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乞儿也恍然大悟了?。
他今晚又?学?到了?些东西。
茶水滚了?,紫竹下炕,把那小壶一提,为众人倒了?茶出来。
茶水撇去?煮过的梅花不要,单又?放了?朵新鲜的白梅。
恒乞儿捧着茶杯,看?那朵盛开的白梅浮在茶上?,如白莲浮于湖上?,飘飘忽忽,颤颤巍巍。
这感觉果然和宁楟枫请他吃的绿茶不同,说不出的惹人喜欢。
“等?等?,忙什么。”几人正要喝,蓝瑚连忙道,“都没了?规矩不成?”
经她?提醒,宁楟枫连忙放下杯来,“是了?是了?,我们先给真人送去?,叫她?老人家?先尝。”
他从紫竹手里接过一盏合了?盖的茶盏,和恒乞儿一道去?了?主屋,说明了?来意,把茶敬给了?司樾。
等?他们回来,几个孩子才上?了?炕,开始品茶。
恒乞儿低头啜饮了?一口,怕破坏了?那朵漂亮的白梅,喝得极其小心。
“如何?”蓝瑚问他。
他点点头,道,“好。”
“怎么好?”蓝瑚笑?吟吟地追问。
恒乞儿抿了?抿唇,想了?好一会儿也说不出来什么了?。
宁楟枫拍他的肩,“如你这般,文试的策论该不会只写了?一个字吧?让我猜猜,你写的是‘嗯’还是‘好’?”
恒乞儿摇头,“我写了?三百。”
“失敬失敬!我竟不知您能一气儿说出三百个字来!实叫人刮目相看?!”
众人一阵哄笑?,连纱羊都没有忍住。
恒乞儿瞥了?宁楟枫一眼,宁楟枫连忙拱手讨饶,“我玩笑?的,你别放在心上?。”
恒乞儿的确没有放在心上?。
和他听惯了?的那些讥讽嘲笑?相比,这实算不得什么。
“考完的东西,还提它做什么。”紫竹道,“说话间就要到武试了?。”她?望向蓝瑚,“我只担心小姐……”
几人的笑?意一收,蓝瑚搭上?紫竹的手,“我又?不会去?和人争强斗狠,左不过认输就是了?。”
“您真能认输倒好了?。”紫竹嘟囔道。
蓝瑚的确不是争强斗狠的人,可当对手都是些寻常人家?的孩子时,她?是决计不能丢蓝家?的脸的。
武试之后?,几个孩子就要离开裴玉门。
屋里忽然静了?下来,众人不约而同地默默喝茶。
恒乞儿垂眸,望着自己?在茶汤中的倒影。
武试将近,拜师典礼便也近在咫尺。
他指尖收紧,悄悄望向了?主屋的方向。
是好是坏、是走是留,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拖了?。
蓝瑚做东, 用了?一壶茶,巧妙地让纱羊留了?下来,化解了猫虫相斗的局面。
距离除夕还剩四天, 这时候, 文试的?卷子都已批改出来, 登记了?分数,只等这两天比完武试、最后一天办完宴会,便?要在除夕上午送孩子们回家了。
武试被分为两天,所有?学生打乱名号, 抽签决定对手。
七十六名学生共三轮比试, 由七十六决三十八,三十八决十九,十九决十。
第三轮时,从十九位学生里取引气最早的?一位,轮空入选。
这届裴莘院引气最早的?是恒乞儿, 加之他已是司樾真人?弟子,按理说?, 他应该是所有?学生里最得意最自在?的?, 可在?武试前的?这一晚, 恒乞儿却久久没能入睡。
离结业的?日子越来越近, 那横在?恒乞儿心中的?结也膨得越来越大。
又?是一天的?梅花桩训练, 宁楟枫早已累得熟睡,恒乞儿却蜷着?身子, 握着?那把金鳞匕,没能闭眼。
安静的?夜里, 屋外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一会儿, 恒乞儿听见了?对面紫竹和蓝瑚的?低语。
“调皮的?小东西,怎么还不睡呢。”
“你把我的?络子拿来吧,玩累了?就睡了?。”
“嗳。”
恒乞儿握着?金鳞匕的?手一紧,过了?好一会儿,对面才没了?声响。
他坐了?起来,穿了?鞋,扭头看了?眼睡着?的?宁楟枫和凌五,随后轻悄悄地推门离开?了?屋子。
恒乞儿握着?匕首站在?庭中,身前身后的?厢房都暗着?,他侧过身,看向主屋,那里也没有?灯光。
司樾睡了?。
他一下子泄了?气,半宿的?纠结和为难到此?都没处可诉。
低垂了?头,恒乞儿借着?月光看了?眼手里的?匕首,那上面的?纹路折射出微凉的?金光。
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出门,可师父睡了?,他也不想马上回去,就是回去了?也睡不着?。
恒乞儿想,不如到处走走,他也没几次看停云峰的?机会了?。
想着?,他将?匕首揣进怀里,沿着?小径散步。
两边的?花树和他第一次来时并无区别,这里的?花间错着?开?着?,花期也比凡花长得多,似乎永远不会有?颓然萧索的?一天。
恒乞儿以为只有?蓝瑚宁楟枫这样的?人?才会对美景恋恋不舍,没想到他跟着?他们?读了?一年的?书,竟也矫情起来,开?始学着?爱美了?。
可他不比他们?心思纯净,这美赏了?两眼就开?始烦扰,不到一刻钟他便?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步子,把花屏蔽到了?一旁。
他到底没有?蓝瑚那么爱花,他想的?只是自己,想的?是,或许师父会念在?这一年的?情分上,留他下来。
不管司樾留不留他,恒乞儿都做了?决定,他要在?拜师大典前向司樾坦明自己的?一切。
他不该瞒她?。
走着?走着?,他还是不自觉来了?湖边。
这一个月来,他和宁楟枫天天来这里,就是脑子不想,脚也学会了?自己过来。
望着?那明镜一块的?湖,闻着?四周清清淡淡的?花香,恒乞儿忽而心中酸胀,只觉夜凉如水,身如只雁似的?孤寂。
这里不是他的?家?,恒家?村也不是他的?家?,他没有?亲人?,没有?家?,也就没有?归处……
如果他不曾上过学,不曾和蓝瑚宁楟枫这样的?人?物接触,那他也就不会想这些。
一年以前,他想的?只是馍、热汤和肉菜,纵形单影只,也从来不会有?半点孤独。
若裴玉门来村里收徒的?那天,他没有?出门,或许苟延残喘几年饿死,或侥幸长大当个伙计、小贩,然后娶妻生子,每天忙碌着?自己的?营生,想法?多赚几个钱。
偏生他来了?这里,学了?什么“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什么“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些和他有?个劳什子的?关系。
他认识了?那么多圣人?、君子的?名字,到头来,却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连猫都有?名字……
恒乞儿耷拉着?脑袋,心中愈发酸涩。
他读了?书,却不似宁楟枫蓝瑚那般有?雄厚的?家?世、明理的?家?人?支持他们?学以致用。
恒乞儿所读的?书,淤泥似的?堵在?心里。
他想用它来建屋造瓦,却没有?人?能帮他一把,只能是越读泥越多,越读泥越烂罢了?。
他心里乱糟糟的?,宛如深陷泥淖,因年纪尚小、理不清思绪,随后通通归结于是自己太过矫情,可外人?一听便?知——
他想要个家?,一个好家?。
站了?一会儿,恒乞儿觉得无趣了?,他又?往前走,习惯性地去了?梅花桩边。
跳上第一根桩子,恒乞儿站在?桩上环视全湖,蓦地对上了?一双黑紫色的?眼睛!
“啊!”恒乞儿惊得叫出了?声,万没有?想到湖里还有?人?在?!
在?他的?右前方,司樾脱光了?衣服,泡在?水里,身前飘着?一张托盘,盘上放在?酒菜,手里正捏着?一个小酒杯。
对上恒乞儿的?双眼,她?勾起一抹笑,“讨厌,流氓~”
恒乞儿睁大了?眼,好一会儿才不可置信道,“师父?”
“哦?原来看得见,我还以为你是看不见我呢。”司樾往后一靠,酒杯隔空敬了?敬恒乞儿,“悠着?点,明天还要早起。”
恒乞儿跳下梅花桩,从岸上跑去了?司樾身边。
他跪坐到了?司樾身后的?岸边,又?喊了?一声,“师父。”
司樾咂着?酒,斜眼看他,鼻腔里发出一声“嗯?”
恒乞儿今晚出门,就是为了?找司樾坦白的?,本以为她?睡下了?,没想到竟在?这里遇见。
他张了?张口,可最终出口的?却是,“谢谢您……”
“什么?”
“谢谢您来救我。”
司樾哦了?一声,想起来他说?的?是鸿蒙玄域里的?事。
她?倾身,拿起托盘上的?酒壶给自己又?倒了?杯,背对着?恒乞儿道,“大恩不言谢,你要有?良心,以后就好好报答我。”
“您怎么会知道我出事了??”恒乞儿又?问。
“忘了??那匕首上缠了?我的?神识,你有?事,我自然知道。”
恒乞儿看着?司樾,本以为司樾是个瘦小的?女人?,不曾想她?躬身倒酒时,肩膀一收,后肩便?露出了?浅浅的?背肌来。
和那猫的?背一样。
他盯着?司樾裸.露的?后肩看,想起秘境中,司樾一手就控住了?那头巨大的?魔猪,轻轻一捏就让它化为了?灰烬。
他久没有?出声,司樾回头一看,见他正盯着?自己发呆。
她?不禁噗嗤一笑,“你小子,厉害了?啊。”
恒乞儿不解,茫然地偏头,对上了?司樾戏谑的?眼神,这才反应过来,师父到底是个女人?,自己不该这么盯着?看的?。
“回去睡罢。”司樾催他,“大晚上别瞎晃了?。”
恒乞儿摇头,他的?话还没有?说?,且“我睡不着?。”
“小小年纪倒有?心事了?。”司樾侧开?了?身子,“好罢,今晚月明,那你也下来泡泡。”
恒乞儿肩膀一颤,下意识地摇头。
他背上有?镇灾星的?符文刺青,怎么敢在?人?前脱衣,尤其还是司樾。
想到这里,他本摇着?的?头忽而一顿。
既不知如何开?口,不如索性脱了?衣服,把这符给师父看……
恒乞儿抿了?抿嘴,片刻,又?轻轻一点头,站起来把衣服脱了?。
他脱得极慢,不敢去看司樾,将?目光放远了?去。
望着?湖心,恒乞儿这才明白司樾为何会在?这儿,又?为何会说?“今晚月明”。
已近新月,只剩下浅浅一弯钩的?月亮却亮得出奇。
那一弯月落在?水上,飘飘荡荡,被水洇大了?数倍,使中间的?湖水都晕染上了?银白的?光。
恒乞儿了?然,师父是来赏月的?。
最后一件里衣也褪去了?。“师父。”他站在?岸上问:“您也会赏月?”
“这叫什么话,”司樾挑眉,“我凭什么不能赏月了?,我不光赏月,我还拿月亮下酒呢。”
恒乞儿愣了?愣,他本是觉得司樾赏月和他赏花一样,都有?些不合适的?另类,但后半句“拿月亮下酒”一出,他又?觉得这事于司樾来说?真是合适得不了?,有?两分司樾式的?洒脱风雅。
他半瞌下眼睑,衣服已褪尽,可他还抓着?最后那件里衣没有?松手。
“师父……”他又?道,“什么样的?人?才能成仙呢。”
司樾啧了?一声,“你故意刁难我是不是?我一辈子都没成过仙,你问我,我问谁去。”
“那……”恒乞儿低着?头抬眸看她?,“您觉得我能……”他话音一顿,许久,才又?低声道,“师父,我算是个好徒弟么。”
司樾眯眸,上下打量他一番,摇了?摇头,仰头喝了?酒。
“有?事弟子服其劳,你——差得远呢。”
这是司樾第二次和恒乞儿提这话,恒乞儿猜,在?司樾心里,能帮她?做事、给她?送饭的?就是好徒弟。
他马上说?:“我以后会变好的?。”
“你到底下不下来。”
“嗯……哦。”恒乞儿垂眸,终是松了?手里最后一件衣服。
他用双手撑着?岸边,一点一点地没入水中。
甫一下水,司樾就一巴掌拍在?了?他肩上,“和美人?师父共浴,你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干什么,真没礼貌!我又?不会吃了?你。”
恒乞儿稍愣了?下,思考何谓美人?,是脸、是身、是骨还是心——
很快他就不去想了?,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肩上的?那只手上。
只差半尺,那只手就能碰到他背上的?刺青。
他低低嗫语,“可我,也许会吃了?您。”
“哈!”司樾顿时笑了?起来,一只手掐住恒乞儿的?腮帮子,捏了?捏,“好小子,舔舔自己的?牙槽,牙都还没长出来呢。”
恒乞儿看了?司樾一眼,并不笑。
“师父,若我说?的?是真的?呢,真的?能杀死你呢。”
司樾收了?手,晃了?晃指尖的?酒杯,“时也命也,若真如此?,除了?认命,还能如何?”说?罢,她?看了?眼天上的?月,哼笑着?将?杯中酒饮尽。
果真是拿月亮下酒。
恒乞儿看着?她?,心底划过一丝疑惑。
他不觉得司樾是个会认命的?人?,可她?却说?出了?这样的?话来。
这疑惑一闪而过,到底他此?时的?重点不在?于此?。
待司樾将?酒饮毕,恒乞儿闭了?闭眼。
他横了?心,蓦地转身,激起一阵水花,将?后背展露在?了?司樾眼前。
僵着?脖子,他双手于水下攥紧,闭着?眼一鼓作气道,“师父,我瞒了?您,我是个灾星!”
喊出?这?句话后, 恒乞儿的眼睛便再不敢睁开了?。
他每一根睫毛都在使劲,使的什么劲——恒乞儿也不知道,只是?一个劲地绷紧, 绷到身体都颤了?。
他不?是?没有期待的, 诸多悲观之中, 也总是掺杂了两丝侥幸。
他幻想着?,或许对师父来说,这?并?不?是?什么事,她那么厉害, 连妖魔都能轻松杀死, 去除他身上得到邪气应也轻而易举。
冥冥之中,恒乞儿觉得这?一想法可能性极高,但他又不?敢想得这?么好。
自他出?生以来所经历的一切,都让他不?敢往好去想。
眼下他抛出?了?这?句话,师父会说什么呢……恒乞儿刚起了?念头, 忽而背上一阵湿凉。
他打了?个激灵,猛地意识到, 师父在摸他背上的刺青!
“这?是?什么?”身后传来司樾的声音。
恒乞儿低着?头, “是?……镇我的符。”
“谁给你刺的?”司樾又问。
“两年前, 来村子里?的巫女……”出?口的声音涩然沙哑。
恒乞儿从未如此窘迫, 像是?在大庭广众下撕开了?所有蔽体的衣服。
在窒息的窘迫局促下, 他也就没有意识到,他既认定司樾是?符修、是?无比强大的修士, 那为何一个凡间巫女刺的符司樾却不?认识。
司樾了?然的啊了?一声,偏过头看他, “你今晚不?睡觉,就是?为了?给我看这?个?我看着?了?, 然后呢?”
恒乞儿一愣,沉默片刻后,嗫语道,“我…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不?能再瞒您了?……”
司樾的手从恒乞儿背上收回了?。
她贴上来时,恒乞儿觉得凉,可那手指一收回,触碰过的地方沾了?水,露在夜风里?,愈发寒冷。
四?周响起了?呱呱虫鸣。
恒乞儿转过声来,仰视着?司樾,好半晌吐出?一句,“师父……我会孝敬您的。”
别…别赶他走?……
恒乞儿吃了?一年的饭,可身上还是?皮包骨头,肋骨脊柱都看得见,一对锁骨露在水上,像是?一对撑着?他这?艘瘦舟的细桨。
司樾望着?恒乞儿,她抿了?口酒,没有说话。
恒乞儿的心和?他漉湿的背一样,凉了?起来。
可这?也在意料之中,他今晚来这?里?,本就是?做好了?和?停云峰、和?司樾再不?相见的准备的。
片刻,司樾咽了?酒,开口问他:“你觉得你是?灾星么。”
恒乞儿垂着?脑袋点点头。
他并?不?冤枉。
旱灾还能推脱,可他出?生克死父母、连累奶奶饿死是?雷打不?动的铁证,他无话可辩。
“既是?灾星,为何求仙?”司樾道,“你该入魔才是?。”
“入魔?”恒乞儿迷茫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说:“魔……没有来我们村招人。”
“啊,这?倒也是?,是?魔的不?对。”司樾一笑,“可你既受了?委屈,日后还想庇护黎民么?”
“委屈……”恒乞儿蹙了?蹙眉,他不?知道那算不?算委屈,又道,“裴玉门待我好,我听?门派和?师父的话。”
若是?裴玉门和?司樾让他庇护黎民,那他照做就是?。
“一口饭而已,就算得好?”
恒乞儿不?解地看着?她,“不?好么?”
司樾一顿,她似乎是?想说什么,可最后只是?一口灌下酒,把杯子往托盘上一放,食指对着?恒乞儿划了?一圈,“转身。”
“哦。”恒乞儿乖乖转了?过去。
他甫一转身,背上便传来细微的痒和?热。
“好了?。”
恒乞儿猛地回头看向司樾,眼中闪动着?光彩一看便知是?什么意思。
“别乐,”司樾摇了?摇食指,“你背后的画还在,只是?你每升一个境界,它就会淡一分,待你渡了?劫,那画也就彻底没了?。”
“渡劫……”恒乞儿脸上的惊喜瞬间化为失落,“连师父都没能飞升,我又怎么可能……”
“那我就管不?了?了?。”司樾挑眉,“有道是?,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灾星是?你的命,只有你自己能改。我哪有改命的神通,要是?能改,我倒想改改我自己的呢。”
恒乞儿惊道,“师父也想改命?”
“是?啊,”司樾又拿起了?酒壶,“改改我这?天?天?钓袜子的破命。”
恒乞儿望着?她,忽地反应过来,“师父!您还要我的,是?不?是?!”
“你小子——”司樾睨着?他,“坏得很。”
“这?么巴缠着?我,合着?就是?为了?改命。我说咱们非亲非故的,你怎么就非认我作师父。小小年纪就这?么工于心计,把这?事藏了?整整一年,长大后还不?知道怎么狡猾。”
“师父,我…”恒乞儿想要辩解,可司樾说的都是?事实,他的确是?为了?改命才缠上司樾的,也的确瞒了?她一年。
可是?、可是?……“我不?会害您的。”
这?句话里?决心有之,承诺有之,但更多的是?委屈。
他若想害司樾,何必现在说呢。
“得了?,”司樾从托盘上撕了?个鸭腿下来,塞恒乞儿嘴里?,“左右我兜里?就这?几个钱,害也害不?出?什么名堂。”
恒乞儿拿着?油滋滋的鸭腿,看了?看司樾,又看了?看鸭腿,接着?大口咬了?上去。
他一边嚼一边对司樾含含糊糊地说,“师父,我以前做过梦,梦见我长大成了?富人,建了?一座岛供养您。”
司樾把另外一个腿撕了?下来,“什么岛?”
“一个在湖上的岛,上面可漂亮了?,只您一个人住。”
“你就不?能再出?息点,建个什么翡翠宫、黄金屋给我吗。”
恒乞儿茫然地嚼着?鸭腿。
司樾嫌弃道,“你看看你,连梦都做得这?么寒酸,以后还如何出?息。”
“下次记得梦一个真金白银的大宫殿给我,琉璃作瓦、金银作砖、玻璃作窗,要配良驹千匹,宫女三千八百人,舞姬、乐师一应俱全,一日三餐罗汉宴,喝要琼浆液,泡要金池水,这?才叫梦呢。谁要一个人住在小岛上啊,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还湖上的岛——你要我吃什么,自己钓鱼?你成心饿死我?”
恒乞儿听?了?,目瞪口呆。
“师父……”
“嗯?”
“您好世?俗。”
“你懂个屁,”司樾指向他手里?的鸭腿,“这?也是?世?俗钱买来的,你高雅,还我啊。”
恒乞儿连连摇头。
他在司樾这?里?把托盘上的鸭子分吃了?,吃了?肉,睡意便涌了?上来。
恒乞儿不?记得自己是?几时回去睡觉的,只是?睡梦中都忍不?住反手去摸自己的后背。
师父没有赶他,没有嫌弃他,她虽没有直接去了?自己身上的邪气,自己这?辈子也未必能够飞升——但恒乞儿想,他真的在乎邪气么。
只要这?邪气不?会害了?师父和?裴玉门,而他又能和?师父在一起,继续现在的生活,他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灾星。
可若师父要赶他走?,就算他不?是?灾星了?,那又如何。
恒乞儿以为自己在乎的是?灾星,是?身上的那张符,直到如今才明白,他在乎的是?一个容身之所。
被司樾摸过背后,那刺青似乎真的再没有从前那种隐约的刺痛感了?。
连着?一个月的心结终于解开,恒乞儿如释重?负地睡上了?一觉。
翌日早上,还是?宁楟枫把他推醒,“恒弟、恒弟,快别睡了?,山长来了?!”
恒乞儿蓦地睁眼,见窗外已是?天?光大亮。
他从炕上跳了?起来,急急忙忙地穿衣穿鞋往外跑。
“嗳,你的剑不?要了?!”凌五取了?恒乞儿落在房里?的剑追了?出?去。
恒乞儿一顿,接过来点头,“多谢。”
今日就是?结业考试的最后一试,只等考核结束,过了?除夕,他就能正式拜师了?!
昨夜之前,拜师这?件事还压得恒乞儿喘不?过气,有了?昨晚的那一湖皓月,今日再想,已是?迫不?及待,欢欣至极。
师父既对他好,又教了?他破灾星之法,如此恩重?,等拜了?师,他一定好好孝敬师父。
几个孩子收拾妥当,正要辞行,许久不?见的纱羊从主屋里?钻了?出?来,“别忙。去的不?止你们。”
几人惊喜道,“真人也要去?”
“自然,”纱羊点头,“她担了?裴莘院先生一职,那肯定要观战评审的。”
紫竹笑道,“难怪真人今日起得这?样早。”
司樾黑着?脸、打着?哈欠在纱羊后面出?现。
她坐下就开始扒早饭,显然早起这?件事让她心情不?快。
山长等在院外,直到司樾吃完了?饭,把筷子一搁,擦擦嘴站起来,“好了?,走?。”
几个孩子跟着?他走?了?,唯有恒乞儿慢了?一步,脸上有两分呆滞。
纱羊经过他时觉得奇怪,问道,“怎么了??”
恒乞儿望着?司樾的背影,摇了?摇头,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他此前一直想着?坦白身世?一事,竟忘了?师父也是?要观战的。
这?些日子他都在舞狮,疏于练剑,如今要在众目睽睽之下顶着?司樾真人首席弟子的名号参赛,还要被师父看着?……
恒乞儿抿唇,脸上一片僵白,连走?路也生硬了?起来。
他走?在所有人的最后面,看着?围着?司樾说说笑笑的宁楟枫、蓝瑚,不?禁又想到,宁楟枫、凌五是?板上钉钉的,蓝瑚和?紫竹的剑法差一些,可她们文?试和?德行的分数不?会低。
不?管怎么说,这?四?人都没落选的可能。
届时拜师,他们必是?要选司樾的……
想着?他们都管司樾叫师父的样子,恒乞儿心中多少有些疙瘩。
可他一回头,望着?那三座凹型的院落,中间的桌子上还留着?六副吃剩的碗筷和?几盘小菜。
他的碗左边挨着?宁楟枫的碗,右边挨着?蓝瑚的碗,对面是?司樾。
东厢房里?探出?半头小猫。
花影口中叼着?蓝瑚昨晚给它的络子,懵懂地望着?他们,好像在问他们要去哪儿。
“恒兄弟,怎么了??”前面传来蓝瑚那温温柔柔的声音,“怎么不?走??”
恒乞儿抬眸,前方的几人都已停下脚步,正回头望着?他,谁也没有把他落下。
那疙瘩忽而小了?大半。
恒乞儿想,他没有过兄弟,没有过朋友,或许这?样的日子……也还不?错。
武试的场地就设立在裴莘院的入山广场上。
这是孩子们?在裴莘院待的倒数第三天, 也是他?们?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内门前辈。
以往广场前只有山长和两位先生,如今前面搭了台子,摆了九张圈椅, 两椅中间隔着方几, 几上已备好茶水干果, 但座上却?还是空的,没有人在。
在这九个席位前,摆了一方大鼎,鼎里铺满了香灰。
广场的侧面立着一面红木架大锣, 丙堂的先生就守在这锣旁边, 专负责鸣锣。
孩子们?排队入场,在鼎前五丈处停了下来。
紫竹倾身,好奇对前面的蓝瑚说:“小姐,您看,好大的鼎。”
蓝瑚微微偏头, 小声回她,“这是用来焚香的。”
“烧香?”紫竹一愣, “可每场比试不是只限一刻钟么?”
一炷香是两刻钟, 如何记得精准。
“用在这里, 只是取个意。”蓝瑚道, “说明比赛公平公正, 并提醒武者们?点?到为止。”
紫竹受教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这话被恒乞儿听了去?, 他?也是头一次知道焚香的意义。
听了蓝瑚的话,恒乞儿忽而想起第一次上停云峰时找彩球, 那时师父为了计时,也点?了一炷香。
恒乞儿扭头, 看向?不远处跟着他?们?一块儿来的司樾。
公平公正么……
前面的九个座位空着,但广场上已喧闹起来,各峰弟子来了不少,或是提前候着自家峰主,或是在准备场地,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恒乞儿站在队伍里,听见?其他?学子在窃窃私语,说了些什么——
“你看,领口袖白纹的就是主峰的弟子。”
“那红纹和?蓝纹呢?”
“应该是大长老和?三长老座下的,二长老是黄色的纹。”
“你怎么知道?”
“你才?奇怪,连这都不知道,各峰都有自己的花色。”
恒乞儿又朝司樾看去?。
他?打量着司樾的领口,又打量胸口,从?上到下来来回回地看,都没在司樾身上看见?半个花纹。
“我也觉得奇怪,”宁楟枫突然回过头,对着恒乞儿低声道,“司樾真人身上怎么没有纹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