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的东西。
他抬起自己的手,和薛宁手上如出一辙的玉扳指像某种戳破梦幻泡影的利剑,叫他不得不面对现实。
“为什么?”他听到自己问,“为什么会这样?”
薛宁愣了愣道:“为什么会喜欢我吗?那是你该想的事情,我怎么知道。”
“不。”他却否认了。
薛宁更不解了。
望着她疑惑的双眼,化剑仙尊转开视线,他已经知道她说的那个问题的答案了。
他问的是:“为何扳指会给了你。”
薛宁恍然:“因为我心脉被魔神操纵,有些境界不稳。”
……就因为这个,就把如此重要的东西给出去了?
旁人只知剑仙转世轮回多次,都没有遗失过除了降魔剑之外标志性的玉扳指,却不知这扳指真正的来历。
它确实可以稳定心神,辟邪护体,但这是他多年炼化得来的力量。
最开始它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玉扳指。
做仙做神,要经历无数次劫难才能自持己身,心明清正。
剑仙渡劫速度极快,生劫杀劫,死劫亲劫,都不在话下。
他至今未曾渡的唯有情劫。
没人会觉得他会在渡情劫上摔跟头,但现在看来,结果不算太好。
这扳指是他几次渡劫中修炼净化,留着以后升上神时抵挡红雷的。
化剑清妙仙尊,修大舍,有高心,其志正,诛邪不侵。
没想到会栽在儿女私情上。
“你觉得跟我在一起是栽了?”
薛宁问出口时,化剑仙尊才发现自己把心底思想说出了口。
这在从前根本不可能发生。
他飞快瞥了一眼她的脸,见她神态不复轻松,嘴角隐隐向下,分明是不悦之相。
“那看来这场幻境我是出不去了。”她直起身,和他拉开距离,干脆道,“那就随便吧,你要如何就如何,我回不回去,估计未来的你也不会很在意。”
她转身要走,却被按住:“去哪里。”
薛宁试图挣开他的手:“哪里都好,不在这里碍了仙尊的眼就是。”
“谁说你碍了我的眼。”
“你!”薛宁瞪回来。
化剑仙尊生平第一次试图跟人解释:“我从未说过你碍眼。”
“是,你是没说我碍眼,你是直接说栽在了我身上!”
薛宁是真的有些生气了:“我就那么不好,你知道了未来要同我一起,就那么接受不了吗?”
一开始还因为他的手软而沾沾自喜。
现在就觉得自己那时未免太过天真可笑。
要一个刚见面的人对自己有什么感觉吗?
第一次见秦江月的时候,人家头也不回就飞走了。
后来在后山见了,也是不断赶走她。
他们之间从来不存在什么一见倾心,又怎么可能这么短时间内让他接受一切。
说不定他现在心里厌恶死了她,觉得她坏了他的道法,毁了他的道心。
“荒羽是不是还和你说,你在未来因为我连剑都拿不稳了?”
虽然后面他在宝塔里已经可以真正化剑,是进益了,但之前确实曾经止步不前。
薛宁快步往后退,突然不想和一个记忆里的人废话这么多。
出不去就出不去,是因为秦江月她才会被关在里面,凭什么要她这么为难地费力出去。
如果外面的秦江月没办法把她救出去,那她就一辈子待在这里好了。
找个地方一躺,睡个昏天黑地,爱怎样怎样,彻底摆烂。
袖子又被抓住,薛宁粗鲁地扯回来,还想再走远,直接被人从后面抱住了。
看得出来,抱着她的人很惊讶自己会这么做的,对拥抱这件事也非常生涩。
他的手臂异常僵硬,胸膛与她后背勉强维持着一定距离,是他最后的倔强了。
薛宁一股子气突然泄了,嘴角忍不住朝上扯了扯。
“……对不住。”笑场了。
她觉得自己这么一会笑一会伤心,肯定会被当成神经病。
她也没有那么担心出不去。
拿不下现在的秦江月就拿不下,她始终还有后路可走。
只是心里头确实有那么点挫败感罢了。
挫败感和委屈不至于让她真的伤心伤肺,很容易与这些纠结和解,但身后的人就不一定了。
“这场幻境。”
化剑仙尊忽然重复这四个字,叫他怀中的薛宁跟着身子僵硬了一下。
“你也说这只是一段记忆,一个幻境。荒羽让你出去的条件是什么?”
薛宁半晌才道:“这个时期的你也能爱上我,我就可以出去,他还说会送我一份大礼。”
“大礼。”化剑慢慢道,“不要相信他,他境界不稳,心有仇恨,又迫你入这段记忆,他的大礼可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当然知道,我只是……”
薛宁缓缓转回身,看到剑仙已经可以很平和地面对她了。
她想说什么,但他什么也不需要她多言。
“刚从荒羽处得知真相时,确实曾觉得可笑,难以接受。”
他虽不是未来的他,但一个人的性格哪怕多年过去,最根本的部分不会改变。
这个时候的他也坦诚得不可思议:“但看到你来,观察你许久,已经不会再这样想。”
“比起这些,更让我困于其中的,是这只是一段记忆,一段被反复重放的记忆。”他慢慢说,“身处其中,或无法与你注定可以走出去的心境一致。”
哪怕知道自己有未来,未来的自己可能还在记忆外面看着,但记忆中的角色无法感同身受。
在他看来,他就只是化剑仙尊而已,还不是后来的秦江月。
不过为仙者,与凡人不一样的,就是不会被这种逻辑真的困在其中太久。
“不是问我之前在看什么?”
化剑突然转过头来。
“在看你。”
“想看清楚你,看自己为何会为你逆天而为。”
“……”薛宁有些语无伦次,被他执拗的眼神逼视,她过了一会才说,“那你看出来了吗?”
他没有回答。
也没有在回答的必要。
记忆开始瓦解了。
她心里也有答案了。
他看到了。
原本会有奢望,希望哪怕是这个时期的他,也可以对她一见倾心。
但真的好像发生了这样的事,薛宁却觉得更像个梦幻泡影。
然后她发现,其实也不算是幻境自己瓦解,是秦江月在外快要解开这个梦境了。
那记忆里的他对她到底是什么感受?
可能永远不会有答案了。
也许只是一句:“你看上去,很好。”
六个字说完,还没瓦解的记忆中,魔神来袭,神魔大战一触即发。
薛宁看到化剑仙尊持剑而起,降魔剑剑意凛然,罡风自他身边猎猎而出,几万年前的这一天,荒羽魔化,众神陨落,剑仙以一人之力保住人间黎明百姓,留下希望的火种。
薛宁心中热热的,对就要飞身而去的他高声道:“你不是知道了这只是一段记忆,不是真的吗?那还要去战斗吗?”
其实他只要等着这段记忆土崩瓦解就行了。
只要再一会儿,一切就会停止,很不必再去战斗。
化剑仙尊转过头来,风扬起他宽大的衣摆和长长的发丝,那张俊美清冷的脸上是如初见时诛仙台上一般冷酷无情的神情。
“去。怎能不去?”他朗声道,“这是我的命运,这一天,这一刻的我该做这件事,我便永远会去做。”
眼前一切如琉璃碎裂,薛宁最后看到化剑仙尊脸上隐约有些遗憾。
“只是可惜……”
再后面的话,他没有机会说了。
幻境彻底崩塌,薛宁猛地坐起来,气喘吁吁地看着身边人。
秦江月额头微汗,神色有些迷茫,过了一会才如梦初醒般望向她。
薛宁心头一跳,有些沙哑道:“你看见了?姻缘神那段记忆。”
秦江月抬起手,掌心一团微弱的光芒,是那段记忆最后的痕迹,荒羽的气息还在其中保留,但留不了多久了。
可能是几息,也可能是一刻钟,谁都说不准。
有些令秦江月意外的是,他开始时只能在外面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但在最后一切结束的时候,他反而将记忆中自己的所有感受全部吸纳。
姻缘神的这段记忆,看似是记忆,却是真的可以改写记忆中人对经历的“铭刻”。
在记忆中改变了的事,在现实中也算是真实发生了。
秦江月拥有那段“记忆”,自然也明白那时自己在可惜什么。
可惜,只能见一面。
但也不甚可惜。
因为知道未来还会再见。
秦江月心脏有些疼,人突然倒在薛宁身上,薛宁刚想问他怎么了,就被他紧紧抱住了。
他隐约明白荒羽的用意。
若薛宁在记忆中失败,那这段记忆可以成为两人心中一根刺,即便不能将他们用记忆永远分隔,也叫他们不能好过。
他不会让他得逞。
薛宁被他抱得几乎喘不上气来,但她没挣扎,还腾出手替他擦去额头汗珠,顺着他的脊背,替他平复剧烈的心跳。
很奇怪,明明呼吸那么平稳,可心跳剧烈得她都能听到。
“好些了吗?”她气息短促地问。
听到这声询问,秦江月迅速将她放开,抬眸仔细看她的脸,薛宁任他看了一会,才皱着眉道:“好些了就去一边等着,我有话要和荒羽说,等我说完了再同你好好算账。”
秦江月:“?”
“你居然对我自称本尊,还把我关起来了!”薛宁接过荒羽的光团,恶狠狠道,“你完了,你这次是真的完了。”
秦江月心脏的疼缓缓消散,手从她腰间来到她的手腕上,她正捏着荒羽最后的光团,躲了一下说:“别闹。”
秦江月缓缓收手,安静地不“闹”了。
他垂眼凝着接触过她脉门的手指。
她金丹了。
谪仙岛秘境关闭后, 所有留在最后没有弃赛的修士都进阶了。
秦白霄和温颜已然是元婴真君,慕妏也到了筑基圆满,薛宁会金丹一点都不奇怪。
进阶的雷劫因她被荒羽拉入记忆推迟, 这会儿应该已经在来。
秦江月望向窗外, 果然看到天色渐渐暗下来。
筑基雷劫是在镜湖度过, 金丹的雷劫呢?
他回眸去看薛宁, 她并不知外面有什么等着自己,正与荒羽最后的气息交谈。
说是交谈也不准确, 因为荒羽已经不能开口说话了。
但他最后的灵识还能透过光团听到薛宁的话。
“我没什么话好和你说,只是替抚弦传话给你。”
一直微弱如蜡烛火苗的光团突然高涨, 几乎燎到薛宁的发丝,好在秦江月及时将她拉到了后面。
薛宁拂开秦江月阻挡自己往前的手,再次来到光团面前,字字清晰道:“抚弦死前要我告诉你, 她不后悔做你的守庙人,不后悔喜欢你,不后悔等了你一年又一年,直到垂垂老矣。不理你是不想以年迈的模样面对你, 她不希望你看到她那个样子。”
薛宁顿了顿, 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她说,能等到你回去,就已经是她的圆满。”
“这是她最后想告诉你的话。在真正发生的过去里没机会说, 但在这段记忆里你能知道了。”
话音落下,薛宁和这个害自己跑了一遭几万年前的荒羽没有任何其他话可说, 转身走远些, 任他的光团忽明忽暗,不予理会。
身后有脚步声, 不回头也知道是谁。
“你说我这算不算恩将仇报,在做功德?”
她开了句玩笑,很快又声音变低:“要是我们在神魔大战之前遇见,你说会不会最后什么都不会发生?”
只看最后记忆瓦解,化剑仙尊还是选择迎战魔神,除了“可惜”之外再无他言,就能想象到真的早早相遇,他们会是怎样的结果。
她还是她,化剑仙尊就还是化剑仙尊,他们不会发生任何感情纠葛,修士再怎么修炼也还是没有成仙的凡人,和天上的仙尊神明连见面都难。
他们这段感情当真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这是薛宁想象的角度,秦江月的想法却完全相反。
“神魔大战一定会发生。”
薛宁诧异抬眸。
秦江月已到她面前,水阁外闷雷滚滚,她意识到自己的金丹雷劫到了。
还不及惊惶,就听秦江月和缓道:“没有那么多可能,薛宁,不要陷在‘可能’中空耗感情,那才是荒羽最直接的目的。神魔大战一定会来,我一定会遇见你,也一定会爱你。”
“这是我的命运。”
……这是我的命运。
记忆里秦江月去迎战魔神时,也说过这样的话。
从始至终他都是没有改变的,其实现在的他怎么就不是那时的他呢?
他们全都是一个人。
真要说来,当了几年万年的化剑仙尊,潮凝真君那几百年记忆对他来说不过沧海一粟,不值一提。
一定是真正的喜爱,才会令生命漫长的神明依然不改心意,坚定回到她身边。
不然她已经走了,他本可以不找她回来,就当做那次诀别是个了断。
她将他一个人丢下,让他孤独赴死,甚至不愿意应下他死前的请求,这都没让他放弃她,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一道惊雷劈下来,薛宁被秦江月紧紧抱住,他身上的温度和记忆中好像不太一样。
“……你很热。”
薛宁迟疑道,“你之前总是冷冰冰的,今日怎么这样热,是哪里不适吗?”
说来好像忘记关心他了。
薛宁抱住他的腰,在他怀里呼吸,闻着熟悉的幽淡气息,轻声说:“我出秘境就被拉进了那段记忆,都不知道后面怎么样,你受伤了吗?大家都有没有事?”
“我没受伤。”
秦江月一个一个回答她的问题:“除了你,旁人都安然无恙。”
“长圣逃脱,但他这次元气大伤,短期内不敢来犯,可安心休养生息。”
稍顿,交代了她可能会有些在意的敌人:“倾天死在长圣手下。”
薛宁身子僵了一瞬,他死了也在意料之中,这算是江暮晚留给她的护身符,虽不可能替她杀了魔神,但帮她从秘境里出去是不难的。
需要付出的自然也是倾天的性命。
他已经为江暮晚当了魔界叛徒,就不会在保护薛宁这件事上掉链子。
当年江暮晚救下断翅受伤的他,现在他偿还她的救命之恩,一报还一报,也算了结了他们之间的“孽缘”。
轰隆隆——
紫雷交加落下,金丹的雷劫不容小觑,当世灵气稀薄,能达金达的凤毛麟角,薛宁既高兴自己进阶,也担心扛不过雷劫。
不会那么倒霉吧。
“我做正经事,你寻个安生的地方等我。”
她从秦江月怀里出来,独自站在雷劫之下,背影比之前清减不少。
这段时间她其实过得不好,经历太多,心力交瘁,精神紧张。
以前在后山还能时不时开个小灶做点喜欢的东西吃,现在则是一点闲暇都无,时时刻刻情绪紧绷,眉眼憔悴,却还要独自面对金丹的雷劫。
秦江月忽然道:“我可以帮你挡雷劫。”
薛宁背影一顿,回过头来诧异道:“你说什么?”
这真是不像事事都讲究公正,为了不徇私宁可不出现的剑仙。
“我来帮你挡雷劫,你睡一觉便可渡过。”
他不是说说而已,也不是让她做出选择,已经凝结灵阵上来,第一道雷劫直接打在他的阵法上,剑仙何等修为,第一道劫雷没有撼动他分毫,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但这也只是第一道,金丹雷劫最少十二道,薛宁进阶快速,恐怕还要更多。
雷劫一道厉害过一道,哪怕是秦江月,到最后也肯定要伤些元气。
不过即便如此,也远远好过薛宁亲自来接。
薛宁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但她站在那里没有离开。
眼看下一道雷劫就要落下,秦江月用眼神催促她离开这里,薛宁还是站着不动。
“你未曾向我索要天玄丹。”
他声音响起,在雷鸣声中那么清晰。
“也不曾追问我,若你当时没有主动去对抗魔神,我又是否会在众生和你之中选择你。”
薛宁心头一跳:“我既然不问,那就是不想知道,别再说了。”
“为何不能说。”秦江月看过来,眼神很淡,平静得可怕,显然不对自己要说的话有任何的迟疑纠结,“若我还如当年一样陷入两难境地,才是真的几万年来毫无长进。”
薛宁呆呆地望着闪电下白衣翩然的仙尊。
他墨发如缎,身若琉璃,姿态俊逸,美若古画,不可逼视。
秦江月信手捏诀,一道道替她挡下密集的雷劫。
“天玄丹根本就不存在。”他语出惊人,“那只是个虚无的彩头,立地成仙的丹药早就和众神一起陨落,最终不会有任何人拿到天玄丹。长圣迫使我二选一也根本不成立,在你与毁掉荒羽的最后一丝残魂中,我一定会选择你。他的残魂毁灭,长圣便不能再借题发挥,在我炼化的秘境中也很难伤到其他人。”
“我永远不会让你身处被选择的境地中。”
又一道雷劫落下,秦江月正要再挡就被薛宁拉开了。
她一下被劈中,头发都冒烟了。
“……”她现在怕不是焦黑了吧,一定很难看。
“你转过去不许看。”
薛宁背过身去,不给他看自己狼狈的模样。
“我自己的雷劫自己来接。”
筑基时,作为修为尽废的潮凝真君,哪怕想要替她挡雷劫也力不从心。
现在可以了,也愿意为薛宁打破原则,但她也有自己的原则。
他不会让她身处被选择的境地中,她亦然。
秦江月并未走远,薛宁过雷劫,哪怕不需要他帮忙挡劫也需要人护法。
水上仙阁上空乌云密布,鸣雷阵阵,整个无争仙府都能感受到。
一道一道惊雷劈下来,众人心中默数着,直到十二道依然没停。
“不是金丹雷劫吗?怎么还没停。”
无争法阁内,聂槃来向慕不逾禀报公务,慕不逾听到一半忽然走了出来,盯着仙阁的方向默数雷劫。
聂槃等了会不见他回来,就跟着出来看看,也数了数,有些惊讶地疑问出声。
慕不逾没回话,他看雷劫的眼神很复杂,聂槃和他师兄妹多年,第一次见他这样的眼神。
“仙阁那边只有薛宁会是这样的雷劫,如此看来她是醒了,那应该没事了。”
聂槃试探性地这样道,慕不逾的神情并不见什么改变,一点儿都没缓和。
聂槃忽然觉得不妙。
“师兄?”她唤了一声,这一声终于让慕不逾有点反应。
“她醒了,这很好。”
醒了说明人没事了,要和他之间做一个了断了。
在秘境里的追杀,还有他身上的毒,这些事还都没有出个解雇。
吐真丹的药效早就过去,他自然不可能再同秘境中那样直白地要化剑仙尊的道侣与自己双修解毒,也没必要再解掉被压制的余毒。
仙尊之前是顾着薛宁未醒,没有任何对他的处置,但现在不一样了。
薛宁应该也不会像在秘境里那样放置他,她应该觉得他死不足惜。
既然是将死之人,就不需要再解毒了。
“你我的道侣契约,是时候解除了。”
身上繁冗庶务都已归置完毕,该经由谁接手已经都安排好人选,他唯一还需要解开的,就是这道侣契约。
“你说什么?”聂槃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疯了吗?你想干什么??”
慕不逾微微转头,并未看聂槃,而是看着法阁角落。
今日待客处理公务,结界并未严格设防,慕妏是他名义上的女儿,与聂槃又气息相近,结界将她放了进来。
她在,那也好,早晚她也要知道。
慕不逾语气冷静,如谈经论道般寻常道:“近两百年,婚契可解了,师妹。”
慕妏本是来寻母亲,顺便拜见父亲,心情是很好的。
出了秘境她筑基圆满,眼看就要金丹,一向不苟言笑的父亲都夸奖了她一句,她最近一直很高兴。
她还想着是不是可以找父亲要枚丹药,辅助自己渡过金丹的雷劫。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欢欢喜喜来到法阁,进来找父亲母亲,会听到这样一句话。
解契??父亲到底在说些什么!
更不要提,母亲紧随其后地问了句:“是因为薛宁?”
这反问简直把慕妏打蒙了。
什么意思?
她什么时候和父亲扯上关系了???
秘境里发生的事,那些晚辈不必知道,但聂槃作为无争仙府大长老,下一任府主的继任者,慕不逾不会对她隐瞒。
她已经知道他去追杀薛宁了,最后不成功,自然是因为化剑仙尊出手。
聂槃对姻缘神从中作梗的事并不知晓,毕竟那样的变故,连慕不逾这个亲历者也只是猜测一二,他们能肯定的只是魔神以傅蘅芜为化身潜入了秘境,意图把所有筑基以上的凡界修士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慕不逾要杀薛宁这件事本身聂槃也不赞成,男子心乱拿不了剑关女子何事?
他的思维和做法实在偏执,这么多年了性格还是一如既往的一根筋,师兄对大局如何看重,她与他相伴多年是很了解的,也能明白他动手的初衷。
但薛宁恐怕不明白,毕竟她是被害者。
所以聂槃以为的只是——慕不逾担心薛宁与仙尊因追杀的事情要处置他,连累到她和女儿,所以才提出解契。
但看师兄神情,又觉得不仅如此。
聂槃脸色十分难看,隐隐有不好的预料:“除了你说的,秘境里到底还发生了什么?是不是也和薛宁有关?”
女子的直觉,让她想起很多年前,师弟从凡界回来后,突然有一日行色匆匆地又要离开。
她问他去哪里,他心事重重的表情,和此刻的慕不逾如出一辙。
在那之后,他带回了他的凡人妻子。
那凡人女子已经死去多年,聂槃已经很久未曾想起她。
可她今天忽然深刻意识到了一点。
薛宁,是师弟和那个凡人妻子的女儿。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慕不逾和聂槃师兄妹多年, 除了隐瞒天生藤妖的身份外,可谓是知无不言,仁至义尽。
秘境里的事, 除海妖之毒的经过, 他所知道的也全都告诉她了。
而海妖之毒的经过, 他说过什么话, 又对薛宁如何,这辈子不会告诉任何人。
包括薛宁。
“你我之事, 不应提起无关之人。”慕不逾淡淡道,“是我要和你解契, 这并不值得意外,你我之前……”
“别说了。”聂槃忽然对着角落道:“出来。”
慕妏气到极点,呼吸粗重,脚步凌乱, 早就想冲过来,是慕不逾的灵力一直阻挡着她。
既然聂槃想要慕妏现身,慕不逾也不再阻拦,放开阻隔让她过来。
慕妏脸色难看, 跑到聂槃身前瞪着慕不逾:“父亲在说什么话?您竟要与母亲解契?!因为薛宁!?父亲和薛宁之间发生了什么, 以至于非要和母亲分开?!”
慕妏什么都不知道,乍一听只觉得是薛宁和父亲有什么苟且,她被愤怒冲昏头脑, 失去了对父亲的畏惧。
“父亲怎么可以对不起母亲!您怎么可以!!!”慕妏大声斥责,“母亲不来责备父亲便算了, 父亲居然还要解除婚契, 简直太过分了!”
“薛宁……薛宁!我现在就去找她!!”
慕妏转身要走,被眉头紧蹙的慕不逾扣下。
“不想去思过崖十层闭关, 就老老实实当做什么都没听到过。”他冷冰冰道,“你的冒犯本座就当没听见,不要自以为是,觉得自己联想就是对的,薛宁与本座无半点关系,你若希望本座死得更快,去也无妨。”
薛宁是化剑仙尊的道侣,虽然他们还没有结婚契,但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也是迟早的事情。
有那样一位道侣,为何还要与父亲纠缠不清?
慕妏其实也想不清楚。
但母亲都说了是因为薛宁,除此之外还能如何呢?
薛宁那样的人当是不知满足,本性难移的!
慕妏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想动,却迈不开步子。
她泪眼朦胧地望向母亲,聂槃也不能再保持沉默。
“你想错了,娘提到薛宁,是因为你父亲在秘境里意图对薛宁出手,被仙尊阻止了。如今薛宁醒来成功进阶,该是要找你父亲算账。”
慕妏怔住,竟是如此?
那父亲要解除婚契,该是怕连累她们母女了?
慕妏瞬间羞愧无比,她颤着身子跪下来,哽咽道:“我不管,父亲要杀她肯定有父亲的理由,父亲只管告诉仙尊,仙尊是神仙,哪怕有了男女之情也不该偏颇偏向,他会理解父亲,不予追责的。”
她咬起唇瓣:“若仙尊不分青红皂白,非要处置父亲,那我就跟他们拼了!”
哪怕不要这条性命,也要保护自己的父亲。
慕妏抬起头来,眼睛和鼻尖都红红的,哭得好不可怜。
慕不逾看她这样,终究是放缓了语气。
“我要解除婚契的理由没你们想得那么高尚。”
聂槃母子一顿。
“就只是我想解除而已。仙尊岂会无故株连?哪怕不分开你们也不会因我出事。我要分开,就只是因为我想分开而已。”
慕不逾身上有些不适,隐约意识到妖毒又要发作。
他背过身去,半阖长眸道:“三日之后我去找你,你我在三生石解除婚契,从此桥归桥路归路。阿妏回去好好修炼,我与你母亲分开,并不代表以后就不是你的父亲了。”
聂槃还想说什么,慕妏也无法接受,可她们什么都说不了了,因为无争法阁关闭,两人被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