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还没说下去,宋木樨已慌了神,道:“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宋木樨踉跄着站起身来,求助似的看向杨夫人,道:“夫人,您知道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杨夫人冷了脸,道:“宋姑娘还是好自为之罢。今日的宴席我请的本就是各家嫡子、嫡女,是你姨娘求了我,让你们几个庶女入府。如今看来,倒是我错了。”
这话说得不轻不重,却正砸在宋木樨和宋家几个庶女身上,宋木樨几乎站立不住,几个庶女更是恨恨的看着宋木樨,怪她惹下如此滔天大祸,害了她们。
“宋姑娘,还不快给我表妹道歉!”陆予礼道。
宋木樨回过神来,怨毒的看向菱歌,见菱歌脸上还挂着盈盈的笑意,她越发恨得厉害,道:“都是你,都是你这贱人害我……”
她说着,便朝着菱歌扑上来。
陆辰安下意识的挡在菱歌面前,将宋木樨推倒在了地上。
“你做什么!”陆辰安的脸上也带了一丝愠色,陆予礼还从未见过他如此疾言厉色的时候。
“放肆至极!来人啊!”杨夫人道。
“不必麻烦了。”身后传来极冷厉的声音。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陆庭之正站在那里,他阴沉着脸,目光冷峻如锋,整个人都冷得像冰。
杨夫人温言道:“陆大人。”
众人也都齐齐行了礼,宋木樨却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似的,跪着走了过来,伏在他身边,道:“陆大人,求您为小女主持公道啊!”
“你?”陆庭之不屑道。
“大人,是沈菱歌陷害小女……”
话音未落,他便打断了她,道:“她的名字,也是你配唤的?”
“大人……”宋木樨不解的看着他,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连话语也没了方才的力道,上气不接下气的,喘得厉害。
宋木樨有些晕,他方才打断了杨夫人,她以为,他是向着她的啊!
他的眼眸一寸寸的冷下来,道:“拖下去,打断她一条腿!”
“是!”锦衣卫的声音应声响起。
“不要……明明是她的错……大人最是公正……”宋木樨口不择言,整个人已被锦衣卫架了起来。
他俯下身子,拍了拍她的脸,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公正?本官素来护短。”
宋木樨身子一僵,道:“大人如此做,小女的父亲……”
“让宋世文来锦衣卫领他女儿。”他冰冷的声音响起。
“是!”
宋木樨脚下一软,晕了过去。
不远处,杨淳深深的望着菱歌,眉头一点点的耸起。
记忆之中,也有那么一个小姑娘,有那般骄傲闲适的神情。
可是,那个小姑娘已经死了……
就算她活着,似她那般善良天真,又怎会容忍锦衣卫如此处置旁人呢?
他想着,不觉攥紧了拢在衣袖中的手指,缓缓背过身去,大步离开了。
见到方才这一幕,宾客们皆被吓得面无血色,连见惯了风雨的杨夫人额角都不觉腻出一层薄汗。
宋木樨再如何,也是宋世文的女儿,宋世文官居三品,虽不算大,却也不算小了。而陆庭之却能如此雷厉风行的处置了他女儿,还命他亲自去锦衣卫领人,可谓手段凌厉,霸道至极。
杨敬听到响动,笑着走了出来,走到陆庭之身边,道:“陆大人何必为了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子伤了肝火?还是随我一道进去吃酒吧!”
陆庭之拱了拱手,淡淡道:“多谢阁老美意,下次罢。”
言罢,他的目光扫过菱歌的脸,却什么都没说便离开了。身后跟着一众锦衣卫,各个气宇轩昂,也各个眼高于顶,只听他陆庭之一人调遣,连眼神都没有施舍给旁人。
杨敬目送着他离开,方看向杨夫人,道:“继续罢。”
杨夫人点点头,道:“是。”
见陆庭之起身离开,宾客们的脸上才渐渐恢复了些血色,可却再也不能似方才般肆意玩笑了。
宋家的几个庶女更是推说身子不适,早早的向杨夫人告了辞。
宋雅芙自然也要和她们一起离开的,临走前,她走到菱歌身边,道:“多谢……多谢你今日为我出头。”
菱歌笑笑,道:“雅芙表姐不必放在心上,我此番,也不算为了你。”
“无论如何,我也是要谢谢你的。从小到大,从来没人为我做什么。”宋雅芙说着,轻轻叹了口气,突然道:“我认下你这个妹妹了!”
菱歌好笑的看着她,道:“我是不是该说一句,荣幸之至。”
宋雅芙与菱歌相视一笑,又向着陆盈盈等人道了别,方才离开了。
菱歌望着她离开的方向,目光也不觉有些悠远。
陆辰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道:“为何?为何要帮她?”
菱歌道:“表兄这话问得蹊跷,我帮个人就这么奇怪吗?”
陆辰安抿了抿唇,道:“我总觉得,你不是那种会轻易帮人的人。”
菱歌无奈道:“所以说啊,你看错我了。”
回到陆府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候了。
应付了一整日,菱歌一回院子便睡了,可并非所有人都睡得着。
已是深夜,陆庭之房中却灯火通明。
“大人。”周临风推门走了进来。
陆庭之抬了抬眼,目光便又落到手中的案牍上,道:“说。”
周临风本是陆庭之父亲的部下之子,一路跟着陆庭之出生入死,如今也做到了锦衣卫千户的位置,深得陆庭之信任器重。
“梁翼受不住刑,全招了。”
陆庭之眉头微蹙,道:“沈家的事可招了?”
“招了。”
陆庭之将手中的案牍“啪”的一声阖上丢在一边,抬眸看向他,道:“知道该怎么做吗?”
周临风微一迟疑,旋即应道:“明白!”
陆庭之冷冷道:“梁翼死不足惜,临死之前,废物利用一下,也不枉他来人间走着一遭。”
“属下明白!”
周临风说着,便退了下去。
陆庭之幽幽的望着门外的方向,捻了捻手指上的扳指,眼眸一寸寸的冷了下去。
翌日,菱歌因着前一日累着了,早起倒比平日里晚了些。来到陆老夫人院子里的时候,众人已坐整齐了。
菱歌带着淮序规规矩矩的朝着老夫人行了礼,环顾四周,却并未见着陆庭之。
老夫人见她眉间微蹙,不觉一笑,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道:“瞧什么呢?”
菱歌还未回答,便听得老夫人道:“庭之方才来过了,衙门里事多,我便没留他。”
菱歌面色微红,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浅笑道:“好端端的,外祖母怎么说起大表兄来了?”
老夫人道:“庭之这些年在锦衣卫,替陛下办了不少大案,手上沾些血腥也是难免的。你们女孩儿们怕他也是有的。”
菱歌盈盈笑道:“外祖母思虑得是。是我今日来晚了,没见着大表兄。”
苏纨打圆场道:“不晚,我们正在说昨日杨府家宴的事呢。我们都没想到,你的双陆棋下得这样好!”
菱歌道:“二舅母谬赞了,我也只是略懂皮毛罢了。”
“才不是呢!”陆盈盈道:“宋家的姨娘要强,那三个庶表姐哪个不是出类拔萃的?尤其是宋木樨,仗着自己生得貌美,又略聪慧些,明里暗里可没少欺负雅芙表姐……”
“盈盈!”苏纨打断了她,道:“不许胡说!”
苏纨说着,看了宋文清一眼,生怕她动怒。无论如何,这些事都是宋家的家事,她定是不喜欢旁人议论的,尤其陆盈盈是小辈,又有菱歌这个表亲在场,说这些更是不合时宜,简直是在打她的脸了。
宋文清为人一向刻板,极重规矩。今日,陆盈盈只怕是触了她的逆鳞。
陆盈盈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脸色都有些苍白,她求助似的看向陆辰安和陆予礼,可他们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陆盈盈看向宋文清,踟蹰道:“三叔母,我……”
宋文清紧抿着唇,半晌,突然开口道:“事实如此,没什么好隐瞒的。”
她说着,转头看向菱歌,道:“这一次,多谢了。”
菱歌赶忙道:“三舅母不必……”
宋文清像是没听到似的,接着道:“我嫂嫂早逝,只留下雅芙一个孩子。可惜我兄长宠妾灭妻,雅芙一个嫡女倒不如那些庶女体面。我心疼她,却使不上什么力气,今次,你帮了她,便是我欠了你一次。”
她说完,很平静的看向菱歌,道:“所以,多谢了。”
菱歌微微屈膝还了礼,道:“三舅母客气。”
老夫人笑着道:“如此就好了,咱们家里都是直率人,不必藏着掖着,有什么事摆到台面上来说,也就说开了。”
众人听着,皆道了声“是”。
“我也乏了,你们回去罢。菱歌留下,我有些话要单独说与她。”
老夫人说完,众人便依言退了下去。
陆辰安抬眸看了菱歌一眼,方和陆予礼等人一道离开了。
直到众人都离开了,老夫人才道:“年前陛下要在宫中设宴,明着是犒赏群臣家眷,暗着为的是给太子殿下选太子妃。方才杨阁老特差人来说了,届时你也一道去。”
“我?”菱歌有些诧异,正要推脱,便听得老夫人道:“许是你昨日入了杨阁老的眼,这是好事。”
她意味深长的看了菱歌一眼,道:“好孩子,既然你不愿掺和到这浑水里来,便要懂得藏拙。”
“外祖母,我……”
老夫人安慰道:“我知道你是无心的。可是……菱歌啊,你实在太耀眼了。就像是一颗珍珠,就算我想把你藏在盒中,也未必藏得住。只要这珠光溢出来一星半点,便再也藏不住了。你明白吗?”
“是。”菱歌抿了抿唇,起身行了礼,缓缓退了出去。
外面阳光耀眼,可不知为何,菱歌竟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她凝神望着脚下的一滩水,眯了眯眼睛。
这滩浑水,她真的可以当作没看到么?
她可以平平淡淡的活着,那些死去的人呢?若她不替他们争上一争,还有谁能替他们争呢?
她正想得入神,却听得身后传来脚步声。
思夏急急走了过来,大口喘着气道:“姑娘,梁翼……梁翼那个奸贼认了!就是他设计害死了老爷!”
菱歌心头一跳,手上一松,手中的帕子正落在那滩水里。
思夏赶忙俯身去捡,只可惜帕子还是弄脏了,她有些懊恼的攥着那帕子,道:“可惜了,也不知洗不洗得干净。”
菱歌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道:“你如何知道梁翼的事?”
思夏看了看左右,见四下无人,方道:“是……是大公子派人来说的,他还说……奴婢实在害怕,连覃秋姐姐和淮序公子也不敢告诉……”
菱歌一下子找到了她话语里的重点,问道:“陆庭之说什么?”
“说姑娘若想知道其中原委,便去锦衣卫衙门一叙。”
思夏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基本和蚊子叫一样了。她有些担忧的看向菱歌,道:“姑娘,怎么办?您去是不去啊?”
菱歌冷笑一声,道:“为何不去?”
“您就不怕他……”
“怕他什么?”菱歌颇不在乎道:“怕他欺负我?还是怕他轻薄我?”
“都有……”思夏小声说着,朝着菱歌使了个眼色。
菱歌笑笑,道:“思夏,你记着,对付不要脸的人,你就要比他更不要脸。他见到我,还不知是谁欺负谁,谁轻薄谁呢!”
“姑娘……”思夏快急哭了。
菱歌这才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她猛地一回头,只见陆庭之正站在她面前,脸色难看得厉害。
他与菱歌视线相对,淡淡道:“表妹既不怕我,便随我走一趟罢。”
菱歌扬了扬眉,道:“走就走。”
她说着,便朝着陆庭之的方向走去,在路过他身侧的时候,他突然开口,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道:“不怕我吃了你?”
菱歌凑到他耳边,莞尔一笑,突然张口咬了咬他的耳朵,又很快松开了。
她的虎牙很尖,咬得他有些痛,只那一瞬,这份疼痛又变成了酥酥麻麻的痒。
“你!”陆庭之有些愠怒,耳朵尖却红了。
菱歌望着他,眼睛亮如星子,低声道:“那我便先吃了你。”
思夏想要跟上去,却见周临风侧身拦在了她面前,冷冷盯着她。
思夏喉咙一紧,脚下便像是灌了铅水一般,再也动弹不得了。
直到周临风离开,她才回过身来,急急抬头看向远处,可菱歌他们的身影早已不见了。
思夏叹了口气,揪着心走到府门外等着,只盼着菱歌能平安回来。
陆庭之的马很快,直到菱歌的脚落了地,她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上了他的马,又是怎么与他同乘一骑,驰骋了小半个京城。
而他握着自己的腰,竟然还隐隐有他的余温……
陆庭之将马鞭递给一旁的下属,眼角的余光扫过菱歌的脸,见她的脸颊微微有些泛红,便很快的将目光收了回来,抬腿踏入了锦衣卫衙门的门槛。
周临风走到菱歌身边,恭敬道:“沈姑娘,请吧。”
菱歌微微颔首,便也一样踏入了锦衣卫衙门。
她故意将步子放得慢些,好和陆庭之隔开不远不近的距离。可不知为何,无论她走得多慢,与陆庭之的距离总是那么半人的距离。好像只要她向前多走一步,就能听到他的心跳,感受到他的鼻息,而他只要向后退半步,便能闻到氤氲在她身上的淡淡白檀香气。
陆庭之一言未发,只是一味向前走着。遇到锦衣卫向他行礼,他便微微抬抬手,其余的时候,他连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可不知为何,那些锦衣卫看到他的动作都像是见了鬼一样,诧异至极。
看来不仅是她,这世上的人就没有不怕陆庭之的。
菱歌想着,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菱歌正想着,却见陆庭之停了下来。她正不解,便见他回过头来,道:“前面便是诏狱,若是后悔,现在还来得及。”
菱歌冷笑一声,道:“我若是怕,就不会来。”
陆庭之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停,见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便向前一步,径直推开了诏狱的大门。
腐臭味、血腥味混合着长年累月的霉味扑鼻而来,直冲得菱歌胃里作呕。他们只顺着路走,并未觉得走了多远,可无论外面是如何的明日当空,这里都像是十八层地狱一般,暗的不辨五指,只能凭借微茫的灯光辨认方向。
在这里,什么都没办法倚靠。除了自己,能相信的便只有走在她前面的人,陆庭之。
他的脚步声变得无比清晰,那是这修罗地狱里菱歌唯一熟悉的东西,她用心听着他的脚步声,就像是溺水的人拼命抓住救命的芦苇。
在这里,连陆庭之都不那么可怖了。
菱歌似乎忘了,陆庭之才是让这里如斯恐怖的始作俑者。
耳边传来犯人此起彼伏的痛呼声和喘息声,菱歌的心已吊到了嗓子眼里,连脚下的步伐也乱了几分。
“啊!”一声凄厉的叫声划破了黑暗。
菱歌再顾不上什么,三步两步便凑到了陆庭之身后。
感觉到菱歌的靠近,陆庭之故意放慢了些脚步,在狭窄的过道里,他们几乎是并肩而行了。
陆庭之伸出手来,缓缓握住了菱歌的手。
菱歌心头一跳,倏的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她想要把手抽出来,可无论她用多大的力气,都不能把手抽出来。
“乖一些!”他低声警告她。
“可是……”
菱歌话音未落,他便继续向前走去。他依旧没有多余的情绪,唯一不同的,是他紧紧握着她的手,脚步也慢了几分。
大约,是他也害怕这里吧……
菱歌没好气的想着,手挣脱不掉便只能任由他握着,就当是握着一块猪肉吧。
还没胡思乱想多少时候,前面便突地亮了起来。
“大人!”几个锦衣卫走过来,极恭敬的朝着陆庭之行礼。
陆庭之道:“起来吧。梁翼呢?”
“就关押在此处。”一个锦衣卫回道,说着便将面前牢房的门打了开来,侧身站在一边。
铁链掉落的声音和木门“吱呀“的声音交织在一起,那些尘封的回忆倏的袭来,裹挟得菱歌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的脑仁“突突”的跳着,牵动着神经,一点点的疼到心底最深的地方。
菱歌的眉头紧紧皱着,眼眸一动不动的盯着那牢房的门看,那片黑暗就像是黑洞,蚕食着她的一切,只要一瞬间,便能把她全部吞没。
“没事吧?”他紧了紧握着她的手指。
菱歌猛地回过身来,大口的喘着气,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没有什么不妥,道:“没事。”
这一次,陆庭之没有直接带她进去,而是耐着性子道:“梁翼是受过刑的。”
“我知道。”菱歌抬起头来看向他,目光坚毅,道:“他害死了我爹娘,我不能不问个分明。”
陆庭之最后看了她一眼,便缓缓松开了握着她的手。
牢房里并不比外面可怖,一样的昏暗,一样的潮湿粘腻。
脚下的茅草湿漉漉的,不知是血还是水汽,菱歌强忍着恶心,仔细辨认着面前的“人”。姑且称呼他为人吧。
他身上束着铁链,像一块破布一般瑟缩在角落里,浑身都往下淌着水,发出一股股恶臭气味。
这个人……真的是梁翼吗?那个不可一世、任意妄为的知府大人?
菱歌唇角溢出一抹冷意,道:“梁翼?你可还认得我是谁?”
听到有人在唤他的名字,梁翼微微掀了掀眼皮,他已经没力气把头抬起来了,眼皮也肿得厉害,他盯着菱歌看了半晌,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声笑,菱歌是认得的。
“我道是谁,原是沈姑娘。”
菱歌沉了脸,道:“我爹娘当真是你害死的?”
梁翼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道:“沈知南……可惜了!”
“你为何害他们?”菱歌走近了他,像是全然看不见满地的蛆虫,只是眼眸一寸寸的冷了下去。
梁翼抬头看着她,极鄙夷的一笑,闭口不答。
“因为我?”菱歌突然开口。
梁翼依旧不答,只道:“你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怪只怪我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否则,也轮不到你审问我!”
“啪!”菱歌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声音响得整个诏狱都听得到。
牢房外的锦衣卫们噤若寒蝉,都不自觉的看了陆庭之一眼,又赶忙回过头去。
陆庭之站在牢房外,只觉她这一耳光下去,整个诏狱都安静了几分。他眯了眯眼睛,好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似的,目光没有从她身上移开一刻。
她还真是……让人出乎意料。
梁翼不可置信的看着菱歌,有些回不过神来。
菱歌没给他喘息的机会,一把攥起他的衣领,直扯得他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你若不说,我便按着你的伤口,让你活活疼死!”菱歌冷冷道。
梁翼大口喘着粗气,道:“你一个小姑娘,竟如斯狠毒……和你那未婚夫君真是一丘之貉……”
菱歌没理他,只攥紧了他的衣领,手指一点点的通过破旧不堪的衣裳,嵌入他的血肉。
梁翼再受不住,连声求饶,道:“是沈知南挡了别人的路,他非死不可!我也是没法子,才借着瘟疫……让他染了病……你娘不关我的事,她是积劳成疾……”
“他挡了谁的路?”菱歌打断了他。
“我……”梁翼疼得倒吸冷气,求救似的看向牢房外的陆庭之,可他却岿然不动,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似的。
“够了!”直到梁翼疼得几乎昏死过去,陆庭之才踏入了牢房。
他走到菱歌身边,道:“该走了。”
菱歌心里提着的气一松,手上脱力,梁翼便重重的摔在了地上,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了。
菱歌脚下虚浮,只微一后退,便险险摔在了陆庭之身上。
他没有推开她,反而伸手扶住了她。
奇怪的是,他身上有淡淡的零陵香气,与这血腥的诏狱全然不同,让人仿佛置身世外,无端的便觉安心。
一时间,菱歌竟忘了挣扎,便只靠着他。
而他,也就任由她靠着。
他从怀中掏出帕子,将她的手托在自己的左手上,右手用帕子仔细擦着她的手。他很认真,好像这是第一要紧的事,旁的事与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他的手掌宽大,指节匀长,轻轻覆着她的手,有些温热,却并不让人讨厌。
那些日子,他也总握着她的手,替她把指尖上染着的墨汁擦干净。
而她也总乖顺的望着他,浅浅一笑:“大人,妾不会作画,字也写不好……”
每当这个时候,他总会看她一眼,眼底似笑非笑。
也许,她不识字,他才放心把她留在身边吧……
直到他把她的手仔细擦了干净,菱歌才后知后觉的抽回了自己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这一次,陆庭之没说话,便转身朝着牢房外走去。
她跟在他身后,依旧不远不近,可因着总觉那淡淡零陵香气在侧,她连怕都忘了。
好像没走多久,他们便离开了诏狱。
“你不问为何我不让你问下去?”陆庭之端起面前的茶盏,微微啜了一口。
“你不让问,定然是不能让我知道的东西了,我知道轻重。”菱歌捧着手中的茶盏,这茶水温热,正可以暖暖身子,去去湿气。这茶水里放了小青柑,茶香四溢,正是她喜欢的味道。
菱歌想着,不觉抬头看向他,道:“今日之事,多谢了。”
陆庭之将茶盏放下来,淡淡道:“何必言谢?你不是说过,从今以后还是各走各的路。”
还真是记仇……
菱歌腹诽着,面上却浅浅一笑,道:“此次表兄帮了我,我自然是要感激的。从前是我不懂事,今后表兄若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必是要还表兄这个人情的。”
她见陆庭之不说话,便坐得离他近了些,道:“不瞒表兄说,当初我爹出事之时,我便怀疑是梁翼所为,却苦于没有证据,不能轻举妄动。我本想来了京城后徐徐图之,如此一来,倒省了许多事。这一切,还是有赖于表兄英明神武。”
陆庭之的脸上松动了几分,皱了皱眉。
菱歌问道:“对于梁翼,表兄打算如何处置?”
“自是千刀万剐,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陆庭之一抬头,正对上菱歌水汪汪的眼眸,她的瞳仁黑而亮,这样望着他,就好像她满心满眼都是他似的。
陆庭之心底涌起一抹冷笑,道:“你只答应我两件事,一是不许再追查幕后之人,二是不许想法子弄死梁翼。”
菱歌笑着道:“表兄说笑了,弄死梁翼……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呢?至于幕后之人,我可以不问,可若是有一天时机得当,还请表兄容我报仇!”
陆庭之见她巧笑倩兮的说出这样一番话,只觉心烦意乱,道:“这仇,我会替你报的。”
菱歌眼底的笑意淡了几分,郑重道:“多谢!”
正说着,便见周临风在门外道:“大人。”
“进来。”陆庭之道。
周临风走进来,看了菱歌一眼,又凑到陆庭之耳边说了几句话,方侧身站在一旁。
陆庭之道:“你送沈姑娘回去。”
“是!”周临风道。
菱歌随着周临风一道,从二堂向前面走着。
突然,迎面走来一队人马,虽算不上多,却可称得上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领头的那人与菱歌擦身而过,很快便离开了。
那个人……
菱歌不觉回头看向他,仔细辨认着他的身形。
“沈姑娘?”周临风轻声催促道。
“方才过去的,是什么人?”菱歌问道。
“东厂”,周临风答道:“为首的那个,是东厂厂公。”
“东厂……”
菱歌念着,目光有些犹疑。
“姑娘不必担心,东厂虽霸道,可在大人面前,也得收着几分。”周临风了然道。
哪个担心陆庭之了……
菱歌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道:“走罢。”
“是!”周临风笑吟吟道。
菱歌有些无奈的跟在他身后,继续朝着门外走去。
路过的几个锦衣卫见到菱歌都极恭敬的行了礼。
陆庭之定是治下极严苛,他的这些属下才会如此狗腿的向他的亲戚示好……
菱歌正想着,便听得墙角处几个锦衣卫笑着道:“今日我向大人行礼,大人竟回我了!”
“大人今日心情好,可不让你小子撞大运了!”
周临风有些尴尬的清了清嗓子,那些锦衣卫便赶忙住了口,齐刷刷的朝着周临风和菱歌行了礼。
周临风道:“还不快滚!”
“是!”他们得了令,忙不迭的跑了。
周临风这才看向菱歌,解释道:“大人一向平易近人,姑娘别听他们乱说。”
平易近人……这个词和陆庭之八字不合吧!
菱歌没有多言,只笑笑道:“我省得的,周大人不必解释。”
入夜,思夏颇不安的替菱歌梳洗着,她不敢问,又不敢不问,为难得厉害。
她正想开口,便听得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思夏心头一跳,险些扔了手中的梳子。
覃秋走过来,接过了她手中的梳子,道:“我来吧。”
思夏点点头,道:“姑娘,奴婢去打水。”
“去吧。”菱歌道。
覃秋见思夏走了,方低声问道:“姑娘今日去哪里了?”
菱歌坦然道:“锦衣卫。”
“姑娘!”覃秋急道:“姑娘怎能去那种地方?便是有大公子护着,也绝不能沾染那种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