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男恶女—— by实颖 完結+番外
实颖  发于:2023年12月31日

关灯
护眼
三月三上巳节,春意正盛。
曲江边,踏青游玩的香车宝马盈塞道路,沿岸的围障连绵不绝,青草香压下了空中漂浮的脂粉气。
一道纤挑身影步出帷幕。
少女双手背于后腰,脚步轻快,一路拣着人少僻静处走,寻到河边无人草地,弯腰折了片草叶,卷起放到唇边,吹出响亮哨声。
少顷,她似有所感,仰脸望天。
一只白鹰无声而下,由远及近。
少女从袖中掏出手掌大的纸包,握在虎口处再打开,里面竟是块红色的生肉。白鹰落到她那覆锦的手腕上,低头嗅了嗅,看着她,眼珠一动不动。
“不饿?”她瞪了它一眼,掏出一根细绳,绑住肉块,手捏住绳子另一端,抛了出去。
白鹰追逐肉块而飞,她一边后退一边控制绳索,使肉始终在半空中。白鹰绕着她低低地徘徊,在空中划出优美而锋利的弧线。
“非要这样才肯吃。”少女抱怨道。
藕色的身影如草地上轻盈的蝴蝶,华美衣装掩不住她的飒遝之气,微风裹挟着她清脆甜美的声音,吹入泊在河边的舟舫。
三三两两的少年郎倚着船杆,居中者身穿团花袍,手握酒盏,朝少女的方向微抬下巴,“谁家女郎胆大,敢在这里顽鹰?”
尽管隔得远,他们也能依稀看出女子身段高挑,纤秾得宜。
少年郎旁边也是个十六七岁的小郎君,姿容颇俊美,面带揶揄道:“阿舅不识得?”
“我?”花袍少年眼一横。
对方一字一顿卖弄:“兰陵县主萧童,范阳、河东节度使萧恕之女,你郑大郎之未婚妻,我未来的舅母。”
此话一落,船上之人一窝蜂涌到栏边,争睹风采。唯有两个青年静坐舫内。穿着灰白袍的那个正翻阅书卷,青瓷衬得他修长的手指格外细白,指甲修剪得整齐光滑,朝上打量去,高鼻大耳,双眸空澈,一副端肃雍容的温厚之相。
他对面的绿袍青年在棋盘上着子后,抬头道:“大王请。”
那人视线从书卷中移过来,稍加思忖,落下一枚黑子。
船舱外,郑大郎酒酣迷离的眼神忽明,问外甥裴放:“隔这么远你都能认出来?萧童不是在幽州吗?何时进京的?”
裴放得意道:“我猜的。天下除了萧家女,哪有顽鹰的?”
岸上的少女似乎意识到不对劲,停下脚步,转过身,笑容慢慢褪去。
她抱起双臂交叉在怀,朝河边走去,迎着几十道齐刷刷灼热视线,打量了一圈,都是不认识的京都面孔,一个个穿锦簪金,眼神或好奇或轻蔑或玩味或惊艳。中间那个格外瘮人,颧骨通红,看来喝了不少,眼都不眨地看着她。他旁边那人也好不到哪儿去,直勾勾地盯着她。
美人岂会不自知,会有数不清的人提醒其美貌。萧童从小就知道自己漂亮,也见惯了各式反应。
她嘴角一弯,脚尖一旋,小腿朝后一提,俐落地朝前甩出去,石子应声落地,舟舫上传出惊叫痛呼声。
郑大郎捂着右眼连退数步,众人围上去关切,他却指着岸上人大声责问:“你是谁?竟敢打我!”
少女微微歪着头,笑得无辜。那圆圆的大眼睛,高挺的鼻子,微翘的樱唇,缀在雪肌上,捏合成了浓丽样貌,偏偏笑起来带出两点梨涡,一派无邪可爱,却看得人寒意丛生。
“一群无礼之徒也配听我的名字?”
这话点了众怒,少年郎们忿忿然,都看着郑大郎,等他的反击。他冷哼一声,折入船舱,很快擎弓箭而出,站在船边,张弓搭箭。
少女面不改色,却见他忽将箭尖指向空中白鹰。
她眸色一凛,吹了个急促的口哨,白鹰闪电般飞速下坠,扑向郑大郎,直冲其面门。
众人如鸟兽散开,一声惨叫后,郑大郎倒地不起,脸被啄得鲜血淋漓。
萧童拍手称乐。
“快弄走这畜生!”郑大郎呼号道。
可惜无人敢上前——白鹰体型不小,凶猛无比。
而郑大郎的外甥裴放,仍杵在栏边凝视那女子,似乎中了邪,丝毫不关心小舅父的死活。
“让开。”一道温平男声从人群后面响起。
“大王。”众人拱手,为其辟出通道,原是船舱中灰白袍的青年,布衣玉簪不减风华,长身玉立如松柏。
场面暂态安静下来。
永王李慎,今上和废后杨氏所生的长子,因品行贵重深受时人敬待,在朝中也颇得人望。
他捡起地上的弓,拉满空弦,连崩三声。
白鹰受了惊吓,应声腾起,越过河面,绕着主人盘旋。
萧童背着手,提气一跃,轻点河面,施施然落在船头。
她扫了眼青年手中的弓,傲慢道:“阁下为何多管闲事?”
永王淡淡一笑,望着她,“他罪不至此。”
“此人失礼在先,还想射杀我的鹰,我不过略施小惩。”
随永王出来的绿袍人蹲下身子,扶起郑大郎,见其血肉模糊,抬头怒道:“小小年纪如此毒辣,你家人如何教你的?你可知他是谁?”
说话者乃永王伴读卢岱。
萧童冷笑,斜睨着他们,“我管他是谁!”
卢岱正欲发难,裴放却近前来,微笑着朝萧童拱手行礼,“娘子息怒。在下裴放,这位是我舅父,郑家大郎。”他指着地上的血肉模糊之人。
“郑家?哪个郑家?荥阳郑氏?太仆卿郑存之子?”
“正是。”裴放观察她面色。
“原来是荥阳郑氏,文教传家的五姓七宗……”她嗤笑一声,“那你便是裴相之子了?”
“在下族中行十三,娘子可唤我十三郎。”
裴家十三郎,貌如冠玉,极擅诗赋,京城人送诨号“小潘安”。
她打量这个一身月白绸衫的的少年,长得不赖,年纪轻轻,眉眼间却风流涌动。
“小潘安啊,诸位都是官家子弟,我少时听闻圣人云‘非礼勿视’,还听经书里记载,佛陀涅槃前,弟子阿难问他如何与女子相处,佛陀答勿看、勿先语、持正念。不知与诸位所学是否一致?盯着我瞧,岂是君子所为?”
裴放等人被她噎住,见她不露身份,也不敢冒然指其是兰陵县主。
郑大郎指着她怒道:“你纵鹰伤我,‘礼’在何处?”
“我又不是君子,”她微仰着下巴,立在船头,漫不经心的眼神掠过一张张面孔,最后停留在永王手中书卷上,“我一不做官,二不育人,三不标榜自己读圣贤书。”
这话把在场子弟们讽刺了个遍,正骚动私语,永王却道:“诸位,天色不早,都请回吧。”他脸上仍挂着浅笑,低调从容,气质拔群。
郑大郎咬牙道:“大王,不可放过此女!”
“你治伤要紧,其他事,交由我处置。”永王言辞温和而态度坚决。
众人只好行礼告辞,卢岱和裴放扶着郑大郎先走,后者捂着脸颊,不忘狠狠回瞪萧童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下了船。
裴放则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
郑大郎见外甥失了魂,气急,骂道:“你要不留下?”
裴放尴尬一笑,“她不会真是兰陵县主吧?”
“我怎么知道!不是你说的吗?”
“我倒希望她不是。”裴放嘟囔一声。
旁边的议论缕缕入耳。
“传闻萧童以虐人为乐,郑家竟要娶这样的女子。”
“美则美矣,可惜扎手哪。”
“哼!堂堂县主,毫无闺淑之范,若是我姊妹妻女,非管教不可。”
“萧恕盘踞范阳、河东,手握十五万重兵,天下十节度之首,威压一世。年初又打了胜仗,令圣心大悦。萧家并非皇亲,独女却被封为县主,闻所未闻。谁娶此女,前程无量,还管她是何种人?”
郑大郎扭脸喝道:“你说什么?!”
众人不敢看他血呼滋啦的脸,纷纷低下头快速走开。
习武之人五感敏锐,那些话或轻或重地落入萧童耳中,她蹙起眉尖,轻轻翻转手腕,指尖闪过一道银光,竟排着三根银针。
永王上前一步,“县主且慢。”
听到称呼,少女斜觑着他,心想,语气如此笃定,看来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她悠悠道:“阁下是永王?”
“是我。”
“初次见面,大王有何指教?”她并不行礼,全无恭敬之态。
“初次见面?”李慎喃喃自语。
他看着船头神气的女孩,下巴微扬,挺着胸脯,一如岸上盛开的牡丹,充满旺盛的生命力而富有攻击性,生来就是要做百花之王的,旨在搅闹人间春色,所到之处无一太平。
他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船中有上好的紫笋茶,县主可否赏脸?”
“我长于北境,饮不惯那苦物。”
她走了下来,绕着他看了一圈,见他目不斜视,讥道:“早闻永王贤名,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永王泰然笑道:“县主谬赞。”
“可我不是大王你。”萧童退至船边,诡异一笑,指间发出银针,方才议论之人捂着屁股又跳又嚎。
她若无其事地摊手,“这不能怪我,谁让他们编排我?我真不明白,为何总是有男人想管教我。”
李慎看着她得意妖邪的笑容,“世人一见出格之人,便觉冒犯。若是女子,更甚。”
“有理。”她赞许地点点头,转进船舱,走到小案前坐下,看到密密麻麻的棋盘,玩心大起,想也不想地随手一拨,棋局大乱。
男人跟了过来,对仆从吩咐道:“给县主上酪饮。”
她揭开壶盖闻了闻,“我只饮马酪。”
李慎坐到小案另一边,对她的挑剔并不放在心上,而是自顾拈起一粒棋子。
萧童看着他,“我与大王从未见过,大王是怎么认出我的?”
他拈棋的手未停,“我与令兄萧邗为友,听他提过你。五日前的酒宴,他早早离席,说要出城接幽州来的妹妹。”
“原来如此。”她点点头,似乎觉得他态度不错,语气便软了些。
日光西沉,从窗户洒进来的霞光洒在她的发丝、脸颊和绣金裙上,浓密的长睫投下一片阴影,她的美太富杀气,李慎敛了眸子。
粼粼水面反射耀目金光,闪了萧童的眼睛,她这才想起今日来曲江的目的,暗叫不好,起身欲告辞,一低头却被镇住——棋盘已经恢复如初。
“你能记得?”她睁大了眼。
李慎亦起身笑道:“自己的棋局,当然记得。”
萧童摸了下小巧的鼻尖,语气却振振有词:“我就是想验证一下传闻。”
以前听闻永王能过目不忘,背诵天下碑文一字不差,棋乱后摆正亦一子不差。
“无妨,我能记得。”
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遍,煞有介事道:“你这人不错,下次找你玩。”
“随时恭候县主。”
李慎从窗中看着她身子一振,如燕子般后退着飞上岸,一直看着李慎,见到他微微惊讶的神情,她扬起孩子般得意的笑容,落地后朝他挥了下手,转身离去。
隔着遥遥水域,他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树影帷帐中,朝身后道:“回府吧。”
随从面色为难,“大王,还是上岸看看吧,回头宫里问起来……”
众所周知,上巳节距离春闱放榜不久,不少贵妇借机为女儿觅婿,久而久之,上巳节便成了男女相看的好时机,永王今日也是依太后之命来此处。几日前,不少府邸的请帖就送到了他府上。
他看了眼仆人手中捧着的一小摞帖子,“宫里我自会应付。”

第2章 退婚
萧童在一宝盖行障前站住,透过缝隙,看见里面坐着几个人,断断续续地传出闲聊声。
她撩起帘子,信步而入。
场中骤然安静,十几道视线齐刷刷地投向不速之客。少女衣着光鲜,今日全城踏青,但能在这一处风光最好的草地上设行障的大多是官宦皇亲,于是,正位的老翁客客气气地问:“你是哪家娘子?走错了吧?”
萧童淡定地扫视四周,启唇笑道:“郑公安好。”
“你认识我?”
萧童心想,我不光认识你太仆卿郑存,我刚刚还打了你儿子。
她清清嗓子:“在下受西市珠宝商米剌儿之托,来贵府换物。”
一听说是商人,老翁语气陡变:“你一商贾之徒,未经允准,入我帐中,该当何罪?”
萧童镇定道:“三月前,贵府采购一批货,其中价最高者是一块和阗白玉,有手掌大小,在下说得对吗?”
郑存面露异色,与身旁的妻子对视一眼,后者看向萧童,说:“确有此事。米剌儿与府上常有交易,一向规矩,怎么会派你这个小娘子来?”
“米剌儿卧病不起,才将此事交托给在下。不知那枚白玉是否还在?”
郑夫人语气不善:“怎么?钱货两讫,米剌儿想反悔不成?”
萧童笑得甜美,“夫人错会了。那枚白玉并非产自和阗,实为昆仑玉,米剌儿清点库房发现有两块几乎一模一样的白玉,才知弄错了。”
在座的面面相觑。
郑夫人坚决否认,“我们亲自查验过,怎会不是和阗玉。”
郑存捻须嘲道:“小娘子把郑家当成什么了?汉魏以降,荥阳郑氏累代仕宦,岂能不会鉴玉?”随即下令:“来人,送客。”
见奴婢上前,萧童前进两步,笑意愈深,“诸位不信,不如听我把话说完再做判断。”
郑存下首的女子劝道:“父亲,母亲,胡人善于鉴宝,不如听她说说,若是胡言妄语,再轰出去不迟。”
萧童的目光在说话人身上打转,这女子三十多岁,想必就是郑存嫡次女郑弗,在御史台任要职,是朝中有名的实职女官。在其庶弟郑大郎出生之前,她一直被当成嗣子抚养,郑存把家族的希望全部寄托在这个女儿身上,即使后来有了儿子,也重视此女,很快为她择选新科进士为婿,婚后仍住在娘家,至今尚未出府别居,像今日阖家出游,也由她陪着父母。
此刻,虽然她神色平和,但双目透出的冷光仍让人不由打起精神提防。萧童观察她的同时,她也警惕地打量着萧童。
郑存听了女儿的话,微微颔首,“你说吧。”
萧童朗声道:“贵府所购白玉,虽然细腻无杂质,但油润不够、玉质松散,与以油脂著称的和阗玉大相径庭,石性有余而玉性不足,乃昆仑玉无疑,时日久了,便会干涩发灰。市面上多有昆仑玉冒和阗玉。”
众人震惊之际,郑弗笑里藏刀,“一派胡言!”
萧童不恼,从袖中掏出一块白玉,“诸位,自己看是否如我所说。”
郑存撑着食案,半身前倾,“这块玉怎么在你手里?”
郑夫人捂着嘴,轻扯丈夫衣袖,低语道:“不是放在聘礼中送去萧家了吗?”
萧童懒懒道:“郑公,你是既不识人也不识玉啊,这便是‘累代仕宦’荥阳郑氏的眼力吗?”
郑弗先认出了她,“你是……萧童?”
“郑女史终于想起来了?两年前,我随父兄进京,和郑女史打过照面。”
郑弗微笑道:“当年令尊送令兄入京,圣人赐令尊河东节度,赐令兄检校卫尉少卿,赐你兰陵县主——君恩浩荡啊,我可是记忆犹新。不知县主何时到的京城?怎么不见令尊令堂?身为闺阁女,只身来我郑家行障,这是边地的作风?”
听到讥讽之语,萧童眼泛寒光,刹那后消失不见。
她一手背在腰后,一手颠着白玉,“我与贵府郎君既已定亲,以后就是一家人,进你郑家行障有何不妥?”
郑存假咳几声,不满道:“县主要来敝府做客,递上名帖便是,何必假冒身份?”
“这不是和贵府学的吗?”她倏地将白玉扔向郑弗,被她接住。
“县主此话何意?”
萧童自顾自地拿起食案上酒钵里的鸭头杓,舀起一勺酒,见汤色不匀,露出鄙弃的表情。
她缓缓道:“贵府送来的礼单上,赫然写着‘和阗玉’,箱笼中装的却是昆仑玉,当我萧家人没见过世面吗?”
她手一松,鸭头杓溅出不少酒液。众人被吓了一跳。
郑夫人起身走下,笑着行礼,“县主请息怒,礼单是妾亲自打理的。傍晚天光晦暗,妾一时疏忽,未看出纰漏。”
萧童亦笑,“荥阳郑氏属五姓七宗,最重婚娅,竟对独子亲事如此敷衍,难道是因为郑郎君非夫人所出?”
闻言,郑夫人一口气憋在喉头,幸好亲女救场,郑弗走了过来,“县主既与家弟定亲,便应安心在府中待嫁,即使有话,也该让令堂传达。”
萧童抚着裙带,收了笑意,“何须劳动家母?我今日来就是告知各位,我与贵府的婚约已废,聘礼不日退还。贵府另择贤媛吧。”说完转身欲走。
郑弗拦住她,“县主当嫁娶为儿戏?你我两家已通许婚之书。依律,已报婚书及有私约而辄悔者,杖六十。”
“哦?”萧童故作惊讶,“这我倒忘了,贵府难道会告萧家吗?”
“我只是提醒县主。”
“那我也提醒女史,我有的是法子让贵府提退婚,只因惫懒,才好心主动告知。贵府若不领情,那我只好用自己的法子咯。”
郑弗欲再拦阻,被她一记阴冷眼神定住,看着她施施然而去,心中气道:自己为官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竟然被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吓住!
其父怒道:“目无尊长!实为放肆!”
郑夫人两手一摊,“这算怎么回事?当初死乞白赖要结亲的是萧家,怎么现在要退的也是他家?”
郑弗看向其父,“父亲,应该不是萧恕和萧邗父子的意思,萧童行事乖张,应是她自作主张。”
郑存看着那块白玉,点点头:“回府后,着人请萧邗来,我倒要看看,萧家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郑夫人气呼呼地坐下,“要我说,退了也好,真娶了她,府里还能安生吗?往日只是听闻此女事迹,什么虐杀囚徒、戏玩仆婢、摆弄死尸,今日一见,多半是真的。”
帐外,裴放搀着脸缠布条的郑大郎,二人端详着眼熟的背影。
“那是她吗?”
“好像是。”
“怎么从我家行障出来?”郑大郎掀帘,大步跨入帐中。
众人愣了半晌,郑存看着儿子被包裹严实的头,试探道:“大郎?”
“父亲,母亲,阿姐。”
“阿翁,阿婆,姨母。”
两少年躬身行礼。
郑夫人面色惊讶,“大郎你怎么成这样了?”
乔乔月裙整理,找书机器24h线上,可找言情、po、知乎、海棠、废文、豆瓣文等,月4r!有意者+v:fancy110904
“我……”
见弟弟支支吾吾,郑弗皱着眉看向外甥:“十三郎,你不在自家行障陪我阿姐,怎么和你舅父到一处了?还……还弄成这副模样。”
裴放摸摸后脑勺,“舅父被马蜂蛰了。”
“什么?”郑存夫妇立时上前查看。
“姨母,方才走出去的女子是谁?”裴放抱着郑弗的胳膊抢问。
“你问这做甚?”郑弗瞟了眼弟弟,又看着外甥。
裴放笑嘻嘻道:“好奇。” 他是家中幼子,不仅是裴家老少的掌中宝,也颇受外家喜爱。郑弗尤疼这个外甥,比对庶弟有过之而无不及,没好气道:“快回去,别让你母亲寻你。”
“那女郎到底是谁?”他半是撒娇半是无赖。
反观郑大郎,在外面嚣张,到了至亲面前,反而乖顺起来。
郑家老夫妇相视一叹,“是兰陵县主。”
“果真是她?!”郑大郎的眼神精彩极了。
裴放更甚,一时间,惊喜和失落从眸中交错划过,她真是他未来的舅母……
但外祖母郑夫人接下来的话立刻让他死而复生:“这桩婚事,退了也无甚可惜。”
萧童没走几步,遇着两人并肩同行。
她立刻转身要走,却被叫住。
“小妹!”
她定住脚步,转过来一张笑脸,“大哥。”
一华服青年走过来,眉眼和萧童有几分相似。他就是萧家庶长子、萧童同父异母的大哥萧邗,两年前入京为质,官拜卫尉少卿,被赐婚平乐县主,乃今上叔父平王的嫡孙女。
而站在他身边的却是永王。
萧邗问妹妹:“你去哪儿了?我到处找你,遇到了大王,说方才见过你。”
“这里忒无趣,我各处走走而已。”
“还不快给大王见礼。”
萧童瞄了眼李慎,敷衍着行了礼,“大王。”
“县主不必多礼。”李慎笑道。
萧邗看了看她身后,“你怎么从郑家行障出来?”
她随意道:“我去退婚。”
“什么?”萧邗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去退婚。”她有点不耐烦。
顾及永王在侧,其兄活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只叱了句“胡闹”。
“我可不是胡闹,那块白玉已经退回去了,具体事宜,等阿耶阿娘来了,你们一同商议吧。”
“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我不想结这门亲,你们又不是不知,我只能自己解决了。”
萧邗把她拽到一旁,强压声音道:“你行事能否考虑考虑家里?”
“我考虑了啊,”她耸肩,一脸无辜,“别的事也罢,这可是婚姻大事,难道夫妇之间只需要相敬如宾不需要同床共枕吗?”
“你说什么?”萧邗跟不上她的思路。
“我受不了让那样一个人睡在身侧。”
萧邗脸色变得不自然,“这是你一个女子该说的话吗?”
“难道我说错了吗?大哥何必在我面前装腔作势?”
“你——”萧邗虽然有着长兄的威严和责任感,但他是万万不会真正管教妹妹的。萧童是萧恕唯一的嫡出子女,有圣人特赐的县主封号,连耶娘都管不好或者说不愿管她,他何必当那个恶人。
“我先走了。”她露出笑脸,恢复了可爱模样,还不忘朝李慎眨眨眼。

第3章 忤逆
多年来,京城萧府只有老仆看守,主人偶尔回京小住。直到两年前,大郎萧邗入京,做官娶妻,偌大的宅院才恢复了人气。
上个月,随着朝廷的赏功诏书一起到幽州的,还有命萧恕进京述职的旨意。
临行前,萧恕被突发军务所误,萧童偏要先行出发,说是思念兄长,实则打着私自毁婚的小算盘。眼下,所谋得逞,她看到府门前的车马时,已经想好了怎么应付双亲。
亲自将马儿拴好,她跑进大堂。
“阿耶!”嘴里喊着,人已经扑进了父亲的怀抱。
“阿鸢回来了?”萧恕是虞朝第一武将,刚过五十,双鬓花白,声如洪钟,依旧魁梧挺拔,轻轻松松地抱着女儿转了半圈。
阿鸢是萧童的乳名,她咯咯笑得不停,大眼睛弯成小月亮。
“快下来吧,都快成亲的人了,还跟孩子似的。”一妇人坐在榻上,埋首于帐册中,头也未抬。她约莫三十五岁,身段修长丰满,保养得极好,明艳不可亲,萧童颇有些像她。
萧恕反驳妻子,“再大也是孩子。”
高氏这才看向女儿和丈夫,“阿鸢,奴婢们说你和大郎他们去了曲江,好玩吗?怎么独自回来?你大哥大嫂呢?”
一连串的发问统统被萧童忽略,她走过去抱住母亲,“阿娘,我们半月未见,你却像刚从卧房过来。”
萧恕哈哈大笑,其妻合起书册,“不然呢?我去门前迎接你?还是像这样心肝长心肝短地说想死阿娘了?”说着搂起了女儿。
萧童推开母亲,笑道:“哥哥们没来?”
“他们现在都领着军务,你二哥还是留后,圣人召我进京述职,不是召他们。” 萧恕撩袍坐下。
他有五个庶子和一个继子,和高氏成婚后才生了萧童,也是他们夫妇唯一的孩子。
高氏出身渤海大族,先嫁给了萧恕麾下裨将,儿子三岁时夫殉于沙场,三年丧期未满,带着儿子改嫁萧恕。当时萧恕已经是收复辽东的封疆大吏,婢妾成群,却始终未娶妻,同僚都以为他一心求娶五姓女才耽搁至今,没想到最后娶了个渤海高氏的年轻寡妇。
虞朝婚姻极重门第,寡妇无甚要紧,相貌品行才华更不重要,门第和身家才最被看重。渤海高氏,说好听点是士族,说难听点就是地方豪强,本非汉晋旧族,冒姓者又众多。但出乎意料的是,高氏自嫁入萧府,竟与一贯奢荡的萧恕琴瑟和鸣,庶子们对这位嫡母也恭敬有加,独女更被全家视若珍宝、无有不从。
萧童指着院中的箱笼问:“阿耶,那些又是送进宫的礼物吗?”
萧恕点点头。
他每次进京都会进奉金丹给沉迷道教的弘业帝,并进献大量礼物给已逝的赵皇后的子女。赵皇后入宫前是萧恕的义妹,有了这层渊源,十二年来,萧恕从幽州刺史一路加官,如今不仅身兼幽州大都督和范阳、河东镇守经略节度大使,还任河北道采访处置大使,是虞朝唯一集军政财三权于一身的封疆大吏。
虞朝自兵制改革后,朝廷养兵征兵渐乏,弘业帝便在天下边地设置十节镇,由节度使自行招兵,拱卫京师。节镇虽然只涉军武,但征兵难免插手行政和财政,很难与地方刺史府军政分离,长此以往,节镇权力日渐壮大。朝廷为防止节度使坐大,不定期召节度使回朝述职甚至任职,也会让节度使留妻儿在京为质,比如萧恕长子萧邗。
高氏问女儿:“阿鸢,你还没回我的话呢,怎么自己回来了?”
萧童挪到父亲身边,试探道:“阿耶,我今日见到了郑家大郎。”
“哦?”夫妇俩异口同声。
她抱怨道:“你们怎么能给我找那样的夫婿?他那副庸碌样子,值得我们萧家主动求亲?”
萧恕耐心解释:“婚姻重在门第,为父怎么能让你落后于人?思来想去,和你母亲选定郑家。他家是独子,内宅清净,那孩子我们也见过,敦厚本分,以后成婚了,不会委屈了你。”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