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宠卿卿—— by蔻尔
蔻尔  发于:2024年0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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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羡元没回答。
沈大夫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沉默间,后方小径草丛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两人回头看去,就见明窈从庭院后方走过来。
她手里拿着方才开好的药方,好像没听见他们在聊什么,黑眼睛清澈坦然地看着沈大夫道:“沈大夫,幺幺方才忘记问您,药渣温水泡脚要多久时间?”
顿了顿,她乖巧轻声解释:“幺幺看上面没写。”
沈大夫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回答,毕竟该停药了,泡不泡不是他说了算。他看向司羡元。
明窈眸子多了几分迷茫懵懂,一起望向司羡元。
司羡元看向明窈。
跟她乌黑玛瑙一样的大眼睛对视着。
“天色不早了。”司羡元收了目光,往回走去。
沈大夫等他走后看着明窈,似悲似哀地叹了口气:
“明姑娘早些休息。”
明窈眸子里露出些许疑惑,但同时又懂了什么,收好药方福身道:
“谢谢沈大夫,幺幺先回了。”
她慢慢往回走着,裙摆轻轻卷着褶儿,消失在渐暗的天色里。
司羡元回到乌螣堂把蒲叔公喊了过来。
蒲叔公面色凝重:“大人可有旧疾复发?”
司羡元倚在坐榻上闭目养神。他讨厌拖延,既然想起明窈这桩事就决定尽快处理,一边思考一边淡淡道:
“明姑娘若实在无处安排,就把她当做女婢送与旁人。”
蒲叔公于心不忍:“明姑娘恐怕干不来女婢的活。”
供着她她都不一定健健康康,要是当女婢送走,那她一定会死。
司羡元声音染上几分厌倦:“那你来出主意。”
蒲叔公建议道:“大人可以试着联系投靠司家的那些世家,其中最合适的莫过于许家,许家乃书香世家,不喜纷争,又对大人衷心耿耿。”
只是明窈这样的人,既不是清白世家的嫡女,又非真正意义上的奴籍女婢,最多是个无家可归的小女童子,一旦接纳了就代表着麻烦。
若是丢给许家,司府恐怕要允诺些别的好处了。
司羡元站起身翻了翻黄历。
新岁即过,开春临近后朝廷事宜颇多,尤其是科举春闱、寒食节的春祀等等,他需用不少人,不宜这时候徒增是非。
再者,大梁新旧贵族之间矛盾愈发摆在台面上,嘉和帝早已私下说过,这些由他来处理,万万不可出差池。
偌大的明家因贪墨而坍塌,另一层原因其实是被拎出来杀鸡儆猴的出头鸟罢了。
那小孤女出身明家,没上族谱才逃过一劫,但她亲人估计都死完了。她不管丢去哪里都是个麻烦。
还不如当初就死了。
可若不送走,难不成要司府养着?
真真是个大麻烦。
司羡元这般想着,也这般问了出来。
蒲叔公想了想,道:“大人不妨把她送至京郊别院,遣女婢看护,待她长大些就把她送走,余下发生什么都与司府无关。”
“这倒是个好主意。”司羡元掀了掀眸,似笑非笑道:“再给她找个好郎中,再送过去更多好药材,再寻个大儒教她启蒙,以防她出事给司府落下把柄,再配几个护卫。本官再每年向皇上瞒报别院多出的这么多银钱。”
他厌倦地倚在塌上,阖上眼:“还不够麻烦。”
蒲叔公:“呃……”
那还不如留在司府,起码这些东西司府都有现成的。
司羡元道:“把她喊过来。”
蒲叔公领命而去。
片刻后,明窈来到乌螣堂正堂里。
这里有种寂静清冷的奢丽感,却没有人气,明窈没敢乱看,垂着脑袋福身行礼:“司大人。”
司羡元撑着下巴,眼帘微微阖着:“你叫什么名字?”
明窈稍愣:“幺幺。”
司羡元道:“姓名叫什么。”
明窈:“明窈。”
司羡元有些困倦,睁开眼睛时多了几分生人勿进的冷漠,嗓音很低很哑:“你乳名唤作幺幺?”
明窈点了点头:“他们都喊我幺幺。”
司羡元再次阖上眼睛,对蒲叔公道:“让沈大夫看着给药,别给人治死了。”
蒲叔公:“大人的意思是……”
司羡元没避讳明窈,也像是累了,挥挥手赶他们走,道:“先住着吧,无事别打扰本官。”
也罢。只要她不找事,司府也不缺她这一口饭吃。

明窈就这样阴差阳错地留在司府。
姜婆子成了明窈的贴身婆婆,消息瞒不过别的仆从,大家都来给明窈送东西。
明窈房里一下子多了很多物件。
沈大夫得知此事以后,第一时间来改药方。
明窈伤了身体,首先要用滋阳补气为主的汤药,每日早晚服用;其次是一个药丸子方,可以装瓷瓶里带出门吃。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药浴。
药浴的药材种类、斤两、水温及时长都有讲究,主要以温养为主,明窈底子太弱,沈大夫添了很多昂贵的上好药材,虽然千金难买,但司府想弄到很容易。
除此之外,沈大夫还写了一张膳食单子,每种可入药的食材都需研磨搭配,从食补上来给明窈调理身体。
最后加上平日需要的吃穿用度,条条种种堪称精细入微,所有单子一同递到司羡元书房的案牍上。
司羡元这几日忙了起来,这几日皇上暗地里交给他一个老臣贪污受贿的案子,他查到深更半夜,抓到朝廷不少蛀虫,扣到牢狱一一审问。
一时没顾得上回府。
等他忙完案子,杀了几个老臣,深夜才回到司府,见到书房里字迹密密麻麻的方子时,给明窈温养身体的疗程已经开始了好几日了。
蒲叔公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脸色:“大家都以为您已经默认了。”
司羡元搁下方子,语气淡淡:“以后这种事你来决定,不必禀报。”
“是。”
蒲叔公退出书房,司羡元去净室把血腥味洗干净,换了一身衣袍出来。
回到书房,看到那几个方子在案牍上放着,他又拿了起来,若有所思地看了会。
写得倒算事无巨细,可惜沈大夫主擅医术,并不懂怎么养小孩。
司羡元搁下方子。
处理完公事已是一个时辰后,漏刻走向子时,外面枯枝被凛风刮得摇晃,院里一片寂静。他站起身,去后厨拎了几块沾血的生肉去了后面的螣院,停了一会才出来。
手里的生肉一块都没剩。
他回到书房,倚着金丝楠木软榻闭目小憩。
怎么养小孩,这个问题又蹦了出来。
尤其是个病怏怏快死的小孩。
方子上怎么写的来着。
不宜用过辣过重的膳食。
不宜饮冰饮凉。
不宜用膳过多、撑着。
不宜不用膳以及用膳过少、久饿。
不宜穿少受凉。
不宜穿多捂热……
司羡元揉了揉额心。
比杀人还难办的事情,费力又费脑。
明窈开始在司府养身体。
这对司羡元并没有什么影响,他依旧上朝下朝,心情不好的时候杀个人,心情好的时候就帮皇帝做点事。
养小孩的任务直接丢给了沈大夫、蒲叔公和姜婆子。
明窈度过了最危险的高烧,开始喝新药方。
身体平稳了,之前被药效强压下去的后遗症终于慢慢显露出来。
她开始了不喝药就咳嗽,一吃一喝就想吐的日子。
新药方能滋养明窈的脾肺脉血,乍一大刀阔斧地改药,还没几天她就小脸吐得煞白。
好不容易在新年养出来的红润全都还回去了,身上都没几两肉。
或许是因为三个人经常监督明窈服药的原因,明窈现在看见他们三个就下意识觉得头晕恶心。
喝药都喝不下,更逞论最重要的药浴温养。
沈大夫对此也没办法,这是体弱之人在被良药改善身体筋骨时的必经过程,想治疗亏空的身体,除了慢慢养熬别无选择。
也不知道明家以前给明窈吃了什么,让她亏空至此。
于是他们就让蒲叔公出面求到了司羡元那里。
司羡元指骨敲着案面,对蒲叔公道:“让沈大夫想办法改改药方。”
蒲叔公也很无奈:“沈大夫试过了,但作用寥寥,究其根本是明姑娘身体里有久经的寒凉作祟。”
司羡元道:“她在哪?”
蒲叔公没反应过来:“什么?”
司羡元:“带路。”
此时正是晌午,明窈躺在床榻上。
中午的药已经煎熬好了,苦药味从案几上传过来,她不舒服地翻了个身,裹紧被子,只露出脑袋。
泼墨似的黑发绸缎一般散在床榻上,身体的主人一起一伏地呼吸着,有些虚弱,像是易碎的瓷娃娃。
靴子踩地的脚步声从门口响起。
明窈看到一道赭红银蟒衣袍的袍角。
她微微抬头,见到司羡元站在塌边,低眸打量着她。
明窈这才发现自己把自己裹成了“蚕蛹”。
她手忙脚乱地踢开被子,一不小心露出穿着雪白棉袜的脚,被衾中间是一截白皙纤细的脚腕。
她挣扎着起身行礼,司羡元摁住她的肩膀。
手掌的力量透过冬袄衣布料传过来,他好似没怎么用力,她却被压得动弹不得。
“那是你的药?”司羡元指着案几,瑞凤眼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她。
明窈点了点头。
司羡元端起案几的药,示意她坐起来。
明窈听话照做。
他走近,忽然另一只手扣住她的下巴,指腹用力,强硬让她张开口。
明窈脸颊的手感很像温润的鸡蛋,又白又滑,又很软。几乎吹弹可破,嫩得像豆腐,这么一捏就立刻浮起了红印。
司羡元稍稍动了动指腹。
没等明窈反应过来,苦涩的药汁就被灌进她嘴里,被迫吞咽下去。
司羡元手指点了几下她的背部穴道,明窈咳嗽着,吐也吐不了,一眨眼的功夫药汁就通通流进肠胃里。
想吐的感觉翻涌而来,明窈难受地想咳,双手扒拉着他的手,眼尾泛着红意,司羡元又在她背部点了两下。
一下子止住她的呕吐感。
明窈怔愣了下,有些懵懂茫然地放下手,黑眼睛柔软湿漉地望向司羡元。
跟随而来的沈大夫和蒲叔公也都震惊地停在原地。
等了会,见明窈真的不吐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敬畏钦佩。
司羡元放下瓷碗,唇边勾着几分薄笑,漫不经意道:“这不就喝下去了。”
这哪有什么难的,一力降十会。
沈大夫眼里微微带光,上前一步行了个礼,大着胆子试探性地提议道:
“没想到在下和蒲叔苦恼已久的问题被大人轻松解决,在下实在钦佩!在下不才,不知从今日起,明姑娘的每日用药能否由大人亲自掌管?”
他是个极其有医德的人,司大人能解决这个问题,就相当于解决了明窈今后温养身体路上的最大难题,在他看来简直妙哉!
蒲叔公吓了一跳,急忙去看司羡元的脸色。
“沈大夫,你听听你在说什么。”
司羡元盯着他,面上不见善意。似是觉得可笑荒唐,他轻扯了扯唇,懒得过多停留,拂袖回去忙公务了。
见他走了,蒲叔公忙道:“沈大夫,你怎能指使司大人做事!”
沈大夫正给明窈把脉,闻言一脸莫名:“司大人不是同意了吗?”
你哪只眼睛看见他同意了!
蒲叔公无奈至极,看了看沈大夫,又看了看安安静静的明窈,忽觉难言的疲惫。
他总感觉,这一个屋子加上司羡元四个人,就没有一个人的脑回路在一条线上。
蒲叔公寻思,司大人的手法无疑是灌药的好手,就算他今日不可能愿意,明天后日大后日再请他来一趟就是了。
司羡元宫务缠身,盯明窈喝药的任务最后落到了姜婆子身上。
明窈勉强适应了新药方,慢慢喝能喝下去,但姜婆婆还是忧心不止。
她喝了药,就一点饭都吃不下了。
姜婆婆给后厨塞了点银子,让厨子每日搭配药膳做点清新可口的菜式留着给明窈,但明窈只吃几口便吃不下了。
这边是新药方的第二个副作用,涨胃。
喝药进程不顺,药浴就没办法开始。
姜婆婆扶着明窈每日出门走走,但她体力不支,走不远就喘,试了几日姜婆婆也没办法,再次向沈大夫求助。
沈大夫给明窈开健胃的药方,但明窈也喝不下。
最后沈大夫再次求到司羡元那里。
司羡元正在书房看地方递上来的折子。
春闱临近,虽还有一段时间,但朝廷已经着手准备。各个地方都上谏推举人才,学子也有,担任考官之职也有。
乱花迷眼,这些折子在递到皇上案头前,全都得经由他之手来筛选。
不是个轻松的活。
司羡元边看边扔,书房墙角堆了一地,偶有一两个才能留下来。
沈大夫敲门的时候,他正好看到最后一个。
额头隐隐作痛,司羡元脸上没什么好神色,眼里有几分厌怠。沈大夫进来说明来意,话毕书房内一片寂静。
沈大夫小心翼翼地抬头:“大人?”
司羡元撂下最后一个折子,折子拍在案牍上发出闷闷的砰声。他理了理衣袖,起身往外走。
沈大夫诧异:“大人,您是要出府……”
司羡元道:“不是吃不下饭吗。”
沈大夫:?
司羡元昳丽俊美的面上带着几分风雨欲来的沉冷,勾起唇道:“给她饿三天,就吃得下饭了。”
沈大夫:??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忙不迭跟了上去。
司羡元再次去了趟偏院,但没停留太久。
皇宫派了太监急召他进宫。前阵子被司羡元丢进牢狱的几个偷奸耍滑的老臣这会非要找他诉冤清白,仗着在朝堂的资历老闹得沸沸扬扬。其中一个领头老臣更是直接说:
“那司氏小人不过是个没根的阉人!你们都听一个阉人执掌朝廷,社稷迟早要完!”
这话说得过于大逆不道,但也正是许多臣子心里的真实想法。
如今宦权当道,宦倾朝野,说得好听是为皇上分忧,说得难听点,这朝廷不就是被阉人掌握在手里了吗?
司羡元听闻此事后冷笑一声,阴沉着脸出了府,显然动了肝火。
他离府之后就一直没回来,明窈喝了药就没了胃口,回榻上休息。
很快就到了晚膳时间,明窈还是不想吃饭。
姜婆子先把晚膳先热着,等她饿了再端过来吃。
虽过了年,但冬日才过去一半,寒冷仍在。
夜幕渐临,气温一点点低下来。
明窈手脚冻得冰凉,甚至冷到身体痛疼的地步。怀里抱着汤婆子也不管用,寒冷的冬日好像要把她的血肉都冻起来。
住进司府以后的每晚她都是这样熬过来的。
明窈翻了个身,肚子咕噜咕噜地响。
她有些饿了。
她还没用晚膳。
轻轻换了一声姜阿婆,没听到回应,明窈撑着从床塌坐起来,抱起汤婆子,扶着墙壁慢慢出去寻找热在炉锅里的晚膳。
出了门,夜色已然降临,路上的仆从都少了许多。明窈独自摸索着来到小厨房,看到炉锅旁边有个看守火候的仆从,炉上的晚膳却不见踪影。
明窈轻轻咦了声。
仆从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道:“姜婆婆方才说晚膳剩到现在口感不好,会坏肚子,厨子正好还没走,她去托厨子熬一碗新的红枣莲子粥过来。”
明窈说了声谢谢,乖乖坐下来等着。
炉锅里有银丝炭火,丝丝缕缕的温暖传递出来,明窈坐近了些,伸出手来驱寒。很快一张脸蛋就被烤得红扑扑的。
隔了会,她听到后厨门外有脚步声。
以为是姜婆婆回来了,明窈起身打开门,却看到熟悉的赭红色衣袍刚回到府里。
一抬头,夜色明月里,司羡元那双瑞凤眼就朝她看了过来。
没等明窈反应,司羡元就微微蹙了下眉:“你为何在此?”
明窈道:“用晚膳。”
话音落下,小厨房的门被推开,姜婆婆正好端着红枣莲子羹碗进来,见之一愣,先行了礼,随后把羹汤给明窈端过来:
“快趁热吃。”
明窈坐在小木圆桌旁边,刚拿起银箸,司羡元就随之坐在旁侧不远处。
看守炉锅火候的仆从钻进后厨,片刻后端着数碟精致温热的膳菜放在小圆桌上。
明窈这才意识到这个仆从守着炉锅是为了等司羡元回府的。
他一般不在这里用膳,而是在乌藤堂里自己吃。今日是回府太迟,才会到小厨房来。
倒是明窈借了他的便宜。
明窈问:“大人,您宫里的事情解决了吗?”
司羡元瞥她一眼,一时没答。明窈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僭越了,就听见他淡声道:
“解决了。”
明窈想了想,把红枣莲子羹瓷碗往他那里推了推。
司羡元拿起银箸,没动。
明窈坦诚解释道:“大人您先喝。”
司羡元眉梢微微扬了扬,没说话。没几秒,仆从就端着一碗浓香的羹汤过来,放在司羡元面前。
他收了目光,夹了藕片咀嚼,动作有些慵懒。
过了会,他才懒懒地道:“本官有,不抢你的。”
明窈:“……”
她把羹汤挪了回来。
可以看得出,司大人心情不错。
大概他又杀了人,事情解决得很好。
司羡元用饭不喜下人伺候,姜婆婆和仆从皆默契地退下带上门。
剩下明窈独自坐在司羡元身侧不远处。
她盯着一桌美味晚膳犯了难。
明窈有些苦恼,花了三秒的时间来思考该不该跟着吃。
她吃惯了清粥药膳,口中整天都有淡淡药味,看着这一桌子美味膳食难得有食欲。既然司大人没说不许,那就是默允了。
于是明窈很坦然地夹起一块滴着辣油的鸡丝肉,打算塞嘴里尝尝。
旁边伸过来一双银箸打掉了她的鸡丝肉。
肉丝啪的落在空盘里,辣油滴在桌上,瞧着孤零零的可怜。
明窈扭头看他。
司羡元目光投过来,与她的眼眸无声对视了下。
明窈憋了一会,没忍住鼓起嘴巴,嘴唇粉嘟嘟的生胖气:“你干什么。”
司羡元目光从她腮边的小梨涡上扫过去,起了逗人的兴致似的,懒洋洋道:“不让你吃。”
明窈:“为什么?”
司羡元伸手勾了个干净小瓷碗,夹了一块清炖鲈鱼肉放进去,连鱼带碗给她,说:“小孩儿吃这个。”
这个不辣。
吃那个她又要吐,沈大夫跟蒲叔又要哭天抢地来找他。
“好吧。”
明窈很好说话,乖乖把鲈鱼吃了。她头顶毛茸茸的,腮帮子一鼓一鼓,屋内烛光落在她脸上,照出一层小绒毛。
让她看起来特别可爱。
司羡元问:“你不吐了?”
明窈吞下鲈鱼,抬眼看他,很诚实道:“这个好吃。”
司府的主人吃的晚膳都是精心准备的。
因为味道鲜美,非清粥淡菜可比,所以有食欲,便不吐了。
司羡元尝了一口鲈鱼。这道菜是厨子的招牌,味道确实顶好。
小东西人不大,嘴还挺挑。
司羡元又给明窈夹了几块鲈鱼。她乖乖吃进去,也不觉得想吐,小瓷碗里没剩粮食。于是司羡元心情大好。
难得在枯燥的皇城里体会这种新奇感,也没想到府里多个小玩意这般有意思。
司羡元瑞凤眼微微弯了弯,瞳色是浅淡的珀褐色,像只狐狸似的。他大发慈悲道:“以后让厨子多给你备一份本官吃的菜式。”
明窈眼睛亮了亮,随即又感到了苦恼,眉头皱着:“幺幺吃不完。会浪费。”
“吃不完的赏给下人。”司羡元道。
他惯来都是这么做,早已习惯。
明窈想了想,用力摇头说:“不要。”
她住在明府的小院子里,没有鲜明的阶级意识。让别人吃她剩下的,她觉得不好。
司羡元看着她。现在他很有耐心,又道:“那你跟本官一块吃。”

稍稍一停,他说:“你是挑剔,只吃最好吃的。”
明窈认真想了想他的话,坦然点头:“你说的对。”
她胃口不大,很快就吃饱了,放下银箸乖乖巧巧地等他吃完。等得无聊了,她低头玩自己的手指,玩着玩着就看到司羡元的衣袍。
暗纹精美,针脚细密,她看得出是极好的料子。
司羡元看她一眼,撩起衣袍起身进入后厨,片刻后再出来时手里端着一小碗乳白色的东西。
他打量着明窈瘦弱的身子骨,递给她道:“这是纯羊奶,把它喝了。”
明窈耸了耸小鼻子,抗拒道:“有点腥。”
司羡元似笑似不笑道:“你怎么这么挑剔。”
明窈有点不高兴:“你怎么老说我。”
他给她养养她还有脾气了。
司羡元也有了脾气,放在她面前道:“今晚喝了它。”
明窈瘪了瘪嘴巴,伸手把羊奶往远处推。
她没有用力,但未曾想司羡元刚好松手,羊奶碗晃了晃掉在桌上,奶洒出来,溅了她一身。
乳白色的水渍点点滴滴落在裙摆上,她抖了抖裙子站起身,傻了眼。
明窈眼泪一下子就冒了出来,控诉地看向他。
眼眶红红的,像只小兔子。
司羡元顿了顿,拿帕子道:“伸手。”
明窈慢慢伸出手。
司羡元捏住她的手腕,检查了下有无烫伤,发现没什么事后把帕子丢在她手心,松手道:“自己擦。”
他手掌宽大,粗糙,带着温度,明窈手腕很细,被他随便一拎便无法动弹。
明窈擦拭着手心的羊奶,没忍住小声说:“司大人,你的手掌好粗糙。”
“嗯。”司羡元没抬眼,说,“你的手腕我不使劲都能拧断。”
“那你有点凶。”明窈慢吞吞地说。
司羡元掀眸看她,轻轻嗤了一声:
“那你胆子有点大。”
他才松口同意她住在司府几天,她直接敢上房揭瓦。
司羡元看着明窈被泼湿的冬袄衣,眉心微蹙,偏头道:“来人。”
姜婆子和仆从推门而入:“司大人。”
司羡元道:“立刻去带她沐浴。”
以明窈脆弱的身子骨,再迟一会定要着凉。
明窈微微睁大眼睛,手指蜷了蜷,下意识有点害怕:“上次幺幺烧了好多天。”
“知道。”司羡元道,“请沈大夫过来候着。”
想起那些用在明窈身上的药材,以及她磕碰一下身体就红一块,司羡元眉心再次蹙了蹙,道:“这次不能再烧了。”
麻烦,还费钱。再烧几次能搬空他半个药库。
许是觉得明窈确实太孱弱了,这次又是因他而起。
他想了想,随口道:“实在不行,本官在门外看着。”
等明窈去了浴房,他走着走着,想到,药浴的事情该提上日程了。
以防下人耍滑偷懒,这事他得亲自盯着。
这次沐浴姜婆子全程陪着明窈,明窈中间只打了个喷嚏,沐浴完之后急忙换上新的袄衣以免着凉,有惊无险,最后没被冻着。
等她收拾妥当后已经有些晚了。明窈去问姜婆子,姜婆子说司大人见她没事就提前回去了。
明窈一时不知道该注意他居然说话算话,当真等她沐浴完才走;还是该注意他说走就走,连个招呼都不给她打。
她本来还以为一起用过了晚膳,他们就算认识了呢。
明窈默默绞干头发,不久就困了,躺在榻上很快睡着了。
接下来的几天,明窈都因为这次沐浴而紧张,生怕发烧又找上自己。
所幸她没这么倒霉。
明窈松了口气,有些开心。
她猜测自己的身体在慢慢变好。
不过明窈从那晚起就没再见到司羡元,从仆从口中得知,司羡元去了皇宫,一连几日都没回来。
她无意间听蒲叔公说,还有月余就到春闱了,此事本与司羡元有关,他突然这么久不回来,可能是春闱出了什么事。
明窈知晓春闱是朝廷的大事。
姜婆子带明窈出去买冬袄衣,明窈现在也算是司府的人,吃穿用度可以暂时记载府里账上。
买了几套颜色鲜嫩的成衣,明窈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忽然听到有行人百姓的议论声,讨论的也是春闱的事情。
明窈模模糊糊地听到一句“此事由司大人负责,今年恐有变数”之类的话。
话里话外都是司大人身上落了个大事。
等她想仔细听一听,司府的马车已经走远了。那些议论也听不清了。
晚上,明窈沐浴过后换了今日新买的绯黄色夹袄,衬得她皮肤白皙如雪,温温软软,格外清娇。
她一边往偏房走一边绞着头发,忽听旁边仆从急匆匆往大门口走,边走边说:“司大人终于回来了!”
明窈一愣,跟着他往大门走去。
大门处,司羡元穿着朝衣回府,见到诸多仆从围来,眉心微皱:“何事这么多人过来?”
蒲叔公道:“大家是听说了春闱的事,都担心您。”
“一派胡言。”司羡元冷笑道,“过年之际正是朝中权力浮动之时,春闱为时尚早,朝中心术不正之人随意散播一些流言,惶惑人心罢了。”
众人松了口气,蒲叔公忙领着众人退下。
明窈也放了心,跟着众人一同散开。她的头发还湿嗒嗒的,顺着发梢往下流,让她有点不舒服。
她努力把巾帕缠在头发上,没能跟上众人的脚步,慢吞吞走在最后。
“站住。”
后方传来懒洋洋的声音。
明窈未察,擦着头发往前走。
“说你呢,费钱的小东西。”
司羡元走到明窈旁边,手里拿了个印有刻章的纸单卷成团儿往她怀里“砸”,纸单子落在明窈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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