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小心,撞进一对漆黑幽深的眼眸里。
眉目似雪的郎君凝视着她片刻,敛衽见礼,“裴季泽,见过娘子。”
明明知晓他是在做戏,谢柔嘉听着那句“娘子”,却不由自主地红了面颊。
在场诸人皆听说过安乐公主骄纵跋扈的名声,却不曾想她生得这样美貌,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尤其是这副不胜娇羞的模样,哪里有半点骄纵跋扈的影子。
一时之间,青庐帐内鸦雀无声,有几个年少的男傧相甚至红了脸。
一旁最善察言观色的裴少旻见公主嫂嫂被人瞧得眼底浮现出一抹愠色,正欲打圆场,突然听到自家哥哥道:“都去前头吃酒吧。”
他愣住。
这是刚成婚,就护上了?
哥哥,是喜欢嫂嫂的吧。
那么那个花魁娘子究竟怎么回事儿?
人群终于散去,待门关上后,累了一整日的谢柔嘉吃了些东西后,便先去沐浴。
沐浴过后,她拿了本书坐在榻上。
文鸢见她半晌没有翻页,也不知想些什么,雪白的面颊绯红一片,正欲说话,突然听到她吩咐,“去拿些酒来。”
一旁的黛黛忙拿了酒来。
她向来酒量浅,文鸢提醒她,“公主小酌两杯即可。”
她并没说话,倒也没有急着吃,只慢慢地转动着酒杯,时不时抿一口,也不知在想什么。
渐渐地,月亮升至树梢。
文鸢悄悄地吩咐黛黛,“你去外头迎一迎驸马。”
黛黛连应了声“是”,赶紧跑出去。她才行至月门处,远远地就瞧见驸马正朝这边来,心里一喜,忙迎上前去,谁知驸马的侍从突然追过来,在驸马耳边耳语几句后。
面色有些不大好看的驸马沉默良久,吩咐她回去告诉公主,自己可能晚一会儿回去。
黛黛见他真就掉头走了,一听就傻眼,赶紧回去将此事告知文鸢。
文鸢望着高悬在苍穹的皎洁月光,心里不免有些烦躁。
新婚之夜就这样,以后可还得了?
这时屋里的黛黛出来,急道:“公主醉了。”
文鸢闻言,忙回屋里,果然见自家公主人已经醉趴在桌上。
她忙与黛黛将人扶到床上躺下,待安置妥当后,吩咐一众婢女,“若是明儿公主问起,就说驸马早早就回来。若是谁敢泄露半个字,即刻发卖!”
公主酒后不记事,只要驸马能在公主酒醒前醒来,这事儿就能糊弄过去。
只是眼看着案上的蜡烛一寸寸矮下去,驸马还未归,心焦不已的文鸢正欲派人再去寻一寻,帐内突然传来公主唤人“拿酒”的声音。
文鸢连忙去外间斟茶。
刚刚斟满,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一袭绯红礼服,眉目清冷似雪的男子出现在房门外。
谢天谢地,驸马终于回来。
不由地松一口气的文鸢忙上前行礼。
他听着内室的动静,道:“下去吧,我来服侍殿下。”
文鸢应了声“是”。
临出门前她瞥了一眼案上的龙凤蜡烛。
都燃了一半……
裴季泽入帐时,衾被里只露出一张粉白脸颊的少女不知何时醒来。
她拿着一对雾蒙蒙的眼睛望着他,眼神有些迷惘,“小泽几时来的?”
“刚来。”他上前将她搀扶起来,杯子递到她嘴边。
她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抱怨,“这酒不行,里头掺的全是水。葵姐的女儿红极好,等回长安,我带你去吃。”
他应了声“好”,“可还要?”
她“嗯”了一声。
一连吃了好几杯,才抬起眼睛望着他,“你来瞧我,怎不提前通知我?”
他沉默片刻,道:“就是路过,顺便来瞧瞧。”
醉意氤氲的新娘子笑,“小泽来瞧我,我很高兴,只是我方才打了一场丈,满身都是血,你一向爱洁,快离我远些,别沾到你身上。”
说着要坐起来,身子却不听使唤,泥鳅似地向后仰去,却被一条强而有力的胳膊圈住腰。
挣动间,少女身上的胭脂色寝衣滑落,露出半个雪白香肩。
她浑然未觉,顺势趴在他怀里,在他脖颈嗅了嗅,不解,“小泽身上好苦。”
他偏过脸去,喉结微微滚动,“可打赢了?”
“打赢了!”她弯着眼睫笑,“我把从前欺负人的劲儿,全部使到他们身上去,待明日一早,我带你去瞧瞧我的战利品!”
他道了一声“好”,要扶她躺下。
可她好久不曾见他,不舍得睡,赖在他怀里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只听见他句句都说“好”。
她听累那个“好”字,抬起纤长浓密的眼睫怔怔望着他,“有一句话我一直想要问问小泽。小泽,这两年在长安过得好吗?”
面容有些模糊的男人久久没有作声。
就在她快要睡着时,听到他淡淡地说了句“不好。”
“为何?”她努力地睁开眼睛望着他。
他不答,轻抚着她的面颊,“殿下醉了。”
“我没醉!”
她抬起手,涂了丹蔻的指尖抚摸着他那对笑起来风流多情的眼,难得娇气,“小泽靠近些,我告诉小泽一个秘密。”
他一时没动。
她不满,“快些!”
他微微俯下身,将自己的耳朵送到她唇边。
眼睫微微湿润的少女圈着他的脖颈,在他耳边呵气如兰,“知晓小泽过得不好,我也就放心了。小泽不晓得,这些年我心里,恨极了你……”
说完这句话,她张嘴咬了上去。
她在朔方等了他两年,七百多个日日夜夜。
早就想这么做了。
作者有话说:
小裴:新婚当晚,被老婆标记。
柔柔公主:呵!
盼他们成婚盼很久了,忍不住提前更新,含泪求评!
终于结婚了,吼吼吼!
文鸢:打工人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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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季泽哄了许久,才将自己的耳朵解救出来。
醉得不省人事的少女轻声呢喃着“小泽”,晶莹的泪珠顺着洇红的眼角流入乌黑的鬓发
裴季泽伸出洁白的指尖替她擦泪。
可她的眼泪好似擦不完,打湿了乌黑的鬓发。
裴季泽伸出指尖轻轻抚摸着她哭过后像是涂了胭脂的唇,缓缓地俯下身去。
就在他的吻即将落在她唇上时,他猛地抬起头来,急促地喘息着,漆黑的眼睛里流露出浓浓的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俯下身去。
只不过,这一回,他的唇落在她雪白的脖颈,吮吻着她柔嫩的肌肤。
床上的少女无意识地嘤咛一声,伸手去推他。
眼底欲望翻涌的男人一把抓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愈发用力地吮吻。
“小泽,别咬,疼……”
她抽噎着,在他怀里不安地扭动。
隔壁耳房守夜的两个婢女正打瞌睡,突然听到新房里传来女子饮泣的声音,像是在叫疼。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看到笑意。
原本还以为驸马今夜回来那么晚不会圆房,没想到竟成了。
隔壁屋子的动静大约持续两刻钟,终于停下来。
很快地,屋子里铃铛被摇响。女使们忙过去等候差遣,只听帐内传来驸马低哑的嗓音,“备水。”
大约过了半刻钟的功夫,两名健壮的女使抬着一桶水入了屋子。
才搁下木桶,大红的床帐被人掀开。
两名女使偷偷觑了一眼,只瞧着一条雪白细长的胳膊搭在铺了大红褥子的床沿上。
“出去吧,”驸马哑声道:“这里不用你们服侍。”
女使们忙应了“是”,瞧瞧地退了出去。
待外头的门关上,床帐被人掀开,衣衫整齐的裴季泽自里头出来。
而床榻上的少女此刻睡得正香。
他自枕头下摸出一把匕首,滑破自己的手指。
顿时,血珠子争先恐后冒了出来。
“小泽!”
谢柔嘉猛地惊醒,入眼的是绣了百子千孙图的大红帐顶。
原来是做梦。
昨夜,她竟然梦见裴季泽去朔方看自己。
这也就罢了,她竟咬了他。
真是荒唐!
“殿下,您醒了?”
一只雪白的手掀来床帐,一丝光亮投进帐内来。
迷蒙着眼睛的少女环顾四周,茫然,“这是哪儿?”
文鸢道: “这是驸马的卧房。”
谢柔嘉捂着微微有些疼的眼睛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起来昨日自己大婚。
她见裴季泽不在,问:“昨夜驸马几时回来?”
文鸢眼底闪过一抹慌乱。
不过她很快镇定下来,道:“昨夜驸马早早就回来,天不亮就起了。”
倒是起得挺早。
谢柔嘉心想如此也好,免得瞧见他尴尬。
文鸢见她信了,心底松了一口气,忙道:“今日头一回见舅姑,不宜去得太晚。”
文鸢忙服侍她起床。
外间听到动静的侍女适时掌灯。
暗沉沉的屋子里顿时亮堂起来。
文鸢的眸光落在谢柔嘉的脖颈上,顿时愣住。
只见她雪颈左侧与耳后有好几处红痕。
就像是被人吻的。
公主昨夜与驸马洞房了?
她正愣神,只听公主问道:“你这样瞧我做什么?”
文鸢忙收回视线,摇头,“没什么。”
这时黛黛领着一群侍女鱼贯。
她也瞧见谢柔嘉雪颈处的痕迹,不解,“公主这儿怎么了?”
谢柔嘉伸出指尖摸了摸,迟疑,“蚊子咬的吧?”
总不可能是裴季泽趁她睡着,偷偷咬的。
“驸马家里的蚊子嘴巴真大。”黛黛啧啧两声,“可要拿脂粉遮一遮?”
谢柔嘉又对镜照了照,“还是擦些药,估计下午就好了。”
一旁的文鸢又有些不肯定两人究竟有没有圆房。
她趁着公主盥洗的功夫,折返回内室。
掀开衾被一瞧,只见床铺上铺陈的雪白丝帕上,有一抹深红的血痕。
梅花似的秾艳。
文鸢愣住。
公主昨夜与驸马真圆房了?
她来不及多想,将元帕搁进一小锦盒内,匆忙出了内室。
这会儿已经盥洗好的谢柔嘉正在挑今日要穿的衣裳。
挑来挑去,指着其中一件扶光色齐胸襦裙,“就它吧。”
她其实平日里偏好鲜艳的眼色,这样淡的颜色平日里甚少穿,只是今日要见舅姑,倒也不必太过张扬。
不过她本就肤白,这件柔软淡雅的颜色上身,比平日里少了几分盛气凌人的美艳,多了几分娇嫩可爱。
黛黛眼底闪过一抹惊艳之色,“公主穿什么都好看!”
谢柔嘉倒也极为满意。
黛黛问:“公主今日想要梳什么发髻?”
又开始犯困的谢柔嘉打了个哈欠,“看着办就行。”
她正昏昏欲睡,镜子里不知何时出现一抹绯红的身影。
乌的眉,雪的肤,红的唇。
他静静地端坐在轮椅里,洁白修长的指骨穿过儿茶柔软的皮毛,那对敛着的含情眸似在通过镜子看她。
可定睛一瞧,又像似未看她。
这时,正在替她戴耳珰的黛黛突然笑出声来。
不只是黛黛,屋子里的婢女都在偷笑,甚至就连文元都眼含笑意。
谢柔嘉正奇怪他们在笑什么,眸光落在他耳朵上,顿时愣住。
只见他左耳耳珠上有一圈齿痕。
咬他的人必定是与他有仇,都咬出血来。
谢柔嘉偷偷问文鸢,“他昨夜回来时耳朵上可有咬痕?”
文鸢摇头,“并无。”
谢柔嘉随即想到那个梦。
该不会是她咬的吧?
正愣神,黛黛这时已经替她梳好发髻。
这时裴季泽把儿茶搁到地板上,温声道:“走吧。”
两人在一众侍婢的簇拥下朝正院走去。
此刻时辰尚早,天微微透出曦光。
一路行去,亭台楼阁,假山水榭,花草扶疏,皆笼在薄薄的雾气当中,如同琼林仙境一般。
只是一切都透露着焕然一新的气息,显然是重新被休整过。
想来当日裴府被查抄时,里头必然发生过血流成河的场面。
裴氏一族无故蒙冤,至今仍是待罪之身。
裴季泽为权势不得不放弃心爱的女子,想来心中不知藏了多少恨意。
只是她不理解的是,他明知自己并不受父亲宠爱,为何还要主动尚公主?
正百思不得其解,突然听到裴季泽问:“殿下可还记得我们的院子在哪个方向?”
谢柔嘉哪里有心思记这个。
他像是瞧出来,道:“不记得没关系,微臣带着殿下多走几回,殿下总会记得咱们的院子在哪儿。”
谢柔嘉心想等驸马府修葺好,她立刻就搬走,谁要记得他住在何处。
思及此,她的眸光又不自觉落在他耳朵上清晰可见的齿痕上,瞥了一眼锦书,“本宫来推驸马。”
锦书连忙让出位置。
跟随的人意识到两人有话说,也都特地拉下几步。
谢柔嘉推着裴季泽向前走了约一射之地,淡淡开口:“我昨夜醉酒可与驸马说了什么?”
若不然好端端咬他做什么?
裴季泽道:“殿下同微臣说了许多的话。”
她心里咯噔一下,“比如?”
话音刚落,端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突然回头看向她。
他个子生得高,即便是坐在轮椅中,个头与她差距也并不是特别大。
谢柔嘉两年来还是头一回距离他这样近。
她甚至可以清晰地瞧见他的睫毛。
他的睫毛生得极长,又浓又密,眸光潋滟,看谁都好似很深情。
谢柔嘉想要躲开他的视线,可又觉得自己心虚,于是迎上他的眸光。
他反倒收回视线,“殿下说瞧见微臣如今过得好就放心了。”
谢柔嘉想也不想反驳,“绝不可能!”
她这个人一向小心眼,裴季泽过得不好,她也未必见得高兴。
可若是裴季泽真比自己过得好,她必定如鲠在喉。
裴季泽的眸光落在她绯红耳珠下的那抹暧昧红痕上,喉结滚了一滚,“既然殿下觉得不可能,又为何要救我?”
像是被人窥探心中秘密的少女瞪着他,“我不是说过,我那是为报裴叔叔的救命之恩!”
他并未再言语。
谢柔嘉见从他嘴里问不出实话来,也懒得再追问,想要叫锦书来推他,可是锦书已经落在队伍的最后。
她想直接将他丢到这里算了,可看着他的耳朵,又有些理亏在,只好推着他继续向前走。
约行了两刻钟的功夫,一行人终于来到裴季泽父母所居住的正院。
还未进去,远远地她便瞧见裴家一大家子都侯在外头。
老老少少聚在一块,乌泱泱的,就跟开清谈会似的。
为首的一长须中年男人,正是裴季泽的父亲,前任兵部尚书裴滨。
他身旁站着一年约三十出头,长相温婉可人的妇人应是他的续弦。
至于其他的,大多她都不太认识。
不就随便地成个婚,怎要见这样多的人?
一贯不喜欢与人打交道,尤其还是与长辈打交道的谢柔嘉萌生退意。
左右外人一向认为她骄纵任性,此刻就算是掉头就走,想必也正常。
她欲走,突然有人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
是裴季泽。
“别怕。”
他轻声道。
谁怕了!
她堂堂一国嫡公主有什么好怕的!
原本想要临阵脱逃的谢柔嘉定了定心神,向前走去。
作者有话说:
傲娇柔柔:呵,这天底下有本宫怕的人?
腹黑小裴:她好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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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家各房的人天不亮就在院子里恭候安乐公主大驾。
按道理来说,新妇敬茶,并不需要其他各房的人一大早过来观礼。
只是乐公主身份贵重,再加上又是裴氏一族的救命恩人,自然不同些。
不过安乐公主在长安是出了名的骄纵跋扈,心里感激是一回事,与她同一屋檐下相处又是一回事。
尤其是作为公主婆婆的裴夫人最为忧虑。
旁人倒也罢了,今日见一面,若是不好相处,以后避开就是,可她这个继婆婆避无可避。
她心里正忐忑不安,这时只见自己的继子与光华灼灼不可逼视的新妇在一众婢女仆妇的簇拥下入了院子。
近了,她上前一步正要说话,眸光落对方雪颈上斑驳暧昧的红痕上,一时愣住。
就在昨夜,她瞧见自己的继子趁夜出了门,原本还担心两个人必定会闹起来,担心得一夜未睡。没想到两人非但没有吵闹,反而圆房。
她原本悬着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眼底流露出喜色。
无论如何,能圆房便是好事!
其他诸人自然也瞧见。
任谁也没有想到外人眼里克己复礼,端方自持的君子新婚之夜会如今不懂得节制。
一些面皮薄的当场红了脸,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不过见到他二人圆房,心底都很高兴,唯有裴滨打量着自己的儿子,面色极其难看。
裴季泽向他微微摇头,神色自若地向谢柔嘉介绍家里各房的长辈。
众人这才瞧见公主面上已经不大好看,忙收回视线敛衽见礼。
谢柔嘉矜持颔首,“不必多礼。”
众人见她没有怪罪自己失礼,心里不禁松一口气,簇拥着一对新人入屋敬茶。
谢柔嘉是君,自然无需下跪,只是微微屈膝,以示尊重。
裴季泽既然尚公主,亦是如此。
两人敬完茶后,裴夫人将自己准备的见面礼交给谢柔嘉。
谢柔嘉道谢过后,一旁的文鸢立刻捧着一半尺长的金线匣子上前。
裴夫人打开一瞧,竟是一方帕子。
帕子所用的材质对于他们这等人家倒也不难寻,难得的竟是双面绣。
她爱不释手地拿在手里,紧绷的态度松弛下来,言语中多了一些对晚辈的喜爱,“公主实在是有心了。”
谢柔嘉闻言,心中生出微妙的感觉。
成婚前,阿娘同她说,两个人成婚过一辈子,总要学会与他家人好好相处。他母亲喜欢你,自然就会处处帮着你。
裴夫人虽不是裴季泽的生母,却是他嫡亲的姨母。
裴季泽七岁上时,本就身子不大好的亲生母亲因难产而亡。
后来因为刚出生的幼弟需要照顾,于是外租家就做主将最小的女儿,当时暂住在裴家的幼女给裴滨做了续弦。
虽不是生母,可到底是有着血缘关系。
为此,婚礼前的半个月,阿娘与嫂嫂还特地举办了一场宴会,名为赏花,实则是从其他贵妇口中打听裴夫人的喜好与性情。
不仅如此,嫂嫂特地替她绣了这样一副绣品,叫她拿来送给裴夫人。
新妇头一回见舅姑,一般都是送自己亲手所绣的绣品,以此来表明自己的孝心。
谢柔嘉不肯送。
从小到大都是旁人讨好她的份儿,断然没有反过来讨好旁人的道理。
更何况全长安的人恐怕都知晓她不会做女工。
裴夫人既然喜欢刺绣,必定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嫂嫂的手笔。
阿娘却骂她傻,“你嫂嫂难道不知裴夫人能认出是太子妃的绣品?这是明晃晃的在替你撑腰。你别的事情聪明,可在这些人情世故上却连你嫂嫂半个手指头都及不上。”
谢柔嘉只好收下。
却不曾想,裴夫人竟这样喜欢。
一向倨傲的公主矜持颔首,“阿家喜欢就好。”
敬茶礼结束后。
裴家各房的平辈与后辈一一上前向她见礼。
裴氏一族是吴中著姓,世家大族,裴季泽属于嫡系三房。
不过托她父亲的福气,裴氏一族除却裴季泽以外,所有人都被逐回原藉。今日能瞧见这么多的裴家人,也全是她与裴季泽成婚的缘故。
其他几房的人她倒是没在意,倒是裴季泽的同胞弟弟,排行第五的裴少旻上前见礼时,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他尚不及弱冠,与裴季泽模样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对含情眼,好似含了一汪清泉,天生一副讨人喜欢的好模样。
他弯着眼睛笑,“见过公主嫂嫂。”
谢柔嘉微微颔首,才将见面礼赠与他,一眉心点了一颗朱砂痣,约三四岁大小,生得清秀可人的小女孩就紧跟着上前。
她像模像样的行了一礼,“阿念见过公主嫂嫂。”
正是谢柔嘉的小姑子,继氏裴夫人唯一所出的女儿裴念。
不待谢柔嘉开口,她拿着一对乌黑鎏金的眼珠子望着她,“公主嫂嫂生得真好看。”
谢柔嘉虽有妹妹,可都十分地疏远。
她还是头一回见到嘴巴这么甜的小姑娘,亲自将一枚金锁挂到她脖子上,“阿念也极好看。”
不过是一句客套话,谁知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扬起圆润的下巴,奶声奶气,“阿耶说了,在他心里,阿念是长安第一美人。”
在场的人皆被她逗笑。
谢柔嘉忍不住望向裴滨。
只见朝堂上一向严肃的男人眼神温柔地看向自己的女儿。
这样的慈父眼神,谢柔嘉一辈子不曾体会过。
她正走神,突然有人握了握他的手。
又是裴季泽!
目不斜视的男人正低头听阿念说话,手却牢牢抓住她不放。
也不知昨夜自己究竟与他说了什么,一夜过去,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当真是讨厌!
待见过裴家所有人后,裴夫人开始张罗着用早饭。
众人落座后,阿念却不肯与母亲坐在一块,巴巴望着谢柔嘉,“阿念要与公主嫂嫂一块坐,可以吗?”
谢柔嘉颔首,“准。”
阿念朝众人得意的做一个鬼脸,跑到谢柔嘉的食案旁,往她怀里钻。
裴夫人忙呵斥道:“阿念不许胡闹!”
说完,又十分抱歉地看向谢柔嘉,“阿念有些人来疯,请公主恕罪。”
在场其他人亦都十分地紧张,生怕公主当场发作。
谁知传闻中骄纵的公主只是摸摸阿念的头,“无妨。”
在场原本提着一颗心的裴家人见她倒没动怒,也都松了一口气。
看来,公主倒不像传闻中那样难相处。
阿念到底是个孩子,话也极多,非要与谢柔嘉说悄悄话。
谢柔嘉唯一打过交道的孩子就是自己的侄子,可自己的侄子莫说向阿念这样撒娇,就是在他脸上亲一口,他都要红着脸在那儿给她讲半天的大道理。
她正不知如何是好,一旁的裴季泽伸手将怀里的小娃娃抱走,“公主嫂嫂要用饭,三哥哥喂。”
他的嗓音本就低沉好听,这句“公主嫂嫂”说得又轻又软。
谢柔嘉忍不住觑了他一眼。
眉目似雪的郎君正温柔体贴地将一方帕子垫在阿念的下巴,似察觉到她的眸光,突然偏过脸来看她。
谢柔嘉立刻收回视线,举箸用饭。
众人见她动筷子,方开动。
厅内一时间鸦雀无声,只有箸偶尔碰到碗碟的轻微声响。
突然,阿念“啊”的一声,“三哥哥耳朵怎被人咬了?”
谢柔嘉手一顿,才夹起来的鹌鹑蛋咕噜滚到食案上。
坐在裴季泽下首的裴少旻“扑哧”一声笑出来。
其他人想笑又不敢笑。
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阿念又看向谢柔嘉:“公主嫂嫂也被人咬了吗?”
明明是蚊子咬的!
都是裴季泽不好,谁叫他家的蚊子嘴巴那么大!
故作淡定的谢柔嘉又重新去夹碟子里的鹌鹑蛋,可手抖得厉害,夹了好几次都没能夹起来。
这时一枚鹌鹑蛋落在她碟子里。
谢柔嘉瞥了一眼裴季泽,正想夹到一旁去,一抬眼撞见裴夫人正望着她。
她一脸关切,“可是不合公主胃口?”
谢柔嘉摇头,“极好。”
她似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话虽如此,仍直勾勾望着谢柔嘉。
出于礼貌,谢柔嘉只好将鹌鹑蛋送入口中。
裴夫人微微一笑,看向自己的夫君,却见他眉头紧皱,看着不大高兴的模样。
她低声问:“可是今日的菜不合胃口?”
裴滨摇头,却没有什么胃口用饭,只盯着自己的儿子瞧。
他一味地照顾着自己的妻子与妹妹,自己反倒不曾吃什么。
裴滨打量着已经许久不曾那么高兴的儿子,在心底长长地叹一口气。
早饭结束后,裴季泽与家中男子去了书房内议事。
裴夫人则邀请谢柔嘉与一众女眷去了一旁的花厅吃茶。
闲聊几句后,一个圆脸丰腴的中年妇人不知怎么就说起不日回姑苏一事。说着说着,眼圈红了。
谢柔嘉认出她是大房伯母儿孙氏,她的儿子裴伯兆原本是一方刺史。
裴氏一族如今仍是带罪之身,如今大婚已过,他们这些来观礼的人自然都要回姑苏待命,无事不可随意出入姑苏。
谢柔嘉见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分明是想要求她向父亲求情。
按道理来说,裴家在事上确实无辜,只是太子哥哥为此事与父亲已经起了几回争执都未能赦免裴家,说明此事非常棘手。
没有把握的事情,谢柔嘉从不轻易应承。
她一时没有作声,原本热闹的屋子一时寂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