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鸟时萱按照约定时间到检验科拿了所有人的化验单,送回抢救大厅。
医生们根据化验单数值,调整治疗方案重新下医嘱,目标只有一个,让村民们尽快恢复。
急诊外科的清创室里,有会阴脓肿的女村民躺在小手术床上,女妇产科医生替她切开排脓,虽然疼,但整个操作做完,女村民都没吭一声。
妇产科医生为了表扬她,额外给了一块牛奶糖。
女村民还要下跪,被拦住,改成连连鞠躬回到病床上。
门诊大楼的三楼,口腔科诊室里,三位口腔科医生在补牙和拔牙……忙个不停。
营养科面对抢救大厅发来的食单,绞尽脑汁。
所有人都在为尽快恢复供电系统默默努力。
太阳东升西落,不知不觉,天黑了。
抢救大厅里,躺在病床上的桃庄村民们,望着湖蓝色的床帘发呆,生怕从元日傍晚到现在经历的种种都是“黄梁一梦”:
不辞辛苦下山邀请又护送上山的守门仙,漆黑夜晚中发着光的飞来医馆,从没见过的小屋子,宽阔的空地上停满了各种颜色的铁方盒子……
外面天寒地冻,医馆里哪怕穿着单衣都不觉得冷。
会自动打开门上的门,窗户晶莹透亮,可以透进光,却吹不进一丝的寒风,到处都有亮光。
头戴奇怪白帽子上面有条蓝色斜杠的大仙子,从小篮子里取出来分发的饧,各种味道,好吃得恨不得连舌头都吃下去,悄悄收好的各种颜色的仙人纸。
虽然张嘴检查的木板压着很不舒服,银针抽血更是吓人得很,还有各种奇形怪状的桌椅,更让他们惊讶的是,这里的药很少有苦味,不是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吗?
太多的不可思议,充斥在每位村民的脑海里,如果这是梦,梦里也能笑醒。
晚上七点,营养科赶出来的病人特餐,装在保温箱里送到抢救大厅里。
因为仓库可以用的食材越来越少,考虑到桃庄村民们的身体状况,秉持着食材多样、制作方便的原则,每份晚餐都是两个青菜猪肉馅大包子、紫菜蛋花汤、外加四分之一个桔子。
抢12床女子其实算得上冰雪聪明,不用护士长周洁提醒,就抢先向村民们解释东西怎么吃,吃完的餐盘怎么归置……种种细节都提到了。
大包子白而柔软,皮薄馅多,肉香味浓,青菜馅不干不柴刚刚好,普通有口腔问题的村民们一口又一口,吃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这辈子还能吃到这样的美味,真是死而无憾了。
喝紫菜蛋花汤时,每位村民们都感叹,怎么会有这样鲜美的汤?这里面是加了龙肝凤髓吗?
吃到三瓣桔子的时候,村民们都傻眼了,怎么会有这么香甜多汁的果子?并小心翼翼地留了种子。
桃庄的村民们吃了喝了,自然都有排二便的需求,男性在陶五的带领下,女性则在抢12床女子的带领下,体会了抽水马桶和蹲坑的精神震撼。
每个人走回抢救大厅时走路都是飘的,躺回病床上更加坚定了信念,如果这是“黄梁美梦”就此一睡不醒吧。
还有,等过两天下山以后,他们一定会在走亲访友的时候,大谈特谈飞来医馆的神仙生活,不知道能羡慕多少人?
不对,可能会被说吹大牛,但没关系,他们口袋里的仙人纸可以证明,身上恢复得很好的小伤口也可以证明。
飞来医馆,真的是天外飞仙才能建造的地方……
抢救大厅的医护人员们若无其事地观察,护士长周洁小声和文浩说:“看他们吃成这样,我对下山以后的美食旅行完全不指望了。”
文浩点头,表示同意。
正在这时,陶五又跪到金老面前说了一番话。
可医护人员们再竖起耳朵练听力,没一个听懂的,啊这……明显是解锁了新的聊天领域。
金老摆了摆手让陶五回到病床,坐着电动轮椅到郑院长面前,问:“医院里有没有专业的菜农花农果农什么的?有农业专家当然更好。”
“有,要做什么?”郑院长意识到学习大郢语的难度以后,很快就重新自我定位,对医院内上报登记的人才做到心中有数,没事就看登记表,希望能当个好伯乐。
金老双手放在腿上:“陶五想种桔子,对,就是从桔子籽开始种,这必须要行家里手指导。他还求赐仙种,说是桃庄四周是山地,种植作物很难长得好。”
郑院长迅速拿出口袋里人才登记表:“还真有,基本都在骨科,大多数都是腰椎间盘突出、肩周炎、股骨头骨折之类,排队换人工关节的手术。但都要等供电系统恢复稳定才能做。”
“我们院里,花农果农菜农应有尽有,还有一位比较严重,喷洒有机磷农药中毒,目前已经脱离危险。”
金老没好气地讽刺:“伤筋动骨一百天,谁好意思逼病人下地指导干活啊?”
郑院长主打的就是不往心里去:“病人不可以,病人家属人才更多呀,你看啊,种草莓蓝莓覆盆子的,种水稻麦子土豆的,承包土地种欧洲大樱桃的,还有养鱼养虾养兰花养绣球的……”
金老拍了拍电动轮椅的扶手:“你打住!哪个家属送病人到医院看病,还随手带自家农作物的?退一万步,就算他们向医护人员表达感谢,带了自己的特产,那也早吃完了呀。”
郑院长乐呵呵的:“我早就通知下去了,医护人员们统计各自车后厢里的、还没拆的快递、值班房里的水果和零食……各科都有登记,我这里有汇总。”
周洁和文浩都惊了,什么时候的事?
郑院长笑着回答:“你们急诊任务繁重,就没找你们登记。我们有优质土豆、麦种、稻种,各种菜种子和水果,多肉植物等等……”
“约园的小金鱼有很多,院里的流浪猫也不少,在大郢可都是稀罕之物。”
“不仅如此,我们医护人员爱好广泛,登山露营装备、极地探险装备,就连棒球棍等防身工具也不少。”
金老和其他医护人员都觉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忽然就觉得穿越生活有趣起来。
郑院长乐呵呵的:“没想到吧,飞来医馆的医仙们厉害,以后说不定还会出樱桃仙,菜仙,豆仙,鱼仙……人才多的是,一有机会就让金子们闪闪发光!”
金老哼一声:“想得挺长远啊。”
“哟,能得到金老的夸奖,可真不容易,”郑院长调侃道,“你看吧,觉少还是有好处的,想得多望得远啊。”
金老特别严肃:“你可别过劳!”
郑院长嘿嘿:“我心里有数。”希望自己所做所想都能派上用场。
抢救大厅的医护人员们在病床间来来回回,医生们根据病人情况下医嘱,护士们监督并执行医嘱,每个人都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因为有深谋远虑的郑院长,有博学多识的金老在旁边,每个人心里都多了一些底气,并拥有一再身处险境仍然能向前看的勇气。
每分每秒都特别珍贵,但等待又是必须的。
检验科出血样的结果需要时间,建立大郢百姓生化数据库也需要时间,桃庄村民们吃下口服抗生素到发挥作用、有身体上明显的改善仍然需要时间,甚至医护人员与大郢百姓的语言交流需要更多的学习时间……
没有一桩事情急得起来。
抢救大厅的交班时间到了,为了更好地救治病人,大家再担心也必须好好休息,算一下时间,明早交班的时候就是见分晓的时刻。
值班房里的大家沉沉睡去,值认班的认真观察;保安队长强哥带着同事举着狼牙手电沿着医院的外墙巡视;危重病人的家属们提心吊胆;普通病人们期待着尽快做完手术。
深夜里,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心事和愿望,在全院穿越的时刻,渐渐凝成了一股向前、不放弃的力量。
与此同时,医院所有楼顶的太阳能电板都已经架设完毕,经过试验,可以投入使用,按照郑院长的设想,这些将是保住使用呼吸机的危重病人最后的防线。
从供应科保科长到抽调到这里的家人家属志愿者,每个人都呵着白气,只希望阳光能强烈一些,气温能再上升一些。
经过八小时的调试,太阳能电板积蓄的能量顺利转化成功,并入医院的自发电系统。
楼顶上传出一阵又一阵掌声!
大家希望连轴转的安装架设能用上,但同时又不希望用得上,心里矛盾却仍然有说不出的开心,这种时刻谁都希望自己能发光发热。
供应科保科长是全院公认的社交恐怖分子,三分钟内可以和任何人聊天,看了一下运动手表,拍了拍手:“兄弟们,我们是去睡一觉,还是干脆等电来了以后放心地睡?”
短暂的沉默以后,病人家属志愿者们态度一致:“守着呗,反正也睡不着。”
于是,一群人离开天台,在楼梯间活动快冻僵的手脚。
有个小伙子回病房搬来一箱自热小火锅:“来吧,我们一颗红心两手准备,先吃个热乎的。”
“喔!!!”大家惊呆了,自热小火锅可是各病房的超级硬通货,能换任何想要的东西。
连吃两天白馒头的供应科保科长双手接过自热小火锅:“好兄弟,我记住你了!”
此时,距离全院停电还有2小时15分。
同一弯蛾眉月,牵挂山上山下的不眠人。
夜深人静,国都城恢复夜禁,一百多坊的坊门关得严严实实,武侯们举着火把骑马巡逻。
夜禁时,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平民百姓都不能出门上大街,但在坊内活动是允许的。
国都城“东贵、西富、南贫贱”,长乐宫在北城。
平日里,王公贵族聚集的东城区,坊门一关,照样在大宅里宴请亲朋好友、看百戏、听曲,怎么尽兴怎么来。
但润和十二年的新年与往日不同,润和帝仍然昏睡不醒,做臣子的夜晚娱乐也不能大张旗鼓,国都城新年的夜晚静悄悄。
秦国公秦岫与嫡长子秦观趿坐在书房对弈,黑白子争夺得非常厉害,十六岁的嫡长孙秦盛乖巧地旁观,要当观棋不语的真君子。
“阿耶,”秦观执黑,吃了三粒白子,“您真的相信飞来医馆?”
秦岫看了一眼秦盛:“白涿的医术也就那样儿,我们也寻遍了大郢名医,吃了多少药,挨了多少金针,没半点起色。”
“只能相信,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秦观拿出一封密信双手递上。
秦岫打开一看随手扔进火盆里:“只要秦府在一日,休想把十九郎送到大般若寺去,张天师竟然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哼……总有一日收拾他!”
秦观看着儿子心疼得厉害,十六岁刚刚好的年纪,自幼聪慧过人,眉目俊逸,偏偏得了不治的羊癫疯,长则两个月,短则半个月,就要发一次。
自十二岁发病以来,吃的药比日常饭食还要多,挨的金针就更别提了,人越来越轻减。
秦盛是国都城公认的英俊少年郎,本来还可以去润和帝身边行走,因为这病,行走之事黄了,甚至都没法向好人家的少女提亲。
愁啊,愁得秦观白头发都多了,愁得秦国公越发苍老。
秦国公望着儿子,黑子出手,断了白子后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你啊,还是要练。”
秦观一脸惊愕,明明走一步看十步,怎么会?
秦国公笑了,皮笑肉不笑:“太子殿下比我们更着急,他的心疾最近频频发作,元日大朝会以后到家就喘不过气来,一定也在派人查访飞来医馆。”
秦观被四年挫败磨掉了希望:“阿耶……”
秦岫摇头:“秦家三起三落,挣得现下家业实属不易。即使没有希望,也不能就此放弃。我已经命人在国都城找寻疑难杂症的病人。”
秦观一怔:“送去飞来医馆?阿耶,医馆差人下山请桃庄村民上山是一回事,我们差人求医是另外一回事,他们会不会收?”
“不白治,拜贴已经写到第六稿,厚礼早已筹集完毕,只等病人搜罗齐,就差人把他们送上去,看能治好几个?”
秦观也实在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点头。
秦盛狭长的凤眼在烛光的映衬下,瞳仁黑得发亮,正襟危坐,两只手紧张地握在拳头藏在袖子里。
城北太子府寝宫里,太子撑着凭几喘个不停,太子妃着急地替太子顺胸口,小声问:“殿下,要不要传太医?”
太子摇头:“无碍。”
“汤药还进么?”
太子扶着额头,先说了不进,但实在喘得厉害,又只能点头:“进。”
太子妃亲自端来汤药,递到太子手中时,忍不住偏过头拭去泪水,又趿坐到另一边替太子顺后背。
太子皱着眉头将汤药一饮而尽,随意搁了药碗,忍不住说了一句:“何时才是个头?”
太子妃的眼泪像决了堤一样落下,无声哭泣,想到这样哭不吉利,又强行忍住,整个人没有半点新年的喜悦,只有数不尽的哀愁。
“这些年是辛苦你了。”太子殿下与太子妃青梅竹马,哪能不了解?
“说什么混话?”太子妃赶紧捂了他的嘴,不敢用力只是轻轻靠着。
太子顺便亲了太子妃的手掌心,两人相视一笑,说出深藏心底多年的话:“如果有个堪当明君的弟弟,何至于这般辛苦?”
太子妃见殿下主动提起话头,赶紧劝:“殿下这些年辛苦支撑,绝不能吃张天师派人送来的药,不然……”最怕的就是这个。
太子殿下笑,眼中仍然有光亮,慢慢打开了身旁的柜子,一个又一个锦盒摆放得整整齐齐。
太子妃吓得捂了嘴。
太子殿下轻声说:“心如明镜。”
太子妃打开一个又一个锦盒,里面有红艳得像朱砂的丹药,也有像绿松石纹路那样的丹药……有大有小,各色各种,唯独没有珍珠色的丹药,看着心里一阵阵发慌。
太子殿下深吸一口气,苍白的脸色渐渐有了血色,整个人慢慢缓了过来,呼吸也顺畅了:“瞧,又撑住了。”
太子妃凑到殿下耳畔,把亲信打探来的关于飞来医馆的消息透出来:“殿下,不只我们,打探的非常多,但张天师派出的爪牙被守山仙活捉,带上山去了。”
“方才收到可靠消息,确定飞来医馆与张天师毫无瓜葛,桃庄上山的村民都得到了安置,这是画师送回来的。”
太子妃从宽袖里取出一个画轴,缓缓展开,是飞来医馆的正面图。
太子殿下再怎么镇定也没控制住惊愕的表情:“这些都是什么?”
“已经着人等在桃庄,那些平民下山就会被问话,到时自然明了。”太子妃凭着凌厉的手段,一次次在紧要时刻护住太子殿下,也守住了自己的太子妃之位。
太子殿下看着飞来医馆的画,视线又在丹药锦盒上来来回回,终于点了点头:“好。”
不眠的人非常多,今晚特别多。
大般若寺的藏经阁内,位于四角的烛架熊熊,张天师和六位护法,趿坐成一圈,每个人的脸色在摇曳的烛光中里或黑或暗,都不分明。
张天师天生长了一张佛相庄严的脸,特别圆润的大光头,双耳垂肩,慈眉善目,穿着金丝银线织就的袈裟,被烛光映着自带光环,打破长久的沉默,声音低沉且悦耳:“为何还没有动静?”
仿佛问的是日升月落平常至极的事,而不是关系到张天师和大小般若寺名声的大事件。
德高望重的大护法双手合十,虔诚回禀:“天师,派出的三人是急智之才,完成过许多差使,可靠能担事。”
这次为什么没消息,谁也说不清。
二护法双手合十:“天师,方才已经另派了三名弟子,破晓时分必定有消息。”
其他护法眼观鼻鼻观心,入定一般。
张天师和颜悦色地问:“你们也说说。”
三护法睁开眼睛,打个稽首:“弟子们信法师天纵奇才,可以呼云唤日,令白骨生肌,死而复生,区区飞来峰不足为虑。”
其他几名护法的眼皮极小幅度地动了一下,转瞬即逝。
张天师拈来一朵腊梅花浅笑:“若飞来峰徒生祸端,你们又当如何?”
四护法长得像怒目金刚,双眼角上提,双手合十:“天师,弟子本是农户,只知道农户若是冬天掘出农田泥土除虫卵,播种前曝晒泥土,来年风调雨顺时,生虫也少。”
“若是真有祸端,不如发现时就趁手灭了,防患于未然。”
张天师从不否定他人想法:“甚是有理,若那祸端遥远,一年两年,五年十年……又当如何?”
四护法正色道:“祸端始终是祸端,一旦埋下,后患无穷。”
六护法的眉毛很长,垂到了脸颊旁:“永绝后患才是上策。”
转了一圈,又轮到大护法回答:“天师,飞来医馆终会失之一炬,早晚而已。”
二护法的笑从来没有声音:“十二时辰了,一炬呢?”
大护法被抢白也不生气:“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万事看淡,执念皆是空。”
张天师还是面带微笑:“今日讲佛结束,且待破晓。”
“是,天师。”六名护法起身,稽首后退出藏经阁,讲佛时的融洽气氛像被寒风吹散了一样,眉宇脸色个个不对。
二护法捻着佛珠走路时不小心撞了一下大护法:“罪过,罪过。”走远了。
大护法不言不语,望着二护法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才转身回自己的厢房。
其他护法看着两人各奔东西,才互相稽首,各回各房。
六大护法的厢房布置得极为简朴,最寻常的草编地垫,一个木枕,一个蒲团,一个木鱼,一卷铺盖,连个火盆都没有,屋子里冷得和外面没差别,比寻常弟子的厢房都不如。
冬日不烧火盆,夏日不放冰,这是六大护法提升修为的方式,也因此格外受弟子们和游客的尊敬。当然,张天师的修练则是不能言说的。
护法的厢房禁止入内,弟子们都知道这项规定,就是不明白这样简陋的厢房有什么好看守的?
大护法捻着佛珠敲木鱼做睡前功课,四周静得连守值的脚步声都没有,铺好盖被,头搁在木枕上,眨眼间,人就消失不见。
其他护法的厢房内也是如此,他们入睡无人,醒来无声,能听一切音,感任意形状,一呼一吸之间皆为虚妄。
第16章 熠熠生辉
天台下一层的楼道里,供应科保科长和家属志愿者们,美滋滋地吃完一份自热小火锅,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一起感叹:“人间美味。”
供电所负责维护的小伙子,偷偷从衣服里掏出一瓶北冰洋汽水,还拿出了一次性纸杯,给每个人倒了小半杯:“干杯!”
每个人都两眼放光:“太奢侈了!”说归说,喝起来毫不客气。
保科长的眼睛不大,笑起来就眯成一条缝,喝一口汽水整张脸都皱了,然后打个小嗝,又笑:“说真的,刚知道穿越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是懵的,大中午啊,供应科只有我一个人。”
“郑院长来找我的时候,我还盯着地上的手机发呆呢,屏摔破了,这事儿谁能想得到啊?立刻开始复核盘库,不怕你们笑话,我当时数梯子,梯子整整齐齐地摆在那儿,我硬是把六把数成了五把……”
“郑院长说,你别害怕呀,大家伙儿可都指着你呢,你再瞧瞧到底几把梯子?”
“哈哈哈……”周围一阵哄堂大笑。
供电所负责维护的小伙子姓姜,喝了一口汽水也打了个嗝:“保科长,你这还算好的。我老婆预产期是两周以后,前天我正开着维修车出任务呢,忽然一个电话说见红了在医院呢。”
“我当时就傻了,猛的一打方向盘就把维修车给开进医院了。对,我们用的那么多线都是维修车后备箱里的。”
“喔……”几个男人眼睛里都有深意,然后挨了保科长一人一个毛栗子。
保科长举着一次性纸杯,恨铁不成钢:“瞧瞧你们这些没常识的样儿,预产期来去两个星期是常有的,不然以前怎么老听说火车上啊,飞机上啊,旅游路上啊突然要生的事情啊?”
姜电工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指着几个起哄的就要翻脸:“你丫这可不地道啊,我好心请你们喝汽水,你们怎么能这样揣测我老婆呢?”
“老婆和我青梅竹马,从幼儿园到大学毕业都是同学,我俩是初恋,第一次牵手拥抱初吻还有那啥夜,都是我们的,哼!”
“不相信是吧?我也不信啊,可这真的!”
“我老婆谁见了不说可爱?但是呢,觉得可爱也没用,那是我老婆!你们别想了!”
友情提供自热小火锅的小伙子姓陈,无端被喂了一肚子狗粮,心里有点酸:“你小子运气也太好了!”
保科长竖起大拇指:“小姜,好样的!走一个!”
“谢保哥!”小姜怼了一通可开心了,“你那儿缺人手不?不嫌弃的话,算我一个。”
保科长想了想点头:“小陈,小姜,你俩要是抽得开身,我还真需要你们这样的帮手。但是小姜,你老婆刚生,你可要好好照顾啊,哪能跟着我跑来跑去的?”
小姜笑了:“保哥,你是不知道,我爸妈我岳父岳母都在病房呢,大中午的偏偏要一起看我老妈,一来就走不了了。你们不知道啊,妇科产护士长和护士,看到我们那一大家子都觉得头疼。”
“他们觉得我能为供电出一分力,就是给孩子最好的见面礼,嗯,我也这么觉得。”
“不过呢,我妈和我岳母是闲不住的热心肠,有两个产妇的家里人趁中午出去买卫生用品,就没回来知道吧?她们都吓哭了,我妈和我岳母就去照顾安慰,现在都有笑脸了。”
“还有12床的丈夫真不是个东西,现在我爸盯着他呢!”
保科长又举起纸杯:“小姜,好样的,敬你和你们家!”
小姜看向小陈:“你呢?”
小陈也笑:“我室友参加运动会跳高摔了,右腿骨折,住在骨科加床,我中午来看他,看完下楼发现走不了了,就当了志愿者,哪缺人我就去帮个忙。”
“我室友挑食就喜欢吃自热小火锅,我给他带了三箱。昨天我在楼道里瞎转悠,听到三楼那边有个小男孩抱着妈妈哭,家里房子卖掉了,爸爸还没醒,断电了爸爸是不是会死?”
“那个妈妈一直哄孩子,哄着哄着就一起哭了。我听了挺不是滋味儿的,那些上了呼吸机的、ICU病房里的重病人们,家属差不多都是这样的吧?”
“花很多钱和时间,钱不够就卖房子,只想换一个活生生的人回来,如果真停电了,希望和念想就没了……所以,听说招志愿者,我就来搭把手。”
“可我是学体育的,除了有点力气,还真没帮什么大忙。”小陈有些黑,笑起来憨憨的。
“小陈,好样的,敬你!”保科长和小姜一起举起纸杯。
另外两个被小姜怼了,都不好意思多说什么,扯开话题:“也不知道离停电还有多久?”
保科长又看了一眼手表:“还有半个小时。急诊科的医护人员真是拼了命上的,应该会来得及,我相信他们,郑院长也相信他们。”
小姜拿起纸杯:“敬急诊科!”
小陈也拿起纸杯:“一定会来电的!”
保科长抹了一下眼睛:“一定会来的!定个小目标,来电以后,你俩来帮我吧,不然,我真的会忙死的!”
“保哥,放心,我们说到做到。”纸杯聚到一起,心愿是一样的。
接下来的时间,大家都很安静,一来是因为连轴转太累,二来是因为担心。
人在这样难以掌控方向的时候,往往相信玄学或者寄希望于宗教,偏偏这群人不按套路出牌。
保科长喝完汽水,用力捏瘪纸杯:“来个狠的,如果正常来电了,我要减肥二十斤!”
小姜看了一眼保科长的肥肚肚,伸手摸了摸,点头:“确实挺狠的。”
小陈想了想:“我也来,如果正常来电了,我就……和人表白!”
“喔!!!”一阵起哄。
小姜还处于年轻气盛的状态:“那我也必须来一个,如果正常来电了,我就报名考电力工程师!给我女儿做好学的榜样!”
“可以!”保科长和小陈异口同声。
其他几个人并不愿意说更狠的,只是笑笑。
时间在闲聊时过得尤其快。
保科长的手表突然响起闹钟,赶紧关掉,看向小姜和小陈,解释:“倒计时十分钟。”
这下彻底安静了,每个人的思绪飘远又拉回,有几个甚至开始回顾自己的一生,毕竟不恢复供电,这么寒冷的天气里,也撑不了几天。
小姜是个乐天派,蹭的站起来:“保科长,走,还有什么事情要做吗?”
保科长楞了一下:“怎么?”
小姜笑着说:“保科长,与其在这儿干等,不如努力到最后一刻,至少……到闭眼的时候,可以说一声尽力了!”
小陈也站起来:“对啊,还能做些什么?”
保科长也笑了:“没了,我设倒计时十分钟,就是为了告诉自己,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交给运气吧。”
“这么多人一起努力,运气不会太差吧?”
短暂又格外漫长的十分钟终于快走完了,大家不约而同地开始倒计时:“五!”
“四!”
“三!”
“二!”
“一!”
周围一片漆黑,每个人的呼吸都停了,还没来电吗?
小陈用手机照亮,拔腿向重症监护室跑,下了一层楼又一层楼,跑到五楼终于看到了明亮的重症监护病房,还有那对哭泣的母子。
正在这时,病区走廊的灯亮了,护士站的灯亮了,医生办公室的灯也亮了,病房里的灯都亮了起来。
小陈看到拥抱在一起的母子俩挂着泪水的脸上有了笑容,对希望和生活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