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沙雕克反派TXT全集 by纪婴
纪婴  发于:2024年01月10日

关灯
护眼

横眉竖目、身插彩旗,威压排山倒海,正是请来的天兵。
与天兵对视一眼,白九娘子轻哼:“开始啰。”
它才不会输!
“来了来了。”
另一边,门外传来懒洋洋的女声:“怎么这么热闹?”
声音很熟悉。
施黛击退一只蜘蛛,顺势望去,见到与娘亲合作僵尸送货的宋凝烟。
宋凝烟仍是没睡醒的模样,黑眼圈更浓几分,正坐在一只魁梧僵尸的肩头,看见施黛,挥了挥手。
在她身后,是十几只蓄势待发、杀气腾腾的僵尸。
“哇,是蜘蛛。”
一名身穿苗疆服饰的少年探进脑袋,摸了摸指尖的红色小虫,满脸兴奋:“可以饱餐一顿,小宝,开心吗?”
不仅神宫里的信徒们呆若木鸡。
连蜘蛛精都愣在原地。
这什么情况?和通俗的剧情是不是不太一样?你们镇厄司都这么……这么仗势欺人的吗?!
它觉得,自己有必要重新审视一下局势。
门外新来的几人负责斩杀蜘蛛、保护无辜百姓,施黛等人置身于神宫中央,毫不犹豫,直攻角落里的蜘蛛精。
翻江倒海般的蜘蛛将前路围得水泄不通,江白砚熟稔挥剑。
剑光所过,妖邪无一幸存。
施黛没忍住心底的暗叹。
虽然见过很多次江白砚拔剑出鞘的画面,但直到今天,她还是会为之惊艳。
他的剑意极冷极凶,饱含杀意,偏生神情淡漠,哪怕身处绝境,也始终游刃有余,瞧不出半点紧迫。
平心而论,剑气如白虹贯日,很好看。
没等她多想,施云声用力挥刀,一连斩断三只蜘蛛的头颅,在凛冽寒光里,停在施黛跟前。
冷冷看她一眼,施云声轻哼:“我也行。”
夸奖要从娃娃抓起。
施黛百忙之中竖起大拇指:“我弟弟最厉害!”
小孩别开视线,压了下唇角。
神宫中的蜘蛛到底有限,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本想靠数量取胜,没成想,居然被对方的数量压了一头。
看着四下乱窜的僵尸和飞虫,心知形势不妙,蜘蛛精挪了挪脚步,推开身后一道暗门。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它已吸收了不少仙力,成仙在望,绝不能栽在这里!
瞥见角落里白影一动,施黛急声:“它打算逃跑!”
汹涌蛛潮挡住去路,把蜘蛛精团团护住,江白砚横剑劈去,血花四溅。
恰在此刻,前路出现一瞬的空隙。
施黛距离他最近,身体比脑子的反应更快,当即给自己贴上一张神行符,迅速穿过一只只黑漆漆的蜘蛛。
好险……!
心口怦怦跳,施黛揉了把发白的脸。
“施小姐。”
没想到她会跟上,江白砚瞥来一眼:“当心。”
施黛用力点头。
蜘蛛精逃往的密道十分狭窄,好在没有任何阻碍,看样子,是它提前为自己留的一条后路。
施黛随江白砚一路往前,临近出口,窥见铺陈满地的明亮月光。
他们这是……从地下出来了?
莲仙神宫的入口,在一座半废弃的土地庙。
这里连通出口,与土地庙相隔甚远,是城中一座荒废的大宅。
施黛仰头张望,在前方飞翘起的檐角上,见到浮光掠影的一抹白。
蜘蛛精穿的是白衣。
施黛警觉:“江公子,在那里!”
江白砚低声笑了笑。
他的身法远超常人,不过飞身一掠,便轻松跃上房檐。
月下的少年稳稳立于檐上,仿佛只是漫不经意地侧过头来,眉梢轻挑,桃花眼底清光一荡。
像在问她:来不来?
施黛当然要去。
用出一张凌空符箓,她亦轻盈登上檐角,足尖踩上尚未融化的冰雪,有点凉。
江白砚没多做停留,紧随蜘蛛精的白影之后:“跟上。”
蜘蛛精逃得飞快,江白砚的剑气如影随形,冷光袭去,将白影拦腰斩断——
出乎意料的是,白影竟骤然消散,化作莲花形状的粉白色轻烟。
……欸?
施黛一愣,很快反应过来。
那只蜘蛛精精通幻术,擅于蛊惑人心。如今为了尽快逃跑,它一定会制造种种幻象,混淆他们的注意力。
江白砚斩断的,是它捏造的幻觉。
之前追查傀儡师时,施黛也曾用术法跃上过房檐,但那次的对手是犬妖制作的假傀儡,她从头到尾没费太大气力。
蜘蛛精的实力,远在傀儡之上。
头一回加入这种紧张刺激的漫长追逐战,施黛竭力保持脚下平稳,眸光微动,捕捉到一闪而过的白。
雷火符飞掠上前,触及蜘蛛精的刹那,也绽开连绵成片的烟云与楼阁,与白茫茫的雪色遥相映衬,直晃人眼。
还是假的。
除夕刚过,今夜的长安城,仍在欢庆佳节的余韵当中。
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火树银花勾连长龙。天边一轮清月高悬,勾勒两道模糊人影。
人影所过,光暗交叠,如烟如霞,一时压过了满城灯火,引得不少人驻足观望。
“爹爹娘亲!”
幻术落了满目,手拿糖葫芦的女孩指着半空:“快看!是神仙吗?”
同样拿着糖葫芦的中年男人看得新奇,认真沉思:“嗯……大概?”
“又是幻术。”
第三张雷火符用出,施黛被倾泻的浓郁色彩刺得闭了闭眼。
这只蜘蛛精这么喜欢花里胡哨?
“无事。”
身后是红艳如火的绮丽瑰光,江白砚侧目看她,眼底掩映灼目虚影,勾出一尾薄红。
江白砚淡声道:“施小姐,走吧。”

对于施黛而言, 这是一段完全陌生的体验。
身体腾空的瞬间,整个人好像成了只不受拘束的鸟,裙摆逶迤, 鼓荡生风。
强烈的失重感只持续短短几息, 当足尖落在屋顶, 一颗心也稳稳沉下来。
然后再起身, 跃向另一座房檐。
她用了神行符和凌空符, 动作轻巧敏捷, 跟随江白砚一路前行, 在夜色里搜寻蜘蛛精的踪迹。
那只自称“莲仙”的蜘蛛精, 是个幻术高手。
它的本体穿梭在长安城的亭台楼阁之间,夹杂有接连不断的幻象涌现, 真假难辨,飘忽莫测。
施黛每每觑见蜘蛛精的形体,挥符攻去,都发觉只是虚幻的投影。
“它应不擅打斗。”
江白砚在她身侧,声音和风一起传来。
都说术业有专攻,每种妖物的能力也各不相同。
蜘蛛精被镇厄司团团包围,第一反应是沿着暗道临阵逃脱,说明它没有与之一战的自信。
不过……利用幻术躲避追捕,也很难缠。
“嗯。”
施黛倒是很有斗志:“只要把这些幻术除掉, 总能找到它的真身。”
在坊间穿行久了, 最初那点儿恐惧和不适逐渐散去, 变成一种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
要说的话,就像在蹦极或坐过山车, 随她上腾与下落,长安城的夜景尽收眼底。
她是个善于苦中作乐的人, 连续击溃几个幻象后,觉得幻象破灭时绽开的图景也挺漂亮。
像烟花。
冷月悬天,两道人影剪开冥冥暮色。
施黛认出,这里是长安城的长寿坊。
坊间张灯结彩,沉浸在新年的热闹中。
千家百户阖家欢聚,不少人家推开窗牗,朝她和江白砚遥遥投来好奇的视线。
施黛这才意识到,他们追捕蜘蛛精的动静有点大。
镇厄司捕杀作恶的妖物,在大昭并不罕见,但被这么多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实在叫人害羞。
莫名有种上课和老师对上眼神的错觉,施黛赶忙收回目光。
她居然会觉得不好意思。
江白砚轻哂:“施小姐不必在意。他们看不清脸。”
他们速度太快,不在任何一处地方停留,加之与地面隔着段距离,在百姓眼中,不过是两团模糊不清的影子。
远处响起几声尖叫,俨然是蜘蛛精逃往长街,吓得路人仓皇奔逃。
之前在莲仙神宫里,为迷惑信徒,它化作一名白衣女子的模样,仙气飘飘。
被追了这么久,蜘蛛精终于意识到,一身白衣太过显眼,不如回归本体,借助夜色遮掩身形。
巨型蜘蛛乌黑如墨,慌不择路拼命逃窜,身后的剑气穷追不舍,在它后腿割出狰狞血痕。
忍痛遁入夜幕,蜘蛛精默念法诀。
两道一模一样的黑影陡然浮现,朝着左右两侧分头奔逃。
施黛轻车熟路:“江公子,我负责右边。”
雷火符引出凛冽雷光,在无边黑暗里,映照出蜘蛛小山般的巨影。
有时候太大太骇人的怪物,反而会成为靶子。
施黛低声:“五雷五雷,吼电迅霆。”
电光滋生,幽火灼上蜘蛛。
幻影消散,蜘蛛的身体爆裂开来,化成一片薄粉色的霞。
另一边,江白砚亦将幻术斩开。
都不是真的。
施黛皱了下眉,听江白砚低声道:“这边。”
他虽然分不清幻术与本体,但凭借鲛人的本能,可以隐约感受到妖气的流动,从而判断蜘蛛精逃跑的大致方向。
害人无数、修炼百年的恶妖,气息比寻常小妖怪更明显些。
越过楼宇林立的长寿坊,便见得横穿长安城的凤凰河。
河面宽阔,澄净如碧,停有数量众多的小舟与画舫,两岸楼榭勾连,灯火通明。
月影沉璧,金光浮跃,处处可听得丝竹声、琴笛声、觥筹交错之声,间或有歌女低沉婉转的曲声,缠绵悱恻。
施黛对凤凰河的景象并不陌生,凌空俯瞰,却是第一次。
蜘蛛精的身影横渡河面,她没法一下子飞跃那么远,只能作为跳板,登上一艘蓬船的顶端。
蓬船不大,被突如其来的重量一压,不受控制晃了晃。
船身拨动粼粼波光,好似细碎的金与银。
蓬船晃动,施黛一个踉跄,被人轻轻扶稳肩膀。
江白砚随她登上蓬顶,在清寒冬夜里,携来一股冷香:“施小姐,当心。”
江公子。
果然很有安全感。
“多谢。”
施黛侧头,冲他咧开嘴角:“我继续走啰。”
蓬船再晃,少女好似一袭轻烟,接连踏上几艘画舫顶端。
还没等画舫中的男男女女有所反应,她已轻灵腾起,离开此地。
“小妹妹。”
倚窗而笑的娘子们花枝乱颤,朝她背影娇声喊:“新年快乐,有空再来。”
施黛闻声回头,明眸皓齿地一笑,算作道别,抬手挥一挥。
不知是谁瞥见她身后的江白砚,哈哈大笑:“两位好情调哇!”
这话说得暧昧,施黛脚步微顿,险些滑倒。
越过凤凰河,幻术在肉眼可见地减少。
蜘蛛精中了江白砚一剑,血流不断,必须捂紧伤口,不让血迹暴露行踪。
它本就左支右绌,这会儿竭力释放幻术,体力更是所剩无几。
施黛也好不到哪儿去。
她曾经跑过最远的路程就是八百米,这次就算有符箓加身,追了蜘蛛精这么久,也难免感到疲倦。
必须速战速决。
额头早被汗水浸湿,眼见和蜘蛛精的距离渐渐缩短,施黛握了握掌心,湿濡一片。
前方巨影再变,竟幻化成一座莹白琼楼,楼中云雾缭绕,祥云团团簇拥。
但听仙歌悠扬,数名身穿胡人装束的舞姬款步上前,个个粉面桃腮,含羞带怯。
施黛没忍住吐槽一句:“这蜘蛛精装神仙装上瘾了?”
在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它用来迷惑人的幻象,居然还是这种类型。
江白砚没什么表情。
在他看来,红粉骷髅皆如草芥,激不起半分怜惜。
手中长剑一振,转眼间,将好几个舞姬的脖颈斩断。
幻象湮灭,白烟弥散。
施黛同样反应迅速,抓着蜘蛛精施法结束的空隙,在视野之中,捕捉到转瞬即逝的黑影。
找到了。
伤口在逃窜中迅速崩裂,真正的蜘蛛精,是会流血的。
与江白砚对视一眼,无需多言,两人同时动身。
剑芒冲天,白衣少年欺身向前,斩断蜘蛛精吐出的坚固蛛网。
“受命在天,上升九宫,火灵交换,灭鬼除凶——”
挥出一张灭鬼除凶符,灼灼烈焰腾升而起,施黛凝神:“敕!”
偌大的长安城里,从不乏新鲜有趣的人与事。
譬如今日,就出现了数年难遇的异象。
自长寿坊开始,夜空中陆续绽开绮丽夺目的光华。
有的是清雅怡人的粉白莲花,有的是娇艳欲滴的牡丹,有的又成了空中楼阁、瑶台银阙,据目击者声称,仙宫里,甚至有乐声回旋。
平民百姓们分不清那究竟是幻术还是烟火,只觉得格外好看。
到最后,为一切画上句点的,是凤凰河边轰然爆开的莹光。
漫天光晕宛如银河落雨,成为这场盛宴的压轴大戏。
蜘蛛精在缠斗中死去,妖丹碎裂,妖气四溢,勾织出千千万万光怪陆离的虚影。
“哇——”
施黛腾地一下坐在房檐上,仰起脑袋,由衷感慨:“好漂亮。”
真的像烟花一样。
仰望天边,有氤氲的烟,朦胧的霞,若隐若现的宫阙,飘摇远去的人像,全是从蜘蛛精妖丹里爆出的幻象。
施黛抬手,兴冲冲指向月亮:“江公子你看,那里还有只兔子!”
他们两人立在房顶,视野开阔,是绝佳的观景位置。
这样的冬夜里,月明星稀,云朵柔软,像一团又一团圆嘟嘟的棉花,只需瞧上一眼,就叫人心生欢喜。
施黛眯了眯眼,好心情地笑起来。
江白砚擦干净剑锋,侧目看去。
她今日假扮郑家阿姐,穿了件平平无奇的朴素绿裙,此刻懒洋洋坐在覆满积雪的房檐上,裙摆荡开,铺出荷叶般生机勃勃的色彩。
许是被冻到,施黛往手里呼出一口热气,脊背轻颤。
让他想起打盹儿的猫。
“施小姐。”
江白砚道:“地上冷。”
“可是——”
施黛双手撑在身后,仰着头看他:“好累啊。你不累吗?”
她是真没什么力气了。
不久前全神贯注追逐妖物时还不觉得,现在放松下来,才发觉自己双腿发软,连站立都难。
这不是八百米,是全程不停歇的马拉松。
江白砚摇头。
他是鲛人,体格比人族更强,又惯于追捕邪祟,如今仅仅有些疲乏罢了。
看他神态,果然平静无波。
施黛在自己脑内的小本本里记上一条:江公子,体力很好,是个狠人,续航能力一个更比六个强。
可她实在走不动路了。
“江公子。”
诛杀了蜘蛛精,两人还得回去复命。施黛决定和他打商量,指一指自己小腿:“可以先休息一会儿吗?”
江白砚倒是无所谓。
蜘蛛精已经没了性命,复命不急一时。
只是不知为何,他的目光垂落下移,悄无声息,不留痕迹,在施黛裙边轻扫而过。
房檐尽是积雪,沾在她裙上,融化成湿漉漉的水渍。
她垂着手,指尖亦被冻得通红。
他想说些什么,忽然见施黛抬起双手,掌心合拢。
“这里很漂亮,我们可以一起看会儿嘛。”
四目相对,施黛眉眼盈盈,扬起嘴角:“拜托拜托。”
是轻而软的声线,被冻得厉害了,显出淡淡的哑,像在撒娇。
……或是说,就在撒娇。
她一向很擅长软着声调与人说话,对爹娘,对沈流霜,对施云声。
今夜是头一回这样对他。
心口漫出古怪的痒。
江白砚眼睫轻颤,想避开她的目光,又觉得欲盖弥彰。
天边幻象未散,施黛眼底的色彩随之变化。
时而是鹅黄的迎春,时而是碧绿的玉石,当一簇火烧般的云霞覆下,她也仿佛燃烧起来。
鲜活明丽,如同被神明所偏爱。
一阵夜风拂过,撩动她的翠绿色裙摆,像一只欲要展翅腾飞的鸟,不知何时就会不见踪迹。
江白砚看了眼她发红的鼻尖,和潮湿的裙摆。
是只快被冻僵的鸟。
今晚的长安城,充斥烟花、月光与风。
施黛满心期许,打量江白砚的神色。
他在想什么?
眼睛好黑,被睫毛压下的阴影笼住,看不透。
江白砚是个善解人意的好人,应该不会拒绝吧?
她又冷又累,在深冬的夜风里打了个寒颤。
与此同时,恰好听见江白砚的声音:“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尽早回去。”
欸——?
施黛睁圆双眼,猝然抬头。
说好的大昭好队友呢?
似是觉得她这副模样有趣,江白砚极轻扬了下嘴角,收刀入鞘,发出铮然轻响。
“冬日天冷,恐染风寒。若施小姐不嫌弃——”
江白砚道:“我背你。”

方才江白砚说出那声“不宜久留”, 她脑子里有许多理由一闪而过。
比如天色已晚,比如太过疲累,比如急着交差。
万万没想到, 会从他口中听见这样一句话。
江白砚还打算背她。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
人美心善?
她没出声, 江白砚亦是沉默。
为什么说出这句话, 连他自己也不明白。
唇齿比思绪更快, 在瞥见施黛通红指尖的刹那, 嗓音便从喉间溢出来, 容不得多余的思忖。
这让他少有地感到困惑, 以及一丝烦躁不安。
施黛没能察觉他眼底潜藏的晦暗。
夜里的冬风刮得人头昏脑胀, 她穿着郑家阿姐的衣裳,布料不厚实, 冷意直往骨头里钻。
因为双腿无力坐倒在地,雪水融化在身下的裙面上,冰冰凉凉。
说实话,真挺冷的。
要不是没力气走路,谁愿意大冬天一直坐在雪堆里。
再次感谢江公子。
心里的小人欢欢喜喜旋转几圈,施黛觉得自己应该小小矜持一次:“真的可以吗?”
矜持毫不奏效,江白砚从她晶亮亮的瞳仁里读懂意思:
无论他可以不可以,施黛都很可以。
“不过,”忽然意识到什么, 施黛话锋一转, “你身上有伤, 不要紧吗?”
和一窝子蜘蛛斗上整晚,她与江白砚都受了不少伤。
疲惫, 寒冷,有伤在身, 可谓把负面状态叠了个满满当当。
“都是皮外伤。”
静默须臾,江白砚笑笑,语调漫不经心:“只要施小姐不嫌弃我满身血污就好。”
与大大小小的蜘蛛缠斗这么久,他一袭白衣全染了血红,周身剑意未退,瞧上去有几分骇人。
施黛很有自知之明地低下头。
她的衣物也被血浸透,殷红洇在翠色料子里,成了深浅不一的黑,是能让小儿夜啼的程度。
施黛咧了下嘴角:“我俩是同命相连难兄难妹,谁能嫌弃谁。”
她说罢从地上站起身,软绵绵的小腿发了麻,直立起来,骨头都在打颤。
江白砚显然没背过人。
见她有了动作,江白砚顺势转身,沉思几息,笨拙蹲下。
施黛也显然没被人背过。
回想在影视剧里看过的画面,她不太熟练地伸出双手,贴上江白砚肩头。
背对着她,江白砚眸色微沉。
难以形容的感受。
冬夜寒风侵肌,冷潮从四面八方涌来,丝丝缕缕钻心刺骨。
遽然间,在他视线无法触及的后方,靠上一团绵软的热。
两只手划过肩头,勾出温温热热的弧度,随后是施黛的整具身体覆上来,毫无空隙地贴紧他。
像在背上燃了火。
靠上去了。
他的身体好凉。
施黛把握着尺度,没直接抱住他脖子,在江白砚颈前双手交握:“好了。”
江白砚于是起身。
他比她高得多,甫一站起,施黛双脚就离了地。
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江公子。”
想想两人的姿势,施黛福至心灵:“你是不是应该用手托住我膝盖?”
就目前而言,像在扛沙袋。
江白砚如果不托着她,施黛得死死勒住他脖子,或是夹紧他的腰,才能不让自己滑落下去。
她一边说,一边动了动小腿,示意膝盖在这里。
江白砚乖乖照做。
隔着层叠布料,他触碰到施黛的体温。
江白砚接触过旁人的身体。
这几年间,他亲手解决了一个又一个仇人,这双手掐断过脖颈,也敲碎过骨头,对杀戮熟门熟路。
他对此习以为常,以至于此刻下意识的想法,是掌心的触感太柔软,一捏即碎。
但江白砚只是将它轻轻捧起。
讽刺的是,他在污浊的血与泥里浸淫这么多年,早成了个格格不入的怪物,施黛却对此一无所知。
被稳稳托住时,她甚至清凌凌笑了声:“谢谢江公子。”
按下心底本能的杀意,江白砚轻哂:“走了。”
话音方落,人已掠向另一座房檐。
没想到他会突然凌空跃起,强烈的失重感铺天盖地。
施黛被吓得浑身一紧,双手收拢。
对、对了。
他们是在房顶上来着……!
她手臂收紧,袖口便拂过身前那人的脖颈,携去若有若无的梅花香。
江白砚掌心用力,将她膝窝扼紧,又很快放松,不带情绪地低笑一声:“吓到了?”
施黛诚实点头:“有点儿。”
这比过山车还刺激。
江白砚:“那就抓紧。”
语调懒散,语罢再次腾起。
他与施黛浑身是血,行走在大街上,不知要引来多少围观。
江白砚不喜欢热闹,与其下去惹麻烦,不如踏檐而行,尽早与镇厄司汇合。
施黛这回有了心理准备,没被吓得够呛,趁此机会扭过头去,眺望远处。
灯火迤逦不绝,如夜放光华的璀璨明珠。
家家户户都挂着喜庆的红灯笼,在半空中俯瞰而下,像一条浩浩荡荡的长龙。
今夜的长安,似乎比平日更美一些。月光、灯火、行人,温柔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江公子江公子。”
施黛开始小嘴叭叭:“你看,下面是延寿坊!”
之前她全力以赴追赶蜘蛛精,没来得及细细观赏,这会儿得到空闲,垂目望去,被无边景致晃了眼。
江白砚眼睫颤了颤。
施黛伏在他背上,开口时,气息尽数落在后颈,好似无数轻柔的小钩。
他默不作声压下战栗,依言侧目。
眼前的景象,应当是美的。
十里长街,火树星桥,可惜在江白砚看来索然无趣——
这种热闹与他无关,他从不掺和。
江白砚并非长安人士,被施敬承收为弟子、进入镇厄司后,又整日忙于降妖除魔,想必没时间在城中游玩。
施黛心里清楚得很,耐心为他介绍:“你看那边,是长安城里鼎鼎大名的醉香楼,菜色好吃,酒也很好喝。江公子去过吗?”
江白砚:“未曾。”
耳后传来施黛的笑:“我们这次破了大案子,大家都累坏了。不妨找个时间,一起去吃一顿吧?”
绝不能忘记庆功宴!
江白砚身法极快,如冷烟行于坊市之中。
一幕幕景象如画卷展开,又倏忽消失不见。
觑见不远处的一条长街,施黛来了兴致,语调轻快几分:“到西市了。”
入目所及,楼宇鳞次栉比,人潮熙熙攘攘,摊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施黛在他耳边絮絮叨叨:“西市不如东市繁华,但有很多西域来的奇珍异宝——还有专由妖怪开的铺子!”
江白砚很给面子地应声:“妖怪?”
“我记得有家舞坊,是花妖开的。”
小腿晃悠两下,施黛道:“花妖跳起舞来柔若无骨、步步生莲,裙摆一绽,就有花瓣往外飞,花妖姐姐本尊也很漂亮,生意特别好。”
她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还有西域人的幻术表演,各种妖物汇聚的杂技团和乐坊……江公子若是感兴趣,我以后带你去看看。”
夜风拂面,几缕发丝擦过他后颈,惹来不易察觉的痒。
说来奇怪,江白砚浑身上下都是伤,疼得麻木,习以为常。
疼痛本应尖锐而剧烈,不知为何,竟被这轻飘飘的痒意压上一头。
江白砚没拒绝:“有劳施小姐。”
他在镇厄司办过几十起案子,降伏过不计其数的妖邪,这是第一次,与某人这般走在回程的路上。
身旁不是悄无人声的肃肃冷风,也并非旁人或讨好或恐惧的讪笑,施黛向他提及的话题,居然只是长安城里好吃好玩的地方。
他觉得有些好笑,不经意地,心底生出一个念头:
她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热情?
答案不言而喻。
的确如此。
施黛待他不错,并非因为他是江白砚。
对任何一名好友、任何一个同僚,哪怕是街边偶然遇上的摊点老板,她都能笑脸相迎。
他的思绪忽然乱了几分,仿佛满池死水被夜风轻撩,破天荒地,不知自己在想什么。
穿过嘈杂喧闹的西市,是凤凰河。
歌舞升平,烟波画船,一星在水,素月流天。
许是月色太美,人间烟火竟被映照得柔软起来,叫人心生神往。
施黛看得连声惊叹,当江白砚跃上一艘画舫,突发奇想:“江公子。”
江白砚已快习惯她一声声的“江公子”,不咸不淡应道:“嗯?”
“你会那个吗?凌波微步。”
施黛说:“我听说身法到一定境界,可以在水上行走。”
武侠片里都是这么演的。
她小时候去河边玩,觉得自己也能施展花里胡哨的轻功,一脚踩进水里,打湿了半条裙子。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