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璋暗自琢磨,飞来医馆外面很冷, 但里面温暖如春,这吃食肯定放不住。
想到这里, 魏璋不免叹气:“这孩子要是知道了,只怕更难过。”
周洁浅笑:“多大点事儿啊,你等着。”
魏璋楞住。
很快,周洁拿了两个食品空盒和一次性筷子上来,交给魏璋:“你预留一半装进盒子里,等魏勤能吃的时候,再来拿就是了。”
魏璋不明白。
周洁想着魏璋是VIP病人家属,上午又替骨科解决了病患签同意书的大问题,干脆好人做到底,到留观一室把大圆盒里的小龙虾装一半到食品空盒里,还倒了一半汤汁进去。
魏璋看得很肉疼:“送来的吃食还要收走?”
魏勤借着龙虾汤吃菜肉馄饨,已经觉得鲜美无比,真是边吃边咽口水,汤都这样好吃,那肉肯定更好吃啊……伤口赶紧好,快点再快点。
周洁被逗乐了:“这些是给魏勤留的,等他好了就可以吃。”
魏勤听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女医仙人美心善,太温柔体贴了。
魏璋皱着眉头又舒展:“你们是不是有特别的保存之法?”
周洁这才反应过来,大家习以为常的冰箱是大郢不可能有的事物:“跟我来。”
魏璋立刻跟着周洁到了值班室,发现之前无视中看到的大柜子,分上中下三个门,一直很好奇这到底是什么,有什么用?
周洁给食品盒套上塑料袋,拉开冰箱门,放到冷冻室里,然后关门。
魏璋知道这是女医仙们的值班室,没进去,只是站在门口看,在周洁打开柜门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了凉意……这是什么神奇的柜子?!
周洁还要准备交班的事情,也不打算向魏璋解释冰箱的工作原理,只一句话:“魏勤可以正常饮食的时候,我就把这两盒还给你们。”
“真的不会坏?”魏璋好奇心爆棚。
“不会。”周洁说好,关上值班室门,向抢救大厅走去。
魏璋回到留观一室,就看到魏勤坐在床上笑得像个傻子,坐下来对着小龙虾大快朵颐。
魏勤边看边咽口水,但想到女医仙替自己留了一半又笑得很开心。
医院病区更是飘满了小龙虾的香味。
小龙虾作为夏季的大热门美食,之前只是稀松平常,但对医院所有人都是一种精神上的鼓舞,就连平时不吃的人,也会拿上两三只吃个味儿。
美食最能暖人心,医院的大家都没想到小龙虾也能寄托思乡之情,等这顿意外的大餐结束,大包小包的小龙虾壳分类装好,丢进分类垃圾房。
郑院长宣布:“飞来医馆暂停迎接新病人。病区继续按出院标准,将病人和家属分区安置,科室主任和护士长重新排班,保证医护们有足够的休息时间。”
“病区抽调人手,轮流支援急诊医护。”
半小时后,各科主任和护士长算下来,急诊医护们每人至少可以大睡三天!
郑院长在抢救大厅宣布:“急诊室医生护士们休息三天,大会议室和中会议室作为你们的临时休息室,多功能室随便你们使用。”
于是,连上了十二天班的急诊医护们,愉快地洗手交班。
先吃了小龙虾,然后大睡三天,多功能室随意使用,急诊医护们眉开眼笑,生活还是很美好的。
在抢救大厅的崔五娘和崔盛两人,看着医护们大换班,有些手足无措。
金老向他们简单解释了换班原因,崔五娘和秦盛恍然大悟,确实应当休息。
忽然,崔五娘想到一桩事情,对郑院长和金老说:“如果医仙们有兴趣的话,明晚就是上元节灯会,可以下山去看看。”
郑院长和金老早有这样的打算,但现在飞来医馆的安全问题还没解决,冒然下山会不会有危险?
金老之前一直对郑院长说,不能让医院的大家伙错过上元节灯会,但是经历了抢救大厅遇袭以后,彻底断了这个念头。
不论在哪里,在哪个时空,人身安全才是第一要事。
郑院长担心的更多,听说上下山都很不容易,医护们的个人体力堪忧。
崔五娘身为将门之女,完全没考虑到这个问题。
秦盛人生第一次在长辈面前插嘴:“阿娘,上元节灯会只是我们看着新鲜,飞来医馆的灯比灯会好看得多,医仙们好不容易休息,还是别去了吧?”
崔五娘想了想,确实如此,儿子说得有道理,飞来医馆哪儿哪儿都新鲜,灯更是让人看花眼,医仙们肯定瞧不上灯会。
郑院长打定主意,不让医护们下山看灯会,上下山路太长,万一磕着碰着不值得。
秦盛又提议:“崔家军中有擅做灯笼者,如果医仙们有兴趣,可以学做灯笼,挂在医馆里,也算同过上元节。”
郑院长和金老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崔五娘立刻传令下去,让医馆外巡逻的崔家军士准备做灯笼的物品。
于是,抢救大厅的医护们好好睡一觉醒来以后,就在急诊一楼的大厅里体验“大郢灯笼”制作。
崔家军擅长做灯笼的有六个人,对医仙们有问必答,有求必应。
医护们听说可以做动物形状的灯笼,纷纷DIY自己喜欢的灯笼形状,在灯笼师傅的帮助下,又因为每个人动手能力都很不错,成品让人既惊喜又意外。
而灯笼师傅们惊讶于飞来医馆的各种工具,不管是上色的笔,还是糊在灯笼骨架上的纸,甚至于装在里面的小灯……更惊讶的是医仙们都非常聪明,基本一遍就会。
做有趣的事情,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只一天时间,医院门卫、停车场、急诊大楼和门诊大楼,就挂了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灯笼,都用了安全小电珠,没有明火问题。
夜幕降临,灯笼的小电珠亮起来,浓浓的元宵节气氛充满了医院。
护士长周洁、医生文浩、实习护士时萱,因为外婆已经康复而回归急诊的实习医生池敏……一群人站在急诊大厅外面,欣赏大家的手工活儿。
有热闹必须凑的魏璋,溜哒到大厅外面,望着形状各异、完全想象不到的各款灯笼,百思不得其解,这些都是什么?
魏璋自从开始当译语人,现在还是金老的助教,同时也是医护们练口语的重要交流对象。
因为他行事有分寸又随和,还非常社牛,把急诊和门诊的医护们认了个遍,还和他们混得很熟。
清了清嗓子,魏璋指着一个扁平的、拖了一根细长尾巴的灯笼问:“这是做坏了的?”
实习医生池敏不干了:“魏七郎君,这是鲾鲼灯笼,什么叫做坏了?”
魏璋第一次遇到这种发音,冷不丁想到了“福份”这个音,难道飞来医馆里的福份是有形实体,长这样的?
池敏补充:“鲾鲼是一种海洋鱼类,鱼是这样游的,它在海里飞翔。”
魏璋非常笃定:“海里?大海?不可能!我去过海边,没看到。”
眼看着两边要起争执,医生文浩拦在他俩中间:“问问病人家属谁的笔记本电脑里有海洋动物的视频,这种事情不亲眼看见,魏璋是不会相信的。”
是的,没见过鲾鲼的人,肯定不信有鱼在海里飞翔。
“我的笔记本里就有。”池敏转身跑去病房拿来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魏璋见到笔记本电脑就惊讶不已,见到打开后视频里的海洋动物惊得下巴差点脱臼,这些竟然是真的?为什么自己在海边没看见?
下一秒,魏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指着各式各样的灯笼:“这些都是真实的?”
第48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当然!”池敏看向自己做的猩猩灯和蜂猴灯, 文浩做的坦克灯和装甲车灯,周洁做的红十字灯和弯盘灯,急诊内科医生做的宇宙飞船灯和人造卫星灯……
自认为见多识广的魏璋又一次遭到了认知爆击, 一点都不难过, 真的。
正在这时, 大家听到了医院围墙外的短哨声,急促又简短;几乎同一时间,抢救大厅里传出回应的短哨声,比任何时候都有更多变化。
没多久, 郑院长和金老从大厅出来,向门卫走去。
周洁猜测:“是不是又有大郢人上山了?”
文浩不太明白:“郑院长和金老已经通知关闭医院大门,那不管谁来都无所谓。”
魏璋完全无所谓地一摊双手:“想来是郑院长和金老不能拒之门外的人……”
崔五娘也跟着出来,把大家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也大概能理解:“旅贲军队正和队副正在路上。”
明明很放松的魏璋,连姿势都没变, 但大家明显感觉到他和刚才的不同。
崔五娘问:“怎么了?”
魏璋看了眼夜空中变幻莫测的云朵,叹息:“树欲静而风不止。”然后大步走去门卫。
急诊的医护们正在休假,大家深信郑院长和金老能处理好任何事情,特别放心地回去休息。
两刻钟后, 医院的小门打开,旅贲军队正和队副昂首挺胸站在门外,因为不用再伪装成魏家家仆, 站姿神情都与上次有明显不同。
魏璋没有官职,所以先行礼,然后才问:“旅贲军队正和队副, 夜晚赶到飞来医馆,不知有何贵干?”
旅贲军经过上次的震撼没有表现出不可一世的样子, 但也没把魏璋放在眼里,而是看向郑院长和金老,双手递出拜贴。
金老把老花镜架在鼻梁上看完拜贴,和郑院长讨论片刻,非常肯定地回答:“请转告太子殿下,我们只是竭尽所能救助病患,不敢自称医仙,也没有令白骨生肌、人死复生这样的能力。”
“感谢太子殿下的盛情邀请,但上下山属实不便,我们就不参加东宫晚宴了。”
旅贲军队正的脸顿时就挂不住了,上元节的东宫宴是除去永乐宫宴以外,规格最高的晚宴,多少人挤破头想参加,太子殿下亲手写的拜贴和邀请,飞来医馆怎么能不领情呢?
旅贲队副不死心地问:“大医仙,太子殿下真心诚意相邀,为何不去?”
金老知道旅贲军是太子的私军,但不知道能不能信任,所以只是微笑地解释:“飞来峰很高,上下山多有不便。”
魏璋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飞来医馆的医仙们前几日当了一次救蛇的农夫,救治病人时险些被暗杀,要不是崔五娘和崔家军拼命阻拦,后果不堪设想。”
“崔五娘和崔家女婢都受了伤,若不是飞来医馆医术了得,多半要落下病根。”
旅贲军队正听了,脸色变了又变:“凶嫌是谁?可曾逃脱?”
“抓住了,”魏璋一拍手,“旅贲军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不如请队正和队副将凶嫌押回国都城,交给太子殿下?”
郑院长和金老有些困惑地看向魏璋,不明白他的用意。
魏璋转了一下眼珠:“郑院长,金老,这边请。”
郑院长和金老跟过去,三个人到了适合小声讨论的地方,也就是急诊和门诊相联的走廊上,晚上完全没人。
魏璋开门见山:“郑院长,金老,我生在国都城,长在大郢,是真正的世家子弟,我比你们更了解这里。我见过许多人,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让大般若寺六护法那样让我记忆深刻。”
“他看似温和大气,实则与疯癫无异,他伤人,甚至不介意自伤。”
“大般若寺的张天师与他物以类聚,却比他更加厉害。”
“寺庙僧众,算上六护法已经是第三批人手了,相信我,只要飞来医馆一日不倒,大般若寺就不会擅罢甘休。”
“文武百官大多与大般若寺有勾连,太子殿下、秦国公却是表面迂回、内里抗拒的人,把六护法和同谋一起交给旅贲军,以免在飞来医馆节外生枝。”
“六护法他们把自己伤成那样,只为了混进来杀人,难保没有比他们更疯的。”
郑院长和金老互看一眼,点了点头,树欲静而风不止,为了最大程度地保证医馆安全,只能这样做。
决定已下,金老从电动轮椅的储物箱里取出纸笔,给太子殿下写回信。
郑院长摁下对讲机:“狄警官,葛警官,把抓住的凶嫌送出来,小心他们使诈。”
对讲机很快传出回答:“郑院长,放心,马上就出来。”
金老写完回信,又拿起郑院长的对讲机:“营养科,拿个空果篮,往里面装上各种水果,包装好送到门卫,越快越好。”
“马上就来。”营养科管着食堂,而食堂库房里现在有大量食材,包括水果。
一刻钟后,营养科主管把包装精美的果篮送到门卫,看到人高马大的旅贲军队正和队副,难免有些紧张,就交到了金老身旁。
金老把书信用双面胶封好,塞进果篮里,双手送到旅贲军队正手中。
队副见状,从衣服里取出一个木盒,郑重其事地交到金老手中:“大医仙,这是太子殿下命奴特意送来的,请你们琢磨这些,希望能知道他的身体状况。”
魏璋替金老接过木盒,熟练地像贴身小厮。
队副没有离开,而是向金老和郑院长行礼:“太子殿下命我等候回信。”
好嘛,这意思是,如果说不出太子殿下得的什么病,旅贲军队副就不走了。
旅贲军队正一听,羡慕坏了。
正在这时,狄警官和葛警官押着被捆扎结实的六护法和同伙走到门卫,葛警官大声说:“郑院长,金老,犯人带来了。”
“他们生性狡猾又难缠,需要多加小心。”
魏璋把两位警官的原话,认真转达给旅贲军队正,并凑近小声说:“防自尽,防埋伏,一定要交到太子殿下手里。”
旅贲军队正明白里面的利害关系,命令手下将他们一对一盯住,提着颜色多样的水果篮和书信,走向下山的路。
烫手山芋终于被送走了,两位警官如释重负,愉快地回警务室待着。
郑院长和金老拿着木盒回到抢救大厅,刚好遇到来交班的安主任,趁大家都在把木盒打开,又是厚厚一撂古中药方和病程记录。
安主任只看了第一张,就招呼中医科的医护们:“来,大家都过来,把这些古中药方看了,然后告诉我是什么病?”
这世上最长的路就是安主任的套路,永远都不过时。
中医科医护们开始讨论:
“这是个土壕吧?用的药怎么都这么贵?”
“吃了这么久,家底还没吃空,真不容易。”
“真是什么贵用什么……”
讨论结束。
安主任的视线扫过每一个人,包括郑院长,然后直接说:“这个病人应该归心外科,中医虽然也有刀针分类,但远远没到能做心脏手术的地步。”
郑院长皱起了眉头,心外科不是本院的特色科室,整体力量偏弱。
金老却笑了:“老郑,担心什么?我们有韦民韦主任啊。”
郑院长这才想起神奇的沧海遗珠,立刻摁下对讲机,先问韦民母亲所在的病区:“我是急诊,韦民主任在吗?”
“郑院长,哪个韦民主任?”病区护士听得一头雾水。
郑院长换到心外科的频道:“心外科,韦民主任在吗?”
“郑院长,韦民主任今天没来心外科。”
“他去哪儿了?”
“郑院长,我也不知道。”
郑院长没办法,把对讲机切换到通用频道:“全体注意,寻找心外科主任韦民。”
一刻钟后,韦民主任推着康复的老母亲,出现在急诊大厅里,解释:“我妈没见过大熊猫,我推她去看一下。
老母亲坐在轮椅上,笑得像个孩子。
安主任把木盒交给韦民:“韦主任辛苦了。”
韦民找了个地方坐着,把木盒打开,翻看里面一张又一张的古药方,脸色越看越严肃:“这真是我见过最有钱的病人了。”
安主任有些诧异:“韦主任见过那么多病人,这就算最有钱的了?”
韦民笑道:“我们现在木耳蘑菇随便吃,在古代这些都山珍,看看他的药方单里那么多珍贵的动植物,还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没有大富大贵的家底,根本供不起他。”
郑院长凑近两位主任,小声说道:“大郢天资聪颖的太子殿下,派了旅贲军上山来等你们的诊断,你俩合计一下,该如何解释,又该如何治疗?”
韦主任和安主任一怔,但表情还算淡定,该怎么说?
韦主任铁口直断:“如果他想活,那就尽早上山做手术;如果他不接受手术,让他避免着凉和剧烈运动。”
安主任也是有好奇心的:“如果他不手术,你觉得他还能活多久?”
韦主任想了想:“只需要一场风寒。”
安主任持反对意见:“两场风寒,不能再多了。”
魏璋站在角落,听他们的病例讨论,忍不住想到第一次见到太子的情形。
第49章 随时会断气的九皇子
那时, 十二岁的魏璋跟随阿耶出了国都城,坐了很久的马车,到了一座无名山下的无名别院。
别院依山傍水, 农田环绕果木成林, 附近有个颇为富庶的村子, 村子里有私塾,能听到稚子们朗朗读书声。
下了马车,魏璋跟着阿耶走到宅子前,刚好私塾下课, 一群孩子笑着闹着跑出来,其中有一名早过了开蒙年龄的清瘦少年,头顶着一张大荷叶,捧着书。
走在一群奔跑的顽童后面, 少年高得鹤立鸡群;安静得像偶人;慢得像蜗牛,似乎周遭的一切都要细细观赏、慢慢记住。
“璋儿, 快见过九皇子。”
魏璋赶紧跟着阿耶一起恭敬行礼。
清瘦少年的脸庞在荷叶阴影的遮掩下并不分明,却在接受行礼后,比了个安静的手势,轻声说:“听, 秋蝉的鸣叫。”
魏璋是世家子弟,特别擅长察颜观色,见惯了表里不一的大人与孩子, 大人们聊名利,孩子们先聊学识再谈玩乐,让他安静听秋蝉声的, 这还是第一个。
在他看来,蝉叫了一整个夏天, 吵都吵死了,好不容易忍到秋天,这些吵吵闹闹的终于要死了,心里不知道多高兴。
竟然还有人专门停下来听秋蝉的叫声?
如果不知道这人是谁,魏璋多半会当他痴傻愚钝;但当他看到少年的眼睛时,就觉得这是“大智若愚。”
前后进了宅子,魏璋就看到忙碌起来的仆婢们,以及被众人簇拥的九皇子,被他刻度一样的日常惊呆。
喝水的茶盏、盛饭的碗、喝汤的匙……所有的一切都是特制,九皇子都是吃完就收,既不多吃一口,也不剩一滴一点。
阿耶留魏璋和九皇子一起闲聊。
魏璋看着满屋子的书尤其是珍稀古籍,脑袋里就嗡嗡的,但九皇子却读得津津有味,仿佛手中的书比朱雀大街或平康坊都热闹有趣。
这还怎么聊?
魏璋打小就是“人来疯”,陌生人越多越高兴,对什么都好奇、看什么都有意思,惟独到看书的时候犯困,对上爱看书的人直接变“锯嘴葫芦”。
就在魏璋琢磨该装拉肚子、还是装着凉或者干脆扭个脚,只要能尽快离开就行,可主意还没拿定,就发现自己被九皇子盯上了。
“魏七郎,听说你的马球打得极好。”九皇子的声音和气息都比寻常人弱,嘴唇和指尖都显出一种极淡的紫白色,但眼中有光地注视着魏璋。
魏璋有种被师傅上课点名的紧张:“国都城人人都打马球,你没打过?”
九皇子点头:“我骑不了马。”
“可惜了。”魏璋说得很真诚,说完又觉得自己有些冒失。
九皇子却只是微笑,毫不掩饰眼中的羡慕。
魏璋这个年纪,既知道人心难测要时刻提防,但少年还有热血,追问:“为什么骑不了马?”
九皇子也不掩饰:“先天不足,后天难补。”
魏璋想了想:“国都城男女老幼人人骑马,先天不足的应该也有,也许,有法子让你也试试。”
九皇子有些失神:“附近村子里的孩童不骑马,你是存心欺骗?”
魏璋的真心被质疑,立刻不开心,但又很快掩饰:“不是每个孩童都骑马,但世家子弟常打马球,骑着马快速冲刺、迎面躲闪都不是一时之功,都是打小就骑马,我五岁就上马背了。”
“不信你看,这是握马缰的老茧,”魏璋摊开双手,“拿球柄的老茧,骑射的老茧。”
九皇子将信将疑。
情急之下,魏璋撩起裤腿,给九皇子看自己大腿上磨出的厚茧:“你就算先天不足,已经长得这么高大,力气总不会连六岁孩子都不如吧?”
九皇子两眼放光,却很快黯淡,轻轻叹了一口气。
魏璋这时候惊觉,刚才的言行举止绝对不合适。
幸好,阿耶及时出现带魏璋回家。
九皇子行事有度,让管家送客。
回家的路上,魏璋缠着阿耶,让他说关于九皇子的事情。
据魏璋的父亲说,皇后怀太子殿下属实不易,孕吐特别厉害,吃什么吐什么,稍有动气或受到惊吓,甚至能吐出鲜红血沫。
润和帝对皇后的第一胎寄于厚望,几乎整个尚药局都围着她转,终于在孕三个月时,瘦得风都能吹走的皇后有了胃口,之后胎相一直平稳。
永乐宫上下都认为皇后经此一劫,以后就能顺风顺水,母子平安。
万万没想到,皇后受到吓惊早产,生的时候更是艰难,稳婆换了一茬又一茬,皇后晕过去好几次,两天一夜后好不容易生下来,婴儿浑身青紫。
稳婆先清理口鼻,按摩后背,最后拍打脚底,婴儿总算哭出声来,但声音很弱像小猫叫,这就是九皇子,也就是以后的太子殿下。
润和帝坚持要保,不然就让尚药局奉御和稳婆们陪葬。
擅长儿科的尚药局奉御周延、一众稳婆和乳娘,轮流守了大半个月,总算保住了。
自此,润和帝按周延的建议,将九皇子和产伤严重的皇后养在山青水秀的无名别院里,那时只希望这位皇子以后能当个衣食无忧的闲散王爷,安度一生。
但是,九皇子是有名的病秧子,每到冬春都特别难熬,靠尚药局奉御周延和太医署张医师的全力诊治,一天天长大。
每次都在他们束手无策的时候,靠着不知道什么运气又活过来,属于关关难过却关关过,就这样长到了十二岁,继承了皇后的美貌聪慧,也有润和帝的豁达与担当。
润和帝和皇后怕九皇子在别院孤单,就在世家子弟中寻找,希望能给九皇子找个伴,或者找些能逗他开心的。
世家能代代相传靠的就是权衡利弊,送出自家孩子当玩伴,也要考虑得舍。润和帝共有二十三位皇子,九皇子这个病秧子实在不值得世家看中。
润和帝每每挑人,世家立刻把孩子送去,送去前都要再三嘱咐,不能惹九皇子生气,哪怕当个木头人都行,只要熬过见面的两刻钟就行。
于是,世家的孩子们一个个被带去别院,又一个个地被带回自己家,没有任何变数,没一个能被九皇子看中作伴。
世家既很好地完成了润和帝交代的任务,又保住了自家孩子,两全其美。
魏家也是这样打算的,把最不成器的魏璋送去,这孩子看到书就犯困,见到时刻看书的九皇子肯定就发懵,懵两刻钟就带回家,也算交差了。
魏璋听完九皇子的遭遇,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倾听秋蝉的声音,他是在听自己,因为深秋以后天气越来越冷,他很有可能因为心疾无法入睡,或者一睡不醒。
不知愁滋味的少年魏璋,第一次看到这样努力活着的人,只比自己大两个月,从出生那天起就活得那么艰难、长得如此出色,还令人敬佩。
于是,魏璋去找自己的骑射师傅,问要怎么样才能既省力又快速地学会骑马。
骑射师傅没听明白。
魏璋就比划着说,人的力气和耐力都有不同,就是有人力气很小耐力不足,还是想学骑马。
骑射师傅听懂了,告诉魏璋也不是没办法,就是做些骑马的道具,用道具先练习然后再试,不断地试就可以。
所以,当九皇子说想再见魏璋时,他就把骑射师傅也带去了。
可怜的骑射师傅临到别院门前才知道,魏璋要他教随时可能断气的九皇子骑马,顿时眼前一黑,当场摔了一大跤,磕破了膝盖。
魏璋连拖带拽把骑射师傅送到九皇子面前。
九皇子望着瑟瑟发抖的骑射师傅,又看了一眼兴致勃勃的魏璋,忽然浅浅笑:“你怎么知道我再找你是想学骑马?”
魏璋咧嘴笑:“九皇子,奴很有自知之明,唯一能被你瞧上的,只有骑马这条了。”
九皇子一拍手:“来人,请张医师替他包扎伤口,骑射者可不能伤了膝盖。”
骑射师傅万万没想到,自己膝盖的伤能被大郢赫赫有名的太医署张医师包扎,吓得魂飞魄散。
张医师须眉皆白,看着九皇子只能叹着气嘱咐:“就算把每日当成最后一日来过,也要留下明日醒来的力气。”
骑射师傅是个血性汉子,连续受了两次惊吓以后,又被九皇子的尊敬所鼓舞,再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只能使出看家本领,当场就商量起教具的问题。
商量时,九皇子很快看出骑射师傅是真的想教,并且为了安全考虑良多,所以完全配合。
别院的工匠师傅们,为了九皇子能安全无虞地学习骑马,连夜赶制“人造马”、可移动“马鞍模型”、特制马凳等等。
有了教具模型,再加上骑射师傅多年的骑马技巧,以及对马匹的熟悉,精心挑选了一匹性情温驯、通人性的大宛马。
半年后,九皇子骑着大宛马出现在了国都城的东门,身后跟着太医署张医师、别院仆佣、骑射师傅和魏璋等等一大群人。
阳光下的九皇子英俊风雅,眼神坚毅,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也是众人第一次见到传说中“随时会断气的九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