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进凑上前去说道:“皇上,三公子和三少夫人来了。”
崇明帝约莫四十左右的年岁,其面容硬朗,看上去颇为威严。
宋殊眠同谢琼婴向崇明帝行了礼。
崇明帝闻此放下了手上的东西,抬眼看向了底下的二人,谢琼婴不用看,一看也是如同往常那样,他转头上上下下打量了宋殊眠一番。天子耳目遍布京都,宋殊眠是替嫁过来的这件事情他自然已经知晓,谢琼婴可不叫自己委屈,既然未见他来闹,想来是满意这个妻子的。
他其实早就好奇宋殊眠是个怎样的人,竟然能叫自己这个娇惯坏了的侄子老老实实吃了徐家这个哑巴亏,只不过碍于公务繁忙,且皇太后尚在病中才一直没个时间唤他们进宫。
待崇明帝看清了宋殊眠的长相之后,他了然一笑,果真是不叫自己吃亏,像他这样的薄媚郎,娶了这样的妻子还闹什么呢?
他出声道:“起来吧。”
宋殊眠和谢琼婴闻此起了身来,崇明帝对宋殊眠问道:“你先前是徐府的表小姐?”
宋殊眠虽后来被陈氏认做了干女儿,对外头说是徐府二小姐,然崇明帝只消让锦衣卫的人去查一番就知道其中龌龊。
宋殊眠闻此只能点了点头。
崇明帝说道:“果真是如此,那你表哥方从这里头出去,可曾碰过了面?”
崇明帝只知道二人是表兄妹,然其他再多的也不清楚,念及宋殊眠寄住在徐家,和徐彦舟定然相识,才问上了那么一嘴。宋殊眠心叹这崇明帝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余光瞧见那谢琼婴已经坐到了宫人搬来的椅子上了,崇明帝示意宋殊眠也坐到椅子回话。
她也不扭捏,坐了下来后开始回话,“恰好碰见了。”
崇明帝见宋殊眠言行举止皆十分得体,更加满意了几分。
崇明帝明明生得严厉,然在二人面前俨然是慈祥长辈模样,崇明帝同宋殊眠唠起了家常,他笑道:“那还真是赶巧了,你可晓得当初琼婴和你表哥同过窗?”
宋殊眠哪里晓得这些,徐彦舟和谢琼婴同过窗?这是她从未曾听说过的事情。
她表情有些错愕,那崇明帝便知道她不晓得此事,方还想继续说下去,却只见谢琼婴开口打断,他沉声说道:“都过去了的事,舅舅说这些作甚。”
谢琼婴同崇明帝说话也不曾收敛,宋殊眠偷偷打量崇明帝的眼神,见他被打断却也未曾生气,而旁边的掌印太监李进也面色如常,像是习惯了一样。
崇明帝叹道:“也对,往事不提也罢,提出来也叫人难受。”他顿了顿,正了神色说道:“那你现今娶了妻,总该收收心了,往后在家里呆着,别老往外出跑,若是闲得无事,给你排个闲散的官当当也成。”
宋殊眠在一旁听着,心叹无怪乎这谢琼婴如此嚣张,这皇帝哪里是把他当侄子了,对他是比对自己的儿子都要好了。
但见他没有自己想象之中那样的严苛,倒叫宋殊眠松开了一口气来。
崇明帝与谢沉之间的关系是比亲兄弟还要近的关系,想来也是因为此等缘故,待谢琼婴也更加疼爱。
崇明帝当年在当皇太子之时,不得圣上疼爱,大臣们眼见崇明帝失去圣心,也都倒戈向了其他皇子。谢沉同崇明帝年少相识,当初崇明帝的身边也只有谢沉始终伴在左右。谢沉为人仗义直爽且又年少有为,许多时候若有人落井下石欺负崇明帝,也都是他出面护在身前。
到最后夺嫡进入最终的关头,也是谢沉当初这个兵部侍郎拉拢了大都督以及一些臣子跟着反了。崇明帝的皇位,可以说是谢沉替他夺下来的。
谢琼婴靠在椅背上,拒绝道:“舅舅,官倒也不必了。”
崇明帝闻此也只是叹了口气,说道:“成成成,知你现在不爱读书,少闹腾些就好。”他又转头对宋殊眠说道:“婴哥儿媳妇,往后好生看顾些三公子,都要及冠的人了。”
宋殊眠只点头应是。
崇明帝该说的也说的差不多了,只是抬了抬手想要挥退两人,那厢谢琼婴突然开口,笑着看向崇明帝道:“舅舅,我成婚你还未曾送过我礼呢。”
崇明帝闻此微微皱眉看向了李进,问道:“你没安排?朕不是让你送了礼去?”
当初谢琼婴成婚,李进明明是送了礼去的,闻此额上沁出了一层薄汗,“奴才是送了的啊。”
宋殊眠分明也记得在管账的时候见到过宫里来的一笔赏赐,这谢琼婴莫不是记错了?
谢琼婴说道:“不成,那不算舅舅送的。”
崇明帝被这话气笑了,他道:“你这无赖耍到了朕的头来了,怎就不算?”他知道谢琼婴是想要些恩典,继续问道:“那你这是又想要赏赐?”
“侄儿想要现在被关在都察院的陈让。”
谢琼婴终是提起了此事,宋殊眠闻此只低着头在旁边扣弄着手指头。
一时间殿里头忽安静了下来,崇明帝的神色未变,只是眼神锐利了一些,他问道:“谁叫你来求的?”
想也知道会是谁,除开皇太子和他爹还能有谁。总归是做了二十多年的帝王,这副模样纵是不冷脸却也够骇人,然谢琼婴的眼神没有闪躲,说道:“没谁,陈让先前同我玩过几回,我看那些弹劾他的折子实在是夸张了些,谁喝酒不说糊涂话。”
他先前确实见过几回此人,但却不曾玩过,现如今这样说也不过是胡诌的罢了。
陈让贬损新政,摆明了和崇明帝过不去,偏偏这会谢琼婴又来为他求情,崇明帝冷哼一声,“糊涂话?他那话有理有据的我听着可不像是糊涂话。”
这陈让也确实倒霉,当日喝酒的时候原以为都是自己人,他自顾自地在那里唾骂着新政,转头就被人散播了出去,后被徐彦舟听到了些许风声,便押解了他到都察院进行调查。
陈让酒醒之后才发觉自己闯了祸,却咬死了不认那事。虽证据确凿,但因此人身份特殊,和皇太子挂钩,至今尚未处理,方才徐彦舟与朱睿言过来也是为了谈论此事。
见崇明帝如此,谢琼婴也不强求,反正他话已经带到了,若是不成也没了法子,他道:“好吧,既舅舅不愿赏我这个恩典,那便罢了,我先去见皇祖母了。”说完就要起身告退。
宋殊眠也起了身跟在谢琼婴的屁股后面,然还未曾走出几步就听得崇明帝说道:“就要这个?”
言下之意便是应了。
宋殊眠闻此都惊了几分,这也成?
如今闻昌正首辅推举的是以法理政,坚持刑赏予夺,秉持公道。崇明帝多年来也坚持着这条法则,然今日谢琼婴一求情,崇明竟然就放了人。
谢琼婴转身笑着谢礼,“多谢舅舅赏赐,这就够了。”
崇明帝想让李进送二人去慈宁宫,谢琼婴拒绝了,道:“晴萱认路,不劳掌印了。”崇明帝闻此便作罢了。
二人走后,殿里头只剩下了崇明帝和李进,李进思虑了许久还是出声说道:“陛下,就这样放了人会不会不太好啊,若是首辅知道了的话,定要不满了。”
闻昌正这人出生寒微,如今却能走到首辅这样的地位,且他辅佐着崇明帝将大昭治理得井井有条,可见其手段有多厉害。而崇明帝放了陈让,坏了刑法规矩不说,于新政的施行定也会造成了一定的阻碍。
崇明帝重新拿起了方才搁置的奏章来看,他神情晦暗不明道:“此事是小,不会有多大的阻碍,只是谁要是敢拿这件事情作笺,才叫其心可诛。”
陈让的背后是皇太子,而皇太子有个疼爱他的国公爷,是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被重罚,就算此刻不应谢琼婴的请求,拖到了最后谢沉定然会亲自出面。
现在大多数的人都在观看陈让的后续处理,若是陈让好端端地被放了出来,他们必然会借这次的势头跳出来说上几句新政的坏话。
但陈让背后有个国公爷在,你们有吗?敢跳出来,就敢抓你罚你。届时崇明帝必然不会手软,只消杀鸡儆猴即可。
李进也是在宫里头混了几十年的人物,一下子便明白了崇明帝话里头的意思。
李进问道:“那方才徐公子和二殿下来了,可是想要叫陛下给陈让定罪?”
崇明帝笑了笑,“那徐清和是个聪明人,今日来就是叫我放了那陈让行此法的。”
清和是徐彦舟的字。
谢琼婴和宋殊眠很快便到了慈宁宫。
宋殊眠在迈进慈宁宫的那一刻便开始极尽端庄之态,生怕出了一些错叫那皇太后生厌。
进了殿内,皇太后正端坐在主座之上喝茶,身后站着三四个宫女侍奉指元由口口裙幺污儿二漆雾二八一收集。皇太后的黑发之中已经混杂些许银丝,她已经年近六旬,生得威严尊贵,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一股雍容华贵之气。想来前些日子生得病已经好全了,这会并无任何病态。
长宁公主像极了她,只不过较长宁不同的是,皇太后的气势较长宁来比更加咄咄逼人,虽什么话都不曾说,然就端坐在那里就叫人生畏。
宋殊眠恭谨地行了一礼,皇太后并未为难于她,只是让她平了身。
在慈宁宫中,谢琼婴较方才在乾清宫更加随心所欲,只自顾自地就往椅子上坐去了,晴萱也已经在旁边为谢琼婴倒起了茶水,皇太后见此只是嗔道:“都要及冠的人了,怎么还是没个正形。”
同谢琼婴说话的时候皇太后才显得不那么严肃,眼神里头尽是长辈的疼爱。
谢琼婴说道:“在皇祖母跟前哪里有什么及不及冠的,纵我活了百岁,皇祖母也只拿我当小孩啊。”
这话逗得旁边的宫女们也都笑了起来,皇太后笑道:“你惯会贫嘴,即便你真能活个百年,哀家也早该埋土里头去喽。”
谢琼婴接过了晴萱递过来的茶水,一本正经说道:“皇祖母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太后叫这话逗得更加开心,说道:“怎么娶了个媳妇嘴巴贫成了这样。”说话间只是有意无意打量着宋殊眠。
宋殊眠只觉得站在殿中十分突兀多余,一屋子的人喜乐融融,唯她像是个局外人,她只恭谨地站在那侧,动也不敢动。
忽听旁边的谢琼婴启声说道:“过来我这边坐。”
宋殊眠侧脸望去,就看见谢琼婴正看着她。宋殊眠闻此便转身要走向他去,然而却听得皇太后说道:“婴哥儿媳妇,过来叫我好好瞧瞧。”
宋殊眠看着比与长宁公主十分相像的皇太后,此刻竟然觉得皇太后比谢琼婴还要可怕一些。她只得走到了皇太后跟前,皇太后面上看不神情,只是扯着她东看看西看看,末了只是评了一句,“模样倒是生得不错。”
见她如此说,宋殊眠只是恭谨地回道:“多谢皇太后夸赞。”
皇太后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又和谢琼婴闲说了些话,最后问道:“今个儿可留在这里用饭?”
一大早进宫,现下外头竟已经渐渐黑了下去,宋殊眠原以为今天终要结束,未曾想到竟然还有用饭一茬。
好在谢琼婴只是摇了摇头,“不了,今起太早了,这会累得慌。”
宋殊眠闻此心里头也松了一口气。
见谢琼婴这样说皇太后也不再坚持了,只是说道:“我给晴萱叮嘱两句话,你们先上外头的院子里坐坐。”
谢琼婴闻此便起了身往外走,宋殊眠紧跟其后。
二人走后,晴萱将近来谢琼婴的事情一一同她汇报了,皇太后听完只是点了点头,末了沉声问道:“那他这个新妇如何?”
晴萱想到了上回谢琼婴说的话,思虑一番才说道:“三公子瞧着很是喜欢。”
皇太后面上看不出喜怒,问道:“喜欢?”语气明显是不相信,自己外孙这个德行她最是清楚,撑死了也就是看人家生得不错,一时生了意趣罢了。
话都已经说出了口,晴萱总不能再叫反悔,只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皇太后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笑道:“既喜欢那也不错,能安生过日子也是好的。”她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来,但晴萱知道宋殊眠这样便是没事了。
晴萱同皇太后说完了话就从屋里头出去了,这样也算是见过了新人,一天过去,总算是能够出宫了。
几人走到了午门之时,天已经黑透了,明月也已经露出了尖,过了霜降之后的天气愈来愈冷,这会已经能感受了夜晚的冷风冻人。宋殊眠今日穿得不多,这会有些冷得发颤。
坐上了马车人也终于暖和了一些。
她端了一日这会子终于能松懈下来,好在皇上和皇太后也没有如何。谢家的马车很稳,宋殊眠靠在车厢上歇息也不会觉得晃。马车还未行出多远,阖着眼的宋殊眠忽听得谢琼婴说话,“过来。”
这马车纵是再大,也终归就这么点位置,谢琼婴坐在主位,宋殊眠自然是坐在两侧。她还能过哪里去?累了一天的宋殊眠这会只觉得谢琼婴实在没事找事,但也不敢不听,只是屁股往他那一边挪了挪。
才方近了一些,那谢琼婴就伸手将宋殊眠捞了过去,按坐在他的怀中。
谢琼婴身形颀长,宋殊眠在其怀中更显身量娇小。
宋殊眠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心里骂着这谢琼婴又要发什么神经,嘴上没好气地问道:“你做什么?马车这样大,哪里就要这样子坐?”
宋殊眠不喜欢和谢琼婴这样接触,所以只觉得他这样的举动十分古怪。
谢琼婴钳着她的脖子迫使她仰头对视,只是冷声说道:“你全身上下我哪里没有摸过,既是我的妻子怎就还抱不得了?”
谢琼婴看着宋殊眠的眼神只下了玩味,似是在嘲讽宋殊眠故作姿态。
第二十二章 宋殊眠知他脾性古怪,看他脸色不善说话难听也不与他多争,现在自己在他怀中坐着,若真惹恼了他到了最后定也落不得好。
从前跟在徐彦舟的身边时候,沛竹偷偷给她拿了些民间话本来看,话本中的爱人们发着山盟海誓,说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愿景,还骗走了她的不少眼泪。
但徐彦舟不喜欢这些,后来被发现之后收了话本还罚宋殊眠抄了不少的书。
宋殊眠多少也记得话本中的一些内容,知道别人家恩爱的娘子郎君是如何模样。
她揽上他的脖子,只是将头埋在他的颈间笨拙地哄道:“我只是有些累了,突然被郎君抓过来吓到了而已。”总归那种事情都做过了,现今这样又有什么好避讳的。
这是宋殊眠第一回 主动,从前会有女子这样倒在他的怀中喂他喝酒,上下其手与他调/情,但他无甚感觉甚至觉得有些嫌恶。
他感觉得到宋殊眠动作的僵硬,知道她是在哄自己,方才的不快一瞬间就叫她这句话说散了开来,也没再发难,只是揽在腰间的手也更紧了几分,说道:“知晓你今日受累了,睡会吧。”
宋殊眠抬眼,未见他有疲倦之色,现下自己困得不行,既他不嫌累要抱着,便将头靠倒在了他的肩上。
怀中女子呼吸逐渐绵长,低头看去已然是睡得沉了,她的身子很软,抱着也轻。谢琼婴这样抱着她竟然也觉得有几分困倦,他仰头靠在车厢之上,回想起了今日之事。
崇明帝大力推行新政,按理来说不当就这样轻易应下此事。他眼中眸光幽深,想到他们来之前徐彦舟从乾清宫里出来。
稍加一番思索推测,便知晓了其中龃龉。徐彦舟是个聪明的人,他知道陈让不会被重罚,也知道自己会去求舅舅放人,于是干脆将计就计,引蛇出洞之后再杀鸡儆猴。
他兀地轻笑了一声,觉得这等计谋浅显,但偏偏那些鱼儿就是会上勾。
现在还未到宵禁时刻,马车行过了闹市,外头熙熙攘攘的声音传到了车里,怀里的人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谢琼婴将手捂上了她的耳朵,才又安生了下来。
路边除开许多店铺之外还有不少的商贩摆摊,婴孩啼哭,仆妇叫骂,酒楼揽客之声混杂在一处,十分吵闹。马车以名贵的金丝楠木制成,四周丝绸装裹,上面还有着谢家的族徽,紫金车身十分华贵,路上行人一眼便认出这是谢家那位纨绔的马车,纷纷避让了开来,生怕挡了道被寻麻烦。
那厢街上,杜鹤安正和自家的妹妹在外头闲逛。杜鹤安的父亲杜风是京都巨富,若要说杜鹤安此人风流多半是随其父。
杜风这人贪图美色,从前妻子在世之时尚且还能有所收敛,然而自从其妻离世之后,开始醉倒在百花丛中,府上的小妾娶了一房又一房不说,在外头还养了不少的外室。杜府子孙颇多,但自从杜夫人死后,杜风一直没有续弦,唯独杜鹤安是其发妻之子,亦是杜府唯一的嫡子。
其父如此,杜鹤安自也学不了好,他爹那聪明的经商脑袋学不来,学来了一身浪荡风流。杜风每每管教杜鹤安之时,都会被他反驳,“上梁不正下梁歪,你有本事先把你的小老婆们都赶了出去再来管我。”
杜风管不住他,因着就这么一个嫡子,也发不起狠来管,把他在府上关个几回也是顶天了。
杜鹤安本同他妹妹在街上闲逛,忽就见得不远处驶来了一辆马车,老远就引得行人纷纷避让。他本还在心中想着是哪家的人这样大的派头,然待马车愈来愈近他才看清,这不是谢琼婴的马车吗?
未想还能在这处碰见他了,马车逼近,他极力伸手招呼,大声喊叫,“谢三!!!谢三!!!”
杜鹤安声音嘹亮,引了不少的人视线看去,他的妹妹嫌弃他丢人,急忙扯了扯他的袖子道,“哥,别喊了,可丢人了。”
这是和杜鹤安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名叫杜嘉乐。
杜鹤安不这么觉得,看向杜嘉乐疑惑说道:“丢人吗?不丢人吧。”
他方想要再喊,却见那马车稳稳当当地在二人面前停住,马车帘子被人掀起,谢琼婴面带嫌弃地看着他说,“快别喊了,几百里远就听到你在这喊了。”
杜鹤安也没有羞恼,只是笑了笑,却见得那窗户旁边又探出了一个脑袋往他们这边看来。
女子只从窗户里露出了一个小圆脑袋,其皮肤白皙,此刻露出的一张小脸就如同一个剥了壳的鸡蛋,眼饧骨软,睡眼惺忪,恍若方才醒来,模样沾了几分憨态。
杜鹤安一下便才到了她是徐彦舟的表妹,替嫁到谢家的新娘宋殊眠。
先前他还觉着奇怪,什么人能叫谢琼婴咽下了这口气来。如今见了宋殊眠才知道,若换他他也不吭声了。
谢琼婴看到杜鹤安那副表情,只白了他一眼,便把宋殊眠的脑袋按了回去。
杜鹤安见他这副模样,鄙夷道:“你怎生这样小气,瞧还不让瞧上一眼了。”
“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不过中人之姿罢了,有甚好瞧的。”
中人之姿??况没甚好瞧还藏着掖着不肯给人看了,杜鹤安见他说这样虚伪的话,张口就要反驳。
旁边杜嘉乐先前见过几回谢琼婴,生怕二人在大街上争了起来,只趁着杜鹤安还未开口之际对谢琼婴见了礼,“谢哥哥好。”
杜嘉乐十五年岁,这会穿着鹅黄襦裙,少女模样,长发披肩,身量不高,眉眼之间间与杜鹤安生得有一二分相像。
谢琼婴认得杜嘉乐,先前杜鹤安在外头浑耍不归家,都是她来拉人的。
因着是杜鹤安的缘故,便将她当作妹妹看待,见她出了声打招呼,也笑着应了。
宋殊眠安安静静坐在车里头听着几人闲话,也不吭声,本以为快要结束了之时,听得外头杜鹤安说道:“我都还未曾同嫂子见过面,可曾用过晚膳了,一起去吃呗?”
宋殊眠叫嫂子这一称呼激得一身鸡皮疙瘩,哪哪都觉得不适应。
见谢琼婴从车窗那边探回了身来看她,像是在询问自己的意见。二人这才第一回 见面,杜鹤安都这样子说了自己又哪里好意思拒绝,只能是点了点头。
四人一上了星月楼,这是京都当众最一家出了名的酒楼,有百年的历史,在前几个朝代就在,一直屹立至今。
店小二见到几人穿着打扮,便知非富即贵,赶忙迎了上来将人引去了二楼雅间之中。
方才宋殊眠同杜鹤安打了个照面算是认过,这会他便在前头一直扯着谢琼婴说话,而宋殊眠则跟杜嘉乐走在后头。宋殊眠看着杜嘉乐年纪尚小,怯生生的模样,方才听他唤谢琼婴“谢哥哥”,想来便是杜鹤安的妹妹。想着自己终归是年长一些,便主动同她说起了话来,“妹妹怎样称呼?”
杜嘉乐未想宋殊眠主动问起她的话来,她的性子腼腆,见此只是回道:“嫂嫂好,唤我嘉乐就行。”
宋殊眠点了点头,对杜嘉乐说道:“你喊我殊眠就好了,喊嫂嫂总觉得是怪怪的。”
杜嘉乐如今十五年岁,观宋殊眠长相便知道其年纪断不会大自己多少,这样子喊嫂嫂还确实挺奇怪的。
虽然谢琼婴和自家哥哥玩得好,且在她的面前也未曾耍过什么脸色。但因着他出身显贵,眼神中那股子淡漠像是看谁都是看不上眼,即便知道他不曾瞧不起自己和哥哥,但杜嘉乐打心眼里有些怵他。
她心思细腻,观宋殊眠的举止便晓得她也是有些怵着自己这位郎君的。
两人走在了一起竟生出了一种惺惺相惜之情。
杜嘉乐比宋殊眠矮上一些,她微微仰头看着宋殊眠认真问道:“直呼嫂嫂名讳可不成,我唤三公子哥哥,那唤嫂嫂姐姐可成?”
宋殊眠看着杜鹤安那副浑不吝的模样,倒是没想到杜嘉乐竟然这样重规矩,活像个小大人,她愈发觉得杜嘉乐有趣可爱,笑了笑说道:“成。”
雅间内摆着一张四方红木桌,杜鹤安和谢琼婴面对面而坐,宋殊眠的对面自然就是杜嘉乐了。
店小二递上了菜单,谢琼婴看着随便点了几盘菜,又将单子递给了宋殊眠。谢琼婴其实点的差不多了,但因着杜嘉乐在,知晓她定然不好意思点菜,宋殊眠便点了些许姑娘爱吃的甜品。
宋殊眠将菜单本要将菜单递给杜鹤安,只见他摆了摆手说道:“我吃啥都成。”转头对店小二问道:“店里可有什么好酒?”
店小二虾腰垂眉道:“近来时兴从绍兴府那处传来的一酒,名珍珠泉,尝过的客人都说是不错的,几位贵客可要尝尝?”
杜鹤安说道:“可以,就这个吧。”
点完了菜店小二便离开了这处。
几人的丫鬟都候在了屋外头,宋殊眠想要端起茶壶替三人倒水,却见对面的杜嘉乐说道:“姐姐我来吧。”
宋殊眠不知道杜家的情况,不免愣了愣,她原先只是以为杜嘉乐性子腼腆,但端茶倒水这事,没她这个伺候了别人几年的功底也是意识不到的,这杜嘉乐多少也是个嫡小姐,为何会是这样的性子?
她觉得奇怪些许奇怪,只是对她摇了摇头,说道:“没事,我来就好了。”
谢琼婴这种向来叫人伺候的大爷哪里知晓其中门道,打趣道:“不就是倒个水吗?怎么还抢起来了。”
宋殊眠没理会他,只是自顾自地倒起了水。
一旁的杜鹤安突然神秘兮兮地对谢琼婴说道:“你可晓得,徐彦舟他娘最近和首辅夫人走得可近了,前些日子里头还有不少的人瞧见他们一同去京郊山上的寺庙里头烧香拜佛,你说莫不是徐彦舟要和闻家结亲了?”
徐家和闻家结亲?提及徐家宋殊眠难免会多想。
宋殊眠记得徐家和闻家先前是有些许交集,徐彦舟也算是那位闻首辅的学生。但那两位夫人也还未好到一同出游上香的地步,无风不起浪,这样看来背后确实应当有些说法。徐彦舟今二十一的年岁,也确实是到了成婚的年纪......
宋殊眠听到这话脸上没什么神情,然倒完了茶水之后抬头撇见左右那两人正直勾勾地在看着自己。
得了,原来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呢。
第二十三章
杜鹤安先前早就觉得宋殊眠和徐彦舟之间有些什么,虽然宋殊眠嫁给了谢琼婴也是倒霉,但杜鹤安是谢琼婴的兄弟朋友自然为他着想。
方才见得谢琼婴对宋殊眠还挺上心的样子,但杜鹤安只怕那宋殊眠的心中还放不下徐彦舟,才故意在其面前提及此事试探一番。
这会杜鹤安正满脸玩味地看着宋殊眠,想从她的脸上找出一丝不对劲来。而旁边的谢琼婴虽脸上未有什么表情,但眼中的探寻意味却是十足的明显。
宋殊眠见到二人此等神情,便知道那杜鹤安是故意提及徐彦舟的婚事,他不过是想试探自己一番,试探自己对徐彦舟还有没有什么情谊。
她倒是没想到这穿得花花绿绿的公子心却这样的黑。
好在宋殊眠只也在心里头想,面上却未露出什么情绪来。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店小二就端上了菜来,那杜鹤安见此宋殊眠如此便也转开了话头,对谢琼婴问道:“你最近可见得了明瑞?”
明瑞是赵承轩的字。说起赵承轩来,谢琼婴才发觉自上一回同他出来钓鱼之后便是见不得人了,他摇了摇头道:“许是又被他家里头的哥哥管着了。”
说起赵承轩的哥哥来,那杜鹤安便有了一肚子的牢骚。
赵承轩是庶子,而他的那位兄长赵承恩是国子监赵祭酒的嫡长子。赵承恩这人深深遗传他那任国子监祭酒父亲的刻板守规,平日里头一肚子孔孟之礼,说起话来也是酸不溜丢。那何祭酒都放任赵承轩不管了,偏偏这位大哥把人管得死死的了,比爹还更像爹。
杜鹤安嫌弃地说道:“什么臭毛病这样爱管人,不就是仗着个嫡长子的名头欺负人吗?明瑞在外头如何同他有何关系?我看他是在家里也犯了那官瘾,不骂人不管人就是浑身难受。”
赵承恩如今任职户科都给事,专门负责监督检举一职,虽官品不高只正七品,然因其职权的特殊性,负责监察着户部,又独立户部,其手上的权力不小,平日里头也可以和高级官员们一同商讨国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