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钰没有作声。
好一会儿,红着脸道:“小生在家中,我阿娘也是这样待我阿耶。想来亲近之人便是如此,倒也没什么不妥。”
此子竟然拿安乐公主与自己比作自己的父母,只怕不是个傻子都听出他的心思。
锦书气急,“你知不知那是——”
裴季泽斜睨他一眼。
他有些不甘心地闭上嘴。
不明所以的崔钰望向裴季泽,眼神里流露出羡慕,“小生若是有裴先生一半聪明就好了,这样小谢就会更喜欢同我玩。”
裴季泽并未说话。
锦书却道:“我瞧崔公子聪明得很。”
崔钰不解,“何意?”
锦书忍不住出言讥讽,“其实崔公子哪里还要我们公子指点,直接去求谢公子,叫他求到公主跟前,这样莫说国子监,恐怕翰林院也入得。”
崔钰闻言皱眉,“小生若有本事便自己考进去,若没本事不读便是,怎能如此,叫小谢瞧我不起!”
锦书瞬间没了脾气。
眼前之人虽呆,却是个心思单纯之人,难怪一向傲慢的安乐公主也当他是朋友。
不过,公主该不会瞧上他吧?
别闲居。
文鸢一见谢柔嘉回来,连忙迎上前。
又见她今日心情似乎格外好,想起昨晚裴公子特地派人来,说是公主会在寺庙过夜。
她心中好奇,“公主可是与裴公子重归于好?”
谢柔嘉想了想,将遇见裴季泽之后的所有事情与她详说一遍,末了,问:“你说,他究竟是何意?”
文鸢知晓这三年来她心底从未放下过裴侍从,沉思片刻,道:“公主若是想知,不如直接问问裴侍从?”
谢柔嘉沉默良久,问:“他上回送的土产呢?拿来给我瞧瞧。”
文鸢忙派人去取。
所有的东西都搁在一个檀木箱笼里。
谢柔嘉还在想着裴季泽老家究竟有什么土产,谁知打开一看,登时愣住。
里头装的几乎都是药。
且上头还详细地说明那些药的作用与用法。
字迹非常漂亮。
是裴季泽所书。
文鸢忍不住感慨,“裴侍从嘴上没说,心里还是记挂着公主膝盖处的伤。”
谢柔嘉望着那些药,道:“你命人去香积寺走一趟。”
文鸢问:“可是要请裴侍从过来?”
谢柔嘉摇头,“我有些嘴馋,弄些糕点过来尝尝。”
公主一向嘴刁,寺庙的糕点能有多好吃?
文鸢心里犯嘀咕,正要着人去办,又被殿下叫住。
“顺便查一查前日下午,裴侍从的马车可有出寺庙?”
她倒要瞧瞧,是不是自己所猜想的那般。
香积寺距离庄园并不算太远,半个时辰后,庄园的仆从提着糕点回来。
还是热的。
同文鸢想的一样,不过是一些红豆糕,绿豆糕之类的普通糕点。
谢柔嘉望着摆满桌子上的糕点,“全部在这儿了?”
那仆从应了声“是”。
谢柔嘉拿起一块绿豆糕尝了一口,随即皱眉。
黛黛见状,忙拿了痰盂递到她面前。
她将口中干涩的糕点吐到痰盂里。
与那日吃的简直是天差地别。
文鸢又道:“已经仔细询问过,裴侍从的马车除却公主回来那日,并未出过寺庙。”
谢柔嘉闻言,吩咐,“备马,我要出门去。”
文鸢担忧,“外头瞧着天气不好,像是要下雨,不如备马车?”
“就要马!”
谢柔嘉用指甲轻轻划着红漆桌面,眼睫轻颤,“下雨才好,下雨他便有理由留我。”
只要他再主动留她一回,她定要问问他究竟是何意!
为何要为她细心体贴地准备那些药?
为何要提前准备她爱吃的糕点?
又为何要借故留她过夜?
有些话她憋了三年,这回一定要问清楚!
别闲居距离香积寺策马需要两刻钟的功夫。
一路心情激荡的谢柔嘉出门时已经是乌云密布,等到在裴季泽所居禅院禅院门口时,天空已经飘起雨丝。
院子里静悄悄在,只有几只野猫躲在廊庑下避雨。
锦书正坐在廊庑下,见她来,眼神里闪过一抹惊慌,忙要说话,被她制止。
谢柔嘉定了定心神,缓步行到门口,抬手正欲敲门,突然听到里头传来一阴柔的嗓音。
像是小黄门的声音。
谢柔嘉往里头瞧了一眼,待听到里面的谈话,一颗滚烫的心瞬间跌入谷底。
作者有话说:
含泪求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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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一声雷响,倾盆大雨瓢泼而至。
文鸢望着外面快要将白昼下成黑夜的大雨,心里十分的不安。
上一回这样,还是公主远走朔方时。
她实在坐不住,拿了把伞出府。
天都快要黑透,也不见人回来,文鸢心急如焚地举目四望,远远地,瞧见田埂上走来一匹高头骏马。
是公主的马!
近了,文鸢才发现,出门时还好好的女子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全身都在滴水。
文鸢忙把她扶下马,哽咽,“公主不是去见裴侍从,怎弄成这样?”
眼神空洞的少女像是才回过神来,“这些年我在朔方时,常常在想,也许他当初有不得已的苦衷。只要他肯来瞧我一眼,我立刻就原谅他。我等了两年多,可他一回没有来,连封信都不曾写给我……”
“那日我在太液池同他说,我是为裴叔叔。我只是不想叫他觉得,因为救命之恩,而觉得亏欠于我。”
“我一直觉得,他只是不再喜欢我,不喜欢一个人没有错。”
“可我却没想过,人会变的,不只是感情。”
说完这句话,身子冰凉的少女倒在她怀里。
文鸢急道:“快回宫请太医!”
“请皇后殿下宽心,公主只是淋雨感染风寒,并无大碍。”
“她梦里总是嚷着腿疼,可有法子医治?”
“公主上回伤了膝盖,雨雪天气注意保暖全年无休更新腾讯群好,奇留六捂灵八爸二捂,若是实在疼得厉害,若是严重时可佐以针灸。”
“我把她托给你照顾,两年前你没把人看住,叫她跑出宫去。如今回来,竟也由着她胡来!”
“都是奴婢没照顾好公主,请皇后殿下责罚!”
“……”
睡得昏昏沉沉的谢柔嘉缓缓地睁开眼睫,眸光停留在那抹正在训人,一袭红衣的高挑身影上。
正出神,她突然气势汹汹地朝床边走来。
谢柔嘉连忙闭上眼睛装睡。
俄顷,她在床头坐定,冷哼一声,“一跑两年不见人,回来就把自己弄成这幅德行!”
“你若是有骨气,就一辈子呆在朔方莫要回来,现在跑回来为他要生要死算怎么回事!”
“若是你将来的夫君问你,你要如何同他交代?说你为一负心人,巴巴在外头跪了一天一夜?”
“你不晓得,这世上男子,同你好时不介意。一旦移情,你这些全部都成了错处!”
“……”
妇人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许是见谢柔嘉没反应,终于住口。
谢柔嘉以为她要走,心里不自觉地松一口气,正想要假装翻身,一只温软的手突然搁在她脸颊上,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
她声音突然放得极柔和,“阿娘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玫瑰花糍,你再不醒来吃,要凉了。”
谢柔嘉的眼泪再也无法自抑地溢出眼角。
她睁开被眼泪濡湿的眼睫,泪眼婆娑地望着眼角挂着泪,约年近四十的妇人。
两年不见,从前总是盛气凌人的美妇人眉眼处多了一些柔和。
尽管眼角生纹,却眉眼间依旧可瞧出年轻时必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正是她的母亲,大胤的皇后,天子谢翊的结发妻子。
谢柔嘉哽咽,“朔方的玫瑰花糍没有阿娘做得好,我想了两年。”
皇后眼眶泛红,“说你笨你不信,想吃不就回家来。”
“我怕阿娘骂我。”谢柔嘉把自己埋进她怀里,哭,“对不起,阿娘。”
皇后轻轻地拍着她瘦得见骨的脊背,眼泪溢出眼角,“既知晓怕,以后就莫要一声不吭跑出去。”
她乖乖应了声,“好”。
两母女没有隔夜仇,叙了好一会儿的话。
皇后见她退了热,屏退左右,一脸严肃,“我问你,是不是你主动在你父亲面前提出将裴氏一族逐回原籍?”
谢柔嘉心虚地“嗯”了一声。
“无法无天!”
皇后气不打一处来,“从前你不管怎样在外面胡闹,我同你哥哥都由着你,可你这次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干涉朝堂之事!”
“可是母亲,”谢柔嘉握住她的手,抬起眼睫认真望着她,“江御史在父亲的默许下动用私刑,恐怕来不及查明真相,裴叔叔就要死在他手里!阿娘,你心里明白,他们不过是借机想要裴叔叔的命,想要谋求太子之位!”
皇后闻言,半晌没有说话。
她如何不知自己那个薄情寡恩的丈夫,想要借江氏之手除去他!
她这一辈子为人处事都意气用事,吃了不少的亏。
好在女儿胡闹归胡闹,可极为聪敏。
心里虽也赞许她此举,口中却轻哼一声,“只是白白便宜那贱婢!”
谢柔嘉见自己的母亲并未真的气恼自己,宽慰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待太子哥哥回长安,界时自会与江家清算,还裴叔叔一个公道。”
“那你自己呢?”皇后抚摸着她苍白的面颊,“若是那贱婢将这话添油加醋传到阿泽耳朵里,你准备如何?”
与她生得有四五分相似的少女抬起雪白的下巴尖,微微上扬的凤眸里流露出倔强的光芒,“知晓便知晓,我不怕!”
言罢,又低下头,“幼时我跌入太液池,是他救我一命。就当还他。”
皇后瞪她一眼,“什么不学,偏偏学你阿娘倔强的性子!”
谢柔嘉知晓她是在说与父亲的关系,按下心底苦涩,笑,“谁叫我是阿娘生的,不像阿娘像谁。两年不见阿娘,阿娘瞧上去更加年轻貌美,看来这两年哥哥与嫂嫂将阿娘照顾得极好。”
皇后轻叹,“你哥哥那个人哪里懂得照顾人,你嫂嫂是阿娘见过最心胸宽广之人,有她与允儿常伴左右,阿娘的确宽慰不少。”
谢柔嘉放下心来,又听她道:“可你是阿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疼,阿娘也会跟着疼。”
谢柔嘉愣了一下,把脸埋进她掌心,哽咽,“对不起,阿娘。”
当年她只顾着自己伤心,一气之下负气离开长安,远走朔方。可从未想过她就这样不声不响地离开,阿娘与哥哥会有多伤心。
“阿娘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知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皇后抚摸着她顺滑冰凉的青丝,语重心长,“等你到阿娘这个年纪就会明白,平平淡淡度日未必不是一种幸福。可若是真到那个年纪,有些事情便是后悔也来不及。”
就如她,当初不顾劝阻嫁了那样一个男人,倾尽所有助他登上九五之尊。结果到头来,却不过换得一句“你若是有阿妩半点温顺就好了”。
谢柔嘉故作轻松地撒娇,“阿娘说得对,我该成婚。只是我这个年纪,又负有恶名,也不知长安有谁敢娶。”
“胡说!”皇后扶她躺下,“你好好睡一觉,将自己气色养好,其他的事情,阿娘自会安排。”
谢柔嘉乖巧应下,有些依依不舍地捉着她的手。
皇后难得见她这样同自己撒娇,心里也安慰不少,柔声道:“阿娘就在这儿守着你,你好好睡一觉。”
谢柔嘉这才乖乖地阖上眼睫。
她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傍晚,发了汗,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皇后放下心来,服侍她用完粥后,便要回宫去。
临走前,拉着她的手道:“你放心,有阿娘在,没有人能逼你。”
谢柔嘉觉得这话奇怪,可又怕问多,阿娘叫自己回宫,只好作罢。
皇后前脚刚离开,文鸢忙告罪,“是奴婢自作主张请皇后来,还请公主责罚!”
“我知你是为我好,”谢柔嘉一把搀住她,“我阿娘可有罚你们?”
文鸢笑, “皇后殿下一向宽待宫人,不过是罚些俸禄。”
“那就好,”谢柔嘉松一口气,笑,“你回头拿我的月钱给大家补上。”
文鸢应了声“好”,欲言又止地望着她。
谢柔嘉大抵知晓她要什么,问:“他来过?”
文鸢颔首,“这几日来过几次,送了些新鲜果子与糕点,都是公主素日里爱吃的。”
谢柔嘉闻言没有在作声。
她想起那日特地跑过去找到时看到的一幕。
暗沉无光的屋子里,一黄门内侍弯腰一脸谄媚,“裴侍从能够官复原职,全是仰仗安乐公主。如今裴氏一族的荣耀,可全在您一人身上呢,陛下还在宫里等着裴侍从的好消息。”
背对着她的男人声音疏离冷淡,“请赵公公向陛下说明。微臣自会尽管向殿下提及婚事。”
呵,怪不得在太液池见面时,他还待自己极冷淡,可后来却主动上门来瞧她。
那日在清谈会偶遇她后,更是殷勤体贴,原来是拿她做了攀登仕途的桥梁。
若不是被她亲眼撞破,恐怕现在都还蒙在鼓里。
以为他待自己余情未了,放下脸面与尊严,主动地想要与他重归于好。
“丢出去!”一脸嫌恶的少女吩咐,“连同他送的那些药一并丢出去!”
她这辈子都不想与那人有任何的瓜葛!
文鸢应了声“是”,即刻命人将东西丢到田埂上,想着若是有人路过还可以捡回去。
里头都是好东西,庄园里的猫与狗闻着味儿围了上去。
不远处田埂上,锦书看公子费了不少时日寻来的药全部被糟践,心里十分地难受,忍不住道:“公子何不与公主讲明真相,是陛下——”
“何为真相?”面色晦暗不明的男人冷冷打断他,“我的确为权利主动要求尚公主!”
锦书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远远地瞧见田埂上行来一骑驴的青衣少年,一脸不忿,“那崔小郎君又来向公主献殷勤!”
裴季泽搁在腿上的手紧握成拳,白皙的手背上爆出青筋。
片刻后,松开拳头,道:“回去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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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榻上投壶的少女没作声。
她今日并未束发,满头青丝用一根红色丝带束于身后,如水一般流泻在榻上,神情慵懒得像只猫。
今日阳光明媚,细碎的阳光洒在她若雪的脸庞上。
她微眯着眼睫,眼尾不经意间泻处几分媚意,勾魂夺魄。
一旁正在剥葡萄的黛黛笑,“他定是瞧上咱们公主!”这几日整个别闲居都知晓有一个姓崔的小郎君,日日往这里跑,说是要见“小谢”。
谢柔嘉问:“你觉得他如何?”
文鸢想了想,笑,“倒是个极有意思之人,都不知公主是女子,竟待公主这样好。”
“我是说,”饱满的唇被葡萄汁液染红的少女抬起眼睫望着他,“若是给我做驸马,如何?”
文鸢一时愣住。
她思虑良久,方道:“奴婢虽并未与他相处,可从公主的话里听得出他倒是个至纯至善之人,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驸马人选。”
顿了顿,询问,“公主可要见他?”
“再说吧,”谢柔嘉坐起身,“备车,我去城里玩。”
谢柔嘉没想到竟然会在赌坊门口碰见崔钰。
他傻呆呆地站在赌坊门口,不时地往里瞟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柔嘉悄悄上前拍拍他的肩膀。
登时吓了一跳的青衣少年转过身,见是她,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谢柔嘉瞥了一眼乌烟瘴气的赌坊,“怎么,来给赌坊送钱?”
他摇头,清澈黑亮的眼眸里流露出心疼,伸出手抚上她的面颊,“才几日不见,小谢怎瘦了这么多?是不是过得不好?”
谢柔嘉原本以为他要质问自己的穿着打扮,没想到他第一句话竟是这个,一时之间,心里五味杂全。
他却眉开眼笑,“走,我请小谢去吃好吃的!”
不待谢柔嘉答应,他牵着她的衣袖就走。
不过他自来长安后,便一直待在香积寺内读书,长安城内来得少,对于哪儿有好吃的并不知晓,只瞧着哪里富贵繁华,便往哪里去。
到最后,还是谢柔嘉将她带到一处从前常去的小酒馆里。
两人坐定后,谢柔嘉见崔铭一直笑,问道:“你总笑什么?”
崔铭弯着眼睛,笑眯眯道:“我就是心里高兴。”
谢柔嘉忍俊不禁,“真是个傻的!”
饭后,作为东道主的谢柔嘉带着崔钰在城里好好地玩了一日。
她虽是公主,却打小喜欢混迹市井,熟悉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
这一日,两人玩得十分高兴,直到城门快要关闭时,才出城去。
两人到达庄园入口时,月已升至半空。
临别前,崔钰突然从怀里掏出厚厚一沓银票塞到谢柔嘉手里。
谢柔嘉看着手里面值几百贯钱的银票,惊讶,“你这是做什么?”
他道:“这些钱你先拿去用。若是不够,再来问我便是。总之,你以后莫要再赌了。”
谢柔嘉愣住,随即想起那日他说绝不会看不起她的话。
感情他是把自己当成赌徒了。
这傻子该不会是在赌坊门口等她吧?
她似笑非笑,“我可没有钱还你。”
他忙道:“不用还!”
谢柔嘉敛了笑,打量着眼前相貌生得清秀,眼神清澈真挚的少年,“你为何要待我好?”
“我也不知为何,我就是想要待小谢好。”
傻子弯着眼睛笑,“小谢今日穿得真好看。”
谢柔嘉好一会儿没言语。
她是大胤最尊贵的嫡公主,生来便拥有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从小到大,围着她转的人实在太多。
她待他向来也都是颐指气使,心底从未把他当作真朋友。
就连想要他做驸马,也是一时兴起。
可是这傻子连她是男是女都不知,却将一颗心捧到她面前。
她想了想,问:“你家中可有许亲?”
“尚未,”他摇头,好奇,“小谢家里可有订亲?”
“明日酉时你来公主别院找我。”
月光下的红衣美少年瞥他一眼,眼波流转,“你来了我便告诉你,过时不侯!”
崔钰只觉得那一瞥好似带了一丝媚意,勾得他魂儿都没了。
他微红着面颊,小媳妇儿似的“嗯”了一声,目送对方进府后,揣着一颗滚烫的心回去。
一路上他都在回味着那一瞥眼神,不知不觉竟已回到住处。
远远地,他瞧见竹林旁坐着一个人。
今夜月色极佳,银色的月光洒在他身上,本就清冷疏离的男子如谪仙一般,显得更加高不可攀。
是裴先生!
这几日来,裴先生每日都会费两个时辰帮他温书。
裴季泽远比他想象的要博学,且是个极好的老师,从前书上那些晦涩难懂的地方,每每他都能用最通俗易懂的话讲与他听。
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他的学业就突飞猛进。
裴先生还告诉他,照此下去,国子监下个月的入学考试完全不成问题。
崔钰心中对他十分感激,连忙上前向他见礼,“先生怎还没歇下?”
裴先生身子不好,平日里不到亥时隔壁禅院就熄灯。
这会儿都要子时,竟还没睡?
“今日月色好,出来赏月。”
裴季泽打量他一眼,“今日玩得很高兴?”
他腼腆一笑,“我今日在城里撞见小谢,他带我在城里玩了一日。没想到小谢懂那么多,先生,我从未像今日这般高兴过!”
他将自己今日与谢柔嘉去哪里详细说了一遍。
他说得兴起,浑然没有注意到端坐在轮椅上的男子面色愈发清冷孤寂,本就苍白的面色像是蒙上一层霜。
末了,他眼底闪过一抹羞涩,“他还问我有无成婚,并且还邀我明日去他的住处做客。”
低垂敛眸的男子沉默片刻,道:“你喜欢她?”
崔钰闻言呆楞住。
他并未直接否认,略微有些局促地解释,“我与他同为男子,并未这样想。”
他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大堆,又突然住口。
今夜的风似乎有些大,沙沙作响的竹叶随风摇曳,在遍布银光的地上投下斑驳的影。
倚在竹林的少年自扯下一片竹叶来,像是在思考一些重要的东西。
良久,他抬起眼睛豁然开朗似的说:“裴先生说得对,我喜欢他。哪怕他是男子,哪怕只认识七日,可我却想要一辈子都同他在一起!”
恰巧来给裴季泽送衣裳的锦书刚好听到这句话,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本朝好男风者大有人在,甚至平康坊内有不少那种地方,可这样坦诚承认喜欢男子的还是头一回见。
这个崔书呆,究竟是真呆还是假呆?
他究竟知不知他口中所谓的“小谢”是个女子,且还是自家公子的未婚妻?
亦没想到他会出现的崔钰面红耳赤,有些无措地看向裴季泽。
对方并没有因为他这番惊世骇俗之语而产生过多的情绪。
好一会儿,他淡淡道:“夜深了,早些回去歇息。”
言罢,他让锦书对着自己离开。
崔钰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目送着那抹月光下略显得有些孤寂的背影离去。
裴先生是个孤独的人。
这是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得知的结论。
有时同他上着课,也不知想起什么,突然就怔了神。
尤其是昨日早上,裴先生竟盯着一本书呆看一刻钟。
他偷偷瞧了一眼,只见扉页上也不知是谁信手画了一只乌龟。
那乌龟贝壳上还画了一颗星星。
虽有些丑,但是怪可爱的。
也不知是谁画的。
他回去沐浴后躺在床上,想着明日与小谢的见面,眼里不自觉地溢出笑意。
也不知小谢明日要同他说些什么话。
总之,不管说什么,他都爱听。
这一夜他辗转难眠,次日温书也有些心不在焉,心里恨不得立刻飞到公主庄园去。
好不同意熬到时辰,正打算出去门,书童却匆匆走来,说是有人将一封信夹在门缝里。
信封上并未署名。
崔钰心中好奇,拆开一看,竟然是小谢所写。
别闲居庄园。
已是傍晚,霞光漫天。
换好衣裙的明艳少女转了一圈,“觉得如何?”
“谁不知咱们公主容貌冠绝长安!”
文鸢矮下身子替她整理裙摆,“奴婢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公主这样打扮自己。”
谢柔嘉突然想起,上一回这般打扮自己,还是在自己的及笄礼上。
初长成的少女盛装出席,惊艳四座。
可那日却事她一生之中最糟糕的一日。
也就在那一日,自幼便拥有一切的少女头一回尝到求而不得的滋味。
“人总要学会重新开始。”
她望着镜中一袭曳地红裙,肤白若雪的少女,不知是说与文鸢听,还是说与自己听。
“我阿娘说平平淡淡才是福。我从前总是不明白,也很不屑,总觉得那是无能之辈过的日子。可经历那么多后,突然觉得,阿娘说得也没错。”
若是与那书呆子平平淡淡过一生,未必不是一种幸福。
文鸢觉得好像也是如此。
这时黛黛匆忙进来。
“可是那书呆子来了?”
谢柔嘉拿着一只快要长及肩膀的红宝石耳珰放在耳朵对镜比照,眼波流转,“去叫那书呆子请到葡萄园等着,我要吓一吓他!”
黛黛摇头,“阿敬说有要事要见公主。”
上回她曾派阿敬打听裴季泽一事,想必此次必定是为此事而来。
谢柔嘉道:“就说本宫已经不想知晓他的消息。”
黛黛迟疑,“可是阿敬说此事与公主有关。”
谢柔嘉想了想,吩咐文鸢,“你去瞧瞧,若是不重要,就不必要告知本宫。”
文鸢应下,连忙出去。
片刻的功夫去而复返,面色十分难看。
谢柔嘉问:“怎么了?”
文鸢望着正精心装扮的少女,道:“阿敬从江贵妃身边服侍的一个同乡那儿得到消息,裴侍从早在半月前就主动要求尚公主,陛下答应并已经赐婚。”
谢柔嘉闻言,手里的耳珰“啪”地一声落到地上,上头鲜艳夺目的红宝石裂了一道痕。
可惜了。
作者有话说:
救命,我心疼我家小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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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已经过了,崔书呆没有来。
一袭红裙的谢柔嘉坐在葡萄园里,望着一串串尚且泛着青的葡萄出神。
渐渐地,暮色笼罩着整个庄园,在少女雪白的面颊上投下一片的阴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