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略一思索:“回头问问那小子。”孰湖的太子妃人选是他自己开口定下的, 要是不去问问刘述的意思,就直接给他府里塞人,回头又要在心底说他们偏心了。皇帝倒也不否认自己确实更偏爱长子些,但次子若真有了心仪的人, 他也没必要在这种事上拦着。
只要刘述不是真离经叛道到像忠顺王那样硬逮着戏子、歌姬这样的人宠幸,他也没什么好管的。换句话说,太子都已经定下了,哪怕刘述真那么不像话,周昌敬恐怕都比他着急。
皇后笑道:“礼亲王一定会说‘全凭父皇做主’的。”其实不管是哪个孩子,最后都要这么说,真像刘遇那样大大咧咧地提出想娶谁的还是少见。不过既然有刘遇的例子在前,若真的直接给其他几个孩子指婚,是要被嘀咕的。皇后倒也不是想看热闹,不过周家既然有机会在礼亲王的婚事上说句话,肯定不会马虎的,若真说成了一个家世比太子妃好太多的,也不知皇上会不会后悔。
正好趁着给刘巡过生日,皇后便对周贵妃、蔡嫔提起这事来:“孩子们虽小,分府住在外头,若没个人照顾着,你们做娘的心里肯定是放心不下的。原意是等到大选的,但一来未免太晚,二来么,看着太子夫妻和睦,陛下也心疼其他儿子,叫我来问问你们。”又道,“也不拘是侧妃还是庶妃,若真有合适的姑娘,年纪也合适的话,请陛下赐婚做王妃也使得。”
蔡嫔一向是一问摇头三不知的,便道三皇子年纪还小,到了那时候,势必要请皇上和皇后娘娘做主的,周贵妃心里却是早有主意,也跟着蔡嫔推让了两句,面上却是若有所思,一看就是有什么打算。
皇后坐在上首,底下人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的,她轻叹了一口气:“也问问孩子自己的意思。”虽然蔡嫔罢了,周贵妃肯定不会听的,但这是皇上交代的事儿,她得说清楚了,至于回头人听不听,反正不关她的事了。要是谁有意见,告到皇帝那儿去,反正也没有她的责任。再者说,除了刘遇,她也不觉得其他皇子也会有自己的主意——喜欢谁是正常的事,但像忠顺王那样随便养养也就够了,对这些王爷们来说,要真冒着风险把人迎娶进门来,实在没有必要。
刘巡和其他皇子们一向不太亲密。虽然说皇家确实少有真正感情好的兄弟,但他的年纪确实有些不上不下的。他既不像夭折的皇妹与四弟刘迁一样依赖着大哥,也没有底气像二哥一样觉得大哥因为年长几岁就高他们一等而不忿。他一直和他的母亲蔡嫔一样,在宫里安分守己地过日子,或许内心并没有那么平静,但横竖就算他有什么邪念,也没有人会真的去关心罢了。
他就这么一直安分守己地在宫里生活着,哪怕今天是他的生日,皇后却更多地在和周贵妃说二哥的婚事,蔡嫔没有插嘴,他自然也只是漠然地扫视着席下吹笙的乐姬,随着乐声微微地摇晃着脑袋。
他看得有点久了,连坐他上头的刘遇都转过身来问他:“巡儿在看什么?”
刘巡也不知怎么的,忽然指着那个乐姬问:“殿下觉得那名乐姬生得如何?”
“哪一个?”在皇后提起婚事后,弟弟主动指着一名乐人问模样,这可不是什么好信号,刘遇悄悄看了一眼蔡嫔的脸色,还是顺着小寿星的手看下去,仔细分辨了一下她的衣服,小声提醒道,“那是母后宫里的人。”
倒不是说皇后会不舍得赏一个乐姬给庶子,只是这种事说出来不大好听,对刘巡的名声可没有好处,甚至会成为别人拿捏他的把柄,蔡嫔一向是个谨小慎微的人,知道了多半能吓晕过去。
刘巡“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殿下想到哪儿去了,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刘遇微微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倒也不是说不行……不过这样省去你许多麻烦。”
这就是太子殿下了。父皇总说,大哥做皇帝,对他们兄弟几个来说是好事,大约就是这个意思,他也不一定对兄弟们有多真心,但总是愿意做出一副友爱的姿态来的,而且,恐怕是因为自信其他兄弟们不会对他造成威胁,大哥并不以看到兄弟们倒霉为乐,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算得上是个称职和蔼的兄长。
他甚至对刘巡悄声说道:“你要是真喜欢,也别声张,我去帮你想办法。到时候说是皇后娘娘赏你的,她也更体面些。”
其实更体面的哪里是一个乐姬?是要保证皇子的脸面才是。他当然有办法,别说皇后宫里的乐姬了,就是上皇在的时候最喜欢的戏子他都能有办法要到手,何况皇后本就对丝竹器乐毫无兴趣,现在又愿意卖太子面子,自然没有不舍得一说。刘巡笑着摇了摇头:“多谢殿下好意,只是确无必要。我只是觉得这乐姬演奏得不错,并无别的心思。”
今日他虽是寿星,却没有受人瞩目的资本,但当太子殿下凑过来与他窃窃私语的时候便不一样了,皇后甚至主动开口问道:“你们兄弟俩在说什么呢?”
刘遇笑道:“三弟说承蒙母后款待,酒乐甚好,打算叫上儿臣陪他一起来敬母后与各位娘娘的酒。”
刘巡忙跟着站起来,侍从极有眼力见识地给两位皇子斟了酒,刘遇又偏过头看了一眼刘述,见他不知是没听见这儿的动静,还是故意的,还在与别的堂兄弟说话,便笑着对刘巡道:“那就咱们俩去罢。”
怪道别人说,太子殿下最为仁厚,连刘巡下定了决心要远离权力漩涡,只是在心里暗暗嫉妒自己命不如人的,都险些要被他的周到体贴拉拢过去了。至于蔡嫔,她一向古井无波的脸上甚至都有了些感动和受宠若惊了。
皇后一向不爱热闹,为庶子生日操办的酒宴到了时候便自然散去了,之后便是刘巡自己做东,在西三所宴请自己的兄弟们。
离开了皇后等人,兄弟们气氛原该热闹自在些的,不过如今兄长成了太子,和他们便有了君臣之分,自然也不好失了礼节。刘迁自小便亲近大哥,如今倒还仗着自己年纪小,依旧紧贴着刘遇坐着,还偷偷地打量着太子妃。
黛玉提醒自己要遵守规矩,保持端庄的姿态,然而四皇子看起来确实乖巧可爱,肉乎乎的小脸蛋让她不由地想起了家里的侄女儿昭昭。刘遇一手揽着幼弟,一手握着酒盏,在与其他兄弟们闲聊,低头的间隙里,发现刘迁正在眼巴巴地盯着他们的酒杯,跃跃欲试的模样。
“你想尝尝吗?”刘遇拿筷子沾了点酒,想让他试试味道,黛玉在旁边轻咳了一声:“殿下,三皇子还小呢。要是实在想尝尝鲜,还是取果酒来。”
刘遇把酒杯凑到她鼻下让她嗅了嗅:“今年新酿的米酒,不比果酒醉人,我不喝烈酒的。不过迁儿是太小了些。”他搂着刘迁道,“等你再长大两岁,大哥带你喝酒。其他人要是哄你,
叫你喝酒,你别信他们的。”
刘迁重重地点了点头。
黛玉也不禁被他逗得笑了起来。
刘述和兄弟们素来玩不到一块儿,如今刘遇做了太子,他之前的那些小心思便如同放在煎锅上蒸煮,浑身不自在。如今他也被周昌敬说动,知道要敬畏太子,但也晓得太子将来继位了,也并不能无缘无故地杀他,遂也自暴自弃了起来,闷着头喝酒,也不来巴结,也不像从前那样做刺头儿,倒是觉得轻松了不少。
好在皇帝虽然命令他的儿子们和睦相处,兄友弟恭,但有最得他宠爱的长子做足面子上的功夫,其他的孩子们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也没那么在意。
黛玉看着貌合神离的一桌子人,刚被刘迁逗出的笑意又暗暗压了回去。
也许到了这位小皇子能随着他大哥吃酒的年纪,他已经和桌上其他的人没有两样,开始知道自己和太子的差距,开始不满这种差距,开始装作谦恭有礼了。
虽说君臣有别,长幼有序,但眼看着一位天真纯良的皇子变成那样,还是件令人伤感的事,尤其是,刘遇看起来还真的挺疼爱这位幼弟的。
他虽未明说,但黛玉从前就听他提过“我家天下”,知道他满意于自己的身份地位能带来的对朝廷事务的控制。但除了那些权力以外,他偶尔会觉得高处不胜寒吗?会在意周围的人都与他有隔阂,不敢同他亲近吗?
第206章
黛玉自以为心事藏得很好, 结果从西三所回去的时候, 刘遇便状似无意地同她说:“四弟如今年纪小,乖顺可人,不过小孩子总要长大的, 再几年就要闹性子了。”他也没说这闹性子是小孩子叛逆还是另有所指,不过意思还是够明确了,“你如今喜欢他,过几年可能要伤心的。”黛玉愣了一会儿,还是笑道:“那我先要替殿下担心了。”
“我不一样。”刘遇大笑道,“我习惯了。”
哪有人会习惯这些呢?黛玉心里百转千回,也没再吭声。感情的事可没那么容易说得好, 就像她下定了决心做好自己应该做的, 不要在这个宫里有多余的期许和心思, 可连日相处下来, 还是对刘遇有了关心之意。刘遇生在皇家, 兄弟阋墙的事儿见多了, 对所谓的兄弟情深也不抱多大希望, 可像四皇子这样确实敬重过他、他也确实疼惜过的兄弟, 倘若日后反目, 便又是另一种心境了。她知晓刘遇心胸比她强大, 但难免有些心疼。
辇乘慢悠悠地停了下来,宫人们早备好了醒酒的茶汤,他们二人本来也喝得不算多醉,便坐在炉前闲话。皇太后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 清醒的时候已经不多了,黛玉准备的好些本子约莫是用不上了。她想起自己的外祖母当年也是最爱热闹的一个老太太,临了家道中落,丧事亦办得七拼八凑的,不觉叹息了一声。刘遇说起当年来,也叹了一声,道:“若非有皇祖父与皇祖母偏疼我,也没有我的今日。”
他是当今陛下的长子,皇上过了而立之年才得了他,自是宠爱有加,但当年的皇上还是忠平王,夺嫡之争里顶顶不起眼的一个,若非刘遇聪明跳脱,投了太后的眼缘,继而在上皇面前得了宠,那个故事本该有另一个结局。皇帝当年栽培长子,就是往上皇喜好那里培养的,但皇太后注意到这个孙儿,就纯粹是眼缘了。太后嘴上没什么好话,实际上颇是喜欢林妃的模样,说她袅娜俊俏,灵秀逼人,才生得出刘遇这么个机灵的孩子。自皇上登基后,夸赞林妃的人是越来越多,说什么的都有,但刘遇记得最深的还是当年太后夸的那一句。他知道太后肯定会喜欢黛玉的。只是可惜,人老了以后,竟然会连性情都变了。当年的好,也时常记不清了。
天色渐晚,明日还要上朝,他们也没耽搁多久,说了会儿话,便洗漱睡下了。黛玉临睡前,昏昏沉沉的,还听见刘遇说了声:“二表哥外放已经定了平州了,这几天就要启程了。”她听了,尚迷糊着,想着平州在哪儿,然而刘遇已经睡着了,呼吸声轻稳有序,勾得她睡意也上来了,只隐约记着明儿个要问一问。
幸好刘遇自己也还记得,次日一早便嘱咐了一声:“平州不算偏远,不过乡绅势大,前几任刺史刚上任的时候,也都豪情壮志的,只是真动起来,又举步维艰。这次叫二表哥去,也是对他的考验,若他能把平州那帮老骨头治服了,往后就再无人敢不服他。只是若是他也无功而返,前几年积攒下的名声、资历便算白熬了,从头来起吧。他自己也知道轻重,不日就要走马上任了。你若有什么东西要给他,派人这几天就送去。晚了,他大约就出发了。”
黛玉低头应了一声,蓦地又笑道:“二哥从来就不是走寻常路的人,他要是去太平地儿,还要嫌没事做呢。如此也好,别人都赞他有才干,他受了那么多赞誉,到底有没有真才实干,是会纸上谈兵,还是真能成事,就看这一遭了。”
刘遇笑着问她:“我倒没料到你会说出这番话来。当真舍得?”
“自然是舍不得的,只是也轮不到我舍不得,便就是婶娘、二嫂子舍不得,其实也没什么用。外放之事,自然是朝廷安排的,陛下打发他去平州,是器重他的道理。况二哥素来是有主意的人。他要是心里认定了什么,便一定会坚持下去的。平州纵
难,他肯定是要去的。说不定眼下,婶娘、嫂子们想着给他送行,他心里已经在想着到了平州该怎么办事了。”
她这一番话,说得刘遇笑起来:“你果然是他妹子,连他所想的都说的一点不差。平州也说不上乱,但是多年来,墨守成规,如一潭死水般,收成不好时,地方官开仓赈灾,都得先让富裕的乡绅们捞一笔。是得有人去打破那摊子规矩了。他本来就是个自恃才干的人,当然要卯足了劲大干一场的。”
黛玉笑道:“做成做不成的,看二哥哥的造化了。旁人能说什么呢?”
身在高位,还能说出“旁人能说什么呢”这种话,也算是懂事知礼了。多少娘家人没本事的,还得想法子给他们捞点好处,林徹那么个才名在外的,到了平州,做得好了别人只当他应当的,做得不好了,更别说要被怎么挤兑,这其中的道理黛玉不会不知,甚至刘遇自己也是心里咯噔了下,想了半天才没给表兄说情。谁知妻子竟真的理解了这当中的弯弯绕绕的,还把林徹的心思也猜到了,可算的上是通透明净了。
“今儿个你先吃点垫肚子,晚上等我回来,咱们烧锅子吃。”他琢磨着今儿个的公事,还留的出空儿,便笑着嘱咐了声,“若我忽然又多了别的事回不来,再打发人来跟你说。”
黛玉应了声:“是。”
她在叔叔婶婶家住着的时候,便常常和姐姐、嫂嫂们一起烧锅子吃,一家人凑在一桌上,锅里热气腾腾,屋里热热闹闹的,说不出的暖和安逸。到了宫里,规矩多,一桌上吃饭也得分伺候的和坐着的,远没有那么简单。如今听说刘遇要回来吃饭,也没多想,吩咐人备好菜蔬和牛羊肉,又从上午起便熬着汤,等着晚上烧锅子罢了。
其实林徹的事儿,做妹妹的怎么可能不担心?但是说白了,林徹是个有主意的人,这事儿也轮不到她开口,若是开口了,一是无用,二是轻视了林徹,他反而要生气。
有些人生来就是想在最湍急的河流里逆行的,你想让他搭顺风的帆,他还要觉得无趣呢。
刘遇名下的地产、庄铺比他几个皇叔们都多,他又不管这些,整个上午黛玉都在安排下人们年终的赏钱,又对过了帐,好容易才歇口气,吃上两口饭,下午又得去坤宁宫皇后跟前应答。紫鹃给她捶着背,劝她中午小憩一会儿,她摇头道:“不了,睡不够被叫醒来,反而更难受。你说当年,凤丫头一个人管那么多事,怎么还精神奕奕的?”
紫鹃笑道:“一是她天生就爱弄权,管家掌事的觉得高兴,二来么,她也是个好强的人,兴许心里头也觉得苦呢,只是不肯表露出来罢了。”凤姐的结局可不好,紫鹃想起她当年在荣国府说一不二的样子,也难免觉得心酸。但是荣国府抄家是皇上下的旨,她当然不会蠢到在宫里说那家的人可惜,只是笑道,“只是这时节忙些罢了。”
何况,打点夫君的家产,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事,也是刘遇放心、敬重妻子,才全权交给黛玉,别人知道了,也只有羡慕的份儿,若是抱怨这个,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黛玉倒也没抱怨,只笑道:“我以前可没想到,我会整日整日地算这些账。”
紫鹃注视着她,轻声道:“谁能想过呢?”便是她最初的梦里,也从没想过姑娘会有这一日。她最开始觉得,趁着贾母还在,把姑娘和宝玉的亲事定下来,两小无猜知根知底的,宝玉又会疼人,也就是黛玉最好的归宿了。那时候元春都还没封妃,只是在宫里做个默默无闻的女官,都已经是贾家姑娘里顶顶出息的那个了。这座皇宫,一向是里头的人想出去,外头的人又巴巴地想进来。做王妃、做娘娘,这该是薛宝钗那样的姑娘才想要的,可谁知最后,却是只想着要看书写字、吟诗作对的黛玉进了宫。
宋氏把这个侄女儿教导得很好,黛玉理家管事如今也是一把好手,人情交际,因刘遇身份问题,她不用刻意去巴结、讨好谁,或者站队等,就不过是婆媳、妯娌间的过场,倒也应付得来,如今在这宫里,不说如鱼得水,倒也没有旁人想得那般艰难。
太子殿下是另一种角度的会疼人。
若是日子能一直这么过下去,那也不用费多少心了。但这可是皇宫,亲父子、亲兄弟都可能反目成仇的地方,刘遇这么个从小生长在这儿、最玲珑剔透的人都悬着一颗心揣摩每个人的心意,不愿得罪了谁、不愿为谁献上又被舍弃一颗真心,何况是原本其实与这里格格不入的黛玉?
紫鹃只能默默地叹了口气。
坤宁宫里还是那般暗流涌动。妃嫔间互相客套地说着话,只是言语间仿佛有些看不见的交锋。皇后是向来不管这些的,把除夕、正月的宫宴安排布置了下去,又问妃嫔们:“今年事儿也多,皇上也没有去狩猎,底下人也没去,供上来的皮子也不如前几年。我知道你们心里有怨气,也不只是你们,我自己穿的你们也看见了,并没有藏私。你们谁要是想什么,正大光明到我面前说,别成天嚼舌头根,觉得我偏心了谁。先别说我犯不着,就是我真的偏心了谁,只要没克扣你们的份例,你们也管不着。”
黛玉立在皇后身后,听她说完这番话,再看看下面娘娘们噤若寒蝉的样子,忍不住跟着抖了抖。
她听说过从前的皇后娘娘,很是受了一番委屈的。皇上并不是上皇最开始指定的继承人,上皇禅位后,也并不肯放弃对权力的掌控,皇太后又素来不喜欢皇后,皇后娘家也算不得显贵,底下周贵妃、吴贵妃等都有子有宠有娘家,她也是小心忍让了这些年,如今上皇驾崩,太后病重,刘遇又压了其他皇子们一头,才有她如今说话的底气。
等刘遇宫里添了人,她需要像皇后现在这样说话吗?她能做到吗?
第207章
分完了皮子, 又说了些闲话, 皇后便打发人各自回宫去,又留黛玉道:“用了晚膳再回去。”
刘遇的乳母罗嬷嬷这次跟着黛玉一起来的,知道娘娘不好意思开口, 便笑道:“皇后娘娘赐我们娘娘饭,原不该辞,只是殿下早晨特特嘱咐了太子妃娘娘烧好锅子,等他回来烫菜烫肉吃呢。”
皇后闻言道:“果真是小夫妻两个。”也没说什么,便叫她们回去了。
黛玉心里忐忑,回去时悄悄地问罗嬷嬷:“嬷嬷,咱们这么直接回了皇后娘娘好么?”
罗嬷嬷道:“娘娘放心吧, 皇后娘娘为人最是宽厚和蔼, 最疼小辈的, 必不会计较这种小事。”
明明是一顿饭的事儿, 却要瞻前顾后的, 黛玉心里觉得宫里实在是太容易得罪人了, 微微叹了口气, 又问道:“我听吴贵妃娘娘提到殿下原先身边的书良, 那是谁?听她们说是顶顶能干的, 怎么没见她?”
“是内务府张总管的女儿, 她祖母还是忠顺王的奶娘呢,要说顶顶能干,也确实是的,不过金丝她们也不比她差到哪儿去。当年在永宁王府的时候, 她确实是宫女里头的第一人了,不过殿下开府的时候她就十八了,等殿下被立为太子,要进东宫来的时候,说是要是跟他进宫来,宫女们得到快三十岁才能放出去嫁人的,未免耽搁了,求了皇后娘娘,给他王府里到了年龄的宫女们都求了恩典,让她们父母领着出去婚配了。书良当时还想着进宫来继续伺候殿下呢,张总管吓得不行,赶紧领她回去了,如今嫁了李守备家的小公子,都快要做娘了。”罗嬷嬷对这些宫女的心思也是心知肚明的,不过自然不会说给太子妃娘娘听,张总管有母亲给忠顺王做乳母的恩典在,本可免了女儿进宫的,但还是把女儿送进来了,多半也是动了心思的,只是既然伺候了这么多年了,刘遇也没那意思,再等几年也没用,趁着恩典把书良带回去嫁了。
前几年宫里是放了一批宫人出来,正逢那年在轰轰烈烈地给上皇贺寿做准备,满天下都在赞上皇的恩义。明明是刘遇提出来的,皇后忙前忙后的,最后名声都落在了上皇身上。黛玉只在这儿听着,都有点觉得难受,不知道皇后当年得多憋气。不过当年贾母说过一句话,这种事儿,也只能熬着,等自己从重孙媳妇熬到有了重孙媳妇儿,就什么委屈都不必受了。
可惜老太太活到了那个年纪,确实没有儿孙们敢给她气受,然而子孙不肖,抄家流放,那些所谓的闲气她还是受了不少。
黛玉想起罗嬷嬷只有一个女儿,还早就没了,罗嬷嬷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免多问了一声:“怎么没听嬷嬷说说你外孙儿?”
罗嬷嬷叹了口气:“劳娘娘惦记。我女儿当年嫁得远,又去得早,女婿早续了弦,外孙也不是我女儿生的,况他们人在老家,我们说是亲戚,也就那样了,他们孝敬自己祖母都来不及呢,哪儿还顾及得到我。”其实女婿还记得她这个岳母的,多年来也来过不少信,还说要把长子记在她女儿名下——话里话外都是想求她在太子面前说说好话,给他和孩子们谋份差事。罗嬷嬷在宫里这么多年,什么人精没见识过?女婿的这点小心思哪里瞒得过她的眼睛,瞧出那个“外孙”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索性不要了。横竖刘遇是个有心的,总不会亏待了她。
黛玉心里一动,道:“殿下自然是要给嬷嬷养老的,不过嬷嬷倒也可以认个干儿子或者干女儿,将来也有香火供奉。”
这话倒是说到罗嬷嬷心坎上了,她想了想,笑道:“宫里也不止我一个没儿没女的老人,若只我一个人认干儿子干女儿,就太惹眼了,别人也当是个跳板,想着借此来奉承太子殿下,到时候我也怕识人不清,这忙活了一辈子攒下来的的点儿脸面就没了。”她
虽心动,但心里门儿清,身后的供奉哪里比得上生前的体面?她奶了太子一场,只要太子顺顺当当地继位,她这辈子就可高枕无忧。至于干亲,便是要收,也不该是她自己去收,得主子当个恩典赏下来才好,这样一来荣耀,二来,便是回头有了什么不好,也算不到她头上来。她其实也算好了,太子妃娘娘带进宫里的两个女官,紫鹃在宫外是有父母兄弟的,雪雁却从小无父无母,一团孩气的时候便跟着太子妃进京了,是她心腹中的心腹。倘太子妃是个精于人情练达的,此刻就该趁着东宫还无新人,把这事儿定下才是。否则,等太子有了良娣,良娣安排个人说要给她养老,她还真没那么铁石心肠的,会毫不偏心。
谁知黛玉当真只是笑笑,道了句:“嬷嬷考虑得也是。”便不再提。
罗嬷嬷心道:“莫不是太子妃当真不懂这些?但林家是什么人家,他家养大的孩子,一个个都人精一样,哪里会不通人情世故的?还是看不上我们这种人,觉得犯不着巴结?眼下东宫只得她一个娘娘,又是殿下亲自求皇上指婚的,她傲一傲也是应当,只是若宫里来了新人,她还能这么沉得住气?”不过皇家并没有宠妾灭妻的传统,上皇都那般行事了,也没想过废后,皇后无子无宠,依旧母仪天下,林黛玉又有那么个得力的娘家在,只要不犯什么大错,肯定能稳稳当当地压良娣一头。良娣就算会巴结太子宫中的老人又如何?
黛玉倒也没想这么多,回了宫里,命人给铜锅加炭火,把汤热上,刚准备好,便听得宫人来报:“殿下回来了。”
刘遇个高腿长,也一向风风火火的,宫人们声音还未落,他已经进了屋里来,看着满桌子的菜先笑了笑:“你不是有许多忌口,这些菜当真吃得?”
黛玉替他斟酒:“我要真坐着吃完这顿饭,晚上睡觉的时候都得觉得自己胆大包天。”宋氏极疼孩子们,从不让媳妇儿端茶布菜、伺候用饭的人,到了侄女儿进宫前,还是唉声叹气地教了她怎么服侍人。婶娘慈母心肠,语重情长地教她:“帝王家的事儿,你是不能犯一点儿错的,他喜欢你时,你尚不能失了分寸,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她长到这么大,虽然一直有人在背后说她小性儿,但大体算得上懂事体贴的,婶娘耳提面命的话,她总不至于忘了。况她也是过过寄人篱下的日子的,风刀霜剑步步紧逼,也足够把一个欺风傲雪的贵女逼成一个处处小心的人了。如今这宫里可比荣国府还要吃人,刘遇虽和外祖母一样护着她,但她毕竟是外祖母的亲外孙女,又是刘遇的什么人呢?
刘遇愣了一愣,而后大笑道:“我从前在舅舅家见到你时,可不知道表妹是这么个胆小的人。”
说归说,他也没硬逼着黛玉与他平起平坐,只是指着身边的椅子道:“你站着我得仰着脖子同你说话,酸得紧,赶紧坐下。”又吩咐宫人,“给娘娘先盛碗粥来。”
紫鹃应了一声,就要去忙,底下小宫女机灵,早就盛了下火的白粥,给她端上来。刘遇又问:“你们娘娘能吃哪些菜?”
黛玉打娘胎里带了病出来,这些年宋氏四处访医问药,又有钱家祖孙帮她精心调养了,好容易好转了些,不再时时犯病,饮食上虽比从前宽泛些,也不能任性了。例如羊肉这样燥的,从前她是半点也不能沾的,如今也是得十分克制,幸而她自己也不痴迷于此,略尝了尝,知道是什么味道,了却之前的遗憾也就罢了,并不算多喜欢,她如今有了家人朋友,为了他们安心,也为了自己健康长寿,吃食上一直谨遵医嘱。刘遇身为皇公贵胄,吃穿用度无一不精,他也是个会吃、爱吃的人,倒也不是要跟着王妃清汤寡水地吃完这一顿,只是涮锅子的好处就体现在了这点,不管口味多么天差地别,总能找到可以一起吃的菜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