电话的大厅方向。
饶是他再相信母亲,也无法解释当下的诡异——如果姥姥在这,那梁母打电话的对象是谁?难道真想弥什说的那样,母亲对着空无一人的话筒说话吗?
梁砚行人还是傻的,手上却不忘帮姥姥卸下重物:“这都是什么啊?”
“我从老家拿回来的糕点呀,想着你的生日快到了,就过来看看,顺便给你带点家乡特产。”梁砚行的姥姥是一个话多活泼的老太婆,卸掉双手重物后,第一件事就是伸一个大大的懒腰。
梁砚行和弥什对视一眼,眼眸深处皆是警惕。
弥什先开口,她先是跟姥姥寒暄一番,用上所有长辈沟通技巧,很快夺得姥姥的喜爱和信任。
她问:“姥姥,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刚刚才下的车吗?”
“我坐飞机过来,一路上颠簸得骨头都要散掉了。”
姥姥一无所知地笑着,梁砚行却笑不出来了。
他沉着嗓音,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慌张,他问:“那姥姥,你刚刚有往家里打电话吗?”
“有啊。”
两人惊得瞪大眼睛。
下一秒,姥姥好笑地拍拍梁砚行,说:“我开玩笑的。上海不比英国伦敦,通讯没那么便利。连我这个老太婆都知道飞机上没有电话,我怎么给你们打电话?”
“也没跟妈妈打电话?”
“你这孩子,怎么跟读书读傻了一样。”姥姥说着这样的话,表情却很和蔼:“我和小馥(梁母)很久没见,也没有打过电话。”
话音刚落,梁砚行后退一步,差点站不稳身体。
刚刚弥什跟他说的时候,他还保持着怀疑的态度,可是当事者姥姥现身说法,由不得他不信。
所以她母亲和谁打的电话,这段时间每次以回家探亲离开,都是假的吗?
短暂的沉默。
梁砚行无需对家人保密,他的任务只有保护大家啊。
他深吸一口气,好稳定心神,然后说:“姥姥麻烦你过来一下,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梁砚行拉着姥姥就要往旁边去,他现在就要告诉她,她的女儿有问题。
可还没等梁砚行开口,忽然,他感觉有一道愤怒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梁砚行愣了愣,他比寻常人感性、敏感很多,所以总能精准捕捉到目光来源。
于是他顺着这道目光,缓缓抬头,看到了正站在花墙里的梁母。
他和弥什为了帮姥姥分担重物,走出了梁家。而梁母就站在院里墙内,墙体挡住她的身躯,只在墙边上露出一颗脑袋。
就像梁母的脑袋被放在墙上一样。
她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梁砚行,眼神呆板,面无表情到近乎冷酷。她看着他将姥姥拉到角落,让本来满腔言语,准备控诉母亲古怪的梁砚行瞬间哑了声。
梁砚行看着墙上的人头,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
“你这孩子,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姥姥被拉过来,却只看到梁砚行沉默的样子,很是不解:“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没事了。”
梁砚行最后选择了沉默。
他松开手,姥姥虽然诧异却没有逼问他,只是很温暖地补了一句:“砚行,你还好吗?”
“如果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跟姥姥说,或者跟你爸妈说。”
“我知道了…谢谢姥姥。”
这时,叩叩叩高跟鞋声音响起。
梁母,和被弥什留下来监视梁母的罗凡德,两人前后脚走了出来,
梁母看到姥姥后,露出演技精湛的惊喜表情,连声调都跌宕起伏:“母亲,你怎么来了?”
“这不是砚行快生日了吗?”
姥姥回复梁母的样子自然,由此可见,她并没有发现自己女儿的异样。
弥什站在角落里,以旁观者的姿态看着梁家几人的互动。
当梁母拉着姥姥进家门的时候,她的姿势更像是胁迫,又或者是迫不及待想把姥姥拉去囚禁。总之这两人只有脸上五官像是母女,其他交流和互动,完全没有亲母女许久未见的亲近。
梁母拉着姥姥进了梁家,高跟鞋声音渐行渐远,应该是进了内室。
现场只剩下知情者三人。
梁砚行伸手捏了捏鼻梁骨,身型不稳地在花墙上扶了一下。
“我的母亲真的有问题。我刚想同姥姥坦白,一转头就看到她站在花墙边上,冰冷目光瘆人。”
最要命的是,他们还不知道梁母听了多久,知不知道他们对她产生了怀疑。
弥什扭头看罗凡德。
自从发现电话线有问题后,她就把罗凡德留在花园,隔着半透明的窗户监视梁母——主要是,弥什很好奇她要装到什么时候。
现场没有旁人,她还会继续演讲电话的戏码吗?
她问:“梁母是什么时候站到花墙边上的?你怎么也不提醒我们一下啊。”
“什么站在墙边啊?”
罗凡德满脸不解:“我一直站在花园里盯着她…从始至终,她都一直坐在沙发上打电话。”
“你确定?”
梁砚行无措反问。
“我确定,我一直看着她,眼睛都没移开。”
这样一来,梁母身上不可思议的地方更多了。
本应该在大厅里的人,却站在墙边看着他们。
而且大厅都没有人了,她为什么还要假装打电话?难道她早就发现罗凡德在监视她…?
弥什敛眸思考了许久。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问梁砚行:“你母亲以前的照片,还要上过的报道还有保存吗?”
“有的,但是在我父亲的房间里。”
弥什这才惊觉,这两天发生那么多事情,她跟梁母、梁妍琼、梁砚行三人无数次接触交流,却从来没有见过梁父。
他却跟隐形人一样,只在第一天见面碰到,往后没再见过。
梁砚行带着两人往梁父的房间走,期间也跟他们说了很多关于父亲的事情:“父亲是实业家,在眼睛失明之前做过很多行业,给梁家积累大量的财产,就算后面失明了,他也很积极治疗,并且通过几个信任的手下继续工作。”
“所以哪怕发生化工厂失明意外,梁家的资产依旧膨胀,没有落败的趋向。”
看得出来,梁砚行非常崇拜他的父亲,他甚至说:“所以我的梦想,就是成为像父亲一样的人。”
对此弥什保持沉默。
因为梁砚行还说过:他要以母亲为榜样,成为最优秀的绅士。结果他母亲就变成灵异了。
怎么算不算是有buff呢?
梁砚行敲了两下门,听到门板后传来拐杖敲击木地板的声音,才推开门进来。
“父亲,我和我朋友想和你聊聊。”
弥什朝门内看去——梁父梁宸铭的房间,就像是寻常实业家一样,摆满了书籍。不同的是,书桌上没有纸笔这些工具,取而代之是站在角落的工作人员,正朗读着手中的报表。
这应该就是梁父的工作模式了。
商铺工厂送来报表,梁父再雇人朗读,自己再口头回复,雇佣他人帮忙整理成文件的形式。就这么一个麻烦繁琐的工程流程,竟然能支撑全国连锁的众多商企。
别说梁砚行了,就连弥什也有点倾佩他了。
听到梁砚行的声音后,梁父挥挥手,让工作人员全下去了。
等人走后,刚刚还严肃认真的企业家消失了,取而代之是面对儿子和儿子朋友时慈祥的父亲。梁宸铭将毫无情绪起伏的眼眸投向眼前虚空,说:“是有什么事情吗?”
“我说母亲以前有不少照片,还上过不少报道,他们都想看看。”
梁砚行不敢和父亲说母亲的坏话,于是只挑不会被怀疑的部分说。
“原来如此…”
梁宸铭双手扶着膝盖,缓缓从办公椅上站起来。
即使没有人帮忙,他也能顺利避开办公桌障碍,可想而知这位后天致盲的实业家有多倔强,又是自己默默练习了多少次,才有这种近乎常人的举动。
他从书架上拿出一本厚实的本子,翻开内页,竟然全是梁母的照片和报道。
很多都是梁母代替梁宸铭参加店铺剪彩活动,留下来的照片。
梁宸铭用他那宽厚的手,慢条斯理抚摸着照片上的梁母,说:“这事找我就对了,你母亲的这些东西我都还留着呢,不过只保存到你出生之前。”
“自从你出生后,我的眼睛彻底看不到了,也没办法将报道从报纸上剪下来了。”梁父苦笑道:“不过自从你出生后,小馥总觉得自己变丑了,不愿意拍照,也不愿意参加剪菜活动了。”
“没有的事情,母亲还是一如既往的…漂亮。”
梁砚行说到一如既往的时候,诚实品行让他语气稍顿,好在梁父也没有发现。
梁父将剪纸和照片交予梁砚行,让他给弥什等人看。
照片上的梁母神采飞扬,一举一动颇有少女的俏皮和少妇的优雅,剪彩的时候还会翘起脚尖,报道说这寓意着生意红红火火,忙得脚不沾地。
再往后翻,居然还有外文宴会,年轻的梁母在里面充当俄语翻译。
光是看这些照片和报道,就知道年轻时候的梁母是多么优秀——连锁大药房的独生女,漂亮,海外留学精通俄文,平时乐于做慈善和义工活动。
…霍,居然还有创办的资助小学,至今还在营业中。
弥什都快爱上报道里的梁母了。
可越是看,她越是诧异于现实梁母的割裂感,明明是同一张脸,却给人一种并非同人的感觉。她默了默,问:“梁先生,你还记得小眉吗?”
“小眉?”梁先生一愣,不是诧异这个人是谁,而是诧异弥什这么突然问起她:“我当然记得,她是之前照顾我的女佣,怎么了?”
“你还记得小眉的事情吗?”
看着梁父露出怀疑的表情,弥什捏着鼻子,闭着眼,给自己认下一门亲戚。
“小眉是我的远方亲戚,所以我对她很好奇,想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原来是这样,居然有那么巧的事情,小眉的亲戚居然是砚行的朋友!”
梁宸铭对谎言一无所知,也由此可见,小眉平日里并没有什么亲戚朋友来找。
他回忆了一下,说:“小眉是馥馥带过来的女佣。她曾经是沈家的帮佣,听说上海有工作后,居然只带着一个小包裹,只身跑过来自荐了。”
“因为是沈家的帮佣,也算知根知底,所以馥馥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聘请她住家干活。”
“她性格很好,平日里不爱说话,是一个非常好的女佣,可惜跌进下水道里,又遇到大暴雨,连个全尸都找不回来了…”
梁父挑着记忆里印象深刻的点,按照时间倒序,全数告知。
弥什则从这些故事里,鉴别出能推进副本进度的线索——小眉,曾经是梁母沈香馥家的女佣;她死的时候,因为大暴雨冲洗下水道直灌入海,连全尸都没有。
没有尸体,自然不知道有没有死亡。
梁砚行着急家人的安危,迫不及待追问:“那段时间,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
梁父顿了顿,忽然,他淡漠的表情骤变。
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自从她来了以后,确实发生了很多可怕的事情。也因为这些事情,馥馥带着你住进静安寺,一直等到你2岁生日后才回来。”
这些事情,梁砚行竟然闻所未闻,他从没听父母提及过。
“什么事情?”
他不禁追问道。
梁父正身,明明眼睛看不到了,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朝窗外撇了一眼。
“我曾经见到有女鬼在啃头。啃馥馥的头。”
梁父因为化工厂意外导致视力逐渐下降, 几乎失明。
梁母刚怀上梁砚行,因为害喜严重,几乎呆在房间里寸步难行。
自此两人达成一致, 需要一个住家女佣帮助打理家务。当然, 他们也会付予极高的报酬。
可还没等梁母给家政公司打电话, 在一个雨夜里,一个自称是从南方沈家的女孩小眉, 冒着看不清五米开外的大雨按响了梁家的门铃。
“你好, 我听到大小姐和夫人的电话,知道你们需要一个住家女佣, 于是专程过来的。”瓢泼大雨下的小眉满脸都是水,湿润都让人分不清究竟是汗水、泪水还是雨水的程度了——这是梁宸铭见到小眉后的第一个印象。
给沈夫人打过电话,确认确实有这个人且人品不错后, 梁母决定将小眉流了下来。
刚开始,家里一切都很不错。
遮挡通道的家具都搬开了, 走路的时候再也不会撞到,来不及收拾的餐具也洗干净了,家里空气一片清醒,梁父对此也很满意, 直到…
他发现梁母不害喜了。
原本害喜十分严重的梁母, 在小眉住进家里后, 身体逐渐康复活跃起来。走路连蹦带跳, 完全看不出怀有身孕, 隐隐还有点回春少女的感觉。
梁父以为是小眉照顾得好,所以梁母的状态才越来越好。
也就是那段时间的某天早上, 清晨阳光照射在梁父眼皮下,居然有明显的光亮和灼热感, 那天如同神助,他的视力如同回光返照一样地变好了。
竟然能看清周遭的一切了。
梁父兴奋地走下楼,想和梁母分享这个好消息,紧接着他看到…
一桌子的头。
鸡头、鸭头、猪头、鱼头…餐桌上所有的食物都没有了身体,只剩下两眼发白的残头。而他的妻子大着肚子,如同恶鬼一般直接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吃着各种头。
他眼睁睁自家优雅美丽的妻子,手拎着鸭头狭长的脖子,仰头直接放进喉咙里。
她就跟没嚼过一样,一个个头直接从喉咙滑进食道,进到肚子里了。
梁父觉得画面特别惊悚,于是特地留神看了一眼食物的袋子,这些头都是小眉买回来的,她帮助梁母不要害喜的方式,就是让她吃许多许多的“头”。
可能是妻子吞头的事情太冲击了,当天晚上,梁父就梦到了非常奇怪的东西。
梦里没有光,朦胧看不清细节,梁父发现自己站在某个女人身后。女人则坐在地板上,双手抱着一个看不清模样,只觉得圆溜溜的东西在啃食。
梦里的梁父特别大胆,竟然还敢伸手拍拍女人的肩膀,问:“你是谁?”
女人顿了顿,应声回头。
梁父吓得魂都飞了。
女人满嘴血肉,咀嚼的时候两排牙齿间黏着的血丝不断拉丝,织出一张密密麻麻的网。梁父顺着她嚼着的肉团一路看下去,终于看清她怀里抱着的是什么东西了。
她抱着馥馥的人头,她还在吸馥馥的脑髓!
她那尖利的牙齿直接咬破太阳穴,少妇半张漂亮的脸都被撕掉一半,露出黏黏的粉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