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歌看也懒怠再看那韩确之一眼, 只道:“凭着他侮辱先人,就该拔了舌头,无眼识人, 阖该去了眼睛。”
众人听?着, 只觉菱歌狠毒。
陆庭之却不自觉地勾了勾唇,道:“那便依你所言。”
韩确之闻言,吓得滚到了地上?,连站都站不住了,只顾着朝菱歌的方向爬, 道:“沈姑娘,求你……”
周临风一脚踩住他的手, 道:“沈姑娘也是你能攀扯的?”
菱歌蹙了蹙眉, 道:“他今日丢脸也丢够了, 只怕从此在这京城中?也没人再瞧得起他。这样一个东西, 表兄若是当真处置了他,倒是脏了手。还不如送他去京兆尹,只说是锦衣卫送来?的,想来?京兆尹也不敢包庇他!”
“是, 是!”韩确之道:“京兆尹判什么我都认!陆大人, 求您放我一条生路吧!”
陆庭之敛了唇角的笑意,反而溢出一抹凉薄来?,他静静望着菱歌,眼底却是静默流深。
半晌, 他看了周临风一眼, 道:“听?菱歌的。”
“多?谢陆大人!多?谢沈姑娘!”韩确之这才松了一口气。
陆庭之走?到他身?侧, 狠狠的踩着他的脸,道:“别管你身?后是谁, 你爹是谁,本官若想让你死,便没人能救你。”
“是……”韩确之连声?道。
“是!”周临风应着,自拖着韩确之走?了。
杨惇等?人这才走?上?前来?,陆庭之却看也没看他们,只道:“天色不早,我送菱歌回宫。”
言罢,他便要带菱歌离开。
杨惇一怔,伸出手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阿惇!”杨妍低声?提醒道。
杨惇却没有退缩,只是道:“陆大人,我想单独与沈姑娘说几句话。”
陆庭之眼眸扫过他的脸,一贯清俊温和的他今日倒徒生了几分坚定凌厉来?。
是因为她?
陆庭之居高临下地睨着他,道:“此事还要问菱歌的意思。”
菱歌看向杨惇,道:“男女授受不亲,只怕不便。”
一来?她担心?杨惇看穿她的身?份,二来?,凭着陆庭之那霸道的性子,只怕不喜杨惇与她过多?纠缠……
“沈姑娘……”杨惇急道。
这一次,陆庭之却丝毫没有理会他,他伸出手来?,虚扶着菱歌,直直从杨惇身?旁掠了过去。
陆辰安紧抿着唇,急急追上?来?,道:“大哥公务繁忙,还是我送菱歌回去吧。”
陆庭之道:“我正好?要进宫,顺便的。”
他说完,又看向陆盈盈等?人,道:“二弟只须陪着弟弟妹妹们,送他们平安回府便是。”
陆辰安不好?再说,只得咬着牙道:“是。”
菱歌有话要问陆庭之,也就没有拒绝,只朝着众人行了礼,便翩然离开了。
杨惇站在不远处,微微的垂下眸去,眼底有些晦暗不明。
杨妍走?过来?,道:“阿惇,我们回去罢。”
杨惇点点头,与众人道了别,正要离开,却见方才那舞伎走?上?前来?,跪下道:“方才多?谢公子相救!妾身?媚奴,愿跟着公子,服侍公子!”
杨惇扶了她起身?,道:“我用不惯使女,姑娘还是请自便吧。”
媚奴道:“公子方才也见到妾的处境,世间女子本就艰难,更?何况似妾这般,操卑贱之业。长此以往,只怕迟早要沦为他人之禁脔,为人欺侮,不得善了。还求公子垂怜,救妾脱离这苦海,妾愿当牛做马,为奴为婢!”
杨惇眉头紧蹙,道:“方才你说,你从前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子,你父亲是谁?若他还活着,我可想法子送你到家人身?边去。”
媚奴咬了咬唇,道:“妾的父亲,正是当年?受谢少保一案连累的,父亲乃是谢少保之堂弟谢玉书。”
“什么!”杨惇瞳孔猛地收缩,道:“那你的原名?是……”
“谢珺。”媚奴道。
外面落了雪,转眼已是白茫茫的一片,连屋檐上?也蒙了一层雪白。
菱歌抬眸望着雪打花灯,犹豫地迈出步子去。
没有想象中?的雪花落到身?上?的冰凉。
她骤然抬头,只见头顶上?方不知何时多?了一把伞。
她回过头看向陆庭之,笑着道:“没想到你出门还带伞。堂堂的锦衣卫指挥使,倒怕落雪。”
陆庭之轻笑,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来?披在她身?上?,道:“本官从不带伞。”
是因为要与她同行,才带了伞吗?
菱歌不敢自作多?情,只道:“马车呢?”
“时辰尚早,夜不算凉,步行而归不是更?好??”
“步行而归?”菱歌有些诧异。
“你既有许多?话要问本官,大概不会觉得这路太长的。”他淡淡道。
两人一路走?着,在雪中?踩出一串长长的脚印,又很快,被?来?往的行人踩乱了。
今日是上?元节,街上?格外热闹,可伞下的两人,却分外安静。
菱歌有许多?话想问他,又不知该从何问起,只道:“那日首饰之事,的确是我的过错,是我不该将首饰赠给雅芙戴,拂了你的心?意。”
陆庭之没说话,只是静静走?着。
菱歌见他没有动怒,方暗暗松了一口气,道:“雅芙如今过得艰难,唯有三舅母可依傍几分,还请大表兄不要干涉她们往来?……”
“今日,你只想提这些无稽之事?”他脚下一顿,道:“我自问不是君子,却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去为难自家人。三叔母想如何处事,都是她自己的事,更?何况那首饰已碎,此事便算了了。”
“那就好?。”菱歌道。
陆庭之攥着伞柄的手指微微紧了紧,又很快松开,却始终未发一言。
许久,他终于开口,道:“如此处罚韩确之,是你的意思,还是因为杨惇想这么做?”
菱歌不解,道:“此与杨公子何干?”
陆庭之没说话,只大步朝前走?去。
菱歌赶忙跟上?,道:“我知道你不怕韩确之,可他父亲的身?份摆在那里,如今陛下封了霍时做锦衣卫副指挥使,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若是无端得罪了韩让,只怕……”
“你是在关心?本官?”他突然道。
菱歌脸颊微红,道:“没,没有。”
陆庭之不自觉地勾了勾唇,道:“霍时不足为惧,不过是个莽夫,就算陛下安插他在我身?边,也翻不了天。”
菱歌道:“我不懂朝堂之事,表兄之泰然自处便是,用不着和我说什么。”
陆庭之顿了顿,眼眸微寒,道:“你既说不懂朝堂之事,又为何要往宫廷中?挤?”
菱歌抿了抿唇,垂眸道:“我自然有不得不入宫的理由?。”
他望着她,许久只是默然,目光却越来?越沉。
她突然抬眸,道:“表兄自问不是君子,那你这一辈子,可有害过什么人?”
陆庭之逼迫她看向自己,道:“我是锦衣卫,你说,我有没有害过什么人?”
菱歌道:“那我换个问题,夺门之变,表兄有参与多?少?”
他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似的,眼神骤然一冷,捏住她的下颌,道:“你这是何意?”
“我只想知道,表兄是如何登上?这锦衣卫指挥使之位的?”
菱歌收敛了以往的娇俏柔软,在这一刻,她没有半分退却的意思。
他冷冷地盯着她的眼睛,半晌,他猛地松开了她,道:“沈菱歌,你我之间,似乎还没有熟稔到你可以质问我这种问题的地步。”
一瞬间,他便全明白了。
他知道她要做什么,也知道她想做什么。正因如此,他才觉彻骨寒凉。
风起,菱歌鬓间的碎发正拂在她脸上?,她的脸被?冻得雪白,鼻尖和唇泛着淡淡的红色,明明是那样柔软的女子,眼眸却又如此倔强坚毅,好?像这世上?本没什么让她害怕的,也没什么让她牵挂的。
陆庭之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的眸光,从前在他身?边,她总是和顺乖觉。让他忘了,她从前便并非是这样的一个人,就算经历磋磨,也未必能改本性。
可在这世上?,太过执着并非好?事。
他不知该如何劝服她,只是将伞扔在地上?,道:“你若认定了要走?这样的路,便该知道,这路如同在大雪中?独行。”
菱歌将大氅脱下来?还给他,一言不发便转身?踏入雪中?,连伞都未曾拾起。
他盯着她的背影,握在腰间的手紧紧攥着,却终究没有出言唤她。
直到大雪覆盖住她的脚印,他才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早知道,她会走?到这一步的,不是吗?
他不能奢望,她会忘掉一切,安安心?心?地过平常人家的日子。
他顺着她走?过的路跟上?去,直到远远望着她走?入宫门,才转身?离开。
菱歌直到入了宫门,才伸出手来?抱紧了自己的身?子,抖落了肩上?的雪。
这一路,还真是难走?啊!
之前霍初宁对她说陆庭之与当年?之事有关,她还不曾相信,如今却是半信半疑了。
若非如此,只怕他今日的反应也不会那样大。
她正细细想着,便听?得有人唤她。
菱歌一回头,正看见兜兰站在不远处,原是霍家的人要出宫了。
霍初宁看着霍夫人怀里的霍玟,一时间有些恍惚。
若是没有这个孩子,如?今的霍夫人便还是个妾室, 根本不配坐在这里。而她母亲, 是不是就不会被逼死?
“娘娘?”兜兰轻声唤她。
霍初宁回过神来,只见霍秉文已站在了她面前,躬身道:“娘娘在宫中?侍奉陛下?,也须得当?心自己的身子,臣见娘娘神思倦怠, 实在担忧。”
霍初宁冷着脸道:“父亲既知道本宫在宫中?的处境,便不该一次次带着人进宫来, 没得让皇后娘娘看见, 又该说?本宫恃宠而骄。”
霍秉文被她一番话说?得好生没脸, 只得赔笑道:“是, 是……娘娘先得有陛下?宠爱,才能恃宠而骄呢。旁人针对娘娘,也是妒忌的缘故。”
霍夫人笑着道:“从前谢瑛在,还有人和娘娘分庭抗礼, 如?今全京城只得娘娘一个美人, 陛下?不宠娘娘,还能宠谁?”
“谢瑛的名字,也是你配提的?”霍初宁淡淡说?着,眼底满是嫌恶。
霍夫人被她冷不丁地这样一说?, 脸色马上冷了下?来, 想要发作, 却又忌讳这是在宫中?,因此?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 难看极了。
霍秉文朝她使了个眼色,霍夫人才悻悻住了口,低头去哄霍玟,道:“妾是不配,可妾好歹也为霍家延续了香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呢。娘娘这样说?,等玟哥儿?长大了,让旁人怎么瞧他?”
“你少说?几句!”霍秉文嗔道:“娘娘心烦,你就别跟着添乱了!”
“是。”霍夫人随口应道。
霍秉文低声道:“娘娘,听闻瓦剌那便差人送了个女子来,是陛下?从前在瓦剌时纳的女子,过不了几日便会到京城了。”
霍初宁端着酒盏的手指一顿,道:“不过是个村妇,也值得父亲去提吗?不过父亲这消息,倒是灵得很。”
霍秉文笑着道:“臣是为了娘娘,才与杨阁老走?得近了些,希望能帮得上娘娘。”
霍初宁抬起头来,瞪着他,道:“是么?”
霍秉文讪讪笑笑道:“臣听闻,那女子待陛下?很是痴心。陛下?是长情之人,只怕这女子入宫,会……”
“父亲也说?陛下?是长情之人,难不成会为了个村妇,弃本宫而去?”
“这自然不会,自然不会。”霍秉文连声道。
霍秉文又问道:“今日,陛下?可来看过娘娘?”
霍初宁手上一松,酒盏便“啪”地一声摔在了案几上。
众人闻声,都抬起头来,看向这边。
兜兰一边为霍初宁添酒,一边道:“老爷管得也太宽了,娘娘如?今在宫中?看似荣华,可到底过得是什?么日子,老爷又岂有不知的。若老爷当?真心疼娘娘,便该陪着娘娘说?笑解乏,而不是咄咄逼人!”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这样说?我父亲!”霍初语怒道。
“初语,你闭嘴!”霍秉文道。
霍初宁抬眸看了霍初语一眼,道:“几日未见,二妹的性子还是和从前一样骄纵,父亲也该管管她,免得将来惹出祸来,没得连累霍家。”
“你……”霍初语不敢再说?,只恨恨地坐了下?来。
霍秉文道:“是,是。臣正想说?呢,等过了年,霍时的婚事便该定下?了,正想让娘娘参详参详人选。”
“父亲想祸害谁?”霍初宁淡淡道。
霍初语道:“长姐这话也太难听了!哥哥可是大明的战神!哪家姑娘嫁给哥哥,都是极荣耀之事。”
“扑哧”霍初宁忍不住笑出声来,道:“大明战神?二妹还真是没见识,就算是谢少保在世?,也不敢称自己是战神吧?”
霍时目光凌厉,护在霍初语身前,正要开口,便见霍秉文冲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霍时这才敛了眉间的肃杀之意,道:“初语,你没事吧?”
霍初语摇摇头,道:“我没事。”
霍初宁看着他们?,只觉心底恶心,便道:“本宫乏了,若是父亲没什?么事,便带这一家老小的回去罢。”
霍秉文道:“是。”
他见霍初宁蹙眉欲走?,便接着道:“臣看中?了宋家的嫡女宋雅芙,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宋九安官职不高,不过宋雅芙是正儿?八经的嫡女,配霍时也够了。”霍初宁懒懒道。
霍初语道:“长姐说?得这是什?么话?我倒觉得宋雅芙呆笨,根本配不上哥哥。”
“初语,怎么和你长姐说?话呢!”霍秉文半是宠溺半是申斥道。
霍初宁看惯了他们?这副模样,只觉胃里一阵阵的恶心。
霍夫人笑着道:“呆笨不呆笨的有什?么要紧?娶妻娶贤,你哥哥若不喜欢她,将来想要什?么女人没有?不过是把她放在家里当?个摆设罢了。”
她这话说?得意有所指,字字句句都刺在霍初宁心里。
霍初宁死死绞着手中?的帕子,道:“霍时的婚事便由父亲做主吧。”
霍秉文道:“也好。”
霍夫人走?过来,道:“我就说?,这么点子小事,老爷全当?是白问了娘娘一句的。等将来初语许人家时,才要靠娘娘好好参详,为初语选个好人家。”
“娘!”霍初语羞赧道。
霍夫人笑着道:“这有什?么可害羞的?凭着我们?初语的样貌性子,阖该嫁给杨惇杨公子的。”
她说?着,眼眸不断地朝霍初宁瞥去,道:“娘娘说?,初语若能嫁给杨公子,娘娘在宫中?的日子也能好过些,对不对?”
霍初宁冷笑一声,道:“姨娘好大的野心。”
“当?初让娘娘进宫,不就是为了给初语拼个好前程吗?”霍夫人丝毫不介意她称呼自己为“姨娘”,反而笑得倨傲。
“是啊。”霍初宁道:“二妹妹,定有大好的前程呢。”
宫门前。
霍夫人上下?打量了菱歌一圈,道:“这位便是娘娘选了入宫的沈姑娘吧?果然是盘条理?顺的,就算是我瞧了,也喜欢得不得了呢。”
霍初语不屑道:“娘和她有什?么好说?的?”
“你这孩子!”霍夫人嗔道,又看向菱歌,道:“还请姑娘好好照顾娘娘,天色不早,我们?便不叨扰娘娘了。”
菱歌行了礼道:“夫人请便。”
霍夫人点点头,这才转身上了马车。
霍秉文淡淡道:“一个奴婢,你同?她说?这些做什?么?”
霍夫人道:“如?此?貌美的奴婢,说?不定哪天就爬到咱们?娘娘头上去喽。”
话音未落,马车便徐徐离开了。
兜兰啐了一口,道:“姑娘别理?她,他们?一家子都是吸人血的虫豸,再没有好的。”
菱歌道:“娘娘怎么样了?”
兜兰叹了口气,道:“今日陛下?本说?好来看娘娘的,可到底还是被大臣们?劝住了,留在了皇后宫里。娘娘心里本就堵着一口气,偏他们?这家子人来了,整整叨扰了娘娘大半天,还说?些有的没的话,气得娘娘脑仁疼。若非娘娘想做个样子,怕旁人嘲笑,奴婢是绝不肯来送他们?的。”
菱歌自然知道霍初宁在霍家的处境,对霍家人也没有半点好感,便道:“我去瞧瞧娘娘。”
兜兰点点头,道:“有姑娘陪娘娘说?说?话,兴许娘娘就好了。”
菱歌道:“我们?走?罢。”
两人一路走?着,远远的,永宁殿中?便传来摔打东西的声音。
兜兰心头一急,再顾不上什?么规矩,便急急推门冲了进去。
菱歌紧跟在她身后,也走?了进去。
“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兜兰上前抱住霍初宁的腰,道:“娘娘何苦用旁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若是不喜欢霍家人,以后不许他们?进宫来也就是了。”
霍初宁恨道:“本宫如?何能不让他们?入宫来?本宫如?今没有一儿?半女傍身,指不定将来还要靠他们?施舍着过日子呢!”
兜兰心疼道:“这样的亲戚不要也罢,娘娘如?何指望得上他们??他们?不过是想借娘娘的势,给二姑娘搏个好前程罢了!”
“就凭她?就凭她也想嫁给杨惇?她也配?”霍初宁咬牙道。
菱歌还是第一次见到霍初宁这般失态,连她的眼神都是深入骨髓的孤寂阴寒,她不由得心疼起她来,若非那些所谓亲人的人步步紧逼,她又如?何会走?到如?斯地步?
“宁姐姐,”菱歌走?过来,轻轻抱住了她,安慰道:“一切都有我。”
“阿瑶……”霍初宁这才平静了些。
“姐姐放心,我会一直守在姐姐身边。”
“阿瑶,你知道吗?那个瓦剌女子要入宫了……”霍初宁突然崩溃,大哭了起来,“若是连她也生下?一儿?半女,可要我怎么办呢?”
“我们?已经开始吃药了,身子会慢慢好的,对不对?”菱歌轻声哄她。
“呕……”霍初宁一阵胃酸,忍不住呕吐了起来。
兜兰赶忙取了铜盆来接着,又用帕子为她擦嘴,道:“娘娘可是哭伤了身子,万不可如?此?了。”
霍初宁抚着胸口,喘息着道:“也不知怎的,今日竟恶心得这样厉害。”
菱歌有些迟疑道:“要不要找个太医来瞧瞧?”
“太医?”霍初宁有些不解地看向她,又转而明白过来,她眼眸发亮,道:“阿瑶,你是说?……”
菱歌点点头,道:“兴许姐姐就要梦想成真了!”
兜兰不解道:“娘娘和姑娘在说?什?么呀?”
菱歌“扑哧”一笑,道:“快去寻个信得过的太医进来瞧瞧。”
“娘娘,这……”兜兰似懂非懂。
霍初宁道:“去寻孟太医来。”
“是!”兜兰应着,飞快地跑了出去。
翌日一早, 永宁殿的大殿中已坐满了人。陛下、皇后、宝庆公主并着霍秉文都在。
大殿中间的铜盆中燃着上好的银炭,里面被霍初宁丢进去几颗果子,整个?大殿便充满了果子的芳香。
“从今儿?起, 你就搬到正殿里住, 暖阁太小,住着憋屈。”陛下笑着道,他挽着霍初宁的手,一如民?间的丈夫,细心地呵护着妻子。
只可惜, 霍初宁再如何得宠,也只是?妾。
皇后坐在陛下身边, 淡淡看?了霍初宁一眼, 眼底看?不出是?喜是?悲。也许是?她患有?眼疾的缘故。
霍初宁难得笑?得恣意, 道:“哪里就这么娇气了?”
宝庆公主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 正要开口,却被皇后的眼神止住了。
原来皇后虽有?眼疾,并非是?全然看?不见的。
皇后道:“你如今怀有?龙种,如何娇贵都是?使得的。本宫记得本宫有?孕时, 是?太医院院正张大人替本宫诊的脉。张院正是?妇科圣手, 医术高明,就让他侍奉你吧。”
霍初宁道:“臣妾不敢。张院正平常是?侍奉皇后娘娘的,娘娘身边不能离人,臣妾实在不忍。臣妾用惯了孟太医, 让孟太医侍奉臣妾就很好?。”
宝庆公主没好?气道:“孟太医是?哪个??我倒没听说过, 他的医术行不行啊?”
霍初宁道:“他刚进太医院两三年, 公主大约是?没见过的,他虽年轻, 医术却还算高明。”
“你……”宝庆公主还要再说,皇后却打断了她,笑?着道:“这有?什么,你自己的身子,自然有?你自己来定夺。”
霍初宁低眉道:“多?谢娘娘体恤。”
宝庆公主脸色沉了沉,道:“如此也好?,免得将来有?什么头疼脑热的,都赖在娘娘身上。”
“宝庆,不得胡言。”陛下说着,口吻却并不严厉,就像寻常人家的兄长在劝自家小妹,反而多?了几分?宠溺。
宝庆公主倒是?很识趣地住了口,悠悠看?向窗外。
“太子怎么还不到?高潜,你去催催。”
高潜躬身道:“方才已差人去催过了,殿下身子不适,今日便不来了。”
“不懂事!”陛下眼眸一沉,道:“他整日纵情玩乐,身子能好?吗?若再不修身养性,只怕迟早……”
霍初宁伸手轻轻拂过陛下的唇,道:“今日是?大好?的日子,陛下还是?不要苛责殿下了。兴许殿下当真是?身子不适,犹未可知。若陛下一味苛责,只怕要伤了陛下与殿下的父子之情。”
陛下点?点?头,看?向她的目光也多?了几分?赞许,道:“本该再给你进一进位份的,可你如今已是?贵妃,实在是?进无可进了。朕记得你父亲做事很是?勤勉,倒不如给他……”
霍秉文心头一喜,正要开口,却听得霍初宁道:“父亲才学虽好?,做尚书之职也够了。臣妾不必陛下赏赐什么,能有?这个?孩子,臣妾已很是?知足的了。”
她说着,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肚子,神情很是?温婉。
霍秉文坐在下首的位置,面色实在说不上好?看?,他缓缓站起身来,道:“娘娘说得是?,臣资质愚钝,能有?尚书之职,已是?陛下格外照拂了。”
陛下看?了霍初宁一眼,道:“宁贵妃是?个?懂事的。霍爱卿,你教导的女儿?很好?啊!”
霍秉文笑?笑?,道:“多?谢陛下!若陛下看?得上臣教导的女儿?,臣斗胆,倒想求陛下为臣的次女赐一门好?亲事。”
陛下来了兴致,道:“说吧,你看?上谁家的儿?郎了?”
霍初宁死死盯着霍秉文的眼睛,连覆在陛下温热手掌心中的手指都有?些微微发?寒。
霍秉文笑?着道:“陛下知道,臣最宠女儿?。对娘娘如是?,对次女初语亦如是?。初语心悦的是?杨阁老家的公子,翰林院侍讲杨惇。”
此言一出,周遭瞬间安静了下来。
陛下一言未发?,皇后和?宝庆公主相视一看?,宝庆公主眼底不觉溢出一抹鄙夷之色。
“啪!”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霍初宁不小心打翻了茶盏,茶水流了一案几。
兜兰赶忙俯下身来,用帕子擦着霍初宁裙裾上的茶渍,担忧地望着她。
门外传来太监尖利的声音:“陛下,司药司女史沈菱歌到了。”
菱歌甫一进入大殿,便看?到霍初宁苍白的脸。
她向众人行了礼,便赶忙走过去,扶着霍初宁道:“娘娘可还好??”
霍初宁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菱歌有?些不安的扶着她款款坐了下来,她脸色依旧却有?些发?白,像是?惊魂未定。
陛下看?着眼前的一切,等霍初宁脸色和?缓了些,方才开口道:“没事吧?”
霍初宁道:“臣妾不小心打翻了茶盏,受了些惊吓。”
陛下温言道:“有?了身孕是?会如此,对什么都格外敏感?小心些的。朕瞧着你与沈菱歌很是?投契,便让她留在你身边侍奉吧。”
霍初宁这才浅浅一笑?,道:“臣妾正有?此意,多?谢陛下。”
陛下看?向菱歌,道:“以后你便来永宁殿侍奉着,不必再回司药司了。好?生照顾宁贵妃,不可出半点?差错,知道吗?”
菱歌道:“是?。”
陛下抿了抿唇,道:“霍爱卿,你方才所说之事,可与杨爱卿议过了?”
“还没有?。”霍秉文如实说着,脸色有?些讪讪。
陛下笑?着道:“那便先同杨爱卿议过再来提吧。杨惇可是?他的宝贝儿?子,朕可不好?轻易替他定下这种大事啊!”
霍秉文自讨了没趣,也就唯唯诺诺应道:“是?,是?。”
霍初宁这才心思稍定,道:“陛下,臣妾有?些累了。”
陛下道:“去吧。”
众人也就散了。
等到众人都离开,菱歌和?兜兰才陪着霍初宁朝着暖阁走去。
她素来不喜欢睡在正殿里,只有?陪着陛下的时候,她才会在那里休息。更多?的时候,她是?宿在暖阁里的。
兜兰扶她上了床,见她神色不稳,便道:“娘娘,要不要传孟太医再来瞧瞧?”
菱歌问道:“娘娘这是?怎么了?”
兜兰不敢多?言,只道:“娘娘,沈姑娘不是?外人,您心里有?什么苦,都和?她说说吧。”
兜兰言罢,便退了下去,自去请孟太医了。
菱歌坐在床边,握着霍初宁的手,道:“姐姐今日脸色实在难看?得紧,可还是?觉得胃里恶心吗?”
霍初宁蹙眉道:“哪里是?胃里恶心,不过是?人恶心罢了。什么待女儿?都是?一样的,他也好?意思讲?为了自家的乌纱帽,便把我推到这吃人的地方来,如今,居然借着我有?孕之事,替霍初语求起姻缘来了!当真是?绝好?的算计!我当他是?不懂得什么好?坏的,才把我送进宫里来,原来他竟是?懂得的,为霍初语挑的人家倒好?!”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菱歌却也猜出了几分?,道:“霍伯父一向偏心,满心满眼都是?妾室和?幼子,哪里顾得上姐姐呢?姐姐别气了,若是?气坏了身子,倒是?委屈了肚子里的小皇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