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道理谁会不懂呢?甚至在她还没进宫的时候,在很小的时候,贾敏、贾母就潜移默化地和她说过不少所谓的为妻之道,要贤良淑德、大度忍让,但她到底也只是个这个年纪的女子,倘若是刘遇一直把情爱挂在嘴边,她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回应才好。幸好,刘遇话里话外,更多的是说责任,她也轻松了不少,点头称是,怯生生地抬起手来,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刘遇伸在她面前的掌心。
“去歇息吧。”刘遇不禁笑道。
他第一次见这个表妹的时候就觉得她的神韵有点像自己的母亲,还感叹过不愧是姑侄,隔了这么几辈还有些像。然而多见了几次,又觉得一点都不像了。林黛玉就是林黛玉,姑苏水土养了这么多年,也只养出了一个林黛玉,他见过她哭,见过她笑,见过她无可奈何,也见过她意气风发,他们相遇得不算早,但也不算晚了,他一直都知道,她该是做他妻子的。
而今得偿所愿,此后相携一生,只盼一声“不辜负”罢了。
不辜负怦然心动的那一刻,也不辜负此刻由心而生的欢喜。
黛玉被他抱进怀里,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有些是由不得她,然而既然进了宫来,她也还记得组训家训,还记得答应林徹的那个宏伟的梦。
此生相伴罢了。
第202章
次日一早, 天才蒙蒙亮, 宫女们便鱼贯而入,先唤醒黛玉,为她梳洗打扮。黛玉原就有些认生, 又甚为紧张,一夜没有睡好,坐在镜前,有些担心自己的脸色。紫鹃毕竟和她相处了这么久,一眼便看出了她的心思,只是周围的女官们都不说话,她也不敢直接开口安慰。还是刘遇起来, 一面唤人伺候着更衣, 一面笑着问:“玉儿是在等着我给你描眉么?先等一等, 我去洗把脸就来。”
他的乳母罗嬷嬷忙道:“娘娘今日还要去给皇上和几宫娘娘请安呢, 殿下可别开玩笑了。”
“无妨, 她眉眼生得好, 我也不是没学过绘画, 就着这么好的底子, 怎么就画不好一个眉毛了?”刘遇竟真的拨开宫女们走过来, 拿起桌上的眉笔, 偏过头来细细打量着黛玉。
黛玉怕他真要上手,耽误了时辰,忙轻声央求道:“殿下……”
她眉眼是真的生得好,眉心似蹙非蹙, 眸光带水,天生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刘遇笑了笑,将眉笔放了回去:“这样就很好,我还是不要画蛇添足了。”
他都开了口,紫鹃也不敢再动黛玉的眉毛了,给她敷了粉遮掉眼下的青色,又仔细地梳了头,擦了胭脂口脂,看着气色好了很多,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嬷嬷们又来催,说是辇乘已经备好,该起驾去德寿宫了。黛玉忙起身,看了一眼刘遇,刘遇也笑着站起来,又低声叮嘱了一句“别怕”。
直到亲眼见到了皇太后,黛玉才知道这声“别怕”是为了什么。
自从上皇去世,德寿宫便只有太后带着几个太妃住着,当今以孝治天下,德寿宫的炭、冰每年都供得比养心殿还早,老太后年纪大了惧寒,宫里的火盆烧得极旺,饶是黛玉自小体虚,一向怕冷的人,踏进内室的一瞬间也感到了扑面而来的暖气。太后虽然在上皇面前说不上什么话,但在上皇的后宫里可是实打实的实权人物,这几年对皇后也颇有不满,只是自上皇驾崩后,她也逐渐感到了力不从心,如今反应力大不如前,说到什么事儿,转头也就忘了,还要颠来倒去地说,别人稍微提醒一下便勃然大怒,喊打喊杀。皇上虽然孝顺,但后宫中太后若是传出了暴戾、苛待宫人的名声,对谁都不好。太医说老人家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这样,往后会越来越不记事,帝后无法,便命人牢牢看着,借口有太妃得了重病,宫外的命妇们进宫请安时,不让她们去德寿宫,免得传出风言风语罢了。然而太子娶太子妃,却怎么也得来给皇祖母请安敬茶的。偏太后知道了帝后不让命妇来给她请安后,便一心觉得自己是被软禁了,甚至疑心皇后早就看自己不顺眼,想趁机弄死自己,每日便在德寿宫里叫着皇后的名字骂她,太妃们敢怒不敢言,又不敢去找皇后告状,又怕皇后听见了,自己也没有好果子吃。却不料皇后早就知道了,只说了句“太后年事已高,我做小辈的,不听就是了”。连服侍了太后几十年的蔡嬷嬷都被狠狠发落了,再没人敢去劝她一句。刘遇一向得太后宠爱,却也连连吃闭门羹,如今不得不劝妻子一句,怕她被吓着。
太后果然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也不接刘遇与黛玉的茶,反而笑着问:“咱们太子殿下终于记得来看哀家这个老糊涂了。哀家还当你一心伺候皇后,忘了德寿宫的路往哪儿走了呢。”
这话说得可就不讲道理了,刘遇别的不说,孝道是真的做得好,太上皇还在的时候他就雷打不动地来请安,太上皇驾崩后,他也从没漏过,太后当年爱看《玉山亭》,也是他从宫里带进来,印社还没开印呢,他就能弄到手稿,给太后送过来让她先睹为快。甚至太后病了,他也是天天来的,只是太后自己不肯见他,把他拦外头罢了。如今说他不孝,却是倒打一耙了。
蔡嬷嬷虽然前几天刚被发落过,一把年纪了还被当着人
的面劈头盖脸地挨了一顿骂,但眼看着太子和太子妃的手颤颤巍巍的都要端不住茶盏了,也不得不劝了声:“娘娘要骂孙子,也看在孙媳妇的面上,先喝了茶罢。”
太后冷哼一声,接过茶来,又看了一眼黛玉,道:“愁眉苦脸的,看着就叫人不高兴,怎么选了这么个太子妃,是嫌后宫里苦脸不够多,再找了一个吗?以后大家索性对着哭得了。”
黛玉倒吸了一口凉气,被皇太后厌弃,她本该心凉上半截的,可不知是刘遇先给她提过醒,还是太后说的这话实在有点好笑,她竟是心平气和的,低着头不说话。
刘遇倒是笑着开口:“闲着没事做哭什么呀,宫里又没沙子,又没风眯着眼睛,我又不欺负她。”还问,“皇祖母看《玉山亭》的续作没有?”
林徹都忙得看闲书的功夫都没有了,还有空写什么续作?黛玉微微睁大了眼睛,就听见太后道:“虎头蛇尾的,出了续作哀家也不看。也就是不知道玄机客是谁了,要是知道了,哀家肯定不饶他。”
黛玉吓了一跳,却又听太后问道:“续作是写什么的?”她先是一愣,而后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怪不得都说太子殿下最讨老圣人和太后的欢心,确实会投其所好。
那厢刘遇胡诌了一段,还说得头头是道的,好像真有那本书似的。皇太后虽是嘴上说着不感兴趣,却也还是听到了最后,点点头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要是能弄来,哀家也就随便看看。”
刘遇一口答应,又有太监来报,该去坤宁宫了。
太后不悦地挥了挥手道:“去吧。”
刘遇笑道:“那明儿个孙子带那本书来给皇祖母读。”便领着黛玉出了德寿宫。
别人不知,黛玉却是知道玄机客根本没写什么续作的,不觉好奇,只是拜见帝后要紧,周围又有那么些宫人围着,她也不敢去问。
先帝丧事期间,她就来坤宁宫抄过经书,皇后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但看在太子的面子上,对她也不可谓不客气了,叫她起来一起用早膳。皇上却比她想象得还要再和气许多,甚至细细地打量了她一会儿,对皇后道:“我倒是不觉得像林妃。”
皇后笑道:“也不是说像,只是乍一看,神态有点像。毕竟是姑侄呢。”
皇帝点了点头,又问刘遇:“太后身体如何?”
刘遇叹道:“还是老样子,不过总算答应了我明儿个去给她请安了。”
皇帝笑道:“你就会哄她。”
“我那几册书准备了好久了,皇祖母总是不肯见我。”刘遇半真半假地抱怨了一声,“明儿个要是她还不肯见我,我就要扒着德寿宫的门哭给皇祖父听了。”
原来皇家也是可以这么撒娇的,黛玉默默看在眼里,忽然有些动摇了。
第203章
林家人一向因谨慎、守本分而深简帝心, 即使林黛玉做了太子妃, 也没有改变一丝一毫。许是长辈教得好,许是这家人就是这个性子,黛玉在宫里也是谨言慎行, 连秦嬷嬷都觉得她小心得过了头。刘遇毕竟是实权太子,对她也是毫不掩饰地宠爱,可她一举一动还是挑不出半点错来,谨小慎微得让人觉得有点奇怪了。
刘遇自己在宫里看似撒娇卖痴,闯了祸就求饶,高兴了就讨赏,如鱼得水, 自在得不行, 但实际上却是整个宫里最聪明最小心的人, 他知道每个人的度, 把握得好好的, 从不越线, 所谓的调皮捣蛋, 也不过是彩衣娱亲的方式, 他能有今天的地位, 除了皇帝确实偏爱外, 自己也是下了功夫的。至于黛玉,听说在娘家时也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但宫里嫔妃们看着,却想不出她在宫外给表姐打官司时是什么景象。周贵妃先前不满儿子地位不如刘遇, 背地里说了不少话,很是得罪了陛下,如今大局已定,二皇子再无上位的可能,又有周昌敬托周康定的夫人给她传话:“娘娘先前虽多有得罪太子之处,但说到底也不过是抱怨两句,并无实际举措。陛下盛赞太子孝义仁厚,太子殿下若是对庶母、兄弟做出不义之举,对他自己的名声可不好,故而娘娘倒也不必担心礼亲王。只是这官场种种,可不是一句不会下手就能概括的,娘娘若是为礼亲王前程着想,倒还是想法子缓和与太子的关系为上。”她确实也不担心刘遇继位后会真的杀害刘述,只要刘述自己不造反,他要是弑弟,天下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但正如周昌敬所说,打压人的方法可多了去了,何止是杀害一种?是以听闻太子妃颇得太子欢喜后,倒是有想过从黛玉入手,也不必多亲密,横竖她也知道刘遇和她不可能交心,但处个面子上过得去,让陛下看着后宫其乐融融的也就行了。可是这位太子妃娘娘却也不是个容易讨好的,每回见面,都是乖顺地坐在一旁,问什么就答什么,但对别人的示好、奉承、拉拢却是什么都不吭声,滴水不漏的。周贵妃本以为她心里已经是向着皇后的,但仔细观察,却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只是皇后这个人本来也跟谁都淡淡的,看不出来罢了。
周贵妃原是以为黛玉和贾家还有些情面在,贤德妃最后怎么死的谁也说不清,但其实是因宫里彻查伤身体的“补药”那事儿,贤德妃犯了皇上的忌讳,可说到底,是她逮住了抱琴,黛玉忌讳这事儿,才不与她交好,但这事儿毕竟是皇家秘辛,传出去丢脸,故而从帝后起,要所有人咬紧牙关,要是传出去风声,知道内情的几个都脱不了干系。连周贵妃自己干成了这事儿,都没敢跟任何人炫耀过,黛玉更不可能知道了。
她却是不知,不要和皇帝的任何一个妃子——包括皇后娘娘交好,是刘遇对黛玉的要求:“你也去过德寿宫,恐怕不知道,如今太上皇都驾崩了,太后娘娘和太妃娘娘们都这个岁数了,还是有数不清的麻烦事儿。人际关系本就复杂,要是能拿来做学问,怕是能出一本比枕头还厚的书来,何况是这宫里呢?她们倒是不敢对我说什么实话,拉我进那些漩涡里去,可是要怎么对你,就不好说了。你年纪小,容易相信人,在这宫里不算好事。初来乍到的时候,最好谁都不要信,人要相处久了才知道好坏的。”
黛玉冰雪聪明,自然明白太子的意思。况且东宫上下人也不少,事也挺多,刘遇当年封永宁王的时候又得了不少封赏,他又忙于公务,没空去打点那些事务与产业,如今自然落到了黛玉头上,处理这些已经要花去不少力气,她也懒怠得去处理皇上后宫的那些人际关系。等来年选秀,要是东宫进了人,或者是现在刘遇就想抬举哪个宫女,她忙东宫的女子们都忙不过来呢,自然不愿意去掺和皇上的后宫的暗流涌动。况她心里有数,如今这后宫里,刘遇和她,和她当初进荣国府的处境还挺像,林妃就
像贾敏一样,是皇帝这个当家的心里念念不忘的人,连带着整个东宫都颇受宠幸。像皇后、贵妃们,对已故的皇贵妃都是交口称赞,可心里会是一点嫉妒都没有吗?看着东宫受尽好处,她们会是乐见其成吗?虽然刘遇更像是那个最受人瞩目的“宝玉”,可黛玉心里知道,没有母亲的爱护,他实际上比别人想象得更孤独,也更小心。
林妃薨逝的时候,他多半真正见识过了这个表面一派祥和的后宫里真正的风起云涌吧。
至于为何连皇后都不让黛玉亲近,这就是刘遇自己的猜测了。许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有些事儿,他真的做出过可怕的联想。多年来,后宫各位妃嫔们都给皇帝进过汤药,有的是纯粹补身体的,有的就有虎狼之效了,法不责众,况一时也难以细辨,故而当年的事,皇帝也没追究,只从那以后小心谨慎,并命皇后彻查宫中违禁药物,倒是揪出了以贤德妃为首的许多人来。不管是谁都觉得,皇后当年嫁给皇帝数十年都无子嗣,时任忠平王的皇帝才丧气地放弃了嫡子的念想,允许庶子出生,皇后已经板上钉钉地不能生育龙嗣了,这进药得子的事儿,她自然犯不着做。可是,谁说的准呢?
他其实一种有一种隐隐约约的念头,林妃当年最为受宠,又有他这个长子傍身,宫里的娘娘们都恨她恨得牙痒痒,可是她一病去了,谁是最得益的呢?他也知道这种猜想毫无依据,甚至杀人诛心,有时候想想,自己这多疑的性子,还真是太上皇的亲孙子,上皇晚年因为多疑,弄出了多少事端,史书上可好好地记了一笔呢,他一直把这教训刻在心里,故而谁都没有告诉,只默默叮嘱妻子留个心眼罢了。
好在黛玉是真的对后宫那些争宠和暗斗没有兴趣,如今得了太子的嘱咐,就更乐得远离了。况她蕙质兰心,也看得出来皇后也是个不交心的人,对她虽好,却是客气为主,她便也礼貌和气地应对着,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倒是刘遇,明明忙得脚不沾地,还要按时去德寿宫晨昏定省,太后喜怒不定,他常常要吃闭门羹,也不在意,进去了给太后读书说笑,逗一会儿乐才走。自上皇去世后,德寿宫的太妃娘娘们也没有了昔日的光彩,尤其是之前给过皇后难堪的,如今都自觉地缩起脑袋来过日子,连当年最受宠爱的忠顺王都不常进宫请安了。皇上毕竟政务繁忙,也难顾及这边,皇子们要么年纪太小,要么出宫分府了,刘遇每每过来,也算是替皇帝尽孝。只是宫里上上下下,连太妃们都要嘀咕,太子殿下究竟图什么?倒不是不信他孝顺,只是说到底,帝王家的情分,也就那样了。太妃们宁愿信他与他舅舅——如今也是岳家——的情谊,也不觉得自己同他能有多少情面可讲。太后虽有痴病,待清醒的时候,又不免要琢磨琢磨这个孙儿的用意。等自以为琢磨透了,便越发地抗拒他来了。但是深宫大院又有什么意思呢?有资格住在德寿宫的太妃们都是老面孔了,几十年勾心斗角下来,谁都清楚谁。太上皇驾崩后,皇后是越发懒得装样子了,但说白了,太后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虽是上皇驾崩后,她们没有了争斗的理由,可对那些人的厌恶并不会因此减少半分,反而是连宽容大气的样子也懒得做了,横竖人人都以为她疯了,借此出了不少气。只是等出完了气,又索然无味,也只有刘遇来的时候,给她讲讲宫外的事,读读闲书,勉强有几分乐趣。故而她是又怕又盼,自己也矛盾得很。
幸好刘遇新娶的太子妃十分怕她,却要时常跟着刘遇一起来给她请安,她看着这个小小年纪就得到了全天下女人求之不得的东西的女孩儿在她面前瑟瑟发抖的样子,一面有些得意,一面又不免要感叹岁月不饶人。
太子妃虽胆小,却不是那些人家培养出来专门往宫里送的无趣的性子。有时书社里话本实在太粗糙,或是故事她不喜欢,黛玉还能现场
照着她的意思改一改,行文还有点玄机客的意思,据她自己说,是玄机客教过她写文章的缘故。
玄机客本就是林家的门生,太后也不疑有他,只道:“孰湖一向爱玩爱闹的,怪不得娶了这么个媳妇儿,但他是一国储君,关系重大,你可不能由着他的性子胡来,更不能陪着他贪玩躲闲,若是耽误了国事,哀家可饶不了你。”
这种话谁听了都不好受,只是刘遇早提醒过:“皇祖母年纪大了,她说什么话,你听着就是了,倒也不必辩解,横竖解释了她也不信,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黛玉也只得左耳进,右耳出,继续替她念书罢了。不过太后听书时却是极投入的,时不时还有自己的见解,她年轻时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黛玉有时听她说话,不免想起外祖母来,加上太后又不反对她自己改改话本,时间久了,她也乐在其中,太后不肯见他们的时日,不觉得如释重负,反倒有些可惜了,甚至留了个心眼,每回读书的时候算着时辰,卡在精彩的地方回去,第二日总能见着太后的。
刘遇自然看出了她的小心思,每每只看着她笑,倒也不揭穿她。
第204章
因临近过年, 皇后忙于宫务, 每月命妇进宫请安的活动便停了。嫁进皇家,君臣有别,自然没有什么回门的规矩, 黛玉也没见过宋氏与嫂嫂、姐姐们,情知她们惦记得很,自己也担心家里的事,但也无能为力,只能想法子把自己日子过好,待下回婶娘进宫请安时见到能宽慰些。
这日因是三皇子刘巡的生日,因不是什么大生日, 又临近年关, 也没有大操办, 不过刘巡也年纪渐长, 太子又成了家, 他多半开了春也要出去开府的, 算是在宫里的最后一个生日了, 皇帝便给几个儿女们放了假, 命他们晚上去给三皇子庆生。
黛玉睁开眼, 迷茫地先过了一遍脑子, 想到今日不用去德寿宫和坤宁宫请安,微微松了口气,紫鹃在帘外极小心地问她要不要起身,她刚准备说是, 刘遇在她旁边翻了个身,嘟哝了一声:“还早呢,再睡会儿。”
紫鹃吓了一跳,忙应道:“是。”便躬身退了出去,问守夜的几个宫女:“太子殿下怎么在娘娘这儿?”昨儿个可是她亲自服侍黛玉歇下的,竟然不知道刘遇来了?
其中一个宫女道:“殿下昨儿个一直在陛下那里,到快子时的时候才来的,娘娘亲自照顾他宽衣歇息的,现下还早,今儿个殿下不必上朝,娘娘也不用去请安,让他们多睡一会儿吧。”
紫鹃点头道:“姐姐该早点提醒我才是,险些闯了祸。”
“你也太冒失了点。”那宫女笑着说了声,又回身去忙自己的事了。
紫鹃情知这种事,别人该知会她的,否则一大清早的,小夫妻两个兴许还在补眠,她贸然进去了,惊扰到了太子歇息,那可不好收场,她在黛玉那儿是有面子的,黛玉的作息她也清楚得很,但太子殿下昨晚又熬了夜,被她搅了睡意,若是发起火来,黛玉也没理由劝。可是这几个宫女与她们不同,她们也是有名有姓的人家送进来参加小选留在宫里的,也不过是在宫里熬几年资历就可被放出去婚配,还有女官的身份,比平常姑娘更尊贵些。宫里娘娘们也常给这些人指婚,或者直接让小皇子、亲王世子们收了。虽同是女官,品级却在她和雪雁之上,只是她和雪雁毕竟是黛玉的心腹,在这东宫中地位不一般罢了。若说其他人有多服气她们,也不尽然。
这种事其实在荣国府里头也有,只是当时,她才是那个“副小姐”,底下的小丫头只有奉承听话的份儿,如今倒转了个个儿,她可算是明白那些小丫头们的心情了,只是心里嘀咕:“当年小丫头们想要争先去姑娘面前露脸的时候,我可没为难过她们,怎么好人没好报的。”只是又想起,那时候即使是黛玉的丫头,也只是想着去宝玉跟前露脸,便不由地笑了。再者说,太子殿下与黛玉感情和睦,对她来说实在是一件喜事,她便也把那些不快抛到脑后,去准备黛玉的首饰了。
雪雁同她还住在一块儿,见她笑眯眯的,忙问:“一大清早的,谁哄得你这么高兴?”
“我哪儿高兴了?”紫鹃也知道到了宫里,自己可以相信的也就这丫头和黛玉了,笑着摆摆手,“今儿个你不轮休罢,快起来罢,我刚刚看见红筱姐姐已经起了。”说罢把雪雁的棉袄从炉子旁取过来,抱到她被窝外。
雪雁应了一声,她怕冷,躲在被子里穿好了夹衣才出来,一边穿棉鞋一边问:“今晚殿下和娘娘得去蔡嫔娘娘那儿给三皇子过生日吧?”
紫鹃点着她的鼻子埋怨道:“你又忘了,三皇子和四皇子住在西三所。”宫里规矩森严,三皇子和四皇子虽然母妃都在,却是早早就离了母亲,住在西三所里,每日晨昏定省,也只去给皇后请安,等开了春,三皇子又要去宫外开府,蔡嫔要见他一面,也不容易了。今儿个是他生日,皇帝特准了他去蔡嫔宫里待上一天,只是到了晚
上酒宴,还是要回西三所和兄弟们一起的。
雪雁叹了口气,只是把那些感慨咽回了肚子里去,不敢多说一句。
她们是做足了心理准备才进宫的,进宫后的日子比她们以为的要好得多,所有的刀光剑影都隐藏在和颜悦色下面,看不出半点影子。皇后娘娘并不管东宫的事,太子殿下又是出了名的宽厚可亲,几宫娘娘们都给足了黛玉面子,她们几乎要被这种和睦温馨的气氛欺骗了,但是时不时的,就有这样那样的规矩提醒着她们,这里可是个一不小心就要陷入深渊的地方。
刘遇和黛玉比平时足足晚起了大半个时辰,甚至坐到案几前用早膳的时候,刘遇还在打着呵欠揉自己的眼睛。
他昨儿个是真的缺了觉了,黛玉问道:“殿下若是还困,早上没什么事,不如用了早膳后,再睡个回笼觉?”
“睡得多了,晚上又该睡不着了。我一会儿就清醒了。”刘遇揉了揉鼻子,简单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三弟过生日,贺礼你备下了吧?”
“已经备下了,”黛玉也匆匆忙忙地放下碗筷要去给他拿。刘遇倒是按住了她的手:“早上又没事做,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的,你好好吃饭,仔细胃疼。”紫鹃本在一旁布菜,听到他们说话,忙去找了礼单来,奉给刘遇看。
刘遇粗粗扫过,笑道:“我也在想,如今我成了家,要给三弟送礼,便是以咱们二人的名义,若是比以前少了,或是和以前一样,也不像话。只是几个月前二弟也过了生日,礼单有据可寻,可他毕竟是亲王,现在身份上是要比三弟高一些的,咱们给三弟的礼超过了他太多,也不大妙,算是棘手了。”
这难处黛玉自然是懂得,轻叹道:“亦不知陛下、皇后娘娘给三皇子多少赏赐,我自己斗胆列的单子,还是要殿下定夺的。”
刘遇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偏头想了想:“礼单上的金锞子和玉如意划了,不过备礼照备,早点给他送过去。”
黛玉应了一声,立刻有宫人接过礼单,下去重写。刘遇瘫坐在炕上,忽然笑道:“往常若是像今日一样得了空,我说不准就去舅舅家玩了。”黛玉心里一动,偏着头看他。刘遇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轻轻摇了摇头:“现在不行,太招摇了,舅舅舅母也会吓一跳的,等出了正月,我向父皇、母后请示,咱们一起去。”
如今全京城的眼睛都盯着林家看,黛玉自然也懂这个道理,倒也没急着这么快就回去探亲,不过得了刘遇的话,还是欣喜的。元春十几岁就进宫了,到“病故”之前,也只回去了一次,荣、宁二府还为了迎接她省亲大兴土木,修建了后来名为大观园的省亲别墅,极尽奢华富贵之能,令人咋舌,只是实在劳民伤财了些,很难说最后贾家落入那般田地,有没有那次省亲的原因。前车之鉴在前,黛玉自然也不敢那么回去“省亲”的,但是好在林家还是刘遇的舅舅家,他当年也时不时地轻车便服,就带着几个随从去找林徹玩,虽说带上她极不合规矩,但也不是不可能。如今听到他这般承诺,不由地大喜过望。
“其实你也不必太担心。”刘遇道,“我若还只是永宁王,住在外头,你还更自由些。如今虽不比那时候,毕竟还有父皇在,你我要守的规矩,也没有那么多。”
这话倒是真的,他在外开府的时候,虽然众人都知道皇上是拿他当储君培养的,可是到底名分还没定下来,一举一动尚算得自在,倘若那时候便有了王妃,也没有住在宫里,只需要守永宁王府的规矩,许多事情便也可不必那么小心了。林妃还是忠平王府的侧妃时,因生了刘遇,颇得宠幸,还随陛下回娘家小坐了两回,待陛下登基,她成了贵妃后,便再也没回去过了。但储君和寻常皇子,虽是同胞兄弟,却是天差地别的,黛玉自然不会天真地说
出什么“不若为寻常人家”的话来,只笑道:“如今皇恩浩荡,允许宫妃亲眷每月进宫请安,已是陛下仁慈了,可不敢要求太多。”
刘遇轻笑道:“父皇给什么,受着就是了,要求不要求的,你同我提也就是了。我嘛,横竖现在还有些闲暇,去求求父皇母后,带你出去玩玩的机会还是有的。”
黛玉笑了起来,冲他行了一礼:“谢殿下。”她心里有数,等过了年,又是一轮小选,到时候刘遇屋里定是要添人的,兴许还会直接指一两个侧妃、庶妃进来,到时候她要求什么赏赐容易,求一个出宫可就难了,少不得这时候得定下来。
第205章
刘遇身边添人的事儿, 倒的确过了御前, 又兼有礼亲王刘述年纪也到了,府上也该有女主人了,皇后怕人说她厚此薄彼, 故而特意请示了皇帝:“大选是来不及了,趁着明年小选,先给礼亲王府上放两个庶妃吧,还是这些年命妇们进宫请安,周贵妃有看上她们哪家的姑娘,直接指给他做侧妃?”亲王尊贵,府上正妃、侧妃皆有品级, 不可儿戏, 忠顺王那么个放浪不羁、游戏人间的人, 也没敢真的给他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相好们真正的“名分”, 不过收进府中养着罢了。刘述的正妃自然只能帝后指定, 周贵妃虽是他生母, 也最多在他侧妃的人选上说两句话罢了。不过皇后自站定了刘遇, 便对刘述母子的事不大放在心上——刘遇的事儿, 她也懒得管多少, 全凭皇帝做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