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会?”菱歌莞尔,道:“公子为?何有此一问?”
杨惇笑笑,眼里亮如星子,道:“没?事。”
菱歌没?再深究,只微微福身,便告辞离开了。
杨惇回过头?来,望着?那棋盘,抿唇不语。
朱千屹抬起头?来,道:“子由,陆庭之的表妹还真是厉害啊!那骰子,简直是神?了!”
杨惇却没?说?话,只道:“殿下?,臣还有事,先告辞了。”
朱千屹回过神?来,道:“是她吗?”
他见杨惇不语,便急急站起身来,追问道:“是阿瑶吗?”
杨惇抬眸看向他,微微的摇了摇头?。
朱千屹泄了气,顿时瘫坐在了地上,道:“罢了,罢了……孤还是守着?旧梦过日子吧。”
他说?着?,便朝外面唤道:“郑儿!”
“是。”郑儿应着?,正要进来,却见杨惇负手立在门口,诚恳而郑重,道:“无论如何,还请殿下?善待阿姐。她虽不是旧人,却有一颗赤子之心。”
郑儿站在门外,听着?此言,不觉恨恨地咬了咬唇。
朱千屹叹了口气,道:“知道了。”
杨惇知他不爱听此言,便也不敢多说?,转身离开了。
很快就到了宴请瓦剌使者的日子。
菱歌站在宁贵妃身后,望着?面前穿着?胡服短打的瓦剌人,只觉满目讽刺。短短五年之前,他们还骑着?战马立在北京城外,妄图将整个大明践踏在脚下?,而陛下?也被?他们俘于军中,过着?衣不裹腹的日子。而现在,他们却能堂而皇之地坐在这?里,饮着?大明百姓所供奉的美食美酒,高?谈阔论。
兜兰躬身为?宁贵妃添了茶,见宾客们都忙着?推杯换盏,方才?低声和菱歌说?道:“对面坐着?的那个是瓦剌的赛刊王,也是勒氏的兄长。听闻陛下?当年……唯有这?位王爷不顾性命地护着?他,还将自己的妹妹送给陛下?,后面也是他百般斡旋,才?让陛下?得已平安回来的。”
菱歌抬眸看向赛刊王,他大约四?十多岁的样子,身上穿着?瓦剌的传统服饰,虽是春日里,衣服的料子也大多是羊皮所制,实在算不上雅观。他面容黝黑,长相却算是大气,眉眼厚重,一望便觉他该是个宽厚的性子。想来也正因此,他才?能与陛下?一见如故,甚至不惜背叛自己的族人去?保护陛下?。
他身边坐着?的那个女子想来便是勒氏了,她一定有一个好听却绕口的瓦剌名字,宫中诸人记不住她的名字,或者连陛下?也记不住,因此,人人都称呼她勒氏。相比于宫中女子,她显得皮肤粗粝,面容也不算精致,反而和她兄长有几分肖似。她垂着?眸,看上去?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这?一点倒是和宫中的女子一样。
“映婳,这?些日子辛苦你照顾兰儿了。”陛下?笑着?握紧了皇后的手。
皇后没?有笑,只是极清淡地瞥了勒氏一眼,道:“勒氏乖顺,有她陪臣妾作伴,臣妾倒是极喜欢的。”
当初宁贵妃初入宫时,也曾想去?侍奉皇后,可她都以自己喜欢清净为?由打发了她回去?。如今,倒是喜欢旁人作伴了。
宁贵妃只觉讽刺,她抬了抬眼,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皇后皱了皱眉,道:“宁贵妃,你笑什么?”
宁贵妃道:“皇后娘娘宽厚,是臣妾等人的福气,臣妾不胜欣喜,因此有此一笑。”
皇后闻言,虽未说?什么,却也没?为?难她,只道:“等陛下?正式册封了勒氏,也好让她帮帮臣妾的忙。臣妾身子不济,这?些日子宫中事多,又赶上准备太子大婚之事,臣妾实在忙不过来了。”
陛下?道:“兰儿大约不懂得这?些。”
皇后道:“学学也就会了。臣妾本想让宁贵妃帮帮忙的,可如今贵妃有身孕,还是不宜劳动了。”
陛下?点点头?,道:“此言有理。”
正说?着?,便见赛刊王端着?酒盏走了过来,大笑着?道:“陛下?,臣只有这?一个妹妹,还请陛下?千万不要委屈她。”
陛下?笑着?站起身来,将手中的酒盏一饮而尽,道:“你放心。朕已和皇后商议过了,就封兰儿为?淳妃,居奇华殿,如何?”
赛刊王微怔,便听得高?潜解释道:“王爷,这?奇华殿可是咱们宫里离乾清宫最近的宫室,历来都是宠妃所居的,最是富丽。”
赛刊王听着?,恍然道:“多谢陛下?!多谢皇后娘娘!”
陛下?笑着?道:“你与朕虽是君臣,却也是歃血为?盟的兄弟,兰儿更是在朕深陷囹圄时无微不至的照顾朕,朕怎么忍心薄待她?”
皇后也道:“是啊,本宫敬佩淳妃,在她身上,就像是看到了本宫年轻时的模样。”
赛刊王赶忙招揽淳妃过来,道:“还不快谢谢陛下?,谢谢娘娘。”
淳妃恭顺道:“多谢陛下?,多谢娘娘。”
几人笑着?,倒越发显得宁贵妃寥落,她虽有个孩子,却到底是富贵窝里长大的,没?有和他们共过难,自然也就无法?融入其中,更无法?得他们倾心相待。
也罢,她原也不在乎这?些。
“陛下, 怎么不见陆大人?” 赛刊王环顾着四周问道。
陛下笑着道:“你说庭之啊,他现在可是大忙人了。”
话音未落,便见陆庭之和霍时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两人都冷着脸, 着了飞鱼服,只是陆庭之腰间别着一把绣春刀,霍时?腰间却是空的。
“陛下!”两人行礼道。
还没等陛下开口,赛刊王便一把将陆庭之拉了起来,大声道:“陆大人, 我可等到你了!”
陆庭之如冰霜般的脸上?才有了一抹动?容,道:“王爷, 许久未见。”
菱歌站在不远处, 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 不觉蹙了蹙眉。她倒不知?道陆庭之与瓦剌人的关系这样好。
“菱歌。”宁贵妃唤她。
菱歌尤自看着陆庭之的方?向?, 直到兜兰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肘,她才回过神来,躬身?走到宁贵妃身?边,道:“娘娘。”
霍初宁回过头来, 温言道:“怎么了?”
菱歌摇摇头, 道:“奴婢没事。”
霍初宁示意她为自己斟茶,低声道:“陛下被俘之时?,陪在他身?边的人除了那个勒氏,还有一个人, 你知?道是谁吗?”
菱歌不知?她此言何意, 便只道:“奴婢不知?。”
霍初宁轻笑一声, 道:“那个人,就是你的好表兄啊。”
“他当时?……”菱歌还想问下去, 霍初宁却已敛了笑意,道:“所以我说?,在这世上?,除了你我,没有人可以相信。”
是啊……
所以,正因为这样,陛下才会特别信任陆庭之么?那陛下又为何让霍时?掣肘他呢?
菱歌没说?什么,只默默退回了原来的位置站好。
陆庭之虽和?赛刊王应酬着,目光却有意无意的落在了菱歌身?上?。
她似乎瘦了些,眉头总是不舒展,她越来越举止有度,越来越像这宫里的每一个人,越来越不自觉地融入了这宫墙之中,成为紫禁城一抹底色。
沈菱歌,这就是你想要的么?
他冷笑一声,眼底渐渐覆上?一层冰霜,宛若寒冰。
酒过三巡,有宫人走到陛下身?边,福身?道:“陛下,河边的莲花灯已准备好了。”
陛下笑着道:“如今临近三月三上?巳节,可惜你们等不到那时?候便要离开京城,朕知?你们没见过上?巳节时?京城的热闹繁华,特命人给你们补上?。”
“上?巳节?” 赛刊王不解。
淳妃道:“这是大明百姓‘祓除畔浴’的日子,每当这个时?候,百姓们便祭祀宴饮、曲水流觞、郊外游春,好不热闹。”
赛刊王笑着道:“你知?道的倒比我这个哥哥多多了。陛下,臣这妹子天生?就是要做您的妃子的啊!”
淳妃羞红了脸,只抿着唇笑。
陛下站起身?来,握住了淳妃的手,道:“走,朕带你去瞧瞧。”
朱千屹本坐在一边,此时?总算来了些许兴致,笑着道:“这可比在这里喝酒有意思。”
郑儿闻言,便将披风披在他身?上?,笑着道:“是啊。”
众人见陛下和?太子都离开了,便也都三三两两的结了伴,朝着河边走去。
皇后挽着淳妃的手,带着浩浩荡荡的许多人,一道朝着河边去了。
宝庆公主走到陆庭之身?边,道:“庭之,我们……”
“公主,失陪了。”陆庭之却径直略过了她,只走到一旁的案几旁,独自斟酒吃着。
宝庆公主一愣,不觉攥紧了手指,她走到他身?边,一把握住他的手中的酒盏,道:“庭之,独自饮酒只怕醉得厉害,倒不如我们一道去河边瞧瞧?前些日子我便见宫人们在准备了,定是很好看的……”
她见陆庭之面色不善,赶忙松开了他的手,道:“庭之……”
陆庭之却没有看她,他的目光像是穿透了她这个人一般,静静望着对面的人。
宝庆公主紧咬着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菱歌和?兜兰正扶了霍初宁起身?。
“宁贵妃的确倾国倾城。”她道,“只是不知?,你瞧的是她,还是旁人?”
他没有开口,只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只听?“啪”的一声,他将那酒盏按在了案几上?,猛地站起身?来。
宝庆公主只当是自己说?错了话,正要解释,却见他坐了下来,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色,道:“殿下请便罢。”
“庭之……”她嗫嚅着,这才发?现在他前面不远处,菱歌正陪着宁贵妃一道走着。
她叹了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又很快睁开了眼睛,朝着河边走了过去。
霍时?坐在不远处,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唇角扬着一抹讥讽的笑。
他这个义妹,还真是好本事,连手底下的人也非同寻常……
他想着,又看向?面前的杨惇,他正陪杨敬说?着话,端方?雅正至极,好像全然不被凡尘所累。
今日杨妍似乎没来,许是因为已定下了婚期的缘故,便不好再抛头露面了。
他们姐弟两个,还真是占尽了天时?地利。
霍时?冷笑一声,站起身?来,端着酒盏径直走到杨惇面前,道:“如此热闹,杨公子不去瞧瞧么?”
杨敬和?杨惇都有些讶异,杨霍两家?虽有来往,却也仅限于杨敬和?霍秉文,霍时?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的。
杨敬没说?话,只是目光沉了几分,静静打量着他。
倒是杨惇站起身?来,命人倒了盏酒来,道:“霍大人可有兴致去瞧瞧?”
霍时?不屑道:“我在边关见惯了人的尸首,血流了满河,这些景色也就不足看了。”
杨惇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却听?得河边吵嚷起来。
众人都循声朝着河那边看去。
宫人们急急跑了过来,有人去传侍卫,有人去传太医。
霍时?拦住了一个宫人,道:“何事?”
那宫人见是霍时?,不敢不答,道:“有人落水了!”
“谁?”
“宁……宁贵妃。”
宫人说?完,便匆匆去找太医了。
霍时?听?着,面上?看不出是喜是忧,反而有些心不在焉,他将酒盏中的酒一饮而尽,道:“女?人就是麻烦。”
杨敬和?杨惇却急急朝着河边的方?向?去了。
霍时?见状,也将酒盏放下,他朝着陆庭之的方?向?看去,却见他人已不见了。
“娘娘!娘娘!”兜兰急得大叫,她趴在桥头上?,满足你的吃肉要求就来扣群裙物尓似究呤霸一九贰不停地叫人去救霍初宁,可在场的不是王公贵胄就是千金小姐,男子碍于身?份,都不敢下水去救,女?子矜贵,自然也不可能下去。
霍初宁在水中剧烈地挣扎着,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听?“噗通”一声,菱歌跳了下去,朝着霍初宁的方?向?游了过去。
兜兰急得大叫,道:“菱歌!你不会水啊!”
菱歌却顾不得这么多,霍初宁不会水,又怀有身?孕,这样冷的天气,这样刺骨的河水,若是再耽搁下去,她实?在不敢想……
这孩子,可是霍初宁的命啊!
菱歌顾不得河水冰冷,只一门?心思朝着霍初宁游了过去。
水流并不湍急,只是太冷,冲得人提不起力气。
她拼命托住霍初宁,将她的头抵在水面上?,波浪一下一下地打在她们身?上?,每向?前游一步,菱歌都要费极大的力气。
朱千屹冷冷地看着她,直到杨惇赶来,才一把攥住杨惇的衣袖,冲着他摇了摇头。
杨惇朝着河水看去,只见菱歌已挣扎着将霍初宁托到了岸边。
是啊,阿瑶是不会水的,可菱歌却游得很好。
侍卫和?宫人们赶忙将霍初宁拉了起来,将她扶到一边。她全身?湿漉漉的,洁白的脸庞冻得发?紫,嘴里不住的呕出水来。
众人齐齐围了上?前,陛下更是担忧不已。
菱歌脱了力气,眼前只觉一片漆黑,她拼命往岸边靠,却觉风浪一阵大过一阵,怎样都无法靠近岸边。
突然,有人托住了她。
他的胸膛宽厚温暖,无端地,便让她觉得安心。
淡淡的零陵香气裹挟着她,她终于脱力,靠在他身?上?,勾了勾唇。
“还有脸笑。”他声音冷厉,“没有本事便别逞能!”
菱歌缓缓闭上?了眼睛,道:“我以为……你不会管我了。”
他紧紧环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上?半身?都托出水面,让她安安稳稳地靠在他肩头,道:“是不想管了。”
“你舍不得我,对不对?”菱歌轻笑。
他没说?话,可眼眸却亮了亮,像是眼底划过了一颗流星,又很快沉寂了下去,融入了夜色之中,让人辨不清他的神色。
他的下颌轻轻蹭着她的发?顶,宛如抚摸着珍宝,也或者,只是因为河水流动?的缘故。
他望着河水的方?向?,犹疑了一瞬,又很快将她抱上?了岸。
菱歌躺在他怀里,大口呼吸着空气。
“快传太医来!”陆庭之冲着众人的方?向?。
听?得是陆庭之的声音,太医不敢怠慢,赶忙从宁贵妃那里分出一个人来,小跑着到陆庭之身?边,道:“陆大人。”
陆庭之抱着菱歌,见她呼吸的艰难,不觉急道:“还愣着做什么!救人啊!”
“是,是……”太医哆嗦着应了,赶忙俯下身?来给菱歌看诊。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齐齐看过来。
兜兰扶着霍初宁,哭着道:“娘娘,方?才是菱歌救了您啊!她不会水,也不知?吃了多少苦,连命都不要了。”
朱千屹道:“方?才她游得伶俐,可不像不会水的样子。”
兜兰不敢辩驳,只紧抿着唇,担忧的朝着菱歌的方?向?看去。
杨惇道:“陛下,沈姑娘忠心护主,该赏。”
陛下重重点点头,道:“是啊。多亏了庭之,要不然……”
话音未落,便听?得太医道:“沈姑娘,她这是哮症啊!”
杨惇弓着的背脊怔了怔, 他猛地直起身来,朝着菱歌的方向看去。
朱千屹也是一样,他的脸上敛去了方才的荒唐不羁, 难得的严肃起来。
郑儿?望着他, 只觉心底如冰般坠了下去,沉沉的,却总也到不了底。
“住口!”陆庭之喝道:“你只管救人,旁的无须过问!”
“是,是……”太医应着。
朱千屹狠狠的踢了一下跪在地上的太医, 道:“还不快过去!等在这里做什么?”
跪在地上的张太医颤颤巍巍道:“殿下,臣是看妇科的啊。”
朱千屹管不了这么多?, 只推着他们道:“都?去, 都?去!”
张太医看了陛下一眼?, 见陛下没说话, 便?只得站起身来,带着太医院的一众太医走?了过去。
宝庆公?主见陆庭之如?此护着菱歌,已是妒从?中来,如?今又见太子如?此, 便?道:“好矜贵的奴婢, 本宫还从?未见过太医院的太医给奴婢诊病的。”
朱千屹没有理她,只死死盯着菱歌的方向。
宝庆公?主好没意思,便?讪讪道:“宁贵妃也是的,自己有身孕又为何如?此不小心, 若当真伤了龙胎, 算是谁的?”
霍初宁扑在陛下身上, 红着眼?道:“陛下,您也知道臣妾有多?宝贝这个孩子, 又怎会不小心落水呢?是有人在背后推了臣妾,臣妾才会失足落水的。”
陛下目光微沉,握着她的手也松了松,道:“此事?容后再说。”
霍初宁攀住陛下的手,道:“陛下,臣妾不怕受委屈,只盼着陛下怜惜臣妾!怜惜这个孩子!”
陛下道:“朕还不够怜惜你?吗?”
这一次,他脸上没有笑意,反而带着上位者才有的威逼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陛下……”霍初宁第一次对他生?出了胆怯之感。
皇后道:“宁贵妃,你?身子弱,受不得风,先?回宫去吧。”
“可?是……”
“兜兰,送你?家主子回去。”陛下沉声?说着,语气中不带半点转圜余地。
“是。”兜兰应了,扶起霍初宁,道:“娘娘……”
霍初宁没说话,只是款款站起身来,紧了紧身上陛下为她披上的袍子,由兜兰搀扶着走?了。
菱歌此时才好受了些,除了脸色有些发白,她已觉得好多?了。
发髻上的水如?珠帘般往下滴着,沾湿了陆庭之胸前一大片衣裳。
他见她不再喘,才暗暗松了一口气,道:“可?好些了?”
菱歌坐直了身子,点了点头,颇有些惋惜的看着他的衣裳,道:“真是对不住……”
陆庭之神色微寒,道:“你?若是聪明?些,便?该知道不该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正因为她自小有哮症,她父亲才不许她下水,可?经?历了那么多?事?,逃命的时候别说是水,就是刀山火海,她也敢闯的。阴差阳错的,她倒学会了水。
“我没开玩笑。”菱歌挣扎着站起身来。
高潜急急赶来,正看见菱歌想要起身,便?连忙来扶住了她,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菱歌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大事?,放心。”
陆庭之将想要伸出的手便?不动声?色地背在了身后,他亦站起身来,走?到陛下身侧,道:“陛下,臣沾湿衣袍,便?先?行告退了。”
陛下道:“别急着出宫,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裳,明?日再出宫不迟。”
他说着,便?吩咐道:“高潜,带庭之去歇息。”
陆庭之道:“臣多?谢陛下,只是衙门里还有事?,实在不能耽搁,臣先?行告退。”
陛下知道留不住他,也就不再多?留,只道:“罢了。这些日子赛刊王都?在,你?若是得空,便?陪他多?喝几杯。朕是老了,喝不动了。”
陆庭之道:“是。”
赛刊王笑着道:“陆大人,改日再见。”
陆庭之微微颔首,转过身去最后看了菱歌一眼?,便?大步离开了。
高潜见菱歌朝着他看去,不觉担忧,道:“没事?吧?”
菱歌摇摇头,她松开高潜的手,走?到陛下身边,道:“陛下,奴婢也先?告退了。”
陛下尚未开口,朱千屹便?道:“快回去歇着吧,仔细冷风扑了身子。”
菱歌一怔,道:“多?谢殿□□恤。”
陛下看了朱千屹一眼?,道:“你?忠心护主,的确该赏。等你?明?日养好了身子,再来乾清宫领赏吧。”
“是。”菱歌应着,便?退了下去。
“沈姑娘!”有人在身后唤她。
菱歌回过头来,只见杨惇急急赶了过来,她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失态的模样,他从?来都?是克制、端成,好像没什么事?能难得倒他。而这一次,他是如?此不同。
他将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披风捧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解释道:“这是我的衣裳,平素只备在身边,从?未上过身,不知姑娘是否嫌弃……”
菱歌打断了他,道:“杨公?子,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这里是宫中,今日公?子虽是好意,可?若是他日被人发现奴婢穿了公?子的衣裳,只怕奴婢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于公?子声?誉,亦是不好。”
“我不在乎。”他突然道,语气却并不强烈,反而有些干涩,带着几分小心,生?怕惊扰了她。
菱歌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他抬眸望着她,像是隔着千重山,他却依旧将她看得透彻,终于,他哑然开口:“阿瑶,你?还要瞒着我到什么时候?”
他认出她了么……
是因为她犯了哮症么……
她不敢承认,甚至连想都?不及细想,她只是下意识地想要否认,好像只要她不承认,他便?会相信,他的阿瑶早已死了。
菱歌眼?睫微动,缓缓开口:“公?子在说什么,奴婢听不懂。”
“阿瑶……”他几近哀求,又几近绝望,他的眼?眶微微泛着红色,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握住她,却又怕吓到她,怕伤到她。
菱歌道:“奴婢是沈菱歌,公?子是知道的。”
“你?连我都?不肯相信吗?”他站在她身侧,喉间微微滚动,却再说不出一句重话。
他的阿瑶已经?受了这么多?苦,又怎能在他这里受半分委屈?
菱歌望着他,缓缓将拢在袖中的五指攥紧,指甲扣在掌心,有一种钝钝的痛感,让人沉沦又清醒。
下一刻,她几乎要告诉他一切,就像五年前她在花月楼等他的日日夜夜,她多?想告诉他,她的悲伤,她的委屈,想告诉他,在这漫长的苦楚中,他是惟一支撑着她走?下去的光亮。
可?是啊,他那时候都?没有出现……
菱歌轻笑一声?,眼?底一寸寸清明?起来,道:“公?子认错人了。”
她转身便?走?,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她怕他继续追问。
她当然知道他的爱重,她只是怕自己会忍不住告诉他答案。
那些漫漫长夜中积攒的绝望,终将化作一句:“因为,我怕我父亲之死与你?父亲有关,与杨家有关。”
这话将如?千重山一般,将他们之间初识的美好全部击碎。
他承担不起,她亦是。
所以,在她查清一切之前,就这样吧……
朗月当空,逼仄狭小的甬道中只余他们两人,他明?明?伸手就能触到她,却只能看着她从?他身边又一次逃开。
他脸上有一种近乎懊丧的颓唐,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她的背影,一步步走?入宫墙的阴影之中,再也消失不见。
月光洒在他身上,他的神思渐渐清明?,心底又涌出一抹花来。
无论如?何,他的阿瑶还活着,不就是最好的答案吗?
哪怕她不肯承认,哪怕她不敢信他,只要她活着,不就足够了吗?
他的阿瑶,还活着啊!
不远处的树影里,陆庭之静静地望着面前的一切。
菱歌走?得虽快,脚下的步子却有些凌乱……
沈菱歌,你?的心,也乱了么……
他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漫天的月色投入他的眼?底,却像是被吞没了一般,没有半点生?气,不见丝毫波澜。可?他周身的气息却冷得凛冽,寒气逼人。
周临风屏气凝神,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
“大人……”
终于,他忍不住提醒道。
甬道中的人都?走?了,陆庭之发髻未干,却已在这里伫立多?时。再这样下去,只怕要伤了身子。
陆庭之道:“你?先?出宫去。”
“大人呢?”周临风不觉开口。
陆庭之却没开口,只是转身便?朝着宫中的方向走?去。
周临风叹了口气,朝着菱歌离去的方向摇了摇头,这位沈姑娘还真是会惹大人生?气啊!
直到回到永宁殿,菱歌的手还微微有些颤抖,她缓缓松开紧扣着的掌心,才发现手指都?已有些僵硬了。
她隐了所有的情?绪,朝着暖阁走?去。
暖阁中灯火通明?,周遭的宫人皆被霍初宁支开了,只有兜兰陪着她。隐隐的,可?以听到瓷片破碎的声?音。
菱歌自然明?白霍初宁的心,便?只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贱婢!你?竟敢忤逆本宫!”
兜兰捂着脸跪在地上,攀着霍初宁的裙裾,道:“娘娘千万珍重身子!孩子要紧呐!”
霍初宁坐在美人榻上,粗粗的喘着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似是气极。
“姐姐。”菱歌轻声?唤她。
霍初宁转过头来,瞬间便?红了眼?眶,道:“阿瑶,你?回来了!”
菱歌急急走?到她身边,将她揽入怀中,安慰道:“我回来了,都?好了。”
“今日若不是你?,我便?……”霍初宁哽咽地说不下去,她突然摸着菱歌的脸,认真打量着她,道:“你?的哮症怎么样了?”
菱歌道:“我没事?。姐姐吉人天相,腹中的孩子更是福星高照,就算没有我,姐姐也会平安的。”
“太子是不是认出你?了?那杨公?子……”
菱歌担心她思虑太甚,忙道:“姐姐放心,曾经?的谢瑶最怕水,他们不会起疑的。更何况这世上有哮症的人这样多?,又不止我一个,他们就算猜出什么,我只一口咬定我不是谢瑶,也就没事?了。”
霍初宁这才安下心来,又认真道:“阿瑶,今日是有人要害我,你?信不信?”
菱歌点点头,却不能多?言,只道:“姐姐说的话我都?信,都?信。”
见霍初宁平静下来,兜兰才略略安心,却又担心菱歌的身子,便?轻声?道:“姑娘不若去换件衣裳,再来陪娘娘说话吧。”
霍初宁这才发现菱歌全身都?是湿漉漉的,赶忙道:“阿瑶,你?快去沐浴更衣,别沾了寒气,只怕不容易好的。兜兰,把本宫刚才喝的姜汤再给阿瑶盛一碗。”
“是。”兜兰应着,转身退了下去。
菱歌站起身来,道:“姐姐,那我便?先?回去了。”
霍初宁点点头,却突然拉住了她的手,道:“阿瑶,陆庭之喜欢你?,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