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抓着他的手按在心口,注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字逐渐变得模糊。
“我会好起来。”她将脸埋进他的胸膛低低道,“你带我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等我醒了就好了。”
天重门外,无数修士站在这里,看着秦江月抱着怀里魔气冲天的薛宁。
秦江月并未急着离开,他居高临下地望着众人,一个个扫过他们的脸,似乎要将他们是什么身份,来自何处,都记得清清楚楚。
无需怀疑,但凡这些被记住的人回去之后乱说什么,都不会有好下场。
秦白霄先一步低下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温颜也跟他一样。
他俩一开头,其他人都开始眼观鼻鼻观心。
你刚才说什么?
大点声,听不见。
啊不对,看也看不见,眼睛耳朵突然都不好用了是怎么回事?
她目前这个情况会被仙府的护山大阵排斥, 于她恢复不利。
人间也无甚好去处,人皇反叛,百姓受苦, 江湛死后, 秦江月杀了魔神三个护法, 将人界情况稳住, 交给了修界的人安排后续事宜,现下凡人是见不得半点魔气, 见了就要怕死的。
秦江月抱着薛宁改道去了妖界。
妖王死后,妖界一片荒芜, 仿佛废墟,只还有一些刚成精的小妖,不足为惧。
秦江月带薛宁停在一处天然洞窟前,顾不上自身伤势, 风尘仆仆地将洞内收拾了一下,让薛宁可以躺下休息。
她身子柔软,躺下时温顺安静,不去看周身散发的魔气, 怎么都不会觉得她是魔。
秦江月生生世世与魔争斗, 不死不休。
他对魔要比凡人对每日的日落日升还熟悉,身为剑仙的本心和道法,都在对魔进行排斥。
可眼前的魔不是别人, 是薛宁。
秦江月放下她就不曾离开,俯下身子紧紧盯着她的脸。
小龟从薛宁袖子里爬出来, 带着几个破破烂烂的兄弟防备地望着他。
秦江月视线转向它们, 慢慢道:“怎么。”他稍稍撑起一些身子,“防备我?”
就是防备他。
小龟心里敢想, 但嘴上没说。
不过它的沉默已经是一种回答了。
怎么能不防备?他可是剑仙,是天下最痛恨魔族的人,生生世世都在除魔卫道,如今薛宁魔化,当年的荒羽被他毫不迟疑斩杀,那薛宁呢?
她魔化之后力量很强,都能将黑鸦杀了,很难想象如果她反叛,会对人间造成何等灾难。
小龟怕极了秦江月会大义灭亲,如杀了荒羽那样杀了薛宁。
薛宁现在昏迷不醒,对他全然放心,没有任何反抗之力,死了就真的死了。
小龟龟壳发疼,上面被魔神摔出的裂纹在扩大,但它寸步不退,紧盯着秦江月不放。
秦江月慢慢直起身,朝它伸出手。
他要干什么。
要动手了吗?
解决了它再解决阿宁?!
小龟紧张到了极点,试图反抗秦江月,可它现在的状况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它被秦江月轻而易举地提起来,瞪大豆豆眼,看着剑仙的神光落在它身上。
它等着命丧于此,但是没有。
不但没死,龟壳的裂纹还修复了。
小龟身子一震,看到秦江月转开视线,将它和其他小龟随手放到一边,继续注视薛宁。
它回眸看看自己的龟壳,再对他提不起任何防备。
洞窟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水滴落下的声音,啪嗒啪嗒,扰人心烦。
小龟无事可做,便去寻找滴水的地方是哪里,把这烦人的声音静息。
秦江月独自留在薛宁身边,又仔仔细细看了她许久,闭上眼靠在了她身边的石壁上。
他很累了。
在魔域以元神之躯和魔神战斗是非常危险的行为,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他需要十二万分的专注才可以。
是因这份专注,才没发觉薛宁被黑鸦魔化,没能及时阻止一切。
回头想想,即便当时发现了可能也无法阻止。
若他分神而来,他们可能会全都死在长圣手下也未可知。
相较于死去,被魔化好像就变得可以接受了。
秦江月周身灵力皎洁如月,薛宁身上的魔气被他压制、威逼,怯怯地缩在一起,并不外放。
但这是不够的。
他不是没想过,有朝一日薛宁真的如荒羽一样被魔化时,他会如何选择。
薛宁也问过类似的问题。
他那时觉得,如今的他不会再让自己陷入两难境地。
他果然还是自负有余,能力不足。
秦江月单膝曲起,手握拳放在膝上,拇指上的玉扳指飘起来,想要戴在薛宁手指上,却被魔气阻隔,怎么都无法接近。
这魔气甚至比荒羽当年的还要厉害,犹如魔神亲临。
秦江月睁开眼,将薛宁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
微凉的手缓缓抚过她的脸庞,一点点,珍重至极。
他什么都没说,一言不发,只是静静抚摸她的脸庞。
即便是抚摸动作也很轻,有时只是虚虚靠近,不会真的碰到,怕自己的剑气不自觉伤到她。
小龟回来的时候,就看到秦江月这样的举动。
他侧对着它,它看不到他什么表情,可即便是个背影,它也能看出他的心意来。
它彻底放下心来。
小龟不着边际地想,如果阿宁出事,可能剑仙不会走出这个洞窟。
他会直接跟着她去死。
事实上,它的想法不算有错,只是少了一样。
秦江月会走出洞窟,在陪着薛宁去死之前,要把长圣杀了。
如果真的杀不了,不能破天照神体,那就算了。
早在他轮回时,天道不就找了新的救世之子吗?
他不在了自有别人来顶上这个使命,有时他不知自己到底在忙些什么。
突然就什么都不想管了。
所有发来的信符都被打回去,下一步该怎么办,要不要乘胜追击,怎么伏击魔神,天重门已损坏,要不要主动攻入魔域,这些事情他全都不想去管。
他就看着薛宁什么时候可以醒来。
薛宁其实早就醒了。
她只是没办法睁开眼,也无法操纵自己的身体。
这件事并不陌生,在崖底时被魔种寄生也是这样的情况。
她能听见秦江月和小龟简短的话语,能感觉到他在碰触她,将她抱在怀中。
他没有伤害她,哪怕她看起来入魔入得彻底。
薛宁缩在黑漆漆的角落,听到长圣在和她说话。
这不是第一句,她只是昏在秦江月面前,但一直醒在长圣的意识中。
她的身躯被魔化,魔神掌控她变得很容易。
“此番一战,化剑似乎并未被前神残迹所引诱内损。想来不只是因为你的提醒,他该是早有所发现,打算好了要将那些神迹封印起来不去真的蕴养。”
魔神的声音并不如平时那样自如,显然他也受了不轻的伤。
但他是天照神体,不能找到他的全部破绽,是没办法彻底杀死他的。
“也没什么所谓,我也没指望真的能借此将他的力量吸取过来。化剑此人,谨慎到了极致,万事不到十成十的把握,是不会轻易动手的。这样的人,很难行差踏错。”
薛宁一直缩着,时不时把脸埋进双臂,不回应长圣的喋喋不休。
直到长圣说起她身上的怪异之处。
“此次魔化,你力量大涨,黑鸦都不是你的对手,怎么不见你感谢我?”
薛宁稍微有了点反应,长圣在黑暗中捕捉到,轻轻一笑。
“你以为我让她为你种下魔种,真的就只是想控制你,让你受尽折磨吗?”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近,就在她耳畔,薛宁浑身一凛,在黑暗中往前冲,被强硬按住。
炙热的身躯贴着自己的后背,薛宁想要反击,被制住。
“早在这之前,你应该就有感受到吧。”魔神声音沙哑地在她耳边说,“你远远比你修为所能达到的程度强大得多。”
薛宁睁大眼睛,眼前一片漆黑,她手探向身后,想将那片炙热推开,却被他直接握住手。
“那是我给你的力量。”他悠悠道,“那日在凡界客栈,我给你印记时顺带做了些好事,感受过力量的滋味后,有没有对它很着迷?”
“那种轻易可以掌控他人生死,不再受桎梏和欺压,被惧怕尊敬的感觉,不令你着迷吗?”
“你嫁给化剑,他却连让你变强都不舍得为你做,到底有什么趣味呢?”
“那样一个人,哪怕在床上恐也老旧古板,乏善可陈,你究竟为何只对他情有独钟?”
薛宁挣扎起来。
“说话啊,怎么不说话,反驳我也好,我想听你说话。”
薛宁咬紧唇瓣,他越是挺想听,她越是什么都不说。
长圣不无失望道:“我对你这样好,不计前嫌地几次手下留情,你不领情就罢了,居然还如此记恨我。你信不信我马上收回你身上所有力量?叫你入了魔却是最废物的低魔,失去理智,以人血肉为食,你说到时化剑会如何对你?”
“是杀了你为民除害,还是割肉放血地养着你?”
“以他目前对你的爱重,可能会是第二种。可凡人有言,久病床前无孝子,至亲血脉尚且如此,你总是没有理智,胡作非为,他又能为你坚持多久?”
“我就不一样了。”长圣循循善诱,“我不但可以让你变强,还永远不会嫌恶你,放开你。只要你顺服于我,哪怕不想对化剑动手也无妨,我不需要你做任何事。”
他确实不需要她做任何事,哪怕是反叛之后对秦江月出手也不需要。
薛宁是秦江月结了婚契牵了红线的道侣,只是她的离心和抛弃,就已经足够打乱秦江月的步调,令他滋生心魔,屈辱至极。
薛宁不可能答应。
她在黑暗中暴起,挣脱长圣的力量,她因魔气变强,这力量甚至可以与魔神对峙一二。
长圣赞叹道:“看,我将你塑造得多好?你简直是我最好的作品,比黑鸦,翳骑,倾天,都要好的作品。”
“你的能力全靠我,不但是现在这样的程度,只要你松口答应我,我可以让你变得更加强大。”长圣继续引诱,“跟着化剑你可能连飞升都做不到,迟早有一天会衰老死去。跟了我就截然相反。我已经让你体验到了力量的滋味,这样有诚意,你真的不心动吗?”
他不相信有人会对力量不心动。
连他都无法免俗的东西,薛宁怎么可能甘心放弃,去做个低魔?
薛宁到这时也终于不再沉默。
“将我的力量收回?”她冷静道,“谁给你的自信,让你觉得我的一切,都是靠你给于?”
什么PUA话术?仿佛除开魔化的力量,她就一无是处,只能等死。
薛宁在黑暗中寻找长圣留存的痕迹,要将他从这个空间里打出去。
“我的力量是靠我自己,我的每一场战斗也都是靠我自己。”薛宁目光锐利地望向黑暗中的每一处,“你要收回你所谓的力量,尽管拿回去好了,你且来试试我会不会变成低魔,会不会如你所说的那般一无是处,只能任魔气宰割。”
长圣很久都没有说话。
他静静望着薛宁遍体鳞伤,分明已经魔气入心,却不肯就范的样子。
她在他的领域之中,发丝的撩动,呼吸的频率,都紧密亲近得无以复加。
他目光划过她每一寸神情,手紧紧握拳。
那就收回来。
她不要,那就收回来。
他很想看看她会不会后悔,又到底能坚持多久。
他几乎可以想象她咬牙坚持的样子。
想象出来的画面就让他战栗兴奋,为此着迷。
薛宁不曾为力量着迷,他却好像反而为她失去力量的倔强而着迷起来了。
他是个疯子,他一直知道。
他若有一天败,肯定是败在这个上面。
魔神叨逼叨那么久,突然不说话了,这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薛宁很快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体内抽离。
这应该就是他所说的力量吧。
这个过程并不舒服,但也没有太难受,她现在可太有耐受力了。
她甚至趁机抓到了他的痕迹,将他彻底打出了这片黑暗。
失重感袭来,薛宁从空间里退出去,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看见了秦江月一同缓缓睁开的眼睛。
那双眼睛始终黑白分明,干净剔透,如山巅之雪,不染一丝尘埃。
她透过那双眼睛,看见了自己血红的眼眸和露出的尖牙。
……确实变成低魔的样子了,随时随地都能发狂咬人吃人。
薛宁正要开口,表示自己只是显摆一下新长出来的尖牙,并未被肉·欲操控理智,就看见干干净净的化剑仙尊,一身道袍,眉眼平静从容地低下头来,重重吻住了她的唇。
“不必硬抗,可以咬我。”
他认真地要以身饲魔。
薛宁自己也知道这次被魔化和之前情况大不相同。
战斗时尚且可以守住本心, 不被侵袭理智,但现在实在有些受影响。
嘴上倔强不服输,确实也因为魔神的抽离而力量减弱, 更撑不住魔化的折磨。
她瞳仁一会白一会红, 分不清对眼前人是肉·欲多一些, 还是食欲多一些。
秦江月乌发雪肤, 衣袍柔软,一脸认真地要献出自己。
白皙的颈项近在眼前, 薛宁吞咽了一下,仓促地别开头, 将尖牙收回了口中。
原来这就是做魔的感觉。
薛宁缓缓开口:“以前我看到你,只是想和你睡觉。现在不一样了,我还想把你吃掉。做魔还是挺可怕的。”
秦江月身子似乎僵了一下,紧迫的气氛都因为她的话缓和许多。
薛宁支撑着想要起来, 秦江月扶着她起身,她目光转向一直专注望着她的小龟,想弯腰去抱它起来,又怕自己不太清醒的样子伤害到它。
察觉龟壳上的裂纹都恢复了, 就知道是秦江月帮它修复的。
她入了魔, 要说完全不担心秦江月会大义灭亲,那是假的。
或许是真的被魔气影响,她对自我的信心, 又或者对秦江月的信心,也有些被长圣那些话术给动摇到。
至亲血脉都不能坚持奉养患病的双亲, 他们只是夫妻, 她一直这副模样还好,酸奶稍稍有些理智, 如若以后理智全失呢?如若真的做了无可挽回,滥杀无辜的事情呢?
她见过低魔是什么样子,第一次见江湛时,那只低魔就叫她觉得恶心。
她现在也变成了那样令人恶心的东西。
搞不好连外貌都会越来越可怕。
薛宁后退了几步,对小龟说:“你去找个地方修炼,暂时不要跟着我。”
说完转向秦江月,是一样的安排:“你也是。仙府那边肯定很多事情要忙,这地方我看不错,便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安安生生地找办法恢复如前吧。”
嘴上说得坦荡肯定,仿佛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恢复如初,心里其实只有七成把握。
小龟的净化使不上力气,剩下的蛋也开不出技能,全都得靠自己的意志力。
面对魔神时不肯服输,靠近爱人时,莫名的委屈无助占了上风。
明明最初只是想着保住性命,然后隐姓埋名躺过大战再出来快活。
怎么到了最后,什么难事困事都找上了她。
她是不是太跳脱了,还是一开始就选错了。
薛宁抬起眼眸,发觉秦江月和小龟不但没走,还一起看着她。
这让她越发忍不住心中的气闷和酸涩。
秦江月忽然对身边小龟道:“避开。”
小龟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秦江月一阵罡风赶走了。
薛宁也被这个变故搞蒙了,血红的眼珠里凝聚的泪水要掉不掉。
下一瞬,秦江月至她面前,封锁了整个洞窟,谁都不得靠近。
薛宁怔住,被秦江月揽入怀中,傻呆呆地感觉他的手放在自己头上,一下一下替她以指梳理散开的长发。
她昏迷不醒的时候,秦江月为她整理过身上,干干净净,头发也很柔顺,一点都不毛躁。
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薛宁挂在眼睫上的泪珠终于掉了下来。
她尖牙又露了出来,完全不受自己控制,这让她哭得更厉害了一些。
——自以为很厉害,其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如果不是秦江月胸口衣裳湿了,几乎不会发现她在哭。
秦江月想低头看她,听到她哽咽道:“别看。”
他动作顿住,薛宁生怕他不听话,鼻音很重道:“别看,很丑。”
秦江月于是不动了。
他安静地紧了紧抱着她的力道,几乎要把她嵌入怀中。
这样有力的拥抱,让薛宁压抑的情绪完全发泄出来。
她哭出了声,用力搂住他的腰,使劲把脸往他的怀里扎。
“不生我气了吗?”
她声线动荡,如轻舟浮于波涛汹涌的海上,语调听在秦江月耳中,叫他也不自觉红了眼眶。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他失神地低声说。
薛宁使劲在他怀里蹭了蹭,呜咽道:“那时你怪我自作主张,没让你闯天重门,分明是有些生气我。是我做错了吗?我不想你受伤出事,宁愿自己被种下魔种。”
她哭着说:“其实我很害怕,我现在真的被魔化了,我以为守住自己的心,不从心中认可自己是个魔,就不会真的被魔的习性操控,但好像不是那样。”
薛宁仰起头,环住他的脖颈,把泪水都蹭到他的脖子上。
“如果我真的变成很低级的魔,以后都没办法回到从前那样,你还会像今日这样待我吗?”
问完了也不需要回答,自顾自道:“你肯定会的,可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坚持得下去。”
江暮晚都不想变成魔,后来被迫成了魔,还是高等的魔族,依然选择去死。
“我不知道自己守不守得住,万一,我说万一,我没办法抗住魔化,你就把我扔在这里,叫我自生自灭,别再管我,这便是对我好了。”
她其实希望有人可以帮她结束痛苦。
但这个人一定不能是秦江月。
若他来做这件事,真不知道他以后该如何面对自己。
她不要他为难。
其实本来没有这样悲观,将魔神赶出自己的脑子时,她还是很有信心的。
只是一看到秦江月,仿佛委屈和不安就占了上风。
他艰难开口,眼睛泛红道:“别哭了。”
明明是安抚的一句话,却叫薛宁哭得更加肆无忌惮。
秦江月呼吸都屏住了,他苦思冥想如何可以让薛宁不再哭泣、安心下来,他跟她保证:“你一定会恢复,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寸步不离。”
“旁的事我都不会再管,这里是妖界一处隐蔽之地,往后我们就在这里,谁都不见,你想如何便如何。”
“你一定可以恢复,不可以也没关系。”秦江月低下头直视薛宁,身上所有凛然的战意和杀意都消失不见,尽是外放的温柔。
“我会陪着你,能恢复很好,不能恢复也无碍,我会帮你克制自己,我会做你的食物。”
声调是柔情蜜意,但并不是花言巧语,也不是善意的谎言,是郑重其事的承诺。
修仙者举头三尺有神明,从不敢随意许诺,许下诺言就要兑现,不然必遭反噬。
秦江月本就是神明,更要为自己说的话负责。
薛宁却并未因此好一些,反而哭得更厉害。
秦江月第一次知道,原来女子哭起来泪水会那样多,好像可以将他淹没,令他窒息。
他想,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低下头,咬住她的唇,将她的哭声吞下,翻身将她按在了柔软雪白的毯子上。
薛宁的哭声戛然而止,眼睛突兀睁大,整个都显得很懵。
秦江月想,果然行动比语言更有力量。
锐利的尖牙划破了秦江月的唇瓣,他本意只是亲她让她别再哭,血腥味传递在两人唇齿间,看见她迷离困苦起来的眼神,秦江月决定将这件事继续下去。
或许是他自己想。
或许是因为薛宁需要。
反正不管如何,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地方不合时宜的时辰,他想要做这件事。
秦江月吻着薛宁,一手抚着她的脸,安抚她的情绪,一手下移到腰间,打开了腰封的玉扣。
咔哒一声,喘息的亲吻间,他看见薛宁眼神清醒了一瞬。
红晕浮上她的脸颊,似乎很惊讶他居然真的要做什么。
有什么可惊讶的呢。
他也是个男人啊。
秦江月吻得更用力,薛宁几乎呼吸不了。
她的尖牙不自觉咬破他的口腔,他如同感受不到疼痛,将金红色的神血不断送入她口中。
看到她吞下去,情绪越发舒缓,竟然也觉出些许趣味来。
这是危险的信号,必须终止。
秦江月错开头低哑道:“不要喝太多我的血,以后恢复起来会更难。”
拂开阻碍的衣衫,分开她的腿,他慢慢道:“不帮我治好吗?”
不管是与魔神斗法的伤还是她留下的咬伤,秦江月都没有正经治疗过。
都在等薛宁动手。
他对她的所以承诺都在认真执行,薛宁不太确定自己还能不能为他疗伤。
她几乎感受不到体内的木灵,只能感受到无边无尽的魔气。
可她还是决定试一试。
身子猛地朝上一下,薛宁嘶了一声,紧紧扣住秦江月的肩膀,手中尝试凝聚木灵,神识混乱地为他的唇瓣和舌尖疗伤。
他连舌头都那样好看,看起来非常健康,红艳艳的咬伤就显得特别扎眼。
薛宁的身子不断向上,很快头就要顶到石壁。
秦江月抬手遮在石壁与她的头之间,她便不会被撞到头。
她恍惚垂下目光,看到秦江月额头有些汗珠,便伸手替他轻轻擦去,然后发现自己手在颤抖。
她咬破唇瓣试图忍耐,但最后失败了,只能放开嗓音,不顾一切地发泄出来。
淡淡的木灵聚集在她指间,落在秦江月唇瓣舌尖,成功将他的伤口愈合如初。
还可以用。
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薛宁却因此多了些破坏欲。
她做了一件以前的她绝对不可能做的事情。
她抱紧了秦江月,任由自己再次咬破他的唇舌,但不吸食他的血液,然后再为他愈合如初。
如此重复,便好像越能感知她还是她,还可以用她的木灵,她的修为。
这其实太纵容自我,是不正确的,可世间那么多绝对正确的事。
她认可自己接近似于“恶”的行为,人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善恶,修士没有,凡人更没有。
所以要相信自己。
一些坏掉的想法也不一定就是因为最后一寸阵地没有守住,真的变成了所谓的魔。
薛宁视线模糊凌乱,上上下下,交杂不堪。
魔化还有一个她不曾言说的变化,就是身体对秦江月非常需要,感知也变得非常敏锐。
敏锐有些情况下等于同敏感。
开始时是秦江月,结束时却由不得他。
秦江月不是放纵的人,他擅于忍耐,习惯克制,于这件事上,虽有些稍微的放肆,却也不会像薛宁如今这样肆无忌惮,不管不顾。
按理说他该是他们之中怀有理智的那个,及时阻止,让事态不必发展得难以收拾。
但他什么都没做。
他任由薛宁折磨索取,仿佛她想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真的将他吞吃入腹,他也不会反抗。
夜半时分,灯火微明,洞窟中投射女子撑起身子的身影,她长发落下,将整个白皙的背都盖住。
秦江月微微抬手又被按回去,信符几次打在结界上,始终不进分毫。
小龟守在结界前,看着结界内无边无际的魔气咽了咽口水。
之前它还怕剑仙大义灭亲杀了阿宁。现在却担心阿宁糊里糊涂吃了剑仙,而剑仙还不反抗。
都怪魔神个颠公。
魔域之中,颠公没有疗伤,一个人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在一片血海之中低压气地沉默着。
黑鸦好不容易复活回来,差点又被他杀了。
……又咋了啊活爹?
长圣自然不会解释。
他闭上眼睛,感知到薛宁那边跌宕起伏的气息,就知道她在做什么。
一开始感受还很清晰,后面直接没有了。
这非但没令他情绪回转,反而愈发黑了脸。
黑鸦第一次见魔神如此真实得不甘和愤怒,犹豫着想跑,但魔神紧接着的询问叫她彻底傻了。
“……男欢女爱。”长圣徐缓地问,“是何滋味?”
黑鸭:“……”她知道刚才魔神那副样子的怪异之处在哪里了。
怪就怪在,那个几万年来压根不懂男女之情男欢女爱的活爹,刚才居然一脸的欲求不满。
黑鸦把脸埋进羽毛:“这种事我不好讲。”
她是自体繁殖,不需要雄性,神尊真是问错人了!
薛宁那些灵弹打的地方, 还真蒙对了一处破绽。
他的破绽都在隐秘之处,虽不至于是性别特征之处,可薛宁那些灵弹就像是无厘头随便乱丢的, 那个角度来袭, 应该也是胸口和肩颈受伤更多, 伤口会比较集中。
事实却不是那样。
长圣低头看着自己手心, 这里也被一颗灵弹穿破。
很奇怪,不该打在这里的。
他必须尽快修复此处破绽, 并将它换个地方才行。
不然天照神体确实会变得不那么完美。
……薛宁。
结合从知道这个人到今日所有的点点滴滴,有时他会觉得, 她好像比别人清楚些什么。
这念头一出来就有些压不住了。
长圣侧头扫了扫睡在他身边的奢比尸,伸手摸了摸它的头,青蛇吐着信子绕上他的手指,渐渐为他愈合掌心的伤口。
长圣啧了一声, 不甘心地入定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