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大洋在那个时候的购买力很足,也是主要的货币。可爷爷这样底层的卖报童却从没有收到过这样的货币,更别提拥有了。他说那一天,是他活了十几年人生里,最开心的一天。小心翼翼怀揣着宝藏,他连报纸也不想卖了,直接躲进小巷里。拿着大洋吹了吹,然后放在耳边听,大洋会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爷爷说,那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也是他梦想的开始。”
第84章 集市。
“爷爷把剩下的报纸和钱还去报社,然后带上自己所有的家当,成功换到了那一小木箱的烟。他已经计划好了,等买烟攒够钱,他就去买辆黄包车,再然后就存钱娶老婆养孩子……”
“一眼就能望到头的人生。”阮娇娇淡淡感慨。
“是啊,一眼就能望到头,但却是那时候很多人梦寐以求的生活。”
紧接着,他又开始讲,“在歌舞厅门口买烟的生活,并不像爷爷想的那么顺利。那里一到晚上就有很多跟他一样的人在门口等待,一旦客人出来,大家都一窝蜂涌上去。爷爷年纪不大,身体瘦小,经常会被他们挤出去。也是后来有了经验,才慢慢在人群中脱颖而出,能做上几笔生意。
这样的生意做了几个月,一直到冬天的一个夜晚,爷爷再次遇到了阮爷爷。
那天很冷,守在歌舞厅门口的人很少。爷爷缩在墙角,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歌舞厅大门。没一会儿,看见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停在门口,车里下来一个穿着大衣的少爷,就是曾经给了他一块大洋小费的阮爷爷。
爷爷眼神好,发现阮爷爷快步被迎进歌舞厅时,身上似乎掉了什么东西。他走过去捡起来,发现原来是一支镶着金边的钢笔。他想要守在门口等阮爷爷出来,然后还给他。可惜他捡东西的举动,被一些停在周围等客人的车夫注意到了,他们想抢……”
季怀安说到这顿了顿,故意卖了个关子。
果不其然,被情节勾的心痒痒的阮娇娇就急忙问道:“然后呢?我爷爷正好出来撞到了?觉得季爷爷拾金不昧,是个不错的人?”
毕竟很多故事里都有这样的情节嘛。
季怀安闷笑一声,“没有。爷爷被打了一顿,钢笔也被抢走了……”
“噗……”这样的反转让阮娇娇也跟着笑出了声,毕竟生活不是电视剧,哪有这么多正好啊。
等阮娇娇乐完,季怀安继续道:“爷爷被打的不轻,强忍着疼守在门口等阮爷爷出来。他等到了阮爷爷,也跟他说了这件事。阮爷爷得知后,捧腹大笑了起来。后来,阮爷爷就把爷爷送进了学堂。很久很久以后,爷爷才知道,那晚的钢笔,是阮爷爷故意用来传达消息的……”
“阮爷爷在爷爷眼中,是个很矛盾却也很厉害的人。他第一次带爷爷去红房子吃西餐,爷爷用不来刀叉被人笑,阮爷爷直接让人拿筷子,还安慰爷爷,‘在夏国就该用夏国的方式吃东西,不惯着那些臭老外’。老外应该就是洋人的意思吧。”
阮娇娇听着季怀安这话,心跳突然快了一瞬。
在以前,也有“老外”这种说法吗?
应该是有的吧。
或许是自己太敏感了……
阮娇娇深呼吸一下,继续听着季怀安说。
“阮爷爷那时候也在学堂上学,不过他经常逃课去酒楼或街边吃东西。他告诉爷爷,没有逃过课的学生,都不是好学生。”
阮娇娇:……
这什么跟什么?
季怀安似乎是察觉到了阮娇娇的无语,笑着继续说,“爷爷信了,阮爷爷说的话他都信。然后就被阮爷爷带着一起逃课,最后考试,两人都考了第一,只不过一个是正的,一个是倒的。”
“爷爷被老师留下骂了好久,还让他抄文章。阮爷爷就在老师窗户底下听,一边听一边乐。但回去的时候,还是帮爷爷一起抄文章。阮爷爷模仿能力很强,他照着爷爷的字迹写,老师根本看不出来。
爷爷说,他不是读书的料子,以前羡慕那些能读书的人,可真到了自己,才知道学习有多么难。他不想让阮爷爷花在自己身上的钱白白浪费,每天非常努力的死记硬背。阮爷爷劝过他,送他去学堂只是为了让他可以写字认字,将来才不会轻易被人骗,成绩不能代表什么。
爷爷道理全都懂,可他就是不改,依旧很努力很努力去背书。
最后,在阮爷爷的补习下,两人一起参加了交大的考试,又是以两个第一进入了学校。
爷爷后来留校当了国文系院的老师,而阮爷爷则是回家继承家业做生意。两人聚少离多,但感情一直很好。爷爷说,阮爷爷是个很伟大的人,一直在做很伟大的事。
如果没有阮爷爷的出现,他或许会在拉车糊口度日,或许加入帮派横尸街头。
他很想帮阮爷爷,但没有本事。所以他就做一个教书匠,教出更多有本事的人去帮阮爷爷。”
季怀安说完后,就安静了下来。
阮娇娇也没有开口,心里十分复杂。
她一直都知道阮爷爷是个很伟大很厉害的人,从季怀安的言语中,阮爷爷的形象更加立体鲜明了,他会玩会闹,为人很豁达开朗。
如果阮爷爷真的是自己的爷爷,她的童年,她的人生都会是幸福且美好的吧。
莫名,阮娇娇心里泛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意,这股酸意直直冲上鼻尖,又蔓延到眼眶。
她想起了过往的种种,立刻死死闭上眼平复情绪。
在黑暗中,什么情绪声音都会被放大。
季怀安知道阮娇娇现在不好受,以为她是想阮爷爷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沉默片刻后开口道:“明天公社边上有一月一次的集市开放,想去逛逛吗?”
“嗯?”阮娇娇鼻音有些重,用一个字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就没有再开口,怕暴露了自己声音里的哽咽。
“集市的存在是公社默许的,一个月一次,会有很多人带着东西去摆摊,都是大队的队员和村民,非常热闹。不过集市不能卖粮食,也不能用钱交易,只能以物换物或者用票换。”
没等阮娇娇发声,季怀安继续耐心解释:“公社底下的人大多是在地里务农,大队每年会发一点布票,至于粮票肉票和油票,他们都需要拿着粮食或是大豆或是每年发的猪肉去公社兑换票。但仅仅只能换这些,像是肥皂票或是工业券奶粉票那些他们都是接触不到,也很难换到的。
所以,公社就给了这个机会。公社里的人可以用家里的票换菜换鱼,而摆摊的人也能得到平常接触不到的票。”
阮娇娇情绪平复了下来,只是声音还有些哑。
“大概六点就需要起床了。明天村里很多人都会去摆摊或是逛逛,我们可能需要走路或者坐拖拉机去。”
村长家的自行车,他们明天可能自己也需要用,季怀安只能早点去试试,但不保证能借到,所以就没说。
“明天叫我~”情绪过去后,困意涌了上来,阮娇娇抱着枕头又躺回床头。
“好,那明天去国营饭店吃早饭怎么样?有豆浆油条,很多东西。就是手艺可能没龚婶好。”
“好~”
阮娇娇戴上眼罩,说话尾音拖的很长,倦意十足。
季怀安也跟着闭上了眼,嘴角带着浅浅的弧度,在心里默道:好梦,娇娇。
明亮又宽敞的办公室,里面的摆设十分风雅奢华。
宽大的落地窗外,是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和城市夜景。
阮娇娇有点懵,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恍惚之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从外面走进两个身穿西装的女人。
落在后面那个穿着真丝衬衫包臀裙,面容非常英气,配上很有设计感的短发,给人一种很利落的感觉。
前面那个,西装西裤细高跟,身材姣好,长发绾在脑后。
尽管阮娇娇怎么也看不清她的面容,但单从气势,也能感觉到她的不凡。
女人径直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后,坐在了皮质老板椅上,一边看着桌上的文件一边开口道:“明天的行程汇报一下。”
她的声音如珠玑落冰盘,非常清脆好听,也带着一丝淡淡的冷意。
短发女人应该是秘书,尽职地汇报行程,从晨会到晚宴,行程十分密集,就连午餐都是要跟某某公司谈项目。
不过,秘书所提到的一些人名地点和公司,阮娇娇总觉得很耳熟,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还有两件事,不在行程安排中,还等您定夺。”
短发秘书看了眼专心签文件的女人,继续道:“养老院那边打来电话,说是老爷子和老太太吵着要见您,已经开始闹绝食了。您父亲的案子也马上要开庭,他的律师联系过我,说是您父亲想在开庭前见您一面。”
女人没有立刻回话,而是慢悠悠签完了两份文件,合起笔盖,缓缓道:“想死的不用拦着。至于另外一个……你告诉他,他要是觉得孤单,我可以送几个人进去陪他。反正他的私生子女那么多,陪陪他也是尽孝心了。”
女人说着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的包,“行了,下班时间到了,你快回去吧。”
在短发女人离开后,收拾好自己东西的女人走到门口开始关灯。
阮娇娇不知怎么的,来到老板椅身侧,看向桌上那份摊开的文件,末尾签名栏,赫然写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名字——
阮骄骄!
阮娇娇瞳孔瞬间紧缩,在所有灯光熄灭的那一瞬猛地抬头看向门口。
女人不知为何也回过头看了过来。
这一刻,她的面容不再朦胧,而是真真切切地映入了阮娇娇的眼底。
“娇娇?已经快六点半啦……”
季怀安蹲在床边,隔着蚊帐温柔又小声地喊阮娇娇起床。
他是五点多的时候起床的,除了烧水洗衣服,还特意带着东西跑了一趟村长家。
宋根花得知他的来意,非常爽快的就把自行车借给他了,还把季怀安带去的东西退了回来,话里话外都是她和珍宝跟阮娇娇关系好,借个自行车算什么。
宋根花今天确实用不到自行车,主要带去的东西多,还是坐拖拉机省事。
阮娇娇迷迷糊糊被喊了起来,整个人都在恍惚。
她好像做了一个很厉害的梦,醒来后心脏跳的特别快,可却想不起来梦的内容。
季怀安把热水放在了屋子里,然后关上门,自己去了最边上的房间打扫。
阮娇娇有些怅然,无精打采的洗漱护肤换衣服,就连走路,都是挽着季怀安胳膊靠在他身上走的。
“是起得太早没精神吗?还是饿了?”
季怀安饿的快,早上起来还特意喝了一杯麦乳精,吃了几块剩下的糕点垫垫肚子。
他想着阮娇娇要是饿了,那就先回去给她蒸个蛋。
“没饿,就是想不起昨天做的梦,没精神。”
季怀安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只能放慢了本就很慢的步伐,让阮娇娇靠的很舒服一些。
来到大路,阮娇娇松开了挽着的手,跟季怀安拉开了一点距离。
今天早上非常热闹,村里的路上出现了不少人影。
虽说两人是过了明路的未婚夫妻,阮娇娇也不在意别人目光。
可到底是未婚,在这个流言能杀人的时代,季怀安的大学通知书还没到手前,在外面还是小心一点好。
来到村长家,村长王大旺抱着一碗粥蹲在院子里喝,看见他们就笑着打招呼,指了指屋檐下的自行车。
珍宝听见爷爷的声音,赶忙从堂屋跑了出来,追在她身后的是她的妈妈,一个脸色有些苍白,非常温婉的女人。
季怀安知道阮娇娇喜欢珍宝,特意跟宋婶子打了招呼,他送珍宝去集市。
早上醒来发现奶奶他们不等自己就出发,珍宝还以为自己被抛下了,差点没哭出来。
得知季怀安和阮娇娇跟她一块去,立刻就雨过天晴笑出了声。
这下听见两人过来,更是早饭没吃两口就急吼吼地要出发。
珍宝妈妈没办法,等了女儿一眼,给她小挎包里塞了一个鸡蛋,就送三人出门。
阮娇娇坐后座,珍宝被爷爷抱上了自行车的前杠,就斜坐在大杠上。
至于这样坐着会不会硌屁股,早已习惯的珍宝表示:这根本不叫事!
三人七点多才出发,比起那些要去摆摊的,自然是晚了,但是去逛集市的,那就刚刚好。
一路上,阮娇娇都没有抱着令自己眼馋的细腰,而是老老实实双手握在车座上。
毕竟曾经一个人都见不到的路上,陆陆续续走着好多人,全是步行去集市的。
第86章 早饭。
在珍宝时不时“芜湖~”一下的声音中,他们三人超过一个个步行的人群,在八点前抵达了公社国营饭店门口。
国营饭店不算大,两间敞开的门面,里面放着几张方木桌和板凳。
饭店门口支着一张小桌在炸油条,飘香四溢。
不少人等在油条摊前,一出锅,就急不可耐的伸筷子去夹。
相比门口的热闹,饭店里面的人倒是不算多,可能跟现在的时间也有关系。
季怀安把自行车停好,带着珍宝和阮娇娇走进饭店。
国营饭店正门口一进去,边上就是一个点菜的小柜台。
柜台后面的小黑板上写着“今日供应”,下面就是菜单和对应的价格。
一根油条五分钱,一碗豆浆也是五分钱。
其它的那些白粥、八宝粥、小米粥等等,都不超过一毛。
菜单上最贵的要数肉包、肉饼和白糖烧饼,肉包一毛,两个饼一个是一毛二,一个一毛一。
因为用了白面和肉糖,价格自然贵。
阮娇娇没有去过国营饭店,在沪市一日三餐都在和平饭店吃,唯一一次外出的下午茶还是在红房子。
对她而言,和平饭店和红房子的价格已经低到可怕,现在再看这国营饭店,根本就是不要钱。
阮娇娇点了一碗豆浆,一根油条,还有一碗小米粥。
她原本不爱吃油腻的东西,特别是早上。
可闻着空气里浓郁的香味,还是有些心动了。
季怀安把黑板上最贵的两个饼都点了,另外又加了一根油条和一碗八宝粥,肉包是因为上次阮娇娇没碰,他就没点。
轮到珍宝时,她有些纠结。
她的妈妈在挎包里给她装了钱和粮票,可唯独没有油条票,闻着弥漫在空气里的油条香,一个九岁的孩子怎么可能克制的住自己的表情。
没等珍宝开口,阮娇娇道:“珍宝早上没怎么吃,胃口应该比我好点。给她来一个肉包一碗豆浆配油条吧。”
说着,阮娇娇就摸了摸有些无措,想要开口拒绝的珍宝:“你还在长身体,要多吃一点知道吗?”
没等珍宝再想开口,季怀安就掏出了钱和粮票,外加三张油条票给柜台里戴着白帽子,挂着白围裙的售货员。
售货员是个身材胖胖的大婶,一边磕着瓜子朝厨房喊了一声,然后递出一个盘子和一双长筷,让他们自己去门口夹油条。
阮娇娇和珍宝选了张靠里的桌子,她拿出包里装着的纸巾擦了擦桌面和凳子,等季怀安一趟趟把早餐从窗口端来,就准备开吃了。
珍宝想要翻包找钱票,阮娇娇和季怀安都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对视一眼,阮娇娇先动。
她把手按在了珍宝的胳膊上,“先吃,待会冷了就不好吃了。”
季怀安紧跟着也开口,“早饭是我答谢你的,不用你付钱。这两天,有你陪着娇娇,我很放心。”
季怀安说的非常诚恳,心有顾虑的珍宝眨了眨眼又看向阮娇娇,想要她的肯定。
“是真的,小季知青是该好好谢谢你。如果没有你啊,他的对象在村里可要无聊死了。”
季怀安听着阮娇娇像村里人那样喊他,又称自己为“他的对象”,嘴角早就扬了起来,压都压不住。
珍宝点点头,沿着碗边吹了吹,喝了一口豆浆,抬头道:“谢谢你们的早饭。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请你们去最好的饭店吃饭,点一大桌肉!”
阮娇娇摸了摸珍宝的羊角辫,笑道:“那我们可就等着了。最好的饭店可不便宜,你要努力学习快快长大,赚很多很多钱才行呢。”
珍宝拍拍胸膛,严肃地说:“放心吧!不只是你们,还有你们以后的孩子,我都请!我以后一定会赚大钱的!”
还要买很多很多擦脸的东西!变得跟娇娇姐姐一样好看!
珍宝心里默默起誓,眼睛在阮娇娇脸上流连了一下,低头大口大口开吃。
阮娇娇还没说什么,季怀安倒是先接茬了。
他一边吃,一边一本正经的说道:“那你努力,我们的孩子胃口肯定不小。”
“嗯!随便吃!”
还孩子……
阮娇娇嗔了一眼耳朵又又又红起来的季怀安,撇撇嘴心里暗道:孩子不一定有,但过程倒是可以尽快安排一下。
阮娇娇点了三份早餐,却几乎尝遍了国营饭店所有的食物。
因为季怀安总会让她先尝尝,看有没有喜欢的口味,见她要是不喜欢,才会自己默默吃完。
三人走出国营饭店,坐上自行车准备出发集市。
依旧坐在前杠的珍宝,一只手摸着自己的小肚子,眼里是满满的疑惑。
明明感觉自己吃的也不多,为什么总觉得很饱呢?
真奇怪……
集市的地点,是在公社旁的一处树林里。
这里地势平坦开阔,树木也不繁茂密集,即便很多人聚集在此处,也不会显得拥挤。
三人到这里的时候,正是集市最为热闹,人流量最多的时候。
该来摆摊的都来了,公社想来换农副产品的人也都来了。
人多归人多,具有身高优势的季怀安还是一眼就发现了把摊子摆在集市口的宋根花。
桃花村离公社近,再加上他们有拖拉机,天不亮就抵达这里占据了绝佳的摆摊位置。
珍宝也一眼看见了奶奶,开心地跑过去喊人。
宋根花的摊位不算大,摆着一些千层底和鞋垫,还有家里自留地种出来的蔬菜。
摊位上除了她,还有她的大儿媳和阮娇娇没见过的两个大孙子,应该是福蛋和禄蛋。
据珍宝所说,这两个蛋哥哥双抢的时候去他们外婆外公家帮忙了,所以才没在村里。
阮娇娇和季怀安跟着过去打招呼,顺便把自行车放在了宋婶子的摊位后面。
集市是真的非常热闹,摆出来的摊位也是五花八门。
除了最常见到的蔬菜外,还有鸡鸭鹅等家禽,各种蛋,村民从溪里摸上来的小杂鱼、青蛙、虾米,山里淘来的野果、蘑菇、木耳等等……
阮娇娇和季怀安并排边走边逛,一个个琳琅满目的摊位,她几乎都认不出几样东西。
季怀安一边走一边注意阮娇娇的视线,看她视线落在哪里,就为她科普摊位上的东西是什么。
突然……
阮娇娇在一个很小的摊位前停住了脚步。
这个摊位非常小,只占了一个小板凳的位置,甚至都不能算摊位。
干瘦的姑娘是这里的摊主,年纪不大,头发枯黄。
她并不像边上人一样大声吆喝,而是蹲坐在地上,看着面前板凳上的小布袋出神。
阮娇娇对她小布袋里的东西挺感兴趣,里面装着一袋外形扁平光滑的绿茶,像是龙井。
茶叶的采摘时间不一,炒制手法也不行,有的嫩有的老,有的看起来暗翠绿,有的就显得颜色发黑。
“你好同志,我可以取一点看看吗?”
阮娇娇弯下身询问还在发呆的小姑娘。
小姑娘像是被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赶忙站了起来。
因为站的太猛,人有些晕乎乎的差点向后栽倒,好在阮娇娇及时扶了一把,才让她缓过神来没出意外。
视线从抓着自己胳膊的莹白玉手挪到玉手的主人身上,小姑娘像是被烫到了一样,急忙把自己的手臂挣脱出来。
似乎感觉到自己这样有歧义,她无措的结结巴巴道:“不是……我、我脏。谢谢……”她后知后觉记起了阮娇娇一开始问的话,又连忙把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拿起小布袋递到阮娇娇面前,“随、随便看!都是我自己摘的!我爹炒的!”
“麻烦你了。”阮娇娇说完后用手指在袋子里捻了两片颜色还算不错的茶叶,细细观察后放在鼻尖轻嗅。
确实是龙井,而且还不是一般的龙井。
经过这么粗糙的炒制,竟然还能闻到茶叶里淡淡的花香,这说明摘取茶叶的茶树本身就很不凡。
如果换个经验老道的人来炒制,最后的成品,兴许价格会比后世顶级的兰花香型龙井还要高。
季怀安都不用问,察觉阮娇娇的心意后直接开口:“这些都要了,你想换什么票?”
小姑娘黑白分明的眼睛瞬间亮的不可思议,她看了看四周,身体微微向前倾,压低声音小声道:“可以换工业券吗?”
似乎是觉得自己要价太狠,她又慌忙补充,“给别的也可以,这里一共一斤七两,我我在家称过了。”
小姑娘身上的衣服极其不合身,打满了布丁不说,原本的长袖穿在她身上也变成了七分袖,肩膀的位置被崩得很紧,衣摆处因为过短,还被接上了几块颜色不一样的布头。
她此时双手搅着衣摆,眼里没了一开始的喜悦,只剩忐忑。
想要工业券是因为工业券在黑市价格居高不下,一张可以卖到两块多,是最紧俏的票证,无论是买收音机还是电视机都需要它。
小姑娘并不是狮子大开口,曾经她带着茶叶去过黑市,有人开出了两块五的价格,可惜交易没完成,就被通知红袖章要来,大家四散而逃。
再后来,她就再也没遇过那个人。
不过,她也不笨。
那人愿意出两块五,说明自家的茶叶价格一定高于两块五。
若不是下半年的学费还没着落,想来集市碰碰运气,她恐怕会继续去黑市蹲人。
阮娇娇在季怀安开口前就在淘购搜索茶叶的价格了。
这个年代最顶级的狮峰龙井是八块钱一斤,小姑娘的茶叶炒得不行,质量也参差不齐,有老有嫩,但给出四块钱一斤还是可以的。
季怀安小声在阮娇娇耳旁说了工业券的兑换价,等她拿主意。
阮娇娇眼神微动,找出了淘购里兑换工业券的地方。
一张三毛,一个月可以兑换十张。
按照心里预期的价格,阮娇娇把手伸进包里,取出刚兑换出的四张工业券。
她手背朝上,手心掩着四张小小的票券,不让外人看见,拉过小姑娘被汗水浸湿的手,贴了上去。
“这些茶叶我挺喜欢的,方便问一下你是从山上摘的吗?”
小姑娘心跳如擂,从自己双手虚掩着的缝隙里,她看见了四张工业券,而不是一张!
面对阮娇娇的问题,她恨不得把自己的所有情况都告诉她。
“是我家院子里种的老茶树,一共十二棵!我爹说我爷爷出生前就在院子里了,不知道是祖上谁种的。我是陈家村人,我叫陈小萍,我爹叫陈贵茂。如果如果您对茶叶还有兴趣,明年我一定给您摘最好的!”
陈家村,这不就是当初大娘大婶提过的那个村子吗?
说是这个村子有些偏,村里人都很穷。
“我记住了,你叫陈小萍,陈家村人。”阮娇娇说完瞥见小姑娘放在一旁的竹筐里还有两本破旧不堪的课本,又问道:“你在上学吗?”
一说起这个,小姑娘眼中光芒更甚,“嗯,我在公社读高中。因为您的慷慨,我的学费攒够了,还有的多,谢谢您。”
按照小姑娘刚才的介绍,她很有可能是家里独女,父女俩相依为命。
生活困苦,还愿意供女儿上学,说明她的父亲不是什么愚昧的人。
“我祝你学业有成。明年三月,我会让人来你家收茶,你只需要带他们看茶树就行,采摘炒制都不需要操心。到时候,还按这个价格来,可以吗?”
“可以可以!谢谢您谢谢您!”小姑娘激动地眼眶都要红了。
这代表她以后的学费都有着落,她爹也再也不用没日没夜做竹筐了。
专业的东西当然交给专业的人。
这里是杭市,龙井的发源地,专业的老师傅不会少。
十二棵老茶树,差不多能得二两不到的明前茶。
按照它本身的品质,阮娇娇已经开始期待最后出来的成品了。
告别了小姑娘,阮娇娇走出了一段距离才从包里拿出湿巾擦手。
她并不是厌恶刚才跟小姑娘的触碰,而是不喜欢身上手上黏黏腻腻。
湿巾擦完手,季怀安不动声色接过,把自己的手也擦干净后,将湿巾揣进了口袋里。
棉布做的湿帕子,在众目睽睽下,还是不要乱扔的好。
第88章 管家往事。
季怀安买了一只小公鸡还有一包小山珍,两人穿过集市“生鲜”区域,来到了“食品区”。
这里卖着农家腌制的酸菜笋干红薯粉等副食品,还有从家里最好带过来的食物点心。
龚嫂和王佑康的摊位就摆在这里。
他们出售的是一些笋干红薯干以及杭市有名的点心定胜糕。
定胜糕是用糯米粉、粳米粉、油和糖做的,龚婶用红曲将点心染红,里面加了豆沙,下足了本钱。
她想在儿子去公社上学前多准备一些票证,一方面是为了不用委屈儿子,另一方面也为票证过了明路。
定胜糕的寓意很好,再加上龚婶手艺的加分,不论是公社带着孩子的家长还是留在乡下复考的知青,都愿意买上一块边走边吃。
尽管还没阮娇娇半个巴掌大的定胜糕要的票不少,但大家为了那个好意头,为了即将到来的通知书,都很舍得就是了。
阮娇娇上次在晒谷场匆匆看过一眼龚婶,只不过那次她满脸涨红,因为拼命使劲踩打谷机,神色有些扭曲,阮娇娇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