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宠卿卿—— by蔻尔
蔻尔  发于:2024年01月17日

关灯
护眼

司羡元打发走药童,来到沈大夫门口听到屋内传出一大箩筐的话。他没太上心,没听太全,只觉是个麻烦,推门进来道:
“那若是醒不来呢。”
沈大夫沉声:“那便无力回天。”
司羡元闻言,终于忆起来什么似的,瞥了眼榻上的人。
她双眸紧闭,肤色病白,面颊却酡红,背脊单薄,身体格外瘦弱,像是一只病气气的幼猫,美丽却脆弱,连他一掌都经不住。
“无力回天?”
才刚捡来的人就要死在司府里?
司羡元盯着昏迷的明窈,眸光沉沉地扯了扯唇角。
司羡元没在沈大夫院子里久待便被宫里来人叫走。
他今早去金銮殿进言陛下处死了几个老臣,手段太凌厉残酷,导致一些臣子心生惧反之意,赖在早朝闹起来。
皇宫来人喊他再进宫一趟处理烂摊子。
司羡元掀起眼皮就要拒绝。
内侍省的内监好说歹说,就差下跪了,司羡元不耐,最终还是去了。
回来之后,府邸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味。
没等他歇上片刻,仆从就迎了上来。
“大人,蒲管事说明姑娘用药之后高烧不退,情势危矣,要动用库房里唯一一株艾藤草。他让我候着您,等您回来就请您过去。”
司羡元垂下眼,拿帕子擦了擦手上因为刚回来而没擦干净的血,而后抬眸看向他。
天生微勾的眼尾慢慢压了下来。
不悦以及不耐的情绪终于在此刻到了临界的点。
“不去。”他声音低哑而冷漠,“本官很闲?”
他绕过仆从往里走,天生带笑的面容也没了笑意,配上指尖未擦干的血,带着一身杀伐腥气。
仆从不知所措地杵着。
大家听说今早府里来了个病弱昏迷的小娇娘,精致漂亮如同白狐仙儿,却冻伤了身子,高烧不退。府里名贵药材一趟趟往偏房送,大家伙儿都来了些新奇感,寻思大人是要将她收养在这座和尚庙里?
仆从试探性道:“那……小的去取艾藤草?”
司羡元脱下沾血的赭红色锦袍,道:“你方才说,他们要用什么药?”
仆从:“艾藤草。”
司羡元将衣袍递给小厮,眼尾似笑非笑地勾起:“你再说一遍。”
仆从:“艾、艾藤草。”
司羡元往回走的脚步停住,冷笑道:
“你们要用整个京城皇室仅有一株,被陛下赐予本官、在库房珍藏多年的艾藤名药,就为了折腾救个进府不到半日的小东西?”
仆从冷汗流下:“这……沈大夫喂了两种药方但始终不见高热退下,万不得已他才这样说的。小的不敢耽搁就来请示大人……”
司羡元打断他:“带路。”
仆从:“什、什么?”
司羡元道:
“哪个偏房,带路。”
他倒要看看,是多金贵的身子非那株艾藤草不可。
救不活?
明窈昏迷着躺在偏房的床榻上。
沈大夫开的药早已喂她喝下去,冻疮膏药也仔细涂抹。但她的烧仅仅退下去一会就再次烧起来,病怏怏地躺在榻上,脉搏丝弱近无,呼吸几不可闻。
沈大夫正皱眉思索,司羡元就走进来,目光落在榻上。
仆从捧着乌木匣跟随走进来道:“司大人,艾藤草在这。”
“甚好!”沈大夫下意识抬头,看向司羡元,“司大人,这药……”
司羡元:“若没能救活,白白浪费本官这么好的药材……”
沈大夫接了乌木匣道:“在下一定尽力。”
小厨房里早已备好煎药药材,沈大夫小心翼翼地将艾藤草磨成粉放进去。这方子药效极强、祛病活血肉骨,将死之人都能被这药吊命,再救不活,他也没办法了。
夕阳落下,日暮斜飞,转眼已至酉时。
艾藤草药汤已经喂下两个时辰了。
明窈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睡颜很沉,沈大人收拾包袱回了院子。
司羡元从书房过来时,就见偏院零星几个仆从正在给人准备后事。
他眉梢微微挑了下:“没救活?”
仆从垂首应了声。
司羡元负手走到塌边。
小姑娘脏兮兮的,气若游丝,面庞却漂亮得很。她五官比同龄小孩要精致许多,因闭着眼而稍显冷清,但面颊奶气的婴儿肥冲淡了整体的清凌感,所以看起来更像个俏生生不说话、脾气软绵绵的木娃娃,一个珍贵的瓷器,透着易碎感。
司羡元没感到有多意外,只觉浪费了一株百年难遇的好药材。尚未收回目光,榻上的木娃娃睫毛忽然颤了颤。
像是夕阳下的蝶翅一般,翩跹飞舞落下一片阴影。
司羡元目光停在她脸上。
下一秒。
明窈睁开了眼睛。
木娃娃一双眼眸大而圆润、乌亮濡湿地看向他。
沈大夫听闻明窈苏醒后急匆匆赶来,一番把脉后连连称道“命不该绝”,一口气开了数个方子。
小姑娘不说话,睁着眼睛看他们,发烧未退也不闹,安安静静的,像是有些怕生,却并不胆怯。
她好像只是在单纯在难得清醒过来的时间里记着屋子里出现的每个人。
直到她目光落在远处金丝楠坐塌上的司羡元,眸子里终于有了其他情绪。
没等明窈做出合适的反应,司羡元移开视线,垂着眼,百无聊赖地把玩起了指骨上的白玉扳指。
明窈的思绪迟钝地回拢。
这个府邸的主人就是眼前这个人——这个念头闪过后,明窈就多看了几眼。
脑海中第一念头是那个温温润润的玉样物件看起来很漂亮,温和白玉中点缀着火苗一样的朱红,宛如奔流的血焰。
第二念头是,这个据说是宦官身份的府邸主人的气质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要难以接近。
只是她尚不太懂,宦官究竟是什么?
没等明窈再看几眼,床塌边就围过来一个人。她目光挪回来,看到一个长着胡须的面善叔伯站在塌前。
明窈模糊的记忆中,这个人在府邸门口抱起了自己。
于是明窈轻轻开了口,对他说:“谢谢。”
这是众人听她说的第一句话。
嗓音虽然有点沙哑,但轻软甘甜,像山涧落满桃花瓣的雪水,清冽绵绵。显而易见是一把极好听的嗓子。
司羡元抬眸淡淡看过来。
明窈说完这句话便感觉乏了,闭上眼睛轻轻喘着气。她没注意到司羡元看了自己一眼,也幸好没注意到那抹毫无善悯的眼神。
她才八岁,自小气弱体虚,有三岁记忆之后就没出过明府大门,只读过寥寥私塾,自然读不懂那双瑞凤眼里一划而过的思绪。
司羡元视线收拢,对沈大夫道:“尽快用药。”
司府不养闲人,这般体弱娇脆、病病清清的模样,难以养活,他不会留下她。
一旦她痊愈,他便会将她送走。
明窈暂时住在了司府的偏院里。
大抵是身子骨虚弱的原因,她的烧总是反复,意识也时而清醒时而昏沉,吃进去的东西都会吐出来,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明窈在睡醒的时候,除了仆从端来熬好的汤药,唯一能见到的人就是为她诊治的男子过来给她把脉,有时针灸。
明窈知道了他姓沈,是司府自个儿的郎中。
她乖巧地唤他一声“沈大夫”。
沈大夫的汤药难喝极了,不像姨娘那样每次都会给她喂几颗蜜饯。明窈唇舌发苦,一点东西都吃不下,但为了好起来,每次都强忍着吐意把沈大夫的药喝完。
待仆从送药走后,她就躺下来睡一会。
不知道是不是没人居住的原因,偏房安静且寒冬,被衾里冷得跟冰疙瘩似的。
她总是睡不好,昏昏沉沉缩在被衾里,手脚冰凉,有时还隐隐发痒。
冻伤之处可以慢慢治,但反复起烧却能要她半条命。
有时候,明窈难得有几分精力,下了床塌去四周稍作打量。门口有条幽路,旁边是枯萎的树桠和一片青竹林,了无人迹,相当荒僻。
明窈在门口站了一会也没见有人来。她很快就觉得冷,也没了体力,扶着墙壁慢慢走回屋子。
有些孤独,也有些怕,这个地方对于她来说是完全陌生的。
偏房布置很简陋,一张床塌、一个木橱、一张案几和两个乌木凳。
木橱里有两套下人的衣裳,是男衣男裤,明窈吃力地踩在乌木凳上,伸长手臂在木橱里翻了翻。
发现衣裳是崭新的,她垫脚,艰难地把两套衣裳拿出来。
只是做这一点事情,明窈就感到累了。
她抱着衣裳,扶着凳子往下踩,不知是凳子太冰了还是其他原因,她绣鞋底踩在地板上猛然打了个滑。
“啊!”
明窈身体骤然失衡,衣裳从怀里落下去。
就在她觉得自己一定会摔的时候。
一道赭色身影踏入偏房,在她跌下去的下一瞬间身形移闪过来,粗鲁地伸出手捏住她的后衣领。
明窈被勒住脖颈,脸涨的通红。衣领子上的力道骤然卸去,她坐在地上咳了几下,泪花都咳了出来,胸膛起伏着,似要碎了。
终于,她平复呼吸,抬起泪意朦胧的眼睛。
一声道谢还没说出口。
忽而,一柄利刀贴在她纤白的颈间。
赭色锦袍的主人皮肤冷白,五官旖丽,斜上挑起的瑞凤眼紧紧盯着她。唇角勾着些许笑意,却也冰冷。
他轻而易举地攥住她的衣领:“胆敢在本官眼底下偷东西……谁派你来的?”
动作称得上慵懒,杀意从恶鬼骨子里透出来,只隔一层囊皮。
“咳咳咳。”
明窈呼吸微窒,脸色憋红,咳个不停。
许久,衣领口的力道微微松开了些。
明窈努力仰头,眼尾潋滟着咳出来未褪的红痕,眸子很清澈,嗓音清靡绵软:
“幺幺没有偷东西。幺幺想借衣裳穿,摔跤了。”
她看着他,带着稚童的安静坦然,道:
“给您添麻烦了,对不起。”
司羡元低眸看着她,小女童白皙如软嫩豆腐的脖颈上起了一道鲜明通红的印子。
看起来挺骇人。
明明他没下重手,这红印却像小孩遭到虐待了一般。
司羡元眼里没什么明显情绪。
心里只道,太娇气。

司羡元松开了手。
明窈下意识伸出小小的手掌,等人来拉自己一把,下一秒,她想起这里不再是秋姨娘的院子,收回手,撑着地面慢慢站起来。
眼前有些头晕眼花,她轻轻晃了晃,站稳后,视野逐渐清晰。
这才看到司羡元身后还跟着个人。
沈大夫刚刚赶到,没看到方才的小冲突,探手给她把脉,道:
“明姑娘这几日可有其他不适?”
明窈先是看了司羡元一眼。
见他坐在一边的乌木凳上,一副闭目养神的模样,她收回目光,软声答道:“睡不醒。昏。还有……没有力气。”
沈大夫思忖良久,蹙着眉头写药方:“你自幼伤了身子,阳弱体虚,极是难补。以前小时候经历过什么吗?”
明窈想了想。
家主不喜她,她一直都待在姨娘院子里。姨娘虽没什么富贵银两,但把她照顾得很周到。
再往前……三岁之前,她便想不起来了。
明窈抬手捂了下心口,摸到衣裳里面突出来的颈坠触感,移开手摇了摇头。
沈大夫低头写着药方,没看见她这个动作。
司羡元从乌木凳上坐起来:
“就这吧,去库房里拿些好药材给她用上。”
沈大夫应了声是,司羡元抬步走过,出了偏房。
“汤药记得喝。”
沈大夫嘱咐完也离开了屋子。
明窈说了声好,从地上捡起方才掉落的衣裳,躺回床上歇着了。
“幺幺会乖乖喝药的。”
她抱紧被角,小声说。
她很感谢司府的司大人。虽然感觉大家都很怕他,但她觉得他是个好人。
可她察觉到了司大人并不想留下她。
明窈只想表现得好一点、再好一点,微微期盼着司大人发现自己很乖,然后回心转意,同意她留在司府里。
这样她才能活下来。
冬日寒风肆虐,朱红灯笼被挂上枝梢,过年的气氛渐浓。司府的偏房屋子简陋,但勉强提供一方庇护。
大抵是沈大夫又换了药方,明窈明显觉得汤药更苦了些。喝下之后很反胃,想吐,整日整夜的睡。
睡着的时间里,她断断续续做了个很长的梦。
明窈梦见了小时候。
三岁的年纪,她发了场浑浑噩噩的高烧。
她记不起前因后果了,只记得睁眼看到一个陌生的女子站在眼前,弯起眉眼把她抱起来,自言自语道好漂亮的小孩,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明窈对幼时的记忆极为模糊,烧得断片,只知道秋姨娘把她从寒冬雪地里抱了进去,精心养着她,给她降温、驱寒、喂药,把鬼门关的明窈拉了回来。
有时候她吃不下东西,吐个不停,姨娘就用小勺一点点喂给她,轻轻唱歌给她听。
姨娘藏起她的事情被明家家主发现了,家主要把她撵走。姨娘跪在他脚下苦苦哀求,跪了数个时辰,才成功留下明窈。
秋宛娘手里有一两间铺子,虽比不上明府其他人奢华富贵,但吃些好食、穿些好衣还是没问题的。
她把所有金钱都投在明窈身上,给她买药养身体,不舍得她十指沾阳春水,把瘦猫似的小明窈一点点拉扯大。
明窈记得,姨娘还偷偷做针线活攒钱,笑眼温柔地说,幺幺是娘的女儿,娘要给幺幺攒嫁妆。
那是明窈最快活的几年。
明家出事以后,姨娘更是拼着最后的力气,用性命换她活下来。
骤然梦醒,明窈猛地睁开眼睛,怔怔地看着空无一人的简陋偏房,思绪逐渐回笼。
她忽然感到真切的难过来。
姨娘死去、族人入狱、府邸被抄……桩桩件件仿佛黄粱一梦。这些天里,她第一次体会到无家可归的感觉。
如今,她被仇家献给了朝廷上最为冷漠狠辣的大宦官。
她记得,当时那些人曾说,她会是个漂亮的小女婢。
可他似乎不太喜欢她。
她有点害怕,他却没有使唤她、狎|玩她。明窈觉得,司大人与外面的人说的并不一样。
明窈撑着起身,发现身上都是汗,被衾浸湿一团。她摸了摸额头,迟钝地意识到——
烧好像退下来了。
她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走出来了。
明窈扶着墙壁下了床榻,试探性地走了几步,身体不复往日昏沉,遂大着胆子走出偏房。
现在是晌午的时间,待会就会有仆从送来膳食。难得感到几分饥饿,明窈扶着粗糙的树干慢慢往远处走去。光秃秃的枝杈打着卷儿,落了一地萧索。
明窈拨开枝杈,转头看去,发现旁边有个很大的池塘。
她踩着松软泥土走过去,蹲下身子,低头对着半结冰的池塘照了照。
寒冷水面倒影出她的脸,明窈看着水面上的大眼睛眨了眨,捏了捏瘦了一些的婴儿肥脸颊,“咦”了一声。
她的脸上脏兮兮的。
明窈歪头闻了闻自己身上。
臭臭的。
她好像该沐浴了。
司大人应该不喜欢脏小孩,她不能让他讨厌她。
念头刚闪过,门口幽路上就传来脚步声。
明窈从池塘边站起来,眼前猛一黑之后逐渐清晰,她慢慢走回去,看到仆从端来今天晌午的膳食。
在仆从准备走时,明窈叫住他,有些不知道怎么措辞,嗓音透出些许踌躇和怯疑:
“请等一下。”
仆从:“明姑娘有事吩咐?”
明窈道:“我有事要禀报司大人,我能见他吗?”
明窈决定要沐浴,她只知道得禀报司大人。
仆从道:“司大人忙于朝政要事,现在不在府里。”
明窈有点紧张:“拜托您了。”
她睁着大眼睛,嗓音清甜靡软,让人难以拒绝。
仆从想了想,道:“小的先带明姑娘去乌螣堂外面候着,司大人平时就住在乌螣堂主屋内,待他回来明姑娘就能等到他。如何?”
明窈道:“好。”
她匆匆扒了几口饭。
她一直都吃得慢,哪怕狼吞虎咽都会显得有几分斯文。以免让仆从久等,她很快放下银箸。
仆从带着她穿过小竹林,踩着石子幽径往偏房外面走去。
午风吹寒,天光骤亮。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座宅子里偏房以外的地方。
入眼的是一片宽阔的庭院,庭院里假山碧塘重峦叠嶂,四角分别各有香檀木,檀木后有幽路,通向四个方向。他们现在出来的就是其中一条路。
庭院两方是东西厢房,一边是小厨房和小膳堂,一边是贮寸食材及材料的杂屋。而庭院中心最前方,三级台阶之上矗立一个敞亮的屋堂,墙壁挂着大儒明家的诗画,中间摆放着案几、凳子,是主人用膳及客人拜访之处。
看到明窈这个陌生面孔,下人们有些好奇地投来注视。
她像白皙瘦弱的一只玉宫仙兔,敛目安静地跟在仆从后面,对于四周景物也仅是抬眸看了几眼就收回目光,精致漂亮的面庞上眼睫微微垂下。
总之,一副缄默而孱弱的样子。
两人从屋堂两侧的乌木漆花廊道穿过去。
明窈明显感觉人迹少了些。
此处是一方漂亮精致的小花园,花园也有个池塘,但比前方庭院更精心打理,中间立着一座雕山假石,虽是冬天,却仿佛仍有流水潺潺。
池塘前面是两丛葳蕤如雾的紫竹林。竹林幽径,中间黑白鹅卵石子铺成的路通往前方。两侧站立着黑衣佩刀侍卫,目不斜视,无声宣告着前方的肃然。
明窈明白了什么,跟着仆从穿过紫竹林,出了鹅卵石子路,抬头向前看去。
正前方,奢华恢弘的宽阔院落牌匾上刻写着“乌螣堂”。
院落出乎意料的简洁,除了角落有一片紫竹林之外再无其他装饰,干净得有些冷寂。庭院很宽敞,路上画着四四方方的线,大抵是练功之用。
两侧有东西厢房,门皆紧锁,透过窗子可每天更新各种资源,欢迎加入南极生物峮七留陆五令八巴儿吴以看到一边放置书籍案几,是谓书房;一边放置兵戈武器,是谓兵器房。
这便是司府主人的院子。
仆从把她带到主屋廊檐处,道:“明姑娘,这里是主院乌螣堂。司大人平日公务繁忙,不喜旁人打听行程,小的不知他何时回府。你若要见大人,可以先在此处等候一二,待大人回府之后自会过来。”
“好。”明窈点了点脑袋,认真地说,“谢谢你。”
“姑娘有事再唤我。”仆从退了下去。
明窈感觉有些疲乏,四处看了看,发现一处遮风的角落。她走过去,感到背后有来自上方四处的目光。
她对人的眼神很敏感,但对外界却有些钝感,意识到这个主院有人监视,但也没有多想,没有四处打量,安静地走到廊檐之下。
廊壁上有一排窗子,窗扉阖拢,下侧石棱在墙壁形成向外的凸起装饰,摸约几寸宽。明窈用袖子布料擦了擦,轻轻挨坐上去。
她身子骨瘦弱,屁股没有几两肉,刚刚好能坐在上面。
明窈安静地看着前方,衣裳裙摆垂在地上,随着风起微微荡开,宛如卷曲的花骨朵儿。
在陌生人家沐浴是一件需要汇报的事情,她心想。
明窈虽然未读过私塾,但一直都知道要做个懂礼貌的小孩。
如果仆从知晓明窈见司大人的“大事”就是要沐浴,那他一定不会带她过来的。
只是明窈似乎有一套自己稚嫩的逻辑,她已经自动认为自己所做之事都需要向这个宅子的主人汇报。
明窈正发呆,忽觉前面进来一道人影。
她抬起头,看到几日未见的赭色锦袍身影走了进来。
司羡元早已知晓她在此处,并未在意,瞥了眼廊檐下端端正正坐着的人。
乖乖巧巧,乌发披肩,身形孤零零的,像个小可怜。
他眸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便移开目光,思量起其他事情。
“司大人,幺幺有要事同您讲。”
明窈走下台阶,端端正正朝他行了个礼,抬起清澈乌黑的眸子,稚嫩地模仿着记忆中大人说话的模样,神态认真:
“幺幺想借大人家里的浴房一用,请大人恩准。”
司羡元思绪顿住,重新回到明窈身上。他一双瑞凤眼低低看过来,眼尾天生微微勾着,却不见几分笑意,反而有些冰冷。
他开口道:“你再说一遍。”
换成仆从在这里,听到司羡元这样的语气恐怕要吓傻跪下来了。
但明窈未曾与他接触过,不明白他的喜怒,闻言微微加大声音,黑玻璃珠子似的眼眸透着清澈的坦荡:
“幺幺想沐浴,唐突借浴房一用。谢谢大人,麻烦您了。”
司羡元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挑。
迟迟未答。
明窈茫然地歪了歪脑袋,想到是不是自己的礼数不够,于是再次福身,道:
“谢谢您了,司大人。”

司羡元端详着她。
他见过很鬼精的小孩,心本险恶,她若是同那些小恶童一般,此番在故意耍他玩……
念头闪过,他眼尾压下来,杀意顿起。
他掀开眼皮,打量着她,最后落在她一双清澈剔透的眼睛上。
这个小孩倒是……像个傻的。
她似乎当真觉得这是件“大事”,提出这个有些难为情的诉求,恳请府邸主人的同意。
司羡元眸里起了几分兴致。
小姑娘个子矮矮的,很瘦,孱弱,小花骨朵儿似的站在这儿,身高只略略到他腰脐上方一点。
看起来颇有些狼狈,却也精致玲珑,身段纤细柔软,清绵绵的。
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眼神很澄明坦然。
明窈对外界事物有种孩童的钝感,但对视线很敏感。
此人毫无善悯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一寸一寸发冷。
她手指抓了抓裙角,莫名不安。
司羡元道:“你发烧如何了?”
“好些了,谢谢大人关心。”明窈复述着沈郎中的话,“高烧已度最危之时,余有无力、呕吐之症。若高烧不反复,吃药调养即可慢慢好转。”
她不知晓这些话语是沈大夫怕她忧心而说出的安慰之话。
更不知晓自己的身子已经非常亏空,没有常年累月的温药调养根本无法痊愈。
司羡元看了眼她的面色,道:“找个婆子带你去浴房。以后此种小事直接禀报管事。”
明窈说好。
旁边走出来一个仆从,正要带走明窈,司羡元又喊了她,垂眸看她细细白白的手指,说:“抹点冻疮膏。”
明窈一愣,看了看自己的手。确实有一些地方已经红肿了。
司羡元收了目光,淡淡道:“别给冻伤了。”
等他走了,明窈才后知后觉地说了句好。
仆从给明窈带路。
偏房不远处有个多人共浴的浴房,现在没有人,能给明窈使用。
来帮明窈的是府邸的洒扫婆子。婆子是个老实人,看明窈太孱弱,便替她备好沐浴用具,又问明窈要不要伺候。
明窈不太会照顾自己,但她不想麻烦婆婆,于是摇了摇头。
婆子帮忙把热水倒进浴桶里,阖上门道:
“老妇就在近处洒扫,明姑娘若有事可以大声唤我。”
等门关上,明窈走到浴桶旁边,慢慢把衣裳褪去。
她外面穿着原来的鹅黄色小袄裳,但里面穿了之前翻找到的下人粗衣替换。最后褪去藕粉色小肚兜,摘掉脖颈的木头坠,感到冬日冷寒,赶忙赤脚轻轻在浴桶水面踩了踩。
水温舒适,明窈慢慢进入热水里,趴着浴桶边沿,任由水面没过肩颈。
她皮肤常年不晒日,如同嫩豆糕一般,脚趾白皙圆润,被热水一熏,变成诱人可爱的粉色。
待整个人都热乎乎的,明窈拿起皂荚,学着姨娘和婢女曾经照料自己的那样在身上笨拙地涂抹。
婆子在门外看到她自己会沐浴才收回视线,轻脚离开。
思及方才看到的下人粗衣,她叹噫一声,打算回自己住处给明窈拿一套衣裳来。之前她孙女在这里落了一套粗布冬棉衣,穿着有点小了,给蒲管事捡来的这位小姑娘穿正合适。
到底是流落孤女,能救活一命都算司府的天大恩赐,闺阁生活方面怎能做到处处细致照顾。
浴房内,明窈洗去身上的泡沫,冻得哆嗦踏出浴桶,用力倒出浴水后把旁边桶里热水倒进去。
凛冬的天气,她忍不住打了数个喷嚏,赶忙重新泡进热水里。
大抵是晾了一会,原先烫热的水现在有些凉了。
明窈感觉鼻子有些塞,捂住口鼻咳了两声,加快动作把身上残留的皂荚沫清洗干净。
不消片刻,不妙的预感被证实。
明窈愈发感到头脑发昏、手脚无力,身上忽冷忽热的。
她隐隐猜到烧又复起了,疾而快。
明窈试探性地唤了句婆婆,无人应,她加大嗓音又喊了一遍,但嘴唇发干,嗓子快要出不了声。明窈放弃呼喊,吃力地扶着浴桶擦了擦身体,戴上木头颈坠,胡乱抓来衣裳往身上套。
终于披上小袄裳,她却不敢耽搁,扶着墙壁走了几步,尚未抓住门把手,眼前昏黑一片,整个人栽倒在地上。
隐隐砰的一声,引起屋外人的注意。
婆子刚拿了袄子过来,感觉不对,疾步走过去推开门。
屋内地面湿漉漉的,小姑娘墨发披散一地,衣裳凌乱地扣着,精致孱弱的面颊一片酡红,双眸紧闭,不省人事。
婆子心里咯噔一声,忙大喊道:
“不好了!来人啊——”
偏房里,沈大夫急急赶来。
婆子终于略松口气,三两句交代了事情始末。沈大夫来到床榻边为明窈把脉,片刻后又换她另一只手,紧蹙的眉头始终没有放松下来。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