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气严厉,里屋好像有人醒了,能看见一个人影坐起来往这边瞅。
老太太好像也听到了动静,她捂着嘴半晌不吭声,只默默流泪。
盲人流泪,更让人心酸。
顾平安真有种上门欺负人家老太太的感觉,她叹口气,低声道:“李贵妈,你家这情况肯定够得上帮扶对象了,镇上出了政策,要帮扶困难户。再说没准过一两年国家会有扶助金,每月给困难没收入的家庭发钱。李贵妈,你当时带着五个孩子都熬过来了,现在老三老四都能自己下地干活了,你还怕什么?为了保住一个儿子,不要另外两个了?他们要是地下有知……”
“别说了!”可能是一声声的李贵妈刺激到了老太太,她声音突然尖利起来,“别说了!警察同志,我求求你别说了!”
屋里李粮爸也被吵醒,翻身坐起来往外瞅,不知道是老三还是老四喊了声妈,问老太太怎么了?
李粮爸穿着个大裤衩子就出来了,出来后看见堂屋坐着俩警察,他第一反应居然是:“天亮了啊?看我这一觉睡的!警察同志,你们找到老幺了吗?地里草该拔了,还等着他干活儿呢!”
顾平安哭笑不得,黎旭也愣住,起身想要安抚他。
老太太头都不回,跟训孩子一样斥责道:“瞎说什么呢?赶紧回屋睡去!”
李粮爸十分听话,包括另一个屋的老三老四,听见老妈让接着睡,他们倒头就睡,根本不在乎家里来了外人。
黎旭可算对这个家有了直观感受,有这样三个智商不全的亲人,怪不得大家都觉得老二跟老幺跑了。
他接着顾平安的话茬子问:“老太太,你不敢听‘地下有知’这四个字,是不是你梦见过李仓和李贵?他们在梦里都跟你说什么了?”
老太太呻|吟一声,差点没闭过气去,顾平安吓了一跳,忙过去帮她抚着胸口:“老太太,真不是我们要逼你,为了李仓和李贵,这案子必须查清楚,而你是他们两个的亲生母亲!”
黎旭想给她倒点水,环顾四周都不知道从哪儿下手。
老太太已经缓过来了,叹息着:“不是我不说,是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顾平安见她神经还紧绷着,好像快坐不住了,就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帮她按摩着虎口位置,“先别急,慢慢说。”
黎旭也轻声道:“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其他由我们来判断!您别怕,没人会故意诬陷李粮!”
老太太神情却突然又激动起来,她想坐直了,因为恐慌身上没什么力气,于是着急地跟顾平安说:“同志,别让我把你衣服给弄脏了。”
顾平安见她手攥紧了,生怕她又撅过去,低声安抚着:“没事,老太太,你别急也别慌,不想说我们不会逼你。慢慢查总会查清楚,您得保重自己。”
老太太见她揽着自己轻轻揉手,不由苦笑:“同志,你不嫌弃我?”
“嫌弃什么?老太太,您能养大五个儿子,很了不起。小玉描述中的李仓是个很好很上进的人,李贵也没有偷鸡摸狗,更没有小偷小摸,是李水全在诬蔑他,就是你家老三老四也没有出去惹是生非,我看他们也很关心你,你这些孩子都很好!”
老太太自然听出了言外之意,哭道:“老大也不容易,我总让他照顾弟弟们,他也累,他要是生在别人家里,肯定是个出息孩子,也不可能娶个半边不着地的媳妇。”
半边不着地大概是别人形容李粮媳妇一条腿短吧。
黎旭正要问,就听老太太说:“他干了什么我真不知道!我只知道那天老大回来身上带着血味,我眼睛看不见,耳朵跟鼻子就特别好使,肯定没闻错。他说他在喂猪,猪不知道在吃什么,听声音吃得可欢实呢,可那声音不对劲,不像熬的猪食,也不是吃不完的萝卜白菜,那猪像是在啃骨头。”
顾平安跟黎旭对视一眼,两人都觉得有些反胃。
猪是杂食动物,是吃肉的!曾经有猪啃食过小孩的案例,活生生的小孩能吃掉半张脸!
老太太好像想开了,不再维护李粮,她靠在顾平安怀里不紧不慢地说:“我问老大干什么去了,是不是伤到哪儿了?他说不是,让我赶紧回屋里,我还要问,他就跟我发火,我家老大不耐烦了会训那几个小的,有时候也说他爸,可他从来没对我发过火。我当时吓坏了,赶紧回了屋!后来我听见他挑了两担水全泼到猪圈里了,我说都快入冬了现在又不用粪,你泼什么水,他说我小孙女嫌弃上厕所有味。我也没再问,可心里总觉得怪。然后大半夜他不睡觉在院子里走了一趟又一趟,我觉轻,就问他怎么回事,他嫌我啰嗦。”
顾平安忙问:“具体是什么时候?李仓失踪的那天吗?”
“不是!老二那天去磨坊里磨面了,我记得应该是大前年吧,那天是立冬!我想包饺子,家里只有点小米,我才让老二去磨面。”
黎旭皱眉:“大前年?也就是87年,李粮也是87年11月份去魏支书那儿当管事的。”
顾平安掏出小本子记下来,回去要查查日历,如果87年立冬就是11月份,那李粮去魏支书那儿工作时肯定发生了一起命案,也就是说可能还有另一位受害者。
她又问老太太:“李仓失踪后的头七,李粮在院子里烧纸的事,你知道吗?”
老太太说到李仓的事,更觉得无力了,还好顾平安在后边扶着她,她颤巍巍地说:“知道,那天老大回来身上又带着血味,我正摸索着做饭呢,闻见他身上的味儿,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我就跑去猪圈那儿。结果猪又在啃东西,听着闻着还是那种感觉,我也说不上来,那声音听着就让人觉得难受,反正特别不得劲。”
顾平安皱眉,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光天化日喂猪吃尸体?他怎么运回家的?扛到山里埋了不是更不容易被发现吗?
再说李家可不只一个瞎眼老太太,其他人都没看见?猪再能吃也不可能一会儿就啃完一个成年人。顾平安猜测最大的可能是被分尸了,李粮带回来的是残肢,才会扔进去喂猪。
只听老太太说:“我想问问老大到底干什么去了,可他喊我柴火掉出来了,还说我看不见,做饭的时候必须守着,要不着了火也不知道。我也吓坏了,就把这事忘了,可当天晚上老二没回来,老大睡觉的时候才看见他枕头底下压着的信。老大当时还骂老二,说他都不跟爸妈说一声就走了,太没良心,还说老二赚了钱肯定自己过好日子去了,不可能回来。”
“他在铺垫,他知道老二再也不会来信来消息,当时你们信了他的话?”顾平安问。
老太太无力地说:“信了!能不信吗?在这个家里老二缺吃少喝连床完整的被子都没有,也娶不上媳妇,能不跑吗?孩子爸跟老三老四都是听过就忘,心里不装事,谁知道他们信不信。反正我跟老幺信了,可过了几天,老幺半夜喊我,说他看见他大哥在院子里烧纸钱,我起来后也闻见味了,还在心里算了算,这也不年不节的,也不是老人忌日,他烧的哪门子纸啊。”
黎旭提醒她:“是你家老二的头七?”
“是啊,我当时真没记起来到底什么日子,躺回炕上才猛地想起来,老二走了整整七天了!老幺也想起来了,又跑来找我,我俩吓坏了,就去问老大,老大把我跟老幺骂了一顿,说他是帮别人烧的,赶巧了而已,他怎么可能害自己亲弟弟。”
顾平安问:“你信了?”
老太太无神的眼眶睁着,眼泪似乎已经流干了,只剩下无尽的绝望,“能不信吗?总不能怀疑我家老大杀了老二吧,可老幺离家那天,我又闻见老大身上有股子血味!”
◎顺便回去审审李粮◎
顾平安一直就觉得奇怪, 如果这老太太知道李粮做的事,她肯定不会逼他去找李贵,还要印寻人启事。
果然老太太说:“老幺有时候也会跑山上待着, 他不在家我一开始也没着急,可我闻见老大身上那股味就吓傻了。我去猪圈那儿想闻闻,老大媳妇刚割了猪草回来要喂,还抱怨谁往猪圈里泼水了, 搞得到处湿漉漉的。我就急了, 哭着闹着让老大把老幺给我找回来, 我问他老幺是不是死了, 他骂我瞎想, 又搞了张寻人启事给我摸,说他为了找老幺花了不少钱,贴的到处都是,还说老幺没准已经到深圳了,我还发了疯一样在家逼他找人。”
老太太叹口气:“你们说我一个出不了门的瞎眼老婆子, 还能怎么办?就凭着我闻见老大身上有血味,就说我家老大杀了人?杀的还是他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亲弟弟?我自己都不信!我也不能信,不敢信,就更不能跟别人说了。今儿老大被你们抓了, 我又把这些事儿串起来想了一遍,越想心口越疼。老二跟老幺要是真被猪吃了!我这个当妈的还闻见过, 你说到了那边, 我怎么跟他们解释啊?就当着我的面,我儿子被猪给啃了, 我不敢信啊!”
顾平安叹口气:“怪不得你当初说下一个会是谁, 原来已经有三次了, 这后两次还都是他的亲人。老太太,你大晚上在猪圈旁边守着就是在想这些事?”
老太太伸出因操劳变得粗糙干枯的手,颤颤巍巍地说:“我怕啊,我也悔,我想爬进去把猪圈都挖一遍,我想看看到底是我多想了,还是我家老二跟老幺真在里边。”
黎旭道:“今天太晚了,明天一早我们马上组织人手把那里仔仔细细查一遍。”
两人要走时,已经是凌晨了,顾平安不太放心老太太,她刚才情绪激动,差点昏厥。再说她把这些事都说了,连大儿子都舍弃了,家里只剩下这三个不顶事的人,万一再想不开。
顾平安跟黎旭使个眼色,对老太太说:“黎队有车,要不我们先送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老太太摆手:“警察同志,我没事,你们放心,我气不死,更不会寻死。我得等着看看能不能挖出来,要真是我想的那样,我还得去问问老大,他怎么狠得下心呢!那可是他的亲兄弟!”
顾平安见她语气坚定,情绪也算稳定,这才放心。
她跟黎旭出了李家门,不由感慨道:“这老太太还真是眼盲心不盲,这事李家其他人,包括李粮媳妇都不知道,可她仅凭着嗅觉就发现了李粮干的坏事。”
黎旭也叹道:“我估计她的猜测八九不离十,除了李仓跟李贵,87年冬天还有一名受害者,估计也是新合村或是镇上的村民。”
“只要猪圈里能挖出证据,李粮扛不住,他会招的。”
顾平安说完,想到那几位跟李粮一样嘴硬的嫌疑人,突然道,“魏支书家还有老杆子家,包括李水全、魏拴住、李大强家,全都得查一遍,他们几家会不会也养了猪?”
黎旭:“李家人可不少,还有三个藏不住事的,一个能跑能跳的孩子,李粮要是把整个尸体分尸后一点点运回来喂猪,不太现实。”
“没错,哪怕猪圈再大,猪再能吃,也不可能半天就吃完一个人,而一整套人体骨架可不好藏,他肯定是欺负他妈眼睛看不见,趁其他家人不在时,把部分残肢扔进猪圈里。如果这些人把受害者分尸,一家拿一部分残肢,等猪啃完了骨头埋进粪坑里,谁能发现得了?而这些人也因为分尸的事人人有份,变成了一个不可撼动的整体。”
黎旭道:“就跟投名状一样!”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真相好像就在眼前。
顾平安真恨不得现在就开挖,黎旭却想送她回宿舍休息。
可顾平安都不住宿舍住了,也没带钥匙,她干脆道:“去派出所吧,你先给市局打电话,让他们明天早上带上相关人员和设备赶过来。”
市局肯定有值班的人,但黎旭还是决定明早再打电话:“跟值班人员说了,他们也要等到明早。我到时候直接跟局长请示,这次需要的支援可不少,局长批示速度不会慢,你就别担心了。”
顾平安其实还是有点不放心李粮妈,她脸上那种绝望的表情让人不忍直视,于是干脆提议:“黎队,要不你把车开到李家门口,咱们在车上眯上几个小时也就天亮了,我怕夜长梦多啊。”
“也好!”
两人去派出所开车,小雪爸已经呼噜连天了,小孟跟小雪在下象棋,看棋盘上的残局,两人是菜鸟互啄,就是图个乐。
怕吵醒小雪爸,顾平安也没多说,只说明天要叫支援,接着挖粪坑。
黎旭还劝他俩换着趴桌上睡一会儿,小孟跟小雪一听见挖粪坑都是一脸生无可恋。
等顾平安跟黎旭开车走了,两人才精神起来,小雪八卦道:“我怎么总感觉他俩在谈恋爱?”
“你那什么眼神啊,黎队怎么可能公私不分,再说小顾肯定没那意思,她眼里除了案子还有什么啊。你说小顾运气怎么这么好,你看这才多长时间,立了功调去市局了。”
小雪想到顾平安的拼劲和她问话的技巧,倒是说了句公道话:“不只是运气吧,人家确实有本事,又不怕惹事。要我就是看出哪里有问题,也不敢说啊,万一说错了惹人笑还给别人添麻烦,你看她怕过吗?”
两人说着说着,小孟也忍不住八卦起来,“他俩今晚居然要在车上睡?睡得着吗?”
顾平安在哪儿都能快速入睡,更何况黎旭把宽敞的后座让给了她。
两人商量着一人值三个小时的班,也就到早上六点了。黎旭让顾平安先睡,4月的天儿晚上还是有点冷,顾平安躺在后座上缩成个虾米。
快天亮时,黎旭才注意到顾平安的睡姿,从后备箱里翻出件厚外套。
后备箱门一开,顾平安就动了动,等黎旭要把衣服盖到她身上时,她反手握住黎旭的手腕。
“小顾,是我!”黎旭没想到她睡着了还这么警醒。
顾平安没听见黎旭去后边,只听见后备箱响,她还以为黎旭睡着了,有小偷光顾,没想到他居然这么体贴地担心她冷。
她想起上次他借给自己的那件外套,还在家里晾着,没顾上拿给他。
顾平安松开手,突然不好意思起来:“黎队,谢谢你,我睡迷糊了。到点了吧,我起来值夜。”
黎旭把外套披在她肩上,“早呢,,到点我会叫你!”
可顾平安看看表都快五点,早过了换班的点,她赶紧坐起身,“黎队,你睡吧。”
黎旭摆手道,“我刚才眯了会儿,你接着睡吧,村里没什么动静。”
顾平安见他不睡,两人干脆聊起案子,到五点半,李家院子里就有了动静,李粮爸出来上厕所,他看见外边有车,还揉揉眼,像是以为自己没睡醒一样。
然后是砖瓦房那边传来孩子哭声,李粮媳妇嘴里骂骂咧咧地哄着,一句一个‘你那该死的老子’。
顾平安正想进去看看李家老太太好着没,就见她摸索着出来了,大概半辈子都在这院子里,她轻车熟路地走到猪圈边,无神的双眼往里边盯着。
顾平安不由叹口气:“她大概一晚没睡,只想等个结果。”
天一亮,支援很快就到,村里这种旱厕的猪圈冬天沤肥,春天把里边的猪粪挖出来运到地里当废料,有些人家还会把草木灰或是吃剩下的残渣鱼骨之类的扔进里边沤肥。
有些爱干净的人家,把肥料都挖出来后,会注水彻底清理一遍,有些人家接着沤,一层压着一层,有时候下边铲子都铲不动。
李粮家就从来没有清理过,而且每次挖粪都是李粮指挥着老三老四干。
老太太听着人家一点点清理自家的猪圈,居然又犹豫起来:“一年养一头猪,这都换了三头了!哪年起粪的时候也没人说过猪圈里有骨头,没准是我想茬了,什么啃骨头,血味都是没有的事。我一个瞎子,什么也看不见就会胡思乱想!”
顾平安能猜到她的心情,大概在极限拉扯吧,已经没了两个儿子,真要坐实了老大也保不住。可如果不查的话,又对不起那两个儿子。
“既然开始查了,您就安心等结果吧,如果老大是冤枉的,自会还他清白。如果老二老幺是被害死的,也要为他们找到凶手,以慰他们在天之灵。”
听顾平安说‘在天之灵’,老太太终于不说话了,她退开几步,把地方让给要取证的警察们,“查吧,查吧!我也想知道!”
带队来的是鲁法医,四十来岁,他一看要挖猪圈就皱眉:“猪是杂食动物,不只吃肉,那牙齿也能把骨头嚼碎了。不过一般的猪是不会吃骨头的,甚至不会吃生肉,要经过训练,甚至要饿一段时间,才会疯狂进食。还有猪的消化时间是四个小时,李贵失踪是在4月7号晚上,今天是12号,我估计要真吃了,早已经排泄出来了。”
顾平安说:“我觉得这种家养的猪就算饿也饿不到哪儿去,应该不会把骨头都嚼烂吃掉,很可能埋在下边了。前两个受害者有可能跟粪便一起当做肥料扔到了地里,李贵如果也被扔到了猪圈里,肯定还在呢。
黎旭道:“别担心,就算真嚼烂了也还有毛发。只要人真的扔到这里边了,慢慢查,总能找到点痕迹。”
鲁法医一边戴口罩一边叹气:“这可是个大工程,居然还有其他几家要查?要不你们再从临市叫点支援嘛,别可着我们几个使。”
黎旭笑道:“您指挥,重活我们来干。”
顾平安见支援的人挺多,还以为黎旭会当个总指挥,没想到他居然不怕脏,也加入到挖粪队伍中。
一铲子一铲子的粪扔在袋子里,由技术人员细细检查有没有人体组织,这味道不要太酸爽。虽说拉了警戒线,还是很快就吸引了不少村民围观。
顾平安本想帮忙,那位鲁法医却冲她摆摆手:“小姑娘靠边站吧,这味儿一沾上没俩礼拜洗不掉。”
早早赶过来的刘所长干脆指指外边的人群,跟顾平安说:“你去控制一下,怎么还有爬到墙头上的?”
顾平安也很无语,这些村民是把热闹当电影看啊,爬树的爬墙的,吵吵嚷嚷。
她刚把这些人喊下来,小雪匆匆跑来,“小顾,李粮媳妇在屋里闹自杀呢,怎么办?”
李粮媳妇可能不孝顺,脾气也不好,但她确实不知道李粮杀人的事,一听说要从猪圈里找人,可不就吓傻了吗。又听见外边村民说什么杀人犯,她受了刺激,开始闹腾。
其实也不是真要死,就是想表明态度。
“警察同志,我真不知道李粮都干了什么,你说我造了什么孽啊!老二还这么小,我可怎么办啊!”
“没你的事你怕什么?知道什么就赶紧说,不知道就好好照顾两个孩子,寻死觅活有什么用?”
顾平安说完见李粮媳妇眼神有些闪烁,就皱眉道:“你知道什么?现在说算你自首,等到了派出所再说可就没用了。”
李粮媳妇吓了一跳,忙喊道:“我自首!”
喊完了又反应过来,忙摆手道:“不是,我没干坏事,不是自首,是举报,我举报李粮!”
“你先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李粮媳妇哭道:“去年秋收的时候,我在地里被一块骨头绊倒了,李粮说肯定是谁家偷狗吃,把骨头乱扔。前几天确实有邻居家的狗被人偷了,我也没当回事,把骨头扔到田埂上,结果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家小妮子跟我说,她看见她爸在林子里玩过家家,挖坑把骨头埋到土里,还给磕了几个头。我当时还笑李粮太迷信,说他娘儿们唧唧的,一块狗骨头,至于吗!”
她惊恐地睁大眼睛,“警察同志,那不会就是人骨头吧!我这是嫁了个什么东西啊?”
顾平安把她的口供记录下来,又问李粮大女儿,李粮埋骨的位置。具体位置那孩子早记不清了,只说是她家玉米地旁边的林子里。
顾平安干脆先让小雪把李粮媳妇跟孩子先送到招待所去,免得孩子受到影响。
等她跟小孟找到那块骨头时,黎旭跟鲁法医也在李家猪圈里提取出了人体毛发和一块碎骨。
猪圈里的各种杂物还有大半没查完,另外还有其他几家要查,这是个繁琐又耗时的工作。
顾平安干脆跟黎旭说:“要不咱们先把这几样带回去检测一下是不是受害人的,顺便回去审审李粮。”
黎旭也知道这是个大工程, 就跟鲁法医打声招呼,打算先回开发区派出所。
李粮爸跟那两个弟弟已经被李粮妈打发到地里去了,没活儿就让他们打猪草, 反正在家也是添乱。
李粮妈一直在旁边守着,虽然找到了人体组织,但还没化验过,顾平安不确定要不要跟她说。
可老太太耳朵好使, 早就听到鲁法医说确实是人体毛发, 她上前想问, 可大家都在忙着, 看见她的人都要扶她到屋里坐着, 不让她多想,可她能不多想吗?
顾平安要走时,想着怎么也得跟老太太交代一声,一问才知道她回屋了。
顾平安进屋时,就看见老太太正踩在凳子上摸索着把一根绳子往梁上挂, 她吓了一跳,忙过去把绳子抢过来:“您这是干什么?”
老太太被她扶下来,哭着道:“我还活着干什么?我家老二老幺就埋在猪圈里!我对不起他们啊,我要是早点报警, 是不是老幺就不会出事了?”
顾平安叹口气:“你之前不是说要亲口问问李粮到底是怎么回事吗?走,我带你去!”
黎旭跟在顾平安后边过来, 看见她手里的绳子, 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无奈道:“老太太, 就算李粮是杀人犯, 他的两个孩子无辜, 你还有丈夫有儿子有孙子,你儿媳妇嘴不好,可能嫌弃你们,但对孩子是好的,不管以后如何,这个家都不能少了你,你死了能解决什么问题?”
老太太暂时被劝住,顾平安见这边也没人顾得上照顾她,干脆跟黎旭带着她去了开发区派出所。
李粮见到老太太时,惊讶极了:“妈,你怎么来了?”
老太太听到大儿子的声音,眼泪哗哗往下掉:“粮啊,是你杀了老二跟老幺,还埋在猪圈里?你跟妈说,到底为什么啊?难道就为了盖你那两间砖瓦房?”
听见猪圈两个字,李粮神情瞬间紧张起来,说话却还是很硬气:“妈,谁跟你说的?为什么不信我,要信别人胡说八道?”
顾平安把证物袋摆在桌上:“谁跟你说这是胡说八道?我们已经找到了证据。不只你家猪圈,就是魏支书家的也得翻个遍,我们还在你家地旁边的小树林里发现了一块肩胛骨,据说你把这块骨头埋起来,还对着土包磕头。李粮,你既然这么惧怕鬼神,为什么要害人呢?”
李粮看着袋子里的骨头和毛发,眼神都发直了,他摇着头,神情有些癫狂:“怎么可能,你们怎么会想到去翻猪圈?为什么要去那里找?不嫌脏吗?不可能!不可能!这是假的,你们在诈我对不对?我绝对不会上当的。我什么也没干,我没杀过人!谁能证明这是人骨头?”
黎旭道:“法医能证明!哪怕碎成粉末状,他们也能证明这是人骨还是动物骨骼。”
顾平安也说:“你大概不知道,我们还可以验DNA,只要有一根头发一颗牙齿,就可以证明死者跟你有没有亲缘关系。”
黎旭见老太太又开始颤抖,就扶老太太坐下,又跟李粮说:“李粮,看在你老母亲的份上,赶紧招了吧,我们发现老人家时,她受不了刺激想上吊自杀,你真没什么想对她说的吗?”
李粮捂着脸如困兽一般哀嚎一声。
老太太听见他抬手时手铐哐当的声音,神情更无助了,她伸出手往前摸索着,顾平安忙扶着她走到李粮面前。
老太太伸手去摸李粮的脸,柔声道:“老大,我跟着警察同志来这里,就是想问清楚,你是不是为了钱害了你亲兄弟?还是有人逼你的?”
李粮愣住,老太太又追问一句:“粮啊,是不是有人逼你的?你赶紧跟警察同志们说啊!”
顾平安听出老太太言语里卑微的希冀,她肯定希望李粮是被逼迫才杀了亲弟弟,而不是单纯为了钱!
可李粮不只杀了一个,怎么可能是被逼的?
老太太的手刚伸过来时,李粮想躲闪,被她触碰到,又被她柔声问,他突然崩溃了,拉起老太太的手,呜呜哭了起来:“妈,是有人逼我的,我怎么可能害老二跟老幺啊,我们一母同胞,一个炕上滚大的,我下不去手,可我没办法,他们要不死,死的就是我!”
顾平安跟黎旭对视一眼,都有些意想不到。
他们带老太太进来,就是想刺激李粮,让他赶紧招供,哪想到老太太居然来这一手,也不知道她是无意的,还是有意在引导。
顾平安干脆道:“好,李粮,那你就说说谁逼你的,为什么要逼你。”
李粮拉着老母亲的手哭了一场,终于控制住了情绪。
老太太非要守着儿子,听听到底怎么回事,黎旭跟田所长申请了带隔间的审讯室,把老太太安顿到外边,既能听到李粮说话,也不会打扰他们审讯,更不会违反规定。
李粮这次倒是没让他们费工夫,大概知道在所难逃吧,他痛快地说:“是魏支书,是他逼我杀了幺弟!”
“为什么要杀李贵?”黎旭问。
“他发现我们在分装白面!”
顾平安一愣,“白面?你是说海洛|因?”
李粮点头:“对!就是那玩意!魏支书不只把农药兑水,把白面也掺了滑石粉跟头疼粉去卖。”
黎旭皱眉,都以为他们是因为杀人罪才三缄其口,哪想到还贩卖毒品罪。
顾平安想到郑医生的案子,觉得这两件事可能有些牵连,她说:“从头说吧,你是怎么去魏支书厂里的。还有87年11月,冬至那天发生了什么?”
李粮听见87年冬至,惊讶道:“你们什么都知道了?是魏支书先招了吗?”
顾平安看了眼黎旭,两人默契地没说李粮妈闻见血味,听见猪啃东西的事,这事李粮妈要是想说,刚才早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