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勤生死未卜啊!
魏璋想到魏勤贴身小厮梧桐一箭穿腹的形容,整个人就忍不住地一阵阵发冷,这样的伤谁能治?有没有可能等他爬到山顶,只能见到平日活蹦乱跳的魏勤冰冷的尸体?
不想还行,一想这些魏璋就要疯,不要命似的往上爬,比家仆还快,虽然脚下不断打滑,也减缓不了爬山的速度,这是他心坎上的魏家孩子。
魏勤还在襁褓时他抱过,牙牙学语时搂着他的脖子不撒手,知道他喜欢奇花异草,每次出门看见新奇的都要带回来向他献宝……他们一起通宵研究棋谱摆残局,去马市选马,对比文房四宝……
魏璋满头大汗,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身上的汗水从内裳浸到外袍……不能停,绝对不能停下……再怎么着,他也要见魏勤最后一面,哪怕听他说一个字,不能让他孤零零地死去……
小厮梧桐也拼了命地爬山,满心满眼都是自家郎君,长得俊,为人爽快,不苛待下人,赏罚分明,虽然平日爱玩闹,可读书聪明,正事从不含糊……
郎君,你要撑住,实在撑不住,梧桐上天入地都陪着你,一定要等着梧桐来!
上飞来峰顶的山路崎岖且多变,上山的路也不止一条,这边拼了命地爬山,快到遇荆棘砍荆棘,遇老藤断老藤的地步。
另一边,则更像游山玩水,没错,就是秦国公家的宝贝嫡长孙秦盛。
秦盛因为羊癫疯,平日不能冷、不能过热、不能情绪激动……才十六的年纪,过得像入定的老僧一样平静无波。
破晓时分,马车驶出秦国府的门,秦国公大管家率领奴仆出发,一路上行驶得很平稳,马车内也铺了厚厚的软垫,装饰得十分周到,甚至连茶具寝具都带齐了。
爬山,尤其是爬雪山这样高难度的体力运动,秦国公大管家照顾得妥贴又周到,十步一歇,二十步挡风,三十步饮茶……主打的就是一个舒适悠闲。
在大管家看来,十九郎上山重要吗?
当然重要,但最重要的是秦盛,只要他一路不发病,哪怕半个月才到飞来医馆也值得。
傍晚时分,国公府的马车队才抵达桃庄,连夜爬山太不安全了,原地留宿,等明日一早再骑马上山……
所以,天黑时分,桃庄百姓没盼回被武侯带走的叶里正,反而被长长的马车队贵客吓了一大跳,好在,他们各有各的睡法,没有打扰村民。
夜深人静,强哥窝在暖气很足的门卫小屋里,注视着监控屏幕,忽然直起腰凑近一些,然后满脸问号,按金老说的,大郢国都城有夜禁制度,夜晚不能出门更不可能出城……
所以,屏幕里从暗处出现、一大群背着包袱的人走在路灯下面,哪儿来的?
敌我不明的情况下,强哥摁下对讲机:“急诊,急诊,马路上有一大群背着包袱的人,身上的衣服比桃庄百姓好不少,让不让进?”
“强哥,强哥,十一点了,郑院长送金老回病房休息了,没人当翻译。我们现在都是小半瓶水叮叮当……而且金老还没讲到待人接物。”
“但金老说过,只要来人没有敌意,不要阻拦。”
啊这……强哥很有自知之明,从小不爱学习,文化课特别差,金老的大郢语言课一点没听,只要开门就是大眼瞪小眼……这可怎么办?
“急诊,急诊,他们快到门卫外面了,赶紧把你们水最满的放出来!”强哥急了。
对讲机里立刻传出:“你去,我不行,那你去,我也不行……”推三阻四,完全没人敢出来。
“我靠!”强哥忍不住说了口头禅,急吼吼地冲着对讲机,“你们不能这样啊!”
眼看着这群人越走越近,最后停在门卫外面,上下左右地四处张望。
强哥一颗心都要悬到嗓子眼了,现在跑还来得及吗?不行,门卫就是自己的阵地,任何时候都不能当逃兵!
一大群人走了不少路,终于停在了亮着灯的门卫小屋前面,左看右看。
魏璋从山路踏上马路的那一刻,一双眼睛就东张西望停不下来,虽然满心满眼都是苦命的六郎,但眼前的一切太令人震惊了,这路比朱雀大街的油沙路还要平整还要坚硬!
还有这高高的路边灯,灯光怎么能这么亮?把夜路照得这样清晰?
还有蓝色的墙,看起来听起来都很薄,怎么就是很坚硬的样子?
魏璋作为走遍大郢东南西北的悠闲散人,三观被刷新了很多次,一想到生死不明的魏勤,立刻甩掉所有的震惊,亲自敲了敲门卫小屋的门。
没人应。
魏璋又敲了三下,恭敬地等着。
还是没人应。
魏璋敲到第十五次门的时候,蓝铁皮门打开了,众人赶紧站直身体。
强哥牵着一位裹着羽绒童装、穿着雪地靴的大郢小男孩,恭敬地站在门内,小男孩向魏璋认认真真地行了拜首礼,嗓音清脆地问:“请问来者何人?所为保事?”
魏璋被小男孩子惊到了:“你怎么在这里?”
小男孩行着叉手礼,一双眼睛又大又亮,恭敬地回答:“我原是山下桃庄染上麻疹的孩子,父母染病身亡变成孤儿,在破庙等死时承蒙飞来医馆医仙搭救,现身体已无碍。”
“这位贵客,您为何而来?”
强哥听得脑袋里嗡嗡的,一个字都不明白,急诊这群人不靠谱啊,让这么个孩子出来当门童!
第23章 生离死别
强哥拉着小男孩的手,默默吐槽,没想到急诊那群人也有这么不靠谱的时候,送个孩子来,大名小名一个都没有,往这儿一塞转身就跑,一会儿肯定尴尬到晕过去。
小男孩和魏璋说了不少的话,行了好几次礼,然后看向强哥,声音很脆:“强叔叔,他是今天抢1床病人的亲叔叔,带着贵重的礼物当诊金,连夜上山,只救能见最后一面。”
“咳咳咳……”强哥呛得连连咳嗽,活见鬼似的盯着小男孩,“你,你,你怎么会说我们的话?”
小男孩小胸脯挺得高高的:“强哥叔叔,金爷爷说从今天开始,我就是飞来医馆的小小门童,只要有人上门求医,就由我来接待。”
“大郢的礼节很多,我都知道,绝对不会出错。金爷爷还说,只要我当好小小门童,飞来医馆就是我的家。”
“金爷爷还说,只要我做得够好,就给我赐名,还可以在抢救大厅,随便挑选人当我的阿耶和阿娘……”小男孩眼睛里的光比星光还要灿烂。
强哥傻眼,有种我竟无以反驳的憋屈,转念一想这也挺好,但怎么就有种雇童工的负罪感呢?
魏璋、魏勤身边的梧桐和魏家家仆也惊到了,守门仙说的话他们一个字都听不懂,但是这孩子才多大?竟然可以和飞来医馆的守门仙对答如流?
强哥打开对讲机:“麻醉科,麻醉科,听到请回答。”
魏璋一行人看着神秘莫测的小盒子,吓得后退几步。
对讲机传出其他人的声音:“麻醉科听到,请说。”
强哥回答:“抢1床亲叔叔带贵重礼物上山,要求见病人最后一面。”
对讲机短暂的沉默,先传出一阵沙沙声,然后传出刘秋江主任暴躁的大嗓门:
“抢1床血出得确实有点多,手术以后恢复也比较艰难,但手术很成功,现在复苏室里,什么就最后一面了?!能不能说点好的?!”
强哥下意识对讲机拿得离远了一些,对小男孩说:“你告诉他们,病人手术很成功,现在还没醒但是活着呢,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小男孩歪着头,专注地看着魏璋,眨了眨眼睛,努力地解释一番。
魏璋一行人听完小男孩的解释,傻成一堆木雕,伤得挺重、流了很多血、身体恢复有点难、现在还没醒……这不就是只能见最后一面吗?!
不对,还能见上最后一面吗?
想到这些,魏璋鼻子一酸,眼眶含泪地问:“什么时候能进去看一眼?”
小男孩转告强哥。
强哥又通过对讲机问,得到的回答是,可以进,但只能在手术室外的等候区。
强哥想了想,招呼同事守门,自己和小男孩一起,领着这群人走进医院。
蓝色铁皮挡住了外面的视线,魏璋一群人小心翼翼地跨进,宽敞的场地停满了各种颜色的大方形盒子,急诊门诊的玻璃窗在路灯的映衬下发着光,急诊坡道上的全玻璃拱形顶棚……
飞来医馆里面竟然是这样的地方?处处巧夺天工!
还有刚才那个会发声的黑盒子又是什么?声音从哪里来?
太多疑问和太多惊奇,魏璋穿过急诊大楼走向外科楼,又看到了更多的震惊,一双眼睛怎么都不够用……直到遇见等候在手术室外的魏家家仆们。
魏璋是魏家家主魏琮的亲弟弟,在家行七,平日和善不管事,一年有大半年在外游历,是国都城有名的“闲散魏七郎”。
魏家家仆们像热锅上的蚂蚁在等候区团团转,忽然看到魏璋像见到了主心骨,聚拢过来,恭敬地行完礼,眼泪汪汪的:“魏七郎君!”
魏璋让他们起来,找了个口齿伶俐的问清来龙去脉,当场跌坐在塑料椅子上,好不容易捂干的内裳又浸透了,大口大口地喘气,这样还能活吗?
干净整洁的手术室等候区,光线柔和又安静,只是麻醉科大门是关着的,整层楼除了魏家人,再无其他。
魏璋一次次被震撼,最担心也最牵挂的是:“我们不能进?”
魏家家仆你看看我,我看看他,他看着我,没人能说得出个所以然来。
正在这时,小男孩说出郑院长的解释:“这世上有三千大世界,还有三千小世界……许多外邪看不见却到处都有,里面已经驱尽外邪,所以外人不得入内”。
魏璋信佛,经小男孩一番解释,顿时觉得在理,连连点头:“言之有理。”
强哥见小男孩对答自如,自己也插不上话,就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个备用对讲机,调好频道,准备示范使用方法。
“强叔叔,我知道怎么用,护士长周阿姨教过我。”小男孩笑得很甜。
强哥的下巴就这样砸到了脚面,这孩子是天才吧?肯定是天才吧?天才吧?好不容易恢复镇定自若,特别酷地开口:“有事联系,我在门卫。”
小男孩甜甜地点头:“强叔叔,请放心,我应付得了。”
强哥望着小男孩,呆了呆,咽下到嘴边的千言万语,昂首挺胸地走远,无视身后跪了一地的魏家仆人。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麻醉科外墙上的电子挂钟指向凌晨一点半,自动门仍然关着。
小男孩打了个呵欠,双手抱着对讲机,坐得非常端正。
魏璋再怎么心急如焚,听了解释也不能硬闯,只能硬着头皮和家仆们一起等。
“魏七郎君,请放心,医仙们的手段非凡,我就是他们救回来的。”小男孩勇敢地打破沉默。
这时候,没有什么事情比医仙们的医术更能吸引注意力的,一时间魏璋和家仆们都注视着小男孩。
小男孩的嗓音很脆:“腊月二十四,阿耶出红疹走了,腊月二十七,阿娘也走了……桃庄的乡亲们替我安葬了阿耶和阿娘……二十九那天,我身上也出了红疹……”
“乡亲们对我很好,阿耶阿娘生病时,他们也来照顾,给我送吃食和米汤。出红疹不是我们愿意的,但是也不能害到乡亲们,所以我就和其他人一起去了山上的破庙。”
“破庙里很冷,除夕那日风大雪大,点一小堆柴火,还总是被熄灭,我想着能和耶娘一起,也没觉得多害怕,然后守门仙忽然就来了!”
“守门仙穿得那样奇怪,只在树上跳来跳去,说出来的话我们也听不懂,团了雪球使劲砸他,他生气走了……没多久又回来了,把我们打晕了……”
“等我们醒来就已经在医馆里了,这里好暖和,但我们很害怕……”小男孩口齿清晰又伶俐,把上山的缘由讲得清清楚楚,包括坐电动轮椅会说大郢语的金老,整天乐呵呵的郑院长……
魏璋和魏家仆人觉得比寺庙里的书场还有趣。
国都城虽然人口很多,但医术精湛的良医不是进了长乐宫的尚药局,就是去太医署授课,剩下的就是整日在国都城里走街串巷的“闾阎医工”。
他们有些在东西市的药铺里坐堂看病,有的找个便宜房子挂个幡等病人找来,更差的就背个药囊举个幌子摇铃吆喝,治好治坏全看命。
看病不过是望闻问切,手段也只是疼得厉害的艾灸和针灸,再加汤药。
许多病人甚至不知道是病死的,还是胡乱医死的。
尤其当小男孩撸起袖子,让他们看几乎看不出来的麻疹痕,又说起满身脓疱的桃庄陶五……一件件一桩桩生动鲜活的病例,让他们听得入迷。
飞来医馆与大郢根本是天壤之别,这么多从没见过听过的装置,更多闻所未闻的检查……
魏璋忽然又觉得魏勤能被医仙们救活,希望在心底慢慢燃起。
墙上的挂钟指向凌晨三点半,紧闭的自动门忽然打开。
魏璋和家仆们赶紧围过去。
全身绿衣的麻醉医生、手术护士和普外科主治医生推着苏醒的魏勤走出来。
被挤得满满当当的大郢人围住,还是第一次,但医护人员最擅长装镇定,当然,刘秋江主任是真淡定。
按照医院的传统判断,手术室外围的病人家属越多,病人越娇贵,从衣着饰物之类判断,魏勤的身份不低。
而且,刘秋江一眼就看出来,新出现的魏璋是主事人。
小男孩眼尖,最先出声:“魏小郎君醒啦!他睁着眼睛呢!”
魏勤的麻药已经消退,疼痛不算明显,慢慢举起来,向魏璋轻轻挥了挥手,嘴巴费力地开合:“七叔……”
魏璋整个人都僵住了,脑袋里第一个念头就是魏勤真的活着!
太好了!魏勤活着!不仅活着,还认得自己,还能叫自己七叔!
魏璋下一个反应是狠狠掐了自己的手背,很疼,忽然就笑了。
这一切都不是梦!
可是,魏勤的床很奇怪,身上还连着那么多透明的管子?有一根管子里还有血!
小男孩上前一步:“刘爷爷,金爷爷让我当翻译,有什么话可以和我说,我再告诉他们。”
“金爷爷还说,如果太难我说不清楚,就等他早起以后亲自过来。”
第24章 诊金够不够 ?
事实上, 就像金老预估的那样,小男孩的对答自如仅限于日常交流,到了医学专业领域就完全不行。
刘秋江耐着性子和小男孩解释, 还是不明白, 只能放弃。
小男孩向魏璋行礼, 病人需要静养,医护人员会认真看护,苏醒的魏勤会送到急诊的留观室,由抢1床变更为留观1床。
人多手杂眼也杂, 所以请魏家人暂时留在手术室外的等候区,再过四个小时,郑院长和金老就会来向他们讲解清楚魏勤的病情。
魏璋素来是个很随性的人,同时也有自己的底线, 那就是一定要守着魏勤,不论飞来医馆有什么要求都可以配合。
小男孩向刘秋江主任转达。
两位主治医生小心翼翼地看着刘一刀, 他脾气确实不好,但也不是不通人情世故。
魏勤毕竟是大郢第一位身份不低的危重病人,家属们有耐心而且知礼数,从等候区排放整齐的大大小小的盒子, 也能看出家属的感激之心,毕竟要亲自背着这些爬雪山也属实不容易。
刘秋江还是同意了,于是, 魏璋成为大郢第一位穿着蓝色防护服窝在留观室的病人家属,还是只能当背景板的、一窍不通的家属。
魏璋打量留观室,舒适的大床, 洁白的床单被褥,床头柜上的心电监护仪, 四色波浪线不断起伏,身上插满管子的魏勤,连手指上都夹着闪烁红光的物件……
医仙们每隔一段时间进来,更换高处的透明软袋子,在床尾的木板纸上写着什么,偶尔眼神对视,各自微笑,再各忙各的。
飞来医馆的一切都这样新奇,魏璋却有些紧张,医仙们的医术精湛堪比鬼神之技,这诊金该怎么付?
如果魏勤真的全须全尾地活着,等候区的那些贵重礼物根本不值一提,毕竟走南闯北的魏璋很清楚,再有钱也买不了命。
不止魏璋难以适应。
进出留观1室的医护人员,看着躺在留观1床的魏勤,再看着一身蓝色的魏璋,也有些恍惚,辨不清虚实,可偏偏眼前的一切都无比真实。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术后最危险的四小时平稳度过,魏勤的伤口没有出血,窗外浓郁的墨色也在渐渐转淡。
因为语言不通,医学专业用语艰深难懂,所以与魏璋这位病人家属的谈话,必须由刘一刀、郑院长和金老三个人同时在场,才能最有效地讲清楚。
然而,先是精神上倍受折磨、再是拼命赶路、争先夺秒爬山、之后就是进入飞来医馆后震惊不断,精神体力加倍消耗的魏璋,在紧张的等待中睡去。
破晓时分,国都城延绵不绝的钟鼓声照常响起,不变的规律,相同的间隔时间,海浪似的一波又一波,把全院人都吵醒了。
提前洗漱吃早饭的郑院长和金老,一夜没合眼更加暴躁的刘秋江主任,三人到达留观室,站在抱了靠枕缩在陪护床的魏璋面前,大眼瞪小眼。
这位病人家属强烈要求守在留观室,本以为他要细心照顾、用心守候,谁也想不到这么惊天动地的钟鼓声竟然都吵不醒,这睡功也是个人才。
郑院长清了清嗓子,希望魏璋醒过来。
魏璋先是一动不动,然后就转了个身,还捂了耳朵。
刘一刀也困,一困脾气更急躁,上前猛推魏璋。
魏璋闲散惯了,平时每日都睡到自然醒,再加很久没有如此疲惫,刚入睡没多久就被人打扰,许久没发的起床气蹭的冒出来,闭着眼睛怒斥:“放肆,谁敢打扰?!”
吼完继续睡。
病床上的魏勤醒了,打量一下自己,再三确定还活着,感受周身的程度不同的疼痛,然后就看到睡成一团的魏璋,真是哭笑不得,使出全身力气:“魏勤感谢医仙的救命之恩。”
金老开启同声传译模式,刘一刀和郑院长的脸色稍缓,给了魏勤慈祥的笑。
魏勤在抢救大厅见过这三位,知道他们是飞来医馆里了不起的大人物,也显得此时睡成一团的魏璋非常不恭,努力挤出更大的声音:“七叔快醒醒!”
魏勤到底是魏璋放在心尖上的“亲儿子”,声音这么微弱竟然听到了,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冷不丁就看到弥勒佛般圆润的郑院长,换回白大褂的刘秋江,以及坐在电动轮椅上满头白发的金老……
不知怎么的,魏璋就像感受到了诸神凝视,吓得咣当从陪护床上摔了下来,手脚并用地想爬起来,哪知道长袍卡在了床角,在地上扑腾着爬不起来,慌乱中幞头还掉了—— 妥妥的斯文扫地。
魏勤平日最喜欢和七叔粘在一起,这时却想装作不认识,就……有点丢脸,不,很丢脸。如果被阿耶知道了,肯定会罚七叔禁足三个月。
好不容易,魏璋爬了起来,与三位大医仙面面相觑,望着他们的花白头发和气势,端端正正地行了拜首礼:“感谢医仙们救侄儿性命,大恩大德铭记于心。”
金老摆了摆手,示意魏璋起来,并告诉他,飞来医馆里不这样行礼。
魏璋平时也不拘小节,听完以后心情微妙地好转,然后又慢半拍地震惊,金老怎么会懂大郢话?还能说得这么讲究?!
又是一阵沉默。
魏璋到底是啥都不往心里搁的人,很快把刚才的尴尬失礼抛到脑后,问金老:“侄儿的诊金该怎么给?”
郑院长、刘一刀和金老三人互看一眼,给桃庄村民治病不收钱也是迫不得已,毕竟是飞来医馆系统要求救治病人,既然是邀请上山,就只能当作义诊。
所以,这几日各科室尤其是急诊抢救大厅的开销哗哗的,郑院长只有心疼的份儿。
魏勤和魏璋出个门带这么多仆人,再加上病情确实危重,诊金当然不能免,更何况人家有自知之明,在手术室外的等候区准备了那么多礼物。
关于收费,郑院长和金老下棋时就聊过,医院大几千人的生活起居,营养科供应科仓库再大,也只能勉强维持一段时间,还因为事先留了各种植物的种子,可以支配的食材已经不多了。
所以,郑院长和金老互相使了个眼色。
金老驾驶着电动轮椅,原地转了一圈。
魏勤和魏璋的视线也跟着打转,也不知道这样的椅子要什么样的能工巧匠才能造出来?又需要花费多少才能造得如此完美?
魏璋秉持不能让长者久等的尊老美德:“容我家下人把准备的诊金都搬到这里,三位医仙们过目,看看够不够?”忽然发现仆人都不在身边,没人可以差使。
刘一刀拿出对讲机:“麻醉科,在不在?”
黑色的对讲机不大,声音不小:“麻醉科在,刘主任请说。”
“让魏家仆人把箱子都搬到急诊留观一室外面,哦,对了,让那个小男孩子翻译顺便带路。”刘一刀嘱咐。
“麻醉科收到。”
不到一刻钟,魏家家仆捧着大大小小的锦盒,在小男孩的带领下,到达留观1室外面,看到魏璋示意,赶紧把盒子打开。
在留观室的走廊灯照射下,闪到了三位老人家的眼睛,以及进留观室巡查的医生护士。
两盒各种雕纹的玉佩共十六枚,两盒形状规整的金珠比黄豆大,两斛珍珠,四盒字画古籍,六大盒绫罗锦缎,还有麻布袋装的成串铜钱……
医护人员们第一次见识如此昂贵且闪瞎眼的诊金,对“价值连城”这个词有了全新的认识。
金老内心隐隐抽痛,不管哪一样放到现代社会都可以坐地起价,可偏偏在医院里……只能当摆设,既不能吃也不能用……还占地方。
郑院长也很无奈,向金老使了一下眼色。
刘秋江主任对衣食住行非常随意,抽烟厉害而且无辣不欢,吃白米饭都要放一勺辣酱拌着吃。
偏偏营养科管控着所有人的饮食,病人饮食分流质、半流和普通饮食三大类优先,基本都清淡富有营养的。
还有许多特殊饮食,比如低盐低脂饮食,低盐低蛋白饮食,或者更加细分的低钠低钾低蛋白饮食……总的来说,多清淡的都有。
想要辣酱?那不好意思,营养科没有。
刘秋江主任连吃了好几天清汤挂面和白馒头,终于在进手术室前吃上了“特供饭盒”,味道真心不错,但没有一样菜是辣的!
想吃点辣的怎么这么难?!嘴里都要淡出鸵鸟来了!
医院里没指望,院外也许有希望呢?
所以,刘秋江眼巴巴地盯着那些锦盒打开,然后就是最彻底的失望,盒子里没有哪怕一点点可以进嘴的东西!
刘秋江主任很不开心,恶狠狠地瞪着郑院长,他就不信整个医院找不出一瓶辣酱!
郑院长向刘秋江使了个眼色,终于要谈到诊金这样正式的事情,别垮着脸!
金老点开电动轮椅的储物箱,从里面拿出一份手写稿纸,展开后递给受惊过度的魏璋,这张纸是金老、郑院长、营养科科长和供应科科长联合换算的收费表。
目前对医院来说,金银珠宝虽好,食堂面临着缺米缺面缺油缺食材等问题更突出;虽然也可以带着金银珠宝下山置换粮油米面,但是下山上山的运输是个大难题,太不方便了。
这张收费表就是诊金换算表,把医院所有的收费项目,换算成米面粮油等必需品,真正做到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魏璋的表情很空白,应该说是震惊过度后有些麻木,茫然地望着三位医仙,脱口而出:“仙人不辟谷吗?”
魏家家仆们同款震惊脸,我不理解却大受震撼。
金老非常和善地解释:“飞来医馆没有神仙,只是医术精湛而已。”
魏璋信吗?当然不信!神仙就是神仙,太谦逊了。
魏璋看完价目表的勾选项,命家仆准备文房四宝,席地而坐写了一封家书,等墨迹晾干以后交给魏勤的贴身小厮梧桐:“尽快送到主公手上,越快越好。”
梧桐小心收好家书,从背包里取了些干粮,但摇遍每个水囊都是空的,正在这时,郑院长递了一瓶矿泉水给他,并且示范了拧开瓶盖的动作。
梧桐急忙跪地行礼道谢,这可是神仙赐福之水,得来不易。
金老又告诉梧桐,这瓶子不能随意丢弃,必须带回医馆来。
梧桐点头如捣蒜,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名字会被神仙记住,小心收好矿泉水,激动地飘着走。
魏璋坚决不同意:“这些礼物是用来感谢救命之恩的,哪有拿米粮油面抵扣的?无论如何,这些礼物一定要收下,不然回去会被魏家之主魏琮责骂。”
毕竟,魏勤的命哪是吃食可以抵的?
终于,医院义诊这么多人以后,第一次收到了高额报酬。
接下来,金老、刘秋江和郑院长三个人,联合起来对魏璋解说了魏勤的伤势、愈后、照料以及更多的注意事项。
魏璋越听越震惊,飞来医馆处处神奇的建筑下,到底还藏了多少堪比鬼神之技的医术?侄儿魏勤昨晚还输血了,以前换血之术只存于巫蛊邪说里,万万没想到竟然真实存在?!
原来魏勤身上的那些管子,是可以随着身体恢复逐个拔除的……甚至于,因为魏勤年轻而且身体底子好,最多身上有疤,还能活动如常人!
刘秋江表示,一般情况下,魏勤住院两周、身体状况稳定就可以出院,但出院以后的日常照顾和饮食需要额外小心,不然可能出现许许多多的意外。
魏璋听完以后立刻表示,米粮礼物都不是问题,侄儿魏勤要在飞来医馆休养到全身无恙可以活蹦乱跳的程度才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