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藏匿在暗处时不时给他来一拳的男人, 那个被弥什心心念念,无条件信任的鬼魂,那个让他空有愤怒情绪却无迹可寻的隐形情敌。
于是弥什一提到梁砚行, 罗凡德的反应巨大, 直接看向梁砚行。
梁砚行却只觉得迷茫。
“你们都认识我?”
他先是看向罗凡德, 对于中国人来说,外国人脸孔总要面盲一些, 没认出来也很正常。
紧接着他又看向弥什…就一眼, 不好意思仔细看,直视女孩的长相不是绅士该做的行为, 而且弥什长得太漂亮太符合取向了,梁砚行更不好意思直接看了,免得生出不该有的想法。
弥什微微敛眸, 圆场道:“梁家少爷的名字贯彻如雷,我们知道也不奇怪。”
“原来是这样…吗?”
梁砚行看向对他满脸敌意的罗凡德, 总觉得弥什没有说完全真相。
他甚至觉得,说不定在某个瞬间,某个时刻,他和弥什互相认识, 只是他不记得而已。
梁砚行眼含深意地看向弥什等人, 沉了沉眸光, 装作毫无察觉地回复道:“原来是这样, 不管怎么样, 认识你们很高兴。”
“虽然你们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但该有的礼节不能少, 我叫梁砚行,英文是Xander。”
他朝弥什伸出手, 弥什犹豫片刻选择回握。
“…我叫弥什。”
“很特别的名字。”
两人简单握手后就松开了,梁砚行转向罗凡德。
对比弥什,罗凡德就显得没那么友好了。他冷眼看着梁砚行伸出来的手,漠然撇开头,既没有自我介绍,也不打算回握对方。
他无礼的原因只有一个。
就是觉得这个副本npc和那个讨厌的男人撞名,很晦气,所以对他没什么好态度。
罗凡德没有自我介绍的行为,误打误撞让屏幕后两位老公错过认识新no.1的机会。
至于副本里的残魂梁砚行,看到罗凡德如此作态,不仅没有恼羞成怒,还淡定收回手,矜持笑道:“早就听说德意志人正在竭力宣扬种族优劣论、个人独.裁论和生存空间论的发言,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弥什屏住呼吸。
不愧是聪明人啊,连骂人都不同寻常啊!
梁砚行这番话,跟在未来德国人面前嘲笑他是个死纳.粹,有什么区别啊!
她默默看向罗凡德,果不其然,罗凡德一边瞪眼不可思议,一边气得脖颈都冒出青筋,在他的现实世界里,谁敢跟联邦督察说这种话啊!!特别还是1930左右这么尴尬的时间点。
最要命的是,有梁砚行在旁边这么一衬托,罗凡德像是变成不懂事的外国人一样。
真让人生气啊!
屏幕外,看着自己和npc生气的梁砚行,唇角上扬,莫名有种他终于能怼npc的感觉。而他微微上扬的笑容被赞德的电子眼捕捉到,把AI都给整沉默了。
赞德心想:现在的梁砚行可不是这样呢,吃起醋来没有那么高情商,对着屏幕就是一拳。
另一边,赶在两位男士争锋相对,快打起来前,弥什就已经从咖啡馆离开了。
她脸上端着的是一副“你们先打,我在外面等你们”的不在意模样。
对于这场场合,弥什有自己一套独特的处理方式——越给男人脸色。他们就越容易上头,直接离开不要搭理才是正确的解法。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两人就从咖啡馆出来了。
他俩前后坐上不同人力车,没有对方一个眼神,好在也没有真的打起来。
梁砚行对人人力车夫说:“辛苦去愚园路梁公馆。”
三辆人力车晃晃悠悠,朝愚园路前进,中间路过的街景几乎都是繁华景象,穿着华丽高定的夫人游走在几家百货商店内,身后还跟着好几个手拿购物袋的仆人,随处可见的洋人,站在街头用英文高声谈论。
随处可见的咖啡馆,西餐厅,娱乐场所、购物我场所和住宅区画风明确。
且越往梁家的方向走,环境越是清幽,地段开阔。
路口最大的那间,便是梁家的房子,也就是梁砚行口中所谓的梁公馆。
被打理得光鲜亮丽的房子附带着一个极大的后花园,站在门口可以看到花园里的鲜花,还有敞亮开阔的落地窗,以及落地窗里面的原木色家具。
三人抵达的时候正好是黄昏,房子外层散发出金黄色的光,非常好看。
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房子。
弥什进门的时候,还留意到梁家门口旁边,茶几旁边,还有楼梯扶手下面有SOS警铃。梁砚行注意到弥什的目光,解释道:“这个警铃直通附近的警察局,只要按下去就会有警察登门查询情况。”
…警察24小时专门服务。
真不愧富贵人家。
这时,一个穿着合身高定,两鬓花白的叔叔走进大厅,沉默又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喝水。
奇怪的是,他看到弥什等人的时候一言不发,直到梁砚行喊了一句“父亲。”他才回身,扭头看向梁砚行的方向。
“回来了?你刚刚急匆匆出去,把你母亲吓到了。”
原来这位两鬓发白的优雅大叔就是梁父啊,难怪长得相似的端正。
“抱歉,我刚刚有点急事。”梁砚行露出抱歉的表情,“我带了朋友回家里借住一晚。”
“原来如此。”梁父点了点头,然后目视虚空地对弥什等人说:“感谢你们过来陪砚行,把这里当作自己家就可以了,随意点。”
梁父扭头看过来的时候,弥什才发现梁父的瞳色比常人浅很多,而且视线落点不对。
刚刚梁父走进大厅的时候,也没发现这里站着三个人,直到梁砚行开口才回神。
由此可见,梁父的眼睛有问题。
他应该是个盲人。
不仅如此,她还看出梁父应该是后天致盲的,因为这个室内装修,譬如出入口的石台阶,花园栏杆下的假山群,都是不利于盲人生活的设计。
对此的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梁父是先购入这座豪宅,随后才眼瞎的。
仅一个照面,弥什就得到梁父初始印象以外的不少讯息,不过她并没有因此看不起梁父,反而对他的感官很好——把梁砚行教得那么好的父亲果然儒雅,一举一动都带着绅士品格。
大概是听说儿子带朋友回来了,没过多久,高跟鞋踩在台阶上的声音“叩叩”响起。
几人应声抬头看去,就看到一个打扮雍容华贵女人,双目含笑朝他们看过来。
女人身上穿着香奈儿的套装,不出意料的话,她应该就是梁砚行的母亲了。
不过梁母身材瘦削,穿上套装后显得衣服有些空洞,反而给人一种富贵压身的感觉了。
她的视线先是落在弥什身上,然后是梁砚行,最后是罗凡德。
忽地,她笑了。
她看向罗凡德,只问他:“先生,您是我们家砚行的朋友吗?”
弥什:…
忽地有些不太舒服。
虽然梁砚行是留学生,先问看起来是外国人的同伴也无可厚非,但梁家妈妈直接跳过她询问罗凡德,给到弥什的感官还是有些不太舒服的。
罗凡德都不理梁砚行本人了,又怎么会理他妈呢,背着手撇开脸就不说话了。
梁母有些尴尬,求助的目光看向梁砚行。
梁砚行干脆替罗凡德回复了。
“这两位都是我的好朋友。这位是弥什小姐,这位是罗凡德先生。”
在亲儿子的引荐下,梁家母亲的眼里才看进去弥什,露出一副和谢阿姨相似的慈祥笑容,也因为这个和善的笑容,瞬间打消弥什先前的不满。
或许刚刚感官出错,只是弥什太敏感了,梁母只是以为外国人罗凡德是梁砚行的同学。
可是下一句,梁母就问弥什:“你是哪家的千金呢?我好像没在上海看过你。”
“我不是上海人。”弥什回复。
梁砚行也补充道:“这两位是今天我在跑马厅认识的新朋友,一见如故,所以邀请回家。”
“嗯…就是那个两块钱就能进看台的江湾跑马厅吗?”
梁母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意有所值地说:“你从国外回来,那么快认识新朋友是好事,但如果对方家里离愚园路比较远,有没有电话,不跟他们家人说一声,还是一个娇贵女孩,家人担心怎么办呢?”
嗯…是弥什的错觉吗?
她总觉得梁母不是真的担心她,而是将重点放在她家离愚园路比较远和没有电话上。
众所周知,民国时期愚园路是私家洋房聚集地,都是英国庄园式豪宅,非常人消费得起。只有在有钱人圈子里生意特别好的店铺和有钱人家才会加装电话。
所以愚园路豪宅和电话,就是判断一个人家境的两大工具。
梁母这是怀疑她的身份能不能高攀得起梁家??什么鬼?
只是来做客而已喂。
虽然弥什感到不太舒服,但看在梁砚行的份上,他没有直接怼回去。
她只是诧异梁砚行的教养都那么好,他妈妈怎么是这种细水流长暗藏锋芒的性子啊!
梁母的逐客令是那么的隐晦又明显,连情商白目的罗凡德都感觉到了。他右手默默摸向身后的武士刀,低声问弥什:“她不给我们进来,要我杀了这个女人吗?”
弥什:???
不是,就因为对方是梁砚行的妈妈,所以想杀就杀了吗!
弥什看向罗凡德,第一次发现他还有点爽文主角的特征在身上。搞得她都蠢蠢欲动了。
算了,不就是一个有点嫌贫爱富在身上的贵妇npc吗?这可能是民国富人惯有的通病,只是梁父双目不可视所以没有加以挑剔罢了。
嫌贫爱富,倒也不至于要杀人那么麻烦,自己成为富人不就好了。
弥什伸手掏了掏口袋里的首饰,趁梁砚行母亲和罗凡德套近乎的时候,全数佩戴上身。
“我们确实不住在上海,只是偶然经过游玩,原本也打算去黄浦江畔找一个落脚点。”弥什一边说,一边装作不经意地撩起一边的头发,手指、耳朵上的彩色宝石首饰闪闪发光。
古阿拉伯的首饰精致夺目,一颗宝石就有鸽子蛋那么大,衬得弥什整个人都亮起来了。
于是弥什眼睁睁看着,刚刚还温柔藏针的梁母,视线悠悠在她身上不同的华贵首饰掠过,随后露出更真挚的笑容:“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们都住在上海,既然本来也要住酒店里,不如直接住在我们家。”
“二楼应该有客房,我去收拾一下。”
梁母的态度骤变。
但只有敏感如弥什才知道,她只是看在这堆首饰上面,不是看在她这个人。
“砚行,先带你的朋友们逛一下。”梁父慢慢起身,脾性温和地告诉梁砚行待客之道,让他带着弥什等人逛一圈,还让他打电话去附近百货商店送茶点过来。
梁母默不作声上前,轻轻扶起梁父。
梁父则轻轻拍抚梁母手背,表示感谢。
两人就以一个互相依偎的姿势离开客厅,将地方留给儿子用来接待朋友。
弥什看着两位父母相互搀扶的背影,默默感叹道:“他们的感情似乎很好。”
“梁家是靠父亲的日化产业发家,后来因为化工厂工人操作失误,药品泄露伤了眼睛,虽然即使送医但视力逐月下降,还被医生判断半年内会完全失明。那时的母亲还未有子嗣,本可以及时离婚抽身而出,可她选择对父亲不离不弃,还在父亲失明的同一年怀了我。”
“也因为我的出生,我们全家一起搬到愚园路新宅里生活。”
梁砚行微笑着道出自己的来历。
可想而知,他对父母的恩爱过往多么自豪。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养成非常好的恋爱观,即使现在外头的权贵子弟情人无数,梁砚行也依旧洁身自好,从来不乱搞男女关系。
梁家父母的过去倒是让弥什有点吃惊。
主要是她没想到梁母温和底下暗藏锋芒,居然曾是一个守护眼瞎丈夫的女强人。
几人走在梁家古典质朴的走廊里,沿路是一扇扇干净的落地窗,窗外是开阔养眼的绿植。弥什还发现梁家没有自己的仆人,也就是没有掌握人契这种地主做派,搞卫生等家务工作,都是梁母另外雇佣家政公司遣派员工来完成。
其原因跟挂在走廊上的大字有关,上面是秀丽不失大气的毛笔字,道:仁者爱人。
弥什的目光在这四个大字上转了一圈,若有所思。
梁砚行注意到她的视线,解释道:“这是我母亲年轻时写的,她认为所有人类是个体,所以不允许家里存在着人契,卖身契这种东西,需要工人帮忙的时候,她会雇佣家政员工,并以他们的工作量付以酬劳。”
“最近不是很流行人本思想吗?也就是西方启蒙运动的人本主义,我母亲在二十年前就勘破这种境界,拒绝把人当作畜牲对待。”
看得出来,梁砚行非常崇拜他的母亲,他本人也以此作为警戒,认真遵守。
弥什摸了摸耳垂上的宝石吊坠,什么话都没有说,继续往前走。
走廊的尽头便是梁砚行的卧室了。他的卧室地处梁公馆最中心,三面开阔地理位置优越,还没走进房门就感受道和煦春风承载鲜花香气,在两扇落地窗之间徘徊。
梁砚行打开房门,邀请两人进去。
折腾那么久,天早就昏暗下来了。
房门打开后里头是无尽的黑暗,只有没被窗帘盖实的落地窗,还能隐约透出少许月光,映出房间内影影绰绰的摆设。
梁砚行打开房门后,先行侧开一步,让客人先进:“你们先进去,我去开灯。”
弥什颔首往前走。
刚把目光放在室内,她行走的步伐顿住,双腿像黏在地板上一样一动不动了。
饶是附近没有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必然是五官凝结成一团,神色分外凝重。她紧紧抿住柔软唇瓣,眼睛一瞬不离地盯着落地窗,喉间干涩得生疼也出于惯性吞了吞口水。
另外两人发现弥什的异样,顺着她的目光,往房间内部看去。
落在与房门相对的落地窗上。
只见随着微风悄悄掀开一角的薄纱窗帘下,淡白色月光透过布料,竟然映出了一个人!属于人体的轮廓在白纱下勾画出一个一动不动的黑影,长发跟着风向在半空中飘扬。
窗外站着一个女人。
她正站在窗外,沉默着凝视着三人。
短暂的惊讶过后,梁砚行眼疾手快,迅速打开房间的灯光。
神奇的是,刚刚还映在窗帘上的人影,在开灯的瞬间一并消失不见了——窗还是那个窗,白纱依旧洁净,偏偏是藏在底下的人影消失不见了。
“你们看到了,对吧?”梁砚行就是个纯正民国人,再怎么见多识广也没直面过鬼魂。
他惊慌出声,只为寻求弥什和罗凡德的认同。
好确定自己的精神状态没有问题。
罗凡德依旧什么都没看到,只觉得莫名其妙,于是没有说话。
弥什却认同地点点头:“确实,我看到窗外站着一个女人。”
而且长发的特征,特别像是跑马厅的那位。
来自弥什肯定的回答,让梁砚行松一口气。忽然,他心头掠了过什么记忆,快步上前,将挡住落地窗的白纱全部撩开。
落地窗后,是一片开阔的后花园,松软的草坪上还种着一片又一片的名贵鲜花。
鲜花以上,还架着一个巨大的假木制,放置鸟饲料,专门用来喂养路过的野生小鸟。
挺奇怪的。
为什么会把养鸟的地方放在卧室窗外,早上不嫌吵吗?
弥什疑惑不解。
她看着梁砚行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指尖隔着落地窗玻璃。点了点鸟架底下的地面,说:“这里,就是全家福里,鬼女士爬出来的下水道口。”
“还有一件事我没来得及和你们说…”
“曾经有一个女人,失足跌进下水道口里。”
梁砚行的房间是偏欧式风格。
墙面纯白色雕花陶瓷间, 镶嵌着晶透的镜子,不仅切割光线,还将人的脸照得七零八碎。
他说到“有一个女人, 失足跌到下水道”的时候, 弥什先看到被镜子切得七零八碎的梁砚行, 然后在角落的镜子里,看到了一个长头发女人的后脑勺。
是她的脑袋吗?弥什愣了一下。
但是这个角度的镜子, 真的能照到她的后脑吗?
忽然, 这颗头缓缓低下头来了,露出青白色的头皮。
镜中人的动静, 让弥什退了一步,因为她很清楚,自己并没有低头。
如果这不是她的头, 又是谁…?
她拍了拍梁砚行的肩膀,示意他看镜子。
两人一起看着镜子里及腰黑发和青白色头皮的脑袋, “她”先是缓缓垂头,脖颈折叠在一起。也因为如此,当“她”的头发向后拨的时候,正面胸部朝外的躯干暴露无遗。
正面的躯干, 头皮是脸。
正是跑马厅的女人!
弥什想拉着梁砚行后退, 结果刚伸出手, 对方已经先一步身体挡在她面前了——天, 梁砚行一个地地道道的民国人, 居然对经验丰富的无限流玩家说:“往后退,保护好自己。”
弥什:…!
这种被保护的感觉怎么回事, 好熟悉啊!
原来梁砚行在当死鬼之前,就是这种爹系性格了吗?
三个人中, 罗凡德全程懵圈,另外两人则慢慢往后退,远离镜子。
忽然,弥什的肩膀撞到一个东西。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看到一只手放在她肩膀上,那是一只涂着红指甲的手在不断收紧。
“你们傻站在这里干什么?”
手的主人开口了,原来是梁砚行的母亲。
她左手里拿着一盘饼干,另一只手放弥什的肩膀上,唇角瘆人地上扬:“那儿不是有沙发吗?坐着吃点喝点东西吧,不要饿着了。”
几人齐刷刷看向镜子,刚刚的后脑勺…变了,取而代之的是梁砚行母亲盘着发髻的后脑勺。她绑头发的方式特别紧,没有头发覆盖的地方,勒出青白色痕迹。
难道刚刚看到的头是错觉?
几人跟在梁母身后,在沙发上入座。
梁母放下饼干,起身的时候看到窗帘拉开的下水道口,愣了一下,随后笑道:“真怀念。”
“你们在聊那个下水道的事?我还记得砚行以前很胆小,自从下水道口发生可怕的事情后,他时常会发烧胡言乱语,还时不时情绪激动到晕倒…”
“母亲,别提这种不重要的往事了。”
梁砚行露出无奈的表情。
他一回头,就看到睁着好奇眼睛的弥什,虽然有点丢脸,但还是如实告知:“其实是2岁时,我亲眼看到那个女人跌下去的瞬间。”
那一年夏天的上海连续暴雨。
为了防止台风进来打坏家具,梁砚行房间的落地窗紧紧关上,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的。
年仅两岁的梁砚行独自在床上睡觉,忽然,一个惊雷从遗漏的窗帘缝隙中滑过,惊醒了他。
“母亲?”
他揉着眼睛起床,率先发现,平日里睡在隔壁的妈妈不见了。
轰隆——
又一道雷声作响。
梁砚行朝窗户走去。
从刚刚开始,窗外持续轰隆作响,白光阴影不断交织如白昼交替,就在电光停顿的短暂瞬间,万物沉浸的一刹那,他听到了。
他听到从窗外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当时年仅2岁的梁砚行不知害怕是什么。他费力拉开窗帘,然后看到…一个头身相对的女人,脸朝天,四肢着地,用脸顶开下水道口的盖子。
她的躯干僵硬,动起来的时候只能像蜘蛛一样,只有关节能动。她用脸拱开下水道盖子时,长长的头发在雨水的作用下凝结成团,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身型。
就像一个长满头发的怪物。
梁砚行怔怔看着这个怪物。
他看到这个怪物朝他伸手,似乎准备爬到他房间里,他看到十根长得发指的手指扣在泥土上。
他看到怪物想要用脸看他,于是身体越来越弯,就好像下腰。
紧接着记忆就中断了。
因为年仅2岁的梁砚行,看到这一幕瘆人怪景后,眼瞳一翻,直接晕死过去了。
“等我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那场几乎要掀翻上海的暴风雨停了很久。”
梁砚行回忆那次意外的后续,依旧觉得庆幸。
“花园积的污水哗啦啦涌进下水道,又因为当时愚园路街道设施不完善,没有那么多下水口,连街道的污水也一并流进我家里,从这个下水道离开。”
“我想那个怪物应该已经被水冲走了,所以松了一口气。”
梁砚行醒来后,立刻跟爸爸说了他看到的东西。
但因为爸爸失明,连下水道口在哪都不知道,于是他又求助妈妈。据说他当时看到妈妈后,还一直在胡说八道,整个人浑浑噩噩很长一段时间。
最终在梁母的悉心照顾下,梁砚行恢复正常,也勉强算得上是健康成长了。
“晕倒这种事情不是男子汗应该做的事情,所以我把这段记忆淡忘了很久,后来母亲同我说,那天晚上,一位专门照顾父亲起居的住家女佣,失足跌进下水道里。”
“等等…”
弥什蹙眉,抓住第一个矛盾点:“你们家不是以人为本吗,这么又有住家女佣了?”
“她也是我们家唯一的住家女佣。”梁母温柔有条理的声音,代替梁砚行回答:“宸铭(梁父)刚失明看不清东西的时候,时常被房间里的书绊倒,于是专门在家政公司请了一位细心的人,帮助宸铭尽快习惯盲人的生活。”
“她好像叫做…”梁母蹙眉想了一会,忽得眉眼松开:“叫做小眉,是个农村来的质朴女孩。”
非天生致盲的病人确实需要24小时看护。
弥什能理解,于是没有再追问这个问题了。
她默默和罗凡德交换了一眼,大概意思就是:看来梁砚行看到的怪物,就是这个小眉了。
“可以说更多关于小眉的事情吗?”
梁母柔雅的眉眼微微蹙起,陷入了沉思。
“小眉她好像非常喜欢孩子,她房间里放着很多孩子的玩具,还有十分昂贵的外文童话书。以她微薄的工资不应该负担得起这些东西,而且我听说,她本人完全没有孩子…”
“或许在跌入下水道之前,她已经有对象,且准备要一个孩子了吧。”
“哦对,小眉头发挺长的,就跟我差不多。”梁母微微侧头,展示她盘得干净利落的头发,扎实的发团一丝不苟,连一根凌乱的碎发都没有。
如果要像梁母的头发,小眉的头发应该差不多及腰了。
弥什一言不发地听着,脑子里却在灵活归纳信息点。
小眉喜欢孩子。
小眉跌进下水道里。
小眉的头发差不多及腰…种种关键词都能跑马厅女人联系上。
弥什听得仔细,可没想到,梁母忽然话锋一转,不再继续往下说:“其他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当时我怀着砚行身体非常疲惫,所以没太在意过这个女孩。”
梁砚行点点头,说:“母亲怀着我的时候,因为身体不适,独自去了附近静安寺修行养胎。”
“大概是怀着砚行六个月的时候走的,砚行快两岁的时候才回来。”
也就是说,有接近3年的时间,家里只有梁父和小眉独处。
弥什敛了敛眸,心中忽地出现一个离谱的想法。
她严肃提问:“我只有一个问题。”
所有人都朝她看过来,还以为她要说什么重要的事情,结果下一秒,弥什忽然口冒金句,问:“这个女人,她是不是不举?”
“啊?”梁砚行一愣,没反应过来不举是什么东西,等理解过后脸颊爆红:“她是一个女的。怎么会,怎么可能…那啥呢?”
“变成女的话,难道表现出来的是不孕?所以她才神经兮兮搜集孩子的东西。”弥什疑惑。
“不是不孕。”梁母无奈笑笑:“她也很喜欢给砚行玩玩具,或许只是单纯喜欢小孩。”
“好吧。”
弥什缩回原位。
——看来这个反派不是顷傅。
她还以为顷傅换了一个性别,又在副本里恶心人了。
“时间已经那么晚了。”梁母站起来,性格温柔地招呼大家去休息:“大家早点回去休息吧。弥什小姐,你的房间在二层右手边,罗凡德先生,你的房间在二层左手边,我都收拾好了。”
“辛苦母亲了。”
梁砚行回答。
“不辛苦,你是我的儿子,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梁家比想象中还要和睦。
梁母带着弥什等人离开梁砚行的房间,走在昏暗走廊里。住在那么宽敞的豪宅里,没有仆人,反而是一件恐怖的事情。
因为从始自终都只有脚步声响起,还有三人的呼吸声,任何声音都会使人一惊一乍。
弥什故意落后两步,在梁母背后朝罗凡德使眼色。
梁母推开两间房间。
里头虽然没有梁砚行房间豪华,但床铺整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居住环境不亚于大酒店。
弥什和罗凡德分别进房,关上房门。
他们表面上是进房间休息,实际却靠在房门上,听梁母下楼时哒哒哒的高跟鞋声。
没多久,门外归于平静。
声音消停后很久,弥什才慢慢打开房门,和罗凡德回合。
她先是看了楼梯一眼,确定梁母已经离开后才开口说话:“下水道口有问题,我得去看看。”
梁砚行童年回忆里,那个头顶井盖的怪物,百分之百就是那个失足掉进下水道的女佣小眉。而且弥什非常怀疑,梁砚行看到的人压根不是什么怪物,而是跌倒后奋力想要爬出来的女佣。
她朝梁砚行伸出手试图求救,却被年幼的梁砚行当成了怪物,直接吓晕了。
如果按照这个逻辑,这段回忆就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