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男恶女—— by实颖 完結+番外
实颖  发于:2023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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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再小心谨慎又如何,只要有一丝出格,就会招致严厉责难。换了弟妹,他又会如何处置?

从母亲院子出来,萧童回到自己卧房,关上门,坐在桌前,把玩着手中的细竹筒。
李慎换伞时塞在她手里的。
她抽出里面的纸卷,慢慢展开,眉头一跳,拿到窗前细看,竟是一张房屋买卖契书。
天一擦黑,萧府上空掠过一道影子。
朱雀大街上,一少年牵着匹马,左顾右盼,神色焦急。
看到飞步而来的纤丽身影,他终于舒展双眉。
“县主!”
“收到信鸽了?”
“史夫人收到的,派人找到我,让我牵马在这儿等县主。我还以为县主出不来了,把我急的。”
萧童翻身上马,伸出手,“上来。”
白鱼挠挠头,“算了,我还是不去了,一匹马也不好坐。”但见对方犀利眼神,只好照办。
城门将闭时,一匹健马跃出门缝。
白鱼紧紧攥着萧童的衣服,一路被颠得翻江倒海,下马后,在路边吐得昏天暗地。
“县主怎么没骂我?”他擦了擦嘴。
“没心情骂你。”萧童拴好缰绳,借着月光,从林子里探路出去。
白鱼立刻跟上,拉着她袖子问:“县主,这是哪儿?”
“辋川。”
“我们来这儿干吗?”
“看到那座宅子了吗?”萧童指着月光下的林边别业。
“看到了,好像还在翻新呢,是你家的?哦,不对,瞧我这脑子,要是萧府的,我们至于这么偷偷摸摸的?”
“修了半年了,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豪宅仙府,要这般修整。”
二人走到近处,萧童打量着高墙,“你守在外面等我,两个时辰后,如果我还没出来,你就沿着这条路走六里,到萧家别业找人来救我。”
白鱼面露喜色,“我不用进去啊?”
萧童嫌弃地看着他,“你不会轻功,只会拖我后腿。”
“县主怎不带别人来?”
“我只是想验证一个猜测,不宜声张,以免打草惊蛇。”萧童四处张望,走到一株树前。
白鱼看着她沉毅表情,不由感慨:“县主今晚变了个人似的。”
“变了个人?”
“变得不一样了。”他说不上来。
“行了,你躲起来,别被人发现。”
白鱼还没说“好”,萧童就攀上了树,踩着枝桠腾空而起,落在高耸的围墙上,很快消失于夜空之中。
她溜檐走壁,一一探访亮着灯的房间,均无所获。直至后园,看到三五大汉把守一小院,方觉有戏。遂弓着身子,猫一般在屋脊上快速行走,忽听到一声吆喝,本能地趴下,慌张间蹭落一片瓦,一颗心立时提到嗓子眼,飞身抓住瓦片,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位,却意外窥得房中光亮,她索性把这一处的层层瓦片都揭了开来,将屋中景观看得清清楚楚。
屋子不大,人却不少,十来个蓬头垢面的妙龄女子或站或立,皆垂头丧气,低落哀沉。
萧童的目光一一搜寻,果然在角落里看到她要找的人。
她略一思索,撕下衣角布条,咬破手指,画了几个符号——汉人看了只会觉得是鬼画符。
写好后,她将布条打结成球,弹入房中。
看着布条滚落门边,被旁人捡起,她心里骂了句,但还是将瓦片归位,静悄悄地离开。
翌日,晨鼓一响,城门大开,二人一骑驶入朱雀大街。
天亮时,萧童回到房间,睡至晌午才起。
这日午食颇为惨澹,只有高氏和萧邗夫妇三人。见她来,婢女添了餐具。
“阿娘,哥哥呢?”她问。
屋里笼罩着压抑的气氛,高氏浮着眼袋,没搭理她。
“大哥怎么没去官署?告假了?”
萧邗放下筷子,朝妹妹点点头,又对高氏说:“母亲,我下去了。”
高氏有气无力道:“好,今日关门闭户,谁也不准出入走动。”她向女儿投去一记警告眼神,后者讪讪喝汤。
平阳目送丈夫离席,转脸对高氏说:“母亲,我想去趟王府。”
“若是为你们父亲的事,就别回去了,不定还要看你祖母的脸色。”高氏温言道。
平阳耷着眉眼,“是儿媳无用,帮不上忙。大郎这两日在书房几乎不眠不休,我只能干着急。”
高氏微笑着伸出手,“眼下,京城诸府避萧家不及,你有这片心,比什么都强。只要我们一家人同心协力,没什么难关过不去。”
她拉着儿媳和女儿的手,不知道是给孩子们打气还是给自己打气。
这时婢女来报,说裴府十三郎求见夫人。
“他来做甚?”高氏和萧童异口同声。
高氏瞥了眼女儿,“罢了,把人请到自雨亭吧,备上冰盘瓜果。”
婢女领命而去。
萧童蹙眉道:“刚消停一段时日,怎么又来了!”
“来者皆是客。眼下门庭冷落,谁不躲着萧家?裴府人肯上门,我们怎么也得笑脸相迎。”
裴放一袭蓝衫,身子笔直,伫立水榭边欣赏荷池,端的一副翩翩世家公子的派头。
听到众人脚步声,他转过身,嘴角浅浅挂着笑,目光从萧童脸上滑过,对高氏行礼道:“裴放见过萧夫人、县主,晚辈不请自来,叨扰了。”
“十三郎不必多礼,”高氏不着痕迹地打量他,“坐吧。”
“谢夫人。”
高氏的贴身婢媪附耳说了什么,她笑道:“十三郎,府里有点事,我去去就来,你且稍坐。”
裴放忙起身,“夫人不必客气。”
高氏赞赏地点点头,看向女儿,叮嘱道:“好生招待十三郎。”
萧童见她那微妙神色,心中不满,敷衍地答应了。
待水榭中只余二人和一干婢女,裴放才敢正眼打量对方,萧童却视其若无物,拿起冰盘里切好的甜瓜吃了起来。
她因吞咽而滚动的喉咙让他跟着生津,咽了两次唾。他双掌撑膝,似鼓足了勇气说:“县主,我是来看你的。”
“我知道。”萧童咽下一口甜瓜。
裴放扫了眼婢女,压低了声音:“我大嫂说,永王在宫里平安。”
萧童动作一顿,抬眸道:“真的?”
“我骗你做甚?我知道你定担心他,特来告诉你。”他十分诚恳。
她冰山般的脸回了温,“多谢了。”
“不用谢我,”他笑道:“就是没问到令尊的情况,父兄命我在家备考,我今日是偷偷出来的。”
“你要参加明年科考?”
裴放颔首,“家父允诺,我若中进士,他就为我向贵府提亲。”
萧童放下吃了一半的甜瓜,不可思议道:“你都知道我心里有人,还存着这份心思?”
他坦然以对,“你心里有谁,是你的事,我想娶你,是我的事。他和你定然不成,我们才更合适。不信你去问令堂。”
他们都不傻,自然看出高氏方才对他亲切有加,甚至有意为他们创造独处机会。
“你这是趁火打劫!”
“我若今日求亲,才叫趁火打劫。”裴放笑道。
“首先,你得中进士。其次,你父亲得守信用。最后,我得答应。我看,你一件都达不成。”萧童捏着葡萄道。
“未必。县主有县主的想法,我有我的手段。人非草木禽兽,都会顺势而为。明年,无论贵府是何景况,我都会娶你。”他满脸写着志在必得。
“哦?如果萧家覆灭、我被没入掖庭呢?”萧童挑衅地看着他。
对方含情脉脉的眼神一闪。
对于裴放,萧童并不厌恶,这小子有点鬼,与她性子相投,又对她顺服,处处让着她。如果李慎没有出现,如果非要选一个人结婚,裴放未尝不是个皆大欢喜的选择。再不济,做朋友也不错。
她放下葡萄,朝胡椅一靠,“城外围猎那天,我看你在雍王身侧,你们私交不浅?”
裴放一愣,“是啊。我与雍王只差一岁,六岁时,被圣人挑中做他的伴读。”
“我想见他。”萧童淡定道。
“谁?”裴放凛然,“雍王?”
她点点头。
裴放失笑,“你见他做甚?雍王何等身份,岂能想见就见?再说,他尚未开衙建府,居于宫中,见一面谈何容易?”
萧童喝了口冷饮,“要是容易的话,还用跟你说?你要是有什么难处,不愿意帮忙,直说好了,不必找藉口,我也不会怪你。”
他立即否认,“我不是不愿帮你,只是此事有难度。”
“你若帮我,作为交换,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除了嫁给你。”她抱着冷饮盏子,双目炯炯地盯着他。
裴放神色松动,“你是为了令尊吧?”
“你说呢?”
他纠结许久,“容我想想。”
“快点想,我等着。”
池塘边有几株栾树,里面藏着成千上万只知了,叶海里涌动着暴烈的蝉鸣。
自雨亭带来的凉风水汽根本不足以消散暑气,萧童很快冒汗,她拿巾子擦了擦,问:“想好了吗?”
裴放叹气,下定决心道:“明早,他会去禅龙寺亲自安排赵皇后生辰的法事。”
萧童唇角浅笑,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谢了。”
“能不能见到他,就看你的了。我可提醒你,像永王那样平和近人的王公天下少之又少,雍王锐气方刚,你对他别像对永王那么随便。”
“知道了。”她明显已经神游。
宇文府书房。
老主人放下卷册,抚须笑道:“有这些两镇流水帐册,何愁大事不成?田群牧鼎力相助,老夫不胜感激啊。”
座下,低头喝茶的客人抬起头,不是田江又是谁。
他幽幽道:“宇文都督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贤侄把心放肚子里,事成之后,河东就姓田了。”
“我不是说这个。”
宇文谅给父亲递了个眼神,宇文庆反应过来,“哦——令堂和令妹,小事一桩,我保证她们全身而退、安然无恙。”
田江放下茶碗,眼皮半敛,掩去眸底的阴翳。

萧童一夜没睡着,晨鼓刚响,她就下床更衣梳妆,只身往萧邗夫妇的院子。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一辆马车出了乌头门。
二人到禅龙寺时,周围还静悄悄的,没有多少香客,但是几步一军士,守卫极严。
他们在大殿前被拦下,也不说原因,只说不能进。
“请教是否有贵人在里面?”萧邗问。
军士目不斜视,口不出声。
兄妹俩对视一眼,萧童掏出鱼符,高声道:“我是兰陵县主,为何拦我?”
羽林军可不吃这一套,看都不看,态度不卑不亢,“贵人在此,请县主去别处。”
“我是算准了时辰来上香的,若误了良时,你担待得起吗?”她故意大声斥喝。
军士不再理会她,任其叫嚷。
很快,一华服少女提着裙摆跨出大殿。
“县主也来上香?”衡山公主李寿宁下阶而来,边走边道。
“公主?”
兄妹二人先作吃惊状,随即给来人行礼。
李寿宁笑着抬手,“免礼。县主,萧少卿,我四哥在里面和主持叙话,你们稍等片刻。”
萧童故作惊讶,“公主,雍王也在?”
“对啊,”李寿宁耸耸肩,毫不端着公主的做派,“他好烦的,每次都和主持说上半日。”
萧童和大哥对了一眼,“公主,我——”
“你们想见他?”李寿宁打断萧童。
后者微讶,点了点头。
衡山公主笑着转身,“随我来吧。”
兄妹俩一喜,嘴里道谢,脚步跟上。
“不必谢我,”李寿宁拉着萧童的手腕,小声道:“十三郎和我说了,但是四哥还不知道。”
萧童没想到裴放帮忙如此周到,她决定以后对他态度好点。
衡山公主又道:“我知道你们是为了萧都督的事来的,我也有私心,我是为了大哥。”
“永王?”萧童侧过脸,看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李寿宁,她比自己小两岁,此刻拉着自己的袖子,姐妹一般。
“大哥因为你和你家,被阿耶关起来了,萧都督若无事,他自然便无事了。”
萧童心中奇道,皇家的异母兄弟姐妹间竟也有亲情。
“永王若知道公主心意,定会感动的。”
“也不全是为大哥,还有县主你啊,你救了我的贴身侍女,这次就当我还你这个人情了。不过,我四哥可不是个好相与的。”提到雍王,她总是语带嫌弃。
三人进了宝殿,折入后堂,果然如李寿宁所言,一紫衣少年和一老和尚正趺坐对谈。
李寿宁过去对少年郎说了几句,那人看向萧家兄妹,虽然隔得远,萧童仍感受到那张脸带来的压迫感。
见李寿宁朝他们招手,萧童和萧邗稳步上前,老和尚从后面退下。
“臣萧邗、妾萧童给大王请安。”
“起来吧。”李契和萧童同龄,正处在变声器,嗓音低沉沙哑。
他发束金簪,脚蹬皂靴,紫衫上绣着金色暗纹,腰间还系着围猎那日的玉带。
这么热的天,他竟然没有一滴汗。
这是萧童第二次见他,但上次在猎场,她眼里只有李慎,今日见面,才好好端量对方。
“谢大王。”萧邗用胳膊肘抵了下妹妹。
李契眸色深沉,或是因为换了场合,比之上次见面,今次格外严肃。
“县主在外喧哗,又让衡山妹引见,难道事先知道我在这儿?”
萧童早已收起了桀骜的一面,举手投足落落大方,“回大王,是。”
“谁说的?”他顿了下,“裴放?”
衡山公主打岔,“啊呀,四哥,管这些细枝末节做甚?萧少卿,县主,你们不是找我四哥有事吗?”
李契看了眼妹妹,果然没再逼问。
萧邗上前一步,双手捧着个颇大的食盒,“大王,这些是幽州近十年所有粮草军马的帐目,恳请大王转交陛下。”
“帐册?只是帐册?”李契瞟食盒。
“还有臣的章奏。”
李契抚着指骨,不紧不慢道:“萧少卿自己就可以递章奏到御前。令尊在诏卫受查,你们也可以把这些东西交给诏卫嘛。”
萧邗笑了笑,虽汗珠不停滴落,然神色镇定,“大王,这些东西,若由臣送进宫,能不能到得了御前、圣人会不会看,谁都说不准。至于诏卫,恕臣直言,臣信不过。”
“诏卫代圣人行事,你信不过?”
“圣人就是圣人,诏卫就是诏卫,萧家只知效忠圣人,萧家的忠心也只能由圣人评判。”
李契挥袖起身,绕着他们走了一圈,说:“我为何要帮你们?”
李寿宁戳了戳他胳膊,“四哥,举手之劳而已……”
“你别说话。”李契低斥。
李寿宁哼了一声,“你不帮我帮,把这些送到三清殿,看阿耶会不会听我的。”
李契警告道:“别以为我不知你心思!”
他一直不满胞妹偏心异母长兄。
看了眼萧家兄妹,少年郎自觉失言,便清了清嗓子,摆回亲王派头,“圣人闭关,我也不敢叨扰,二位回吧。”
闻言,萧童忽而笑道:“还有十日,便是皇后生辰,每年此日,家父都会在京城、幽州两府开道场,设粥摊,供养僧众百姓,为皇后祈福。若皇后还在,我们也不会求到大王这。”
十六年前,李契和李寿宁以及魏王李澹三人的生母赵濯灵,以朝官之身进宫,受封贵妃。不久,弘业帝废永王之母、元后杨氏。四年后,赵濯灵仙逝,被追封为后。
李契虽然只与生母结缘四载,感情却极深。听到萧童此番话,他眉心一陷,“休拿皇后说事,她岂是你们邀宠争权的由头?”
“邀宠?”萧童冷笑,不顾萧邗阻拦道:“远在我等出世之前,崇宣朝时,皇后还是七品官,家父已是统领淮南军务的扬州都督府长史,彼时,他们便结下忘年之谊,互助提携,何来邀宠之说?”
萧邗急忙道:“大王,舍妹口无遮拦,请大王莫与她计较。”
萧童看着李契冷脸,丝毫不怵,“我还没说完呢!十几年前,众臣弹劾家父有反心,多亏皇后力保,家父才重得圣人信任,受命率兵打退叛军。十几年过去,家父的忠心,圣人和大王必看得清楚。”
出乎意料地,李契并未动怒,“县主不必慷慨陈词,萧都督之事,圣人自有明断。”说完就示意侍从送客。
萧童急道:“大王不就是怕卷入储位风波吗?”
话音一落,大殿静得出奇。
李契从小就被当成储君培养,深受弘业帝信赖,对于储位,他势在必得。如今,异母兄李慎被怀疑暗中结党争储,他何必插手此事,徒惹一身骚?
被说中心事,他缓缓转过头,这才用正眼端详萧童,看她的眼神十分复杂,一点都不像个十五岁的少年。
萧童也迎上他的目光,“大王难道就不怕身边藏着把刀,一时无事,说不定哪一日冒出来伤人?”
她夺过大哥拎着的食盒,放到地上,直视李契,字字铿锵道:“宇文庆在辽东经营多年,牵制家父,却始终被压一头。缘何忽然有如神助,把我萧家拉入诏狱?大王能肯定其背后无人?如他奸计得逞,我萧家覆灭,范阳、河东十五万大军,落入谁手?届时,试问朝中还有谁能压他宇文氏一头?可这匹老马的缰绳,是握在圣人和大王的手中吗?”
她说得掷地有声,连萧邗都颇有些吃惊。
李契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萧童的话曾在他心里徘徊过,他不是没有猜测,但也仅仅是猜测。
“大王若看了这个食盒里的帐册,还会这么想吗?”
“何意?”
萧邗解释道:“大王,其实食盒里不全是我萧家的帐目,里面有一卷宇文庆历年送礼入京的礼单帐册。近三载,每年都有一批贵重之物没有名目、没有去向。”
李契瞬间领会其意,稚气未脱的脸庞终于浮现出一丝与年纪相称的恍然。
地方大官给京中要臣、皇室成员乃至皇帝献礼是常例,都有礼单记录,萧家和宇文家争斗十几年,能弄到这种私密帐册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上面居然有大项未入帐,显然是故意而为之,以掩人耳目。如果接收者不是皇帝和雍王,那就意味着宇文家傍着一棵谁也不知道的大树,如果连诏卫都不知情,说明是极为隐秘的结党。
“大王,现在让诏卫彻查,还来得及。”萧邗趁势添把火。
衡山公主也说:“四哥,你就应了吧。”
李契双眼微抬,“那你们萧家呢?又是谁的马?”
萧邗拱手躬身,“萧家誓为圣人驱使。”
兄妹二人出禅龙寺,萧童没上马车,反而解马而行。
萧邗问她去哪儿,她嘴角一弯。
“该收网了。大哥,你去趟大理寺……”
马蹄哒哒远去,看着她潇洒的身影,想到刚刚在寺里发生的事,萧邗不禁自问,这个任性的妹妹是什么时候突然长大的?
萧童可没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她驰马回到前夜探访的辋川别业,下马敲门。
半晌无人应。
她扭扭手腕脚脖子,沿着那晚的路线飞上屋檐,不过这次可就没那么小心了,砖瓦踩得吱哇响,还掉了几片,不一会儿,就有人发现了她。
快到后院时,一精壮汉子飞身上来,拦住去路。
“你是谁?”对方言简意赅。
萧童观其身法,出口却道:“你祖宗。”
对方脸肉一抽,双眼微眯,出招来袭。
此人使的拳法,狠辣刚猛,出拳时,全身之力汇于拳头之上,生生把萧童打退一步。但几招下来,似乎毫无章法,萧童笑道:“原来是个杂家。”说着躲过一拳。
她知道自己拿不下对方,吹了个口哨,闪身一跃,扔下一句话:“不和你玩了!”
汉子抬腿就追,却听到身后动静逼近,一转头,几只鹰迎面扑来,惨叫声破喉而出……
院中看守们早已听闻动静,仰脖举刀等着萧童,见其严阵以待,萧童大笑着降落,随手一撒,众人捂着眼睛跳脚尖叫。
她踹开房门,在一双双惊恐不定的眼睛里寻找那双棕眸。
“县主……”一高挑女子站了起来。

“县主!”女子跌跌撞撞地走过来,把住萧童双臂不放。
“真的是你?我前夜写的布条你看到了吗?”
绿瑶拨开凌乱的头发,一脸疑惑地摇摇头。
“罢了,反正我来了。你们都走吧。”萧童朝房中人招手,她们就这么看着她,瑟缩着不动弹。
有胆大的伸出头看了眼,院子里的守卫双目流血,地上还躺着个面目全非的男人,一张脸不知被什么啄咬的,几乎辨不出五官,连眼珠子都不见了,只剩下两个血窟窿。
女子被吓得失声而叫,看萧童的眼神满是恐惧。
“我不会这么对你们的。”她没好气道。
“县主。”绿瑶抓起她的手往外走。
“你去哪儿?”
“找丝娘。”
“丝娘?”
绿瑶拉着萧童穿过小院,用不流利的汉话说:“她是奴在永王府时的朋友。”
“我想起来了,她被放良了。”
“对。”
“她怎么了?”
绿瑶闭了嘴,脚步却更急切,径入隔壁小院,模糊的哭叫声渐渐清晰可怖。
萧童心头一紧,甩开绿瑶的手,推开虚掩的房门,见到了她这辈子最恶心的一幕。
比乱坟场的断骨碎肉更恶心。
赤裸着上身的男人停下动作,骂道:“谁他娘的坏老子好事?”
看到来人的瞬间,他两眼直了,不可自制地淫笑,胯间物什重新立了起来。
“小美人,你是哪来的?”
萧童忍住呕吐,冷道:“这么丁点东西,不要也罢。”
男人顿时恼怒,涨红了脸,刚要出口,萧童一个旋腿,将其踹倒在地,银针封其经脉,令其动弹不得,不住呻吟。
萧童拍拍衣袖,看了眼缩在床角的小女孩,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单薄羸弱,稚气未脱,双眼迷迷瞪瞪,似乎神志不清,任绿瑶给她披上外衫。
想到这些女子从被拐到发卖,从始至终就像个物件一样,各个环节的任何人、任何男人都能对她们随意取用随意践踏,萧童怒从心起,再想起自己也曾被宇文谅掳走,若非姓萧,恐怕结果不比这些女子强上多少。思及此,她神色愈发凶恶,一脚踩住地上男人,使劲碾了碾,袖中连发十数针泄愤,其中几针扎进眼窝,伴随着呼叫声,两绺血从男人眼角里流了出来。
不顾对方求饶,她拔出腰间刀子。
“我的片刀术终于能在活人身上试试了,先卸哪里呢?”萧童邪笑道。
“县主!县主!”
跑动和呼声让她抬起头,很快,房门涌进乌泱泱的人。
苏朗定下脚步,先被眼前景象一惊,而后揖礼,“县主。”
“苏少卿,怎么是你来?”萧童掂着刀子睨视来人,“你一个大理少卿,不处理要务,整日带人查案,真够亲力亲为的。”
她朝身后招招手,示意绿瑶和丝娘离开。
苏朗并未阻拦,“下官收到萧少卿消息,便率人赶来。奴婢失踪案牵涉甚广,下官不敢不亲力亲为。”
差人得了他的指示,要抬走地上躺着的嫌犯,萧童却踩着不放。
“县主这是何意?”
“这种畜生不如的东西,人人得而诛之。”
苏朗好言道:“县主,若人人可诛之,还要律法做甚?县主对这些凶嫌的所作所为,下官姑且认为是查案和自保的手段,但若出了人命,下官就不好交代了。”
萧童眼睫稍动,慢慢抬起了脚。
苏朗暗暗舒了口气,“县主怎么知道这里藏着等待转运的失踪女子?”
萧童收起刀子,走了过去,“这座宅子是宇文谅的表弟窦中唯一年前所购,整修了大半年,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我猜测是以整修掩人耳目,行不法之事。”
“县主何以如此猜测?”苏朗伸手做出请的姿势,二人边说边出房门。
“关乎宇文家的事,我这么猜,有什么不对吗?”
苏朗笑了笑,一脸了然。萧家和宇文家是宿敌,近日更是斗得你死我活,对彼此的一举一动都盯得紧,他当然清楚。
“之后,我夜探此宅,果然发现失踪女子,只是当时另有要事,碍于情势,没有及时告知官府,今日才通知你们。”
“看来,县主的事已分明?”
萧童瞥他一眼,二人心照不宣,相视一笑。
萧家气数难尽啊,近来朝堂之争,胜负已分。苏朗心中暗叹。
萧家三人一早便守在诏卫前,饶是牛车里有冰,也热得很,萧童手中的扇子就没停。
及至午时,黑色大门吱呀打开,高氏急忙撩帘下车,却又顿在车下不动,遥遥看着丈夫。孩子们越过她,快步向前,萧童直接跑了起来。
萧恕面色发白,仍穿着那天的衣服,灰扑扑,皱巴巴,上面还隐约透着深色的血迹。萧童何时见过父亲这般落魄,纵使战场负伤而归,也是威风凛凛的。她鼻头一酸,眼睛泛红,其父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父亲。”萧邗恭敬行礼。
萧恕拍了拍儿子的肩,什么都没说。
见三人走来,高氏背过身去,似在拭泪。
一只大掌搭到她背上,“夫人,回家吧。”
她仍垂着头,轻点了下,手扶上丈夫的胳膊。
马车缓缓开动,萧童揭开小帘透气,一群诏卫军士擦肩而过,宇文庆和宇文谅父子被簇拥其间。
她冷笑一声,放下帘子。
回府后,萧恕沐浴更衣,修面束发,整理停当才到院厅用饭,坐在榻上的儿女立时起身。萧童跑到他面前,亦步亦趋扶着他,萧恕笑道:“我离开几日,阿鸢怎变得如此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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