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第199章
马尚德得了令, 说皇上派他去和西宁王“谈谈”,传令的太监语焉不详的,也没说皇上想让他和西宁王谈什么, 甚至还让他见机行事, 自己斟酌着用词。这可叫他犯了难,与蒋夫人商议道:“莫不是兖哥儿的事儿叫宫里知道了?”
蒋夫人先是吓了一跳, 而后反应过来,道:“宫里怎么能知道这个!再说,兖哥儿行的正,和昌平公主清清白白的, 咱们家更是什么事儿都没掺和, 能有什么事儿?便是宫里介意这个, 那来的可就是抓咱们一家的钦差, 而不是传令的天使了!老爷又何必自己吓唬自己。要我说,当年四王八公的,一起起家,老太爷在的时候和西宁王府关系好谁都知道的, 如今为着昌平公主的小王子的事儿,西宁王可是上蹿下跳, 四处拉拢,皇上是派你去敲打敲打他,叫他不要这样了呢。恐怕也是敲打你的,叫你别跟着瞎掺和。如今咱们这几家,散得散, 亡得亡,七零八落的,也就勉强喘着气,像荣、宁二府,连喘气都喘不上了,西宁王跳得再高,也没什么用,老爷去劝劝他也好。”
马魁素来服气夫人的胆识,可是此事毕竟事关重大,他虽觉得夫人说得有理,可也不敢就这么下定论,倒是想叫马亭过来探探太子殿下的口风,蒋夫人冷笑道:“先不说咱们亭哥儿也不过是太子殿下的伴读,如今殿下帮助陛下打理国事,亭哥儿已经多久没进宫了,就说你担心的那事儿,连亭哥儿都没听闻过,他又怎么去打探风声?你敢把这事儿告诉亭哥儿么?”
这话倒是半点不假。马亭自小顽皮,也不爱读书,撞了大运,给皇孙伴读,那位皇孙竟成了太子殿下,他也跟着水涨船高,京里头的人看到他,总是要给太子面子地叫他一声马二爷,可是在马尚德眼里,马亭还是个小孩子,当不得重任,这种家里的秘辛,自然也不敢告诉他的。倒是松了一口气:“你说得对,这事儿,旁人应当不知道才对。”故而挑了个品相极好、又极善战的雀儿,拎着鸟笼子去了西宁王府。
西宁王也是好逗鸟的人,可是如今实在没那个心思。但马尚德也不是寻常人,他登门拜访,定是有要紧事,便赶紧命人把他请进来,好茶伺候着。
两个人互相兜了两大弯圈子,试探了几回。马尚德还是先开口问道:“皇上听说郡王病了,放心不下,派我来看看郡王,如今见郡王气色尚好,我也就放心了。”
西宁王正愁不知该怎么向皇帝求助,闻言忙道:“如今土司病重,几位王子都对昌平公主出言不逊,公主每日以泪洗面,我又如何安心的下呢,这病说到底,还是心病罢了。”
马尚德道:“昌平公主乃是和亲公主,她有信件来朝,应当是由都指挥使转呈宫内,君臣有别,郡王可别再揣度公主之意了,当心被人参上一本,惹祸上身。”
谁不知道昌平公主乃是西宁王所生?之前先帝过寿,昌平公主随藏王来拜寿的时候甚至就住在了西宁王府,谁会因她与西宁王联系就参西宁王?但马尚德说得也不无道理,君臣之间礼不可废,要是谁揪着这点不放,拿这事儿来说,西宁王还真不占理。况且也不?
是没有这样不依不饶、半点面子都不给的人,荣、宁二府抄家的时候的忠顺王不就是这样的么?就恨没有落井下石的机会呢。也就是如今没想起来这一茬,要真什么时候得罪了那位亲王,西宁王府肯定也会被他撕掉一层皮下来的。想到这儿,西宁王不觉心有戚戚,对马尚德作揖道:“本王是真没有想到这一层,还要多谢贤弟提醒。”
马尚德叹了口气,指着天上道:“郡王爷该知道,我今儿个登门,并不只是来送只雀儿的。”
西宁王自然是清楚的,沉默半晌,忽然咬牙问道:“如今咱们这些老亲戚混成了什么样儿,贤弟难道看不见?除了北静
王还在办差,南安、东平王府现在连门都出不了了!荣、宁二府是犯了事,可是那种事谁家没犯过?偏他家被抄家流放,我倒是想着什么都不做,安安分分地待在家里呢,我待得住么!”
马尚德赶紧道:“隔墙有耳,郡王爷可小心些!”
西宁王也是憋得狠了,抱怨了两声,如今冷静了下来,又一阵后怕,治国公府虽说从祖上就和他们交好,但到了马尚德这一代,不自觉地就往当今那儿偏了,尤其是马兖进了文华阁,马亭更是太子殿下的伴读,如今的马家可是彻头彻尾的□□了。前一阵张罗着为马兖求娶林馥环的事儿,可是狠狠地打了南安王府的面子,西宁王因有昌平公主在,地位超然,和其他几家也没有那么必须同进同退的紧密联系,故而对他家也没那么敏感,只是这时细想来,却又十分后悔在他面前抱怨了。
马尚德看着西宁王的表情就猜出了他的心思,叹着气道:“郡王也不必猜疑我,实不相瞒,我正是奉皇上之命来开解郡王的。皇上说,郡王心思太重,对身体不好。倒是想开一些,有些事勉强不得。”
太监来传话的时候,只说“皇上让马将军劝劝西宁王”,可没说怎么劝、劝什么,马尚德自己斟酌着语气,点到即止,可西宁王还是一下子变了脸色。
有些事儿是真不用说得太明白,西宁王府已经多少年没带过兵了,甚至比南安王府的实权都少,要不西宁王也不把心思动到女儿头上去,把亲生的嫡女送去和亲。昌平公主也争气,深得老藏王的宠爱,还生下一位小王子,于是连皇帝都对西宁王府客客气气的,京里头人的奉承也让西宁王得意洋洋,却忘了,除了昌平公主,他们王府也什么都不是,比东平王府好不了多少!如今老藏王病危,昌平公主的儿子却还小,甚至不是正统意义上的“嫡子”,想要继位几乎是不可能的,西宁王也犯了急,四处奔忙,希望能借朝廷的势力对藏王施压,传位自己的外孙。然而当年齐头并进的几家,如今都自身难保。这些年新结交的朋友、亲戚,却都反应平平。如今皇帝的态度摆出来,他却是无济于事了。
若是现在手上还有兵权……西宁王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摇了摇头,脸上冷汗直冒,对马尚德道:“我难道还不明白?公主自封了公主后,便是朝廷的公主,再跟我们西宁王府没什么关系了,然而……哪里真的放得下呢?”又愤恨不平地想,倘若皇帝真的把昌平公主当成朝廷的公主,哪里能容忍她受这委屈呢——皇帝怎么对自己亲生的子女的,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见。然而这话说来也没什么意思,昌平公主非但不是皇帝亲生的,且皇帝当年也没那么迫切的需要派一个公主出去和亲。
他自己把女儿送出去了,如今的焦虑心急,除了关心女儿,更多的是关心自己家的前程、地位。严格说来,真要以情服人,他还不如昌平公主的手段。
说到底,昌平公主之子能不能继位,影响到的也就只有西宁王府而已,其他人家又有什么必要为了他家的地位得罪皇上?朝廷要是觉得应该有个有汉人血统的藏王的话,早就动手布局了,上次藏王来朝,就该有所表示了,可是皇上当时什么都没说,现在自然也不会突然改变主意。
他懵了半天,才咬牙道:“多谢皇上关心,也辛苦贤弟跑这一趟了。”
马尚德看得心惊胆战的,回到家里,也犯了愁。皇上让他传话,他也去了,按理说该写个折子递上去,说说这事儿办得怎么样了。可是西宁王那个样子,他这事儿办得可不怎么样。若是如实禀报,仿佛在背后硕人坏话似的,可若是他有所隐
瞒,回头西宁王折腾出什么大动静来,他也没什么好果子吃。故而背着手在书房里踱来踱去,还是拿不定主意,叫来小厮:“把大爷叫来。”
马兖正好在家里,闻说父亲叫他,当下换了身衣裳就过来了。马尚德把事情说了,又问他的意思。马兖斟酌片刻,道:“此事老爷还需如实回报陛下,只是西宁王的脸色,到底是老爷的猜测,算不得准。倘若是猜错了,西宁王不是无妄之灾?老爷的折子,只管把今日对话一一写下,其余的,还是不写为好。”
马尚德苦笑道:“也只得如此了。我从入仕起,你祖父就教我,奏折要是什么都不写,那跟传话的小厮又有什么分别,皇上哪儿用得上这么没主意、没判断的手下呢。只是到了这时候,也不得不如此了。”又看着儿子的脸色问,“如今这京里的情况一天比一天明朗了,咱们就是想撇清,这治国公府的牌匾在外头挂着,别人说起来,我们还是四王八公之一,你怎么看?”
马兖皱眉道:“祖父已经去世了,如今父亲身上的爵位是一等将军,再说,不只是我们家,如今真正的国公府还有几家?更别说像荣、宁二府这样,如今已经被剥了爵的人家了,四王八公这个说法,本来就不合适。”也就是在父亲书房里,不用担心隔墙有耳,他才敢说,“像是在挑衅似的。”
挑衅谁?挑衅不重用他们的新帝。
然而皇帝已经算不上是新帝了,他已经登基十几年了,朝里的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连襄阳侯、袁兴舟这样真正有兵、有权的人都被一网打尽了,所谓的“四王八公”又能掀起什么波澜来?他们这些老亲戚,一面认命,想方设法地奉承皇帝,想讨他欢心,一面呢,又情不自禁地想动点心思,让皇帝知道自己不好惹。马兖置身其中的时候不觉得,如今放开来去看,只觉得这些世叔们委实矛盾得紧。可是现在,挑衅已经不管用了,皇上现在甚至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有什么好放在眼里的呢?真正让他忌惮的襄阳侯、袁兴舟是什么结局?他是怎么处理他们的?端的是雷厉风行,斩草除根,连忠顺王妃的死都显得那么不明不白的,但忠顺王不得不在家里闷头装了那么久的孙子,如今出来了,也是鞍前马后地给皇上卖命,只怕落个不好,旧事重提。对比起来,荣、宁二府只是流放,已经算得十分宽容。可那也不是看在他们祖上的功勋或者贤德妃的面子,而是皇帝也知道,王子腾没了以后,他们这几家,早就没机会动摇皇权了。
至于王子腾怎么没的,也没人敢猜了。
马尚德叹了口气:“你说得是。”倒是理解了蒋夫人执着地为儿子求娶馥环的选择了。虽说也没什么用处,可至少摆明了态度。不知道宁国府的贾珍如今想起当年给媳妇大办的丧事,会不会后悔。但马尚德以己度人,觉得当年的那些挑衅愚蠢透顶。哪怕之后不久皇帝就封了贾氏贵妃,那也绝不是他人所想的对上皇,以及上皇近臣的妥协。
那更像是麻痹他们的手段。
可惜贾家,和他们那些所谓的“金陵四大家族”的亲戚并没有意识到,反而变本加厉,因为家里出了个贵妃而得意得忘了形,什么好事坏事都做尽了,把家底子败干净了不说,还惹上了人命官司。贾家哪里是因为惹上了忠顺王才败的,从贾珍、贾赦手上沾了血开始,他们就断了自己的活路了。西宁王今日甚至说“那种事谁家没犯过”,这是何等的傲慢,又是何等的愚蠢。
马兖抖了一抖,对马尚德道:“老爷既然早就想好了站位,此时也不必再想所谓的祖辈情分了,有些事儿,实在是沾不得的。”
马尚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就好。”
马兖也是有苦说不出。
他哪里会不知道父亲想说什么呢?对昌平公主的愧疚之心早被恐惧压了过去,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该怎么做。但他还是去找了蒋氏, 请她以后不要再提求娶馥环之事了。他虽素有主见,对这事也不过是勉强同意,但语气这么郑重还是首次, 想来蒋夫人十分伤心,恐怕还误会了什么。
但他却也无可奈何,林徹话说得那么明确了。其实折腾了这么久,他也厌烦了这种时不时紧张一下的日子,也没那么抵触娶一门妻子了。倘若馥环愿意嫁给他,他自然会如之前所说的那样,客客气气地把她娶进来, 相敬如宾地过一辈子。但馥环并不乐意, 她想要的也不是什么诰命, 荣华富贵不用丈夫替她挣, 她已经有了, 这种情况下, 他们家为了自保的求亲, 真像是死缠烂打的纠缠了。林徹不高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或者说, 得亏是林徹来提醒他了, 否则真到了林家忍无可忍的地步,怕是要结仇了。
“若是老爷、太太觉得有必要,替我娶一房妻子过门也是好的,只是如今咱们求娶林姑娘, 闹得沸沸扬扬的,怕是没有人敢嫁我了。”他想了想,还是说道。
马尚德先是一喜,而后道:“你若果真想通了,我就让你母亲相看人家姑娘去。只是你要想好了,若是什么都安排好了,你又反悔了,到时候可不是我饶不饶你的问题,人家姑娘的一辈子可能就毁了。”虽然马兖是京里头人人交口称赞的青年才俊,但拖了这么多年,做父母的早对他的婚事没有指望了,倒也不像别人猜的那样对媳妇有多挑剔,只要家世清白,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亲戚,女孩儿温柔体贴,愿意给马兖生儿育女的,门第差点他们倒是不计较的。马兖这样的出身、模样、官职,要找个小门小户的媳妇,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儿。也许这种媳妇对马兖将来在官场上交际没有帮助,甚至被妯娌压上一头,但谁让马兖蹉跎了这么多年呢?有一个总比没有好。
马兖自然是听说过父母对他未来妻子的讨论的,也不觉得有什么,馥环一个弱女子都知道求人不如求己,他一个七尺男儿,还指望岳家替自己谋职位么?所以点了点头,道:“要是人家也愿意,我又有什么不满的呢?”
“你要是早想开了,什么样的姑娘娶不到。”马尚德心里高兴,却也忍不住抱怨了两声。
马兖知道自己任性了这几年,让父母替自己操心了,心下十分愧疚,但也只剩愧疚了。若是他早几年就成了婚,现在父母兴许已经抱上了孙子,但他们家也许也会有别的矛盾,蒋夫人在前几年可不是那种好相处的婆婆。若他娶个门当户对的大户小姐回来,人家也不一定忍得了。这几年蒋夫人性子磨平了,心态也较从前有了极大的改变,兴许这时候娶亲才有助于他的家里和睦。
你不能保证每个婆婆都像宋氏那样不爱管事,也不是每个丈夫都像林徹似的,愿意在公事已经忙得脚不沾地的前提下,还花大把大把的时间来处理家人之间的关系。倘若马兖不是和林家兄弟们那么熟,他简直要以为不苟言笑的林征才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的那个,林徹对他妻子的用心程度绝对更像是向往已久的模样。平心而论,马兖还真没法做到他那个面面俱到的地步,因而只能希冀母亲和妻子原本就能好好相处了。其实认真说起来,有几个人家婆媳关系能多好的呢?不过是把孝字压到媳妇头上去,不许她反抗罢了。
马尚德写了折子呈上去,胆战心惊地等回复,然而一直没等到,他也只得战战兢兢地回去了,想着这么担心也不是办法啊,遂索性不去想,与蒋夫人讨论马兖的婚事。
蒋夫人也得了马兖的准话,一时欣喜若狂,又道:“咱们这就开始操心他的婚事,别人岂不是知道之前向林家求亲只是权宜之计,会不
会嘲笑咱们趋炎附势,又去嘲笑林姑娘?”
“林家这情形,只会越来越往上走的,你再拖下去,不管是林姑娘还是兖哥儿,都别想再和别人结亲了。”马尚德头疼地说道,“你以为之前咱们家求亲的举动不是趋炎附势么?要不是她是太子殿下的表姐,你会为儿子求娶一个成过亲的女子?做都做了,还怕人说。”
蒋夫人本能地想反驳,但是也反驳不了。馥环不只是成过亲,还被南安王府扣上了无子又善妒的帽子,几乎犯了七出了。若非她的出身,以蒋夫人的心气,怎么会特特地去求她做自己的儿媳?但她家出了两个娘娘了,且不是那种可有可无的娘娘,便是如今蒋夫人想起来,还是觉得她与马兖十分相配:“可惜林姑娘实在是不愿意,不然她与兖哥儿年纪也相配。”
马尚德道:“你还想这些做什么?倒是快替儿子张罗才好,把老大的事定下来,底下亭哥儿也好说人家。”他到底是想早点看见孙子的,当年马兖咬死了牙不肯松口,他也随便妻子折腾了,如今既然儿子改了口风,他怕夜长梦多,想着赶紧把事情定下来。林馥环若是过门,对马兖仕途的助益自不必说,可平心而论,他还挺在意媳妇之前嫁过人的。马兖又不是那些对男女之事热衷的,屋里也不是没给他放人,都是蒋夫人精挑细选的丫头,又漂亮又会照顾人,也没见他给生个一男半女的下来,要是再娶一个馥环这样子嗣困难的,将来可怎么办。蒋夫人总觉得不要紧,大不了从马亭那儿过继一个过去,正好马亭也不能袭爵,算是曲线让兄弟俩都受祖宗荫庇了。但马尚德晓得那只是蒋夫人偏心小儿子才冒出来的念头。别的不说,就马亭这不爱念书、只知道仗着小聪明到处惹是生非的性子,他生出来的孩子能继承家业么?子孙后继无人的害处,看他们那些老亲戚们还看不出来?他家要不是出了个马兖一路顺风顺水地进了文华阁,再有马亭误打误撞地当了太子殿下的伴读,也早就没落了。此时指不定什么样呢!故而他心里还是盼着马兖能有自己的孩子,从小就好好教育,继承家业的。
蒋夫人笑:“老爷教训得是,正巧忠勇侯夫人得空,我这就去找她问问,还有哪家姑娘合适。”
马尚德头疼道:“可别再去问忠勇侯夫人了,她外甥是谁你忘了?还真是不嫌乱的。人家虽然不介意,你也别硬凑上去啊。这京里又不是只剩下她在帮孩子们张罗亲事了。实在不行,你找个媒婆去问问。”
蒋夫人皱眉道:“就怕媒婆找到的都是小门小户的姑娘……”
“那就小门小户的姑娘,踏踏实实地过日子比什么都强。还省得找个大户人家,一堆亲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哪个亲戚不好了呢。”马尚德一锤定音。
蒋夫人嗔怪道:“你说得轻巧,看看人家林二爷,和兖哥儿关系多好,人家娶的是什么人家的姑娘,他弟弟林三爷说的也是郁大人家的姑娘。你给兖哥儿找个小家小户的出来的媳妇儿,他将来也要带出去交际的。”
“林二爷、林三爷都是什么年纪定下的亲事?你儿子多大了?”马尚德道,“兖哥儿这么多年没带人出去交际过,也没见谁瞧不起他过。面子要靠他自己挣,其他的都是虚的。”
蒋夫人虽心有不甘,但马尚德毕竟是一家之主,虽然平时不常管事,可是他开了口的事,家里其他人可不能反驳。加上她自己琢磨着,要是娶个大家闺秀回来,她也难免拿人家和林馥环比较,反倒落个不痛快,倒不如一开始就换个标准。
马兖早过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可他的条件摆在这儿,闻得说他终于放弃了林馥环,许多媒婆上门来说亲。尤其是蒋夫人也一改往日的挑剔,说女孩儿家家境她也不看,就只看女孩儿自己的品性,一时也有许多人家图治国公府的富贵,动了心思。马兖虽推说一
切由父母做主,但媒人上门来,少不得要去应酬接待,本来就忙得头昏脑涨的,这下更是不知东南西北了。偏是他自己提出来的可以娶妻了,如今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同僚们少不得要拿他打趣,又有与林徹交好的,连着他们一起玩笑:“怎么这林二还没走,你就不想他当你小舅子了?”
林徹人前还同他们开玩笑,人后倒是一本正经地恭喜他想开了,倒不是说馥环,而是恭喜他放下了昌平公主:“要成婚还是趁早一些,听说宫里有一位太妃凤体抱恙,若是有什么不好,又要守国孝的。”
这事儿马兖也听过,而且听说病的并不是什么太妃,而是皇太后娘娘。宫里已经连着好几次大宴是皇后娘娘主持的,没见太后出场了。只是太后虽然地位尊崇,但毕竟不是太上皇,她若病了,有什么好隐瞒的呢,要说是太妃?马兖也是满腹疑虑,只是不敢揣度皇家的心思,因此把嘴闭得牢牢的。
第201章
黛玉如今是数着日子过, 只觉得事情太多, 时间太少,就怕进宫前还有什么事儿没完成,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因此知道了马家在择媳, 她也松了一口气,对林徹道:“二哥好速度。”
林徹原本就和马兖交好,也知马兖有苦衷,如今见他听了自己的劝,也放心下来,道:“本该我自己察觉的,却一直没觉得不对, 还得妹妹提醒我, 是我的疏忽。”
黛玉笑道:“二哥那么忙, 不像我成日里在家里坐着, 喜欢东想西想的。”所谓的旁观者清罢了, 马兖既是林徹的至交好友, 林徹心里恐怕之前还存着让姐姐嫁给他也不错的念头, 所以才带着点乐见其成的私心, 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只是一被点醒, 就立刻知道了不对, 赶紧把事情解决了,也算是雷厉风行了。
内务府已经把大婚的朝服送过来了。林家人曾以为黛玉能在家里过完这个年,但显然钦天监看的日子是在年前,繁琐的礼服一层一层地穿上身后, 黛玉才发觉,先前宋氏对她会冷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这些衣服层层叠叠地覆在她的身上,甚至闷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凤冠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沉重,但她依旧站得笔直,比礼仪嬷嬷要求得还要昂首挺胸。
宋氏亲自唱着十梳歌给她梳了头,眼睛里还是忍不住地酸涩。她当年也是这么送走馥环的,现在又要送走另一个侄女儿了。她养了这个小姑娘几年,亲眼看着这个敏感又爱哭的小女孩儿一点点地长成现在这个令人骄傲的模样。也不是没想过她做王妃会是什么样子,但现在亲眼见了,心里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从此君臣有别,他们再见到这个侄女儿,也只能叫她一声“娘娘”了。
她们明明这几天唠唠叨叨地叮嘱了黛玉许多话,把所有的事情都翻来覆去地交代了几遍,可是临到了这时候,又仿佛还有千言万语没有说,怕她到时候会手忙脚乱的。紫鹃和雪雁也已经换了宫里的打扮,一举一动已经完全像宫里的女官了。宋氏想起她们刚来时因为不熟悉林家的规矩而冒冒失失、惊慌失措的模样,不由地笑了起来。以后,这三个女孩儿就要在宫里相依为命了。
门外礼官大声报了时辰,林滹领着儿子们跪听天使传制,黛玉又受册、宝,而后升舆入宫。
东宫比她想象得还要大,大礼的流程嬷嬷们耳提面命了多日,她早已倒背如流,然而一步步地走下来,从清早忙到了天黑。还是被冷汗打湿了脊背。二哥娶二嫂的那天,她还看到融山的小丫头偷偷给她塞了些点心让她吃着垫肚子,可是宫里的规矩却容不得这点小机灵了。但是黛玉紧张地攥着手心,一时竟忘了饿。
外头乐声沸天,屋里却静悄悄的,明明站了一地的宫女、嬷嬷,却连一声咳嗽也不曾听闻。每个人都屏息凝神,虽不时有人走动,可还是静得呼吸声大点都格外瞩目。黛玉虽已经和宫里派来的嬷嬷们住过一阵,可到了现在才切身体会到了宫里的规矩有多大。她仿佛又回到了初进荣国府的那一日,看什么都紧张,步步小心,生怕自己哪里出了差错。
也不知等了多久,屋外传来了拖长了音调的“太子殿下到——”,然后紫宸宫的大门终于敞开来,刘遇带着冬日的寒气和沸腾的热闹来到了她的身边。
盖头被掀起的时候,黛玉也不禁叹了叹,她一向知道刘遇生得好,然而此刻灯火辉煌下再一看时,丰神潇洒,器宇轩昂,端的是眉若远山,目似点漆,还是有种见了仙人似的恍惚。刘遇想来在外间宴席上饮过不少酒,脸上已经有了些许酒气,然而端起合卺酒的手还是稳得不见一丝醉意,他引着黛玉一起完成了合卺的仪式,然后干咳了一声,略有些尴尬地道:“行了,你们先下去吧。”
宫女们应了声“喏”,便低着头依次退下,
无一人敢如林徹成婚那天那般玩笑讨赏。黛玉便更加紧张,坐在床上,左右手的手指互相捏着,几乎要捏得发白。
刘遇轻声道:“一天没吃东西,饿坏了吧,我叫人准备了杏仁酪,吃一些再睡,不然明早起来胃疼。”说罢便来牵她去桌前。
他的手暖和得不像话,手心里却也有些汗意,黛玉一下子红了脸,半是紧张半是害怕,只觉得手脚都僵硬了。麻木地吃了几口杏仁茶,才觉得整个胃都已经紧张得绞在了一起。
“往后,咱们就在一起了。”刘遇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忽然放下了所有规矩似的瘫着,对她展颜笑道,“我从很久前就在想这一天,真到了今天,却除了累和紧张,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外头别人问我在想什么,我还想说,想着能不能不喝酒了,吃点什么好。”
他这个姿态,倒又回到黛玉在林家见到的那个清贵皇子的样子了。
“明日一早要先去给皇祖母请安,再去拜见父皇与母后。”刘遇想了想,还是提醒道,“皇祖母最近生了病,可能有些认不得人,要是她明天说了什么,你不要放在心上,也不要害怕。”
黛玉愣了一下,也不敢问太后究竟是什么病,只好应了一声:“是。”
“从前在舅舅家,你可以没有这般拘谨。”刘遇苦笑了一声,“是,以前是在你自己家,现在是在宫里了。”他站起来,伸出手去,“别怕,你好好的,没人会无缘无故地给你下绊子的。要是有人看你不顺眼,你也别怕,你是我明媒正娶抬进宫里来的,就是为了我自己的面子,我也不能任由你被欺了去。”
幸好他没说那些海誓山盟的话,不然黛玉还真要被他绕进去。她进宫前,也是难得的,大哥二哥分别来与她谈心,说得竟是同一个意思——她可以相信她的丈夫,刘遇会保护她,她可以像敬慕兄长一样依靠她的丈夫,但最好不要以为丈夫是她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