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都没看是谁,抓住机会将转化的酸潮抛向内壁。
刹那间,方才还岿然不动的内壁被侵蚀腐烂,薛宁等不及它溃烂成洞口,就那么强行穿了过去。
“这边!”
她给身后的张止发讯号。
来帮她的人正是张止。
张止其实不是这会儿来的。
他早就来了,离开没多久就回来了,只是酸潮袭来,两人各自一方,她一门心思找办法突出重围,并不知道他就在后面。
在她升起木灵的时候,他将她做了什么尽收眼底。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修。
容貌毁了都不在意,身体被腐蚀得千疮百孔似乎也不在意,只想着能找到出路,寻得妖丹。
……他这样卖力有他想要的东西,那她想要的又是什么?
薛宁身上衣物勉强蔽体,出来之后没了酸潮,疼痛并未削减半分。
她时间不多了,再这样下去,她一定会疼死。
她已经不想依靠任何人,也不管张止是不是能找到妖丹的位置,反正她来次的本来目的也不只是妖丹。
小龟的龟壳散发出炙热的温度,第二颗蛋上代表的牌子渐渐有松动痕迹,薛宁知道自己离机缘越来越近了。
她加快速度,将张止甩在后面,很快消失不见。
张止开口:“妖丹在那边——”
薛宁却根本不回头。
她不想要妖丹。
她想要什么?
张止没有在追来。
两人分道扬镳。
他的目的是妖丹,是蓬莱,是见剑仙。
薛宁则是……
她站在了一块破碎的镜子。
……镜子?
镜片碎得到处都是,照出薛宁伤痕累累的脸。
她心中纳罕,却不敢在这里浪费时间,快速捡起镜片,对自己布满腐蚀伤痕的脸充满无视,却在看见发髻上空无一物时愣住了。
发钗不见了。
她的首饰都是秦江月给的。
他人都不在了,这些陪着她的东西,不能再没有了。
薛宁从不觉得自己对秦江月的感觉有特别深。
不然在怀疑剑仙有没有可能就是秦江月的时候,一定会去见他。
她没去。
剑仙也没来找她。
其实她心中已经觉得那不是秦江月了。
真是他的话,没有在回来的第一时间来找她,应该也是不想再看见她的。
反正不管是哪种可能,不要再见都是最正确的结果。
可发簪丢了。
薛宁心空落落的,瞬间无措起来,一直那么冷静的人,在蛇妖因为胃部溃烂,酸潮涌出来腐蚀五脏六腑挣扎不断时,又朝来路返回。
趁蛇妖疼痛取得妖丹的张止见她居然往回走,想把她拉出去,却被她一把甩开。
“你疯了!”
薛宁理都不理他。
之前是他介意她合欢宗的身份,现在是她看他一眼都多余。
“我真是……”
张止知道自己该就此离开,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拿着妖丹出去,交给人皇,证明蓬莱的能力,让各仙宗甚至是剑仙认可蓬莱,这就是他前半生最想完成的愿望。
可他看着薛宁的背影,她衣衫褴褛,却还是执拗地往回,不顾酸潮腐蚀,让他足足犹豫了十几息。
但他最后还是没有跟上去。
蛇妖岌岌可危,就快要爆体而亡,萍水相逢,薛宁找死,他不能陪她死。
他已经可以听到外面属于同门的呼唤,不能再留在这里。
张止走之前,也给薛宁留下了一线生机。
蛇妖维持不住压制境界的阵法,肚腹里可以随意使用灵力,他用全部金丹之力,将对方的身体穿出好几个洞,酸潮朝外迸发,它爆体的速度加快,但可以逃出去的地方变多了。
“其余就看你的命数了。”
张止抿唇离开,飞身而出,就看到所有人都围着蛇妖不断挣扎的巨大妖身。
江湛见了他,急急上来寻薛宁,可没看到薛宁的任何踪迹。
“她呢?”
他脸上渐渐没了之前的急切,不知那急切是真,还是装出来给可能会出来的人看的。
张止如实道:“不知。”
江湛面上彻底没了任何表情。
但他人并未后退,还一步步往前,靠近翻腾的蛇妖。
“王爷,不能再往前了。”
属下拦住了他的去路。
江湛看着蛇妖身上的窟窿,听着震耳欲聋的嘶吼,想到薛宁一次又一次对他说“躲起来”,“站到那边去”,又想到他结霜的眉眼,因她治愈的木灵而化为温热的液体。
她死了吗。
江湛按了按心口,吐出一口血来。
蛇妖肚腹内,薛宁还活得好好的。
张止穿出来的窟窿大大稀释了胃液,薛宁处境没那么难了,也很快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栀子花簪已经全无从前的模样,只余小小的一颗珠子。
薛宁一手捧着珠子,一手是镜子碎片,其实不太明白自己到底都得到了什么。
酸潮突落下,在镜子和珠子之间,她居然选择了保护珠子,于是镜子碎片都被酸潮腐蚀。
她愣了愣,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但奇迹发生了。
碎裂的镜子被腐蚀之后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渐渐融为一体,重焕生机,在她掌心合并完整。
是一面很小的妆镜,只有她手心那么大,倒映着她满身伤痕。
妆镜在照出伤痕之后,伤痕缓缓发出白色的光芒,与她本身的木灵结合在一起,将她身上大部分的伤都愈合了,连疤痕都见不到。
第二颗蛋缓缓孵化出来,牌子上出现了两个字。
薛宁惊喜了一下,还来不及去照脸上的伤,就发觉蛇妖彻底撑不住要爆体了。
她赶忙收拾东西朝外跑去,洞口近在咫尺,却也远在天涯。
碎裂的蛇肉飞在她脸上,她连贯带爬地抓住窟窿的边沿,在蛇妖爆体的前一瞬挤了出去。
但也只是挤了出去。
哪怕是筑基的人修自爆,都会让方圆百里寸草不生,更别提是元婴的大妖了。
它想让窃取它妖丹的人和它同归于尽。
人皇早被蓬莱的人护着远离,薛宁孤零零一个人待在蛇妖体外,大约没人觉得她还能逃出来。
她仰起头,看着蛇妖爆体的刺目光芒,心想,如果一会被炸成骨头,再用开出来的二技能治愈的话,需要几天才能变成完整的人?
过程会不会很痛苦?
她用全部力量保护小龟和其他龟蛋,留自己一线生机,免不得有些悲从中来。
以前老觉得进阶很快,很轻松,十分不安,但现下不禁怀念起那时的轻松来。
不过想象中的痛楚没有到来。
薛宁心有所感,猛地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被一团剑光保护其中。
这光芒……是张止吗?
不对,他压根没拿到本命剑。
那是谁?
薛宁使劲仰头,看到一个人。
他黑衣黑发,黑色披风,兜帽下是戴着凝冰面具的脸庞。
她看不见他的脸,但看得见他强大的剑意和力量。
那冰寒的气息带着毁灭一起的气势,堪称轻柔地绕过他,将蛇妖自爆的威力化为乌有。
一切轻得仿佛只是谁打了个哈欠,就结束了。
薛宁呆滞地凝望这个人。
她心跳如雷,讷讷地问:“……你是谁?”
这人露在面具外的,只有线条优美光洁的下巴,清古冶艳的唇,还有冷峻却又带些禅意慈悲的眼睛。
那是双全然陌生的眼睛。
是她不认识的人。
她理应认不出他来。
本体与化身的眼睛是最不像的地方,所以秦江月才敢展露在面具之外。
他从天而降,踩着黑靴走到她面前,单膝跪地,将黑色斗篷脱下来罩在她身上。
“一个过路人。”
他声音很低,音质清冷,尾音却有种压抑的柔婉,慢条斯理,不疾不徐。
这样的说话方式,薛宁只在一人身上听到过。
薛宁下意识抬手去触碰他的面具。
然后在凝冰面具的倒映里,看到自己布满腐蚀伤痕的脸。
活像个女妖怪。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改回去了!)
薛宁迅速收回手, 避开了对方的视线,用手认真检查脸上的伤口。
然后发现手上的伤很深,深可见骨的地方还没有全部愈合, 新得的二技能是只白龟, 这会儿刚孵出一个脑袋, 估摸还得一会才能帮她愈合全部伤口。
身上酸疼, 补灵倒是读完条了,薛宁悄悄给自己补了点灵力, 用救命恩人的斗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兜帽帽檐垂下来, 遮住了她近乎毁容的脸庞。
能轻松化解元婴大妖的自爆,薛宁可不信对方是什么简单的过路人。
慕不逾来了这里都不一定能做到这种程度。
会是谁?实在想不到。
现在原书已经没有任何参考价值,即便参考,也想不到哪里还有这样厉害的人存在。
不是没怀疑过会不会是剑仙, 但又觉得不可能。
化剑清妙仙尊,在传闻中是个不苟言笑冷淡高贵的上仙,与魔神长圣的乐子人性格是两个极端。
不管是穿书前了解到的,还是穿书后从古籍和传闻中听到的, 都不像是会在救人时故意遮掩自身面容的人。
他太骄傲了。
可薛宁又无法完全确定。
她忽然转头, 顾不上一脸的伤痕,细细打量对方的脸庞。
面具遮挡的地方太多了,只是看眼睛、鼻子和嘴巴, 是有种似曾相识,但没办法做出判断。
那双眼睛分明不属于那个人。
他已经死了, 怎么会是他呢。
若眼前的人真是剑仙, 那也说明了剑仙转世的传闻不真,秦江月不是什么剑仙转世, 不然他真的来救她了,怎么会说自己是个过路人,也不会这样遮遮掩掩才对。
兜帽滑落,薛宁回神,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面前,摘掉了她的兜帽。
她激灵一下,差点跳起来跑走,直到对方指腹落在她脸颊上。
“脸上的伤若再不处理,就没办法愈合了。”
他的声音平缓温和,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蛇妖元婴修为,留下的伤口时间长了,哪怕愈合也会留下疤痕。”
薛宁自然不可能对陌生人暴露自己底牌,治愈的事不能提,似乎就得任对方帮人帮到底。
她抓紧身上的斗篷,斗篷衣料极好,能穿这样昂贵的衣裳,足可见他身份绝对高贵得她难以猜想。
无争仙府待了一阵子,完全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仿佛除了归来的剑仙,也没有其他人可以解释了。
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最后一个答案哪怕再不可思议,也是事实,柯南她可没少看。
所有修士都去无争仙府拜见剑仙,可剑仙却出现在这里,还遮掩真容救了她。
薛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对方冰冷的手指在她脸颊上缓缓抚摸,她呼吸都凌乱起来,身子不断后撤想要躲开,但对上剑仙寒漠却刻意放温的眼神后,一下都动不了了。
“很快就好。”
他慢吞吞说完,手指变得更冷,薛宁隐约看到些余光,一片冷意袭上面颊,她忍不住闭上眼睛。
她一闭眼,秦江月的眼神就变了。
从克制礼貌的毫不相干,变得压迫古怪,含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薛宁哪怕看不到也被这气息侵染,身子紧绷,明明是疗伤这种事,却仿佛被人侵犯了一般。
“算了。”
她转开头,气喘吁吁地躲开他的手,戴上兜帽躲闪道:“留疤就留疤吧,这都无所谓,不再劳烦您了。”
秦江月维持着给她疗伤时那个倾身的姿势,看她囫囵起来,拖着过长的斗篷一点点往后退,如同他是什么洪水猛兽,比蛇妖还可怕。
他分明才刚刚救了她。
有警惕心了,这很好,是成长了,他为此感到高兴,可脸上一点欣悦都没有。
秦江月缓缓站起,凝着薛宁背过去的身影,声音明明很温和,却让薛宁又惊又怕。
“女修脸上留疤总是不好,会耽误你的姻缘。”他似漫不经心地说,“不怕你的道侣介怀吗。”
薛宁抚摸着身上的鸡皮疙瘩,想走却又不能走。
人家毕竟刚刚救了自己,没谈报恩的事就算了,话都不愿意回应就走,实在有违道义。
对方还是剑仙,不管出于什么心理刻意隐藏身份,都不能随意冒犯。
而且……
薛宁觉得自己可能是神经了。
明明是完全不一样的眼睛,也不曾与她相认,可还是会不切实际地想,会不会有哪怕千分之一的几率,那就是他。
如果真是他,她又会想,既然都来救她了,当是不计前嫌的,又为何不和她相认呢?
猜来猜去实在太累,薛宁刚经过一场精疲力竭的战斗,真的不想再那么累了。
于是她转过身来,再次把兜帽摘掉,就这么带着一脸伤痕,直直地看着高挑修长的男人。
“他若介怀,就不配做我的道侣。”
四目相对,夜风吹来,薛宁身子单薄地颤了颤,并未在对方眼里看到对她容貌毁掉的分毫嫌弃和介意。
他仿佛什么异常都没见到,眼神如常,坚定且温和。
薛宁心跳得有些快,她不再远离,反而朝他面前走了走,目光在他脸上梭巡,试图寻找一点蛛丝马迹。
“为何救我?”她舔舔嘴唇,干涩地问,“你真的只是个过路人吗?”
她停在他一步之遥的地方,抓紧了衣袖一字一顿道:“你到底是谁?告诉我。”
说完最后一个字,薛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期待得到答案,也害怕得到答案。
秦江月那么敏锐,当然感觉得到她的猜测。
他直直盯着她不说话,四周变得鸦雀无声,蛇妖陨落后瘴气散去,阳光重新出现,投射在两人身上,将他脸上凝冰面具照耀得璀璨夺目。
半晌,他道:“你觉得我是谁?”
答案呼之欲出。
他看似没有回答,其实已经回答了。
真的是他。
他真的回来了。
薛宁纤细的手臂抬起,手上还存在深可见骨的伤口。
她还在疼,可没放在心上,只将掌心的珠子给他看。
“认识这个吗?”
秦江月当然认识。
他正要回答,突然有人靠近,他眉目一凛,身影转瞬消失在她面前。
薛宁一怔,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再去确认,的确是不见他的身影了。
“你没事?”
张止的声音响起,他是御剑而来,居然已经拿回了剑,那手中本命剑寒气肆意,是剑修独有的气息。
但与化解了大妖自爆的剑意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
薛宁不理人,维持那个姿势站在那,张止没等到回答,有些莫名的不自在。
“……我以为你一定死了。”他看看周围,“你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化解了蛇妖的自爆?”
薛宁还是不说话。
张止又看到她掌心的珠子:“你在大妖肚腹内去而复返,冒着危险,不会就是为了找这个吧?”
见薛宁没否认,他有些难以置信:“不过是件首饰,丢了便丢了,再买就是了,你看起来不像是缺灵石的人,怎会那么糊涂?”
又注意到她身上的黑斗篷:“这斗篷……”不合身。
不是她的斗篷。
那就是有人来过。
观薛宁修为,也不像是可以化解大妖自爆的,那是谁来过?
比元婴大妖更强大的,世间屈指可数。
魔神长圣,无争仙府府主慕不逾,大长老聂槃,万佛法寺纨念大师,或许还要加上被魔神允许负责统御妖族的所谓妖王。
会是哪一个?
慕不逾赶到这里时,这个疑问有了答案。
“……慕府主。”张止行了个礼。
慕不逾将这里看了一圈,并未多言,走到薛宁身前,见她脸上手上都是伤,蹙眉道:“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薛宁收紧掌心,转身想走,被慕不逾拦住。
“去哪儿?先疗伤。”
薛宁拂开他的手臂,头也不回地离开。
秦江月隐匿了气息,她也不想留在这里和他们进行无谓的社交。
她当着张止的面如此不给慕府主面子,后者难得没有很生气。
她伤势很重。
他已经是感知到她气息变化的第一时间就赶来了,可好像还是太迟了。
人皇的动作他当然知道,只是没想到薛宁混进了人皇的队伍。
她到底想干什么。
“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慕不逾不悦地扫向张止,“人皇已过界门了。”
张止哑口无言。
他回来当然还是不死心,放不下薛宁,想看看她万一还活着,自己也可以搭把手救助她。
人皇那边确实才是他本次任务的重点,薛宁既然没事,看起来也不需要人帮忙,那他还是赶紧回去得好。
可这心里面莫名有些牵肠挂肚。
“晚辈这就过去了。”
张止行了礼,和慕不逾告别,人消失后,慕不逾在原地检查留下的痕迹,试图搞清楚薛宁干了什么,直到寻到秦江月面前。
他并未走远,只是没几个人能发现他的气息罢了。
不见他们,是怕给薛宁负担,她已经离开仙府,自然是不希望再被这些人关注,他的接近,可能会给她带来各方注意力,引起不小的麻烦,干扰她的“自由”。
但目睹慕不逾的言行,他还是在对方面前现身了,
慕不逾找到这里也是意外。
他怔了怔,微微躬身道:“仙尊。”
秦江月看着他一言不发,慕不逾压力山大。
气氛变得有些紧张,半晌,秦江月道:“薛宁的事,你以后莫要再管。”
慕不逾猛地抬头。
剑仙却言尽于此,转身就走。
慕不逾沉默许久,跟上来解释:“剑仙或许误会了,薛宁算是在下的侄女,她离开仙府,孤身在外,在下作为长辈自然要掌握她的行踪。如今全天下皆以为她死了,唯在下知道她还活着,更需要承担看顾责任。”
秦江月停止脚步,回过头来,视线落在慕不逾身上。
慕不逾不卑不亢:“除此之外,尊上不是也见到了?她身上有魔意,连您也无法祓除,在下更是要盯紧一些,如此紧要关头,出乱子就不好了。”
他的理由实在无懈可击,一条一条,叫人难以非议。
可秦江月根本不在意这些。
或许回归本体之前需要在意,但现在不需要了。
他也不再避讳自己的身份。
面具消失,熟悉的一张脸,哪怕是不熟悉的眼睛,也不会有人怀疑他与从前的化身是一个人。
“我的。”剑意凛然将慕不逾包围,秦江月不过两个字,“别动。”
慕不逾一身汗意,脊背发冷,成为道君之后,这样的感觉只有魔神出现时才有。
他缓缓睁大眼睛,秦江月如此毫不避讳,他也没什么不明白的了。
“……江月?”
慕不逾念完一声,就彻底沉默了。
秦江月欲离开,慕不逾却又开口,出于某种难言的傲气和不甘,控制不住恶趣味的本能:“之前不敢确定,如今既然尊上表露身份,那是不是该先去处理一下自己的婚缘,再行别的事?”
秦江月停下步子。
“您有所不知,虽然薛宁在您的转世陨落之前要和您解除婚约,但还是有人在您死后依然痴心不改,哪怕被在下关进思过崖十层,受尽风霜雨雪,依然要嫁给您的牌位,做您的遗孀,只因梦到您孤魂野鬼不得安,想要为您守灵。”慕不逾语气幽幽,“如此深情厚谊,尊上该知道是谁吧?”
“前日在下已将她从思过崖十层放了出来,为的就是这次拜见大会。她伤得很重,云归峰的医修长老们都束手无策,尊上若肯亲自去看看,当是可以让她好起来。”
慕不逾一副好好府主的样子,反正温颜最后没有嫁成牌位这件事只有他和聂槃知道,聂槃不在这里,更不可能主动和剑仙提起这种事,就随便他怎么说了。
“仙尊还是去看一下她吧,她嫁给仙尊牌位的事天下皆知,无争仙府的金鉴上如今还能查到这些消息,想来薛宁也是知晓的。”
慕不逾意有所指:“您既已有婚缘,薛宁又身有谜团,带着连尊上都无法祓除的魔意,那只能来自魔神。她和魔神有勾结之嫌,尊上心怀大意,旨为苍生,这样的人,尊上可莫要受转世余情影响,有失公允。依在下之见,还是由在下来监视得好。”
慕不逾似乎有一百个理由让秦江月不要靠近薛宁。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确实有诸多琐碎。
但慕不逾搞错了一件事。
秦江月是剑仙。
但剑仙不止是秦江月。
一直沉默的剑仙转过身来,冰雪般的双眸定在他身上:“再说一遍。”
慕不逾喉咙发紧,血腥四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凡修没资格为本尊立牌位。无争仙府内的牌位不过是一块空无一字的木牌,婚缘更是从一开始就绝无可能。”
“至于魔意。”
秦江月突然云淡风轻地笑了一下。
“你是个什么,本尊不也没介意吗。”
慕不逾难堪地僵在原地,再说不出一个字。
他确实没侥幸到以为剑仙看不穿他的伪装,但如此直白地说出来……算了,这也是他自找。
他方才那些话不该说,可到底也是说了。
剑仙的意思也很明显,只要是关乎到薛宁的事,他都不会假人之手。
……可恶。
这冥顽不灵半辈子,危险程度极高的薛侄女,还真是会压宝。
他确实不是人族,但这些年为了人界太平也是尽心尽力,从不藏私。
剑仙归来就真是人界之幸吗?他就真的比他更为人界着想吗?
神魔大战时,人人都知神族仙族没有姻缘线,不谈凡俗情,下凡渡情劫就是为了彻底撇除这种可能会影响公允的私情,天界天条是不允许神仙染上男女之情的,否则要受天罚。
慕不逾从前不怀疑剑仙是重复荣光的希望,现在却开始质疑。
剑仙说婚缘绝无可能,是否代表他重临后,仙体依然是没有姻缘线的。
但没有姻缘线,他却有了私心,慕不逾稍加试探,一切已然明晰。
有私心,自会有亲疏,有偏向。
薛宁……她恐会影响大局。
薛宁走得不是很快, 一边走一边用二技能为自己疗愈伤口。
体力因为补灵恢复得很快,只神思还是有些不集中,走几步停一下,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天亮起来了, 阳光明媚得照在身上, 一片暖意洋洋。
薛宁寻了个地方坐在, 靠着一块巨石打开龟龟的平台。
小龟看起来很累,耷拉着脑袋睡着了, 二技能彻底打开,白龟孵化出来, 叽叽喳喳说着话,薛宁听进去了一些,是在关心她,但大部分她没听进去。
“我脸上的伤能治好吗?”
她摸了默脸颊, 低声询问。
白龟正要回答,光线忽然一暗,薛宁脑子一空,人昏了过去。
身子变得很重, 好像要醒过来, 但“睁”开眼睛,“看”到的还是一片黑暗。
胸口像压着巨石,薛宁喘不上起来, 脸上忽然热了一下,伸手不见五指的光线在一人不耐烦地气音里渐渐明亮起来。
不是正常的明亮。
是血色和金色。
薛宁眼睛刺痛了一下, 这配色很美很高贵但真的闪瞎她的眼。
随后她又发现那不是眼睛在疼, 是头疼。
她没醒来,人像个玩偶跌坐在一个梦境中, 人头马身的庞大阴影覆盖了整个梦境,在那黑影之前,是从白骨王座上提着衣摆走下来的长圣。
魔神的奢比尸睡在一旁,他两角闪着淡淡的红光,朝身后一扬手:“翳骑,退下。”
……翳骑。
很熟悉的名字。
是魔神的二护法,是个魇魔,六界梦魔都归他掌控。
薛宁彻底确定自己是真的没醒来。
“答应了不亲自去见你,吾没有食言吧?”
长圣威武高大的身子弯下来,对着她在笑,笑得好像个好人一样。
薛宁一言不发,这个时候来见她,应该是之前想要她做的事有成算了。
还能是干什么?薛宁脚指头都能想到。
这家伙肯定是想让她去对付秦江月。
想什么呢!让一个筑基去对付剑仙,这在整个修界修士来看都是很炸裂的事情!
“对,真聪明,不过你肯定不愿意。”
薛宁的所思所想在翳骑制造的梦境中被长圣轻易堪破,她厌恶地皱起眉,下巴被长圣托住,炙热的温度一点点弥漫到脸颊伤口处。
“小伤而已,这不就好了?”
他靠得更近,魔气缭绕在薛宁鼻息间,她是修士,对这很难忍受,汗毛都竖了起来。
“来,对着吾的眼睛,好好检查一下你的伤是不是都好了。”
薛宁瞪大眼睛,透过长圣的瞳孔看到自己的模样。
像是任人摆布的破布娃娃。
……破布娃娃,多么古早狗血的形容词,但现在好精准。
手摸到斗篷里,想把法器拿出来,被长圣看到,又惹他发笑。
“在翳骑的梦里还想着反抗吾?天真得有些可爱。”
长圣的手顺着她脸庞下滑,薛宁浑身一震,猛地推开他。
然后发现他纹丝不动。
薛宁:“……”推不动他,她可以自己挪开!
薛宁起身躲到另一边,长圣直起身,巍峨的身躯投下阴影,将她笼罩其中。
“吾不喜欢女人。”
“……?”薛宁目光迥异地看过去。
长圣慢悠悠道:“或者说女修,女魔,所谓男女之情,吾一点儿都没兴趣。”
薛宁表情变了变,有点怪异。
“当然,吾也不喜欢男人,你可以停止你糟糕的想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