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爷听?着声,笑了笑,叫侍女再送一副碗筷来。
“是不是家里揭不开锅,大?人又不好意思来?你先在爷爷这?儿吃口饭,等吃完了,我?给你一些银子,回去了跟你家大?人说一声,要是真的艰难,就让他们自己上门来找我?。”
冬郎闻言,终于?抬头。
他黑黝黝的眼眸盯着顾老爷脸上的笑,没有丝毫怯意。
顾老爷看着他跟何平安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眉眼,忍不住道:“你娘是不是叫何平安?”
冬郎摇头。
“我?娘是……赵婉娘。”
顾老爷笑容僵住,几乎是不敢相信。
赵婉娘死了,当年是她的表妹替嫁过来。如今这?个孩子竟说自己是赵婉娘的孩子……
顾老爷微微皱起?眉,而冬郎看着他的神情,也知道自己这?话说的不对,当下只捧着碗,默默吃饭。
顾老爷坐在一旁陪着他,不动声色打量着他的衣着。
他身上衣裳没有补丁,但也捉襟见肘,袖口都磨出毛边了,还穿着草鞋,一看就是穷苦人家出身。
顾老爷给他夹菜,温声道:“慢点吃,不急,等会?你要走了,我?给你装一个大?食盒,带回去给你娘吃。”
“多谢。”
冬郎吃到一半,身后又传来脚步声,他扭头看了一眼,就见满头珠钗的贵妇人正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此刻九娘话又浮在脑海里,不过冬郎却想起?顾老爷之前的神情,与她几乎是如出一辙。
小?童默了默,将碗放下。
他摸出自己袖子里的那根簪子,一步一走就到周氏面前,高高地抬起?手,递给她。
他眼神纯良极了。
而周氏捏着簪子,一眼看出这?根簪子是谁打出来的。
“你……”
冬郎跪下磕头,等到再次抬头时,满脸泪水。
周氏从他身上看出了儿子顾兰因的影子,只是一时不敢确认他的身份。
“你是谁家的孩子?”
冬郎看着这?一对老夫妇,用力擦着泪水,扭头就走。
顾老爷将他一把抱起?,不想摸到了他衣服下那排排肋骨。
陈三郎死后,冬郎瘦得厉害,往先穿着衣服倒不觉得什么,可如今被人摸到骨头,立马挣扎起?来。
“你娘呢?”
冬郎耳边隐隐又响起?九娘说的那句话。
“我?娘不要我?了……”
他眼眶微微一红。
从那一晚上他鼓起勇气冲出去保护妹妹, 娘亲看他的眼神便开始变了。
从现?在起,我不是你娘……
你是我五年前在河边洗衣裳,意外捡到的弃婴……
冬郎喉咙干涩, 手指抓着?自己的衣裳,此刻被顾老爷抱在怀里, 却有一种无依无靠的感觉。
而周氏听冬郎的话, 还以为何平安死?了, 待最初的震惊过去后,她把冬郎从顾老爷手上接过去,嘴里哄道:“你?娘是骗你?呢!哪个亲娘舍得不要自己的孩子?她人呢?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懒得怪罪她了。只是她这么些?年跑来跑去,咱们都不知道,叫你?白白受了这么多苦。”
哪个亲娘舍得不要自己的孩子……
冬郎冷眼看着?地上的影子,再?也不说?话了。
他眼角泪珠往下滚, 顾老爷拿帕子给他擦了擦, 让丫鬟先给他洗个澡换身衣裳。
等丫鬟把他抱走了,周氏坐在堂厅里, 叹息道:“这孩子长得像何平安, 只是我一看, 就看出他身上因哥儿的影子。因哥儿小时候就这样,哭也憋着?, 眼珠子一颗一颗往下落, 像个小哑巴, 什么事都爱藏着?。”
“何平安头回出逃,因哥儿就在浔阳把她抓住了。我看六哥写来的书信, 信里说?因哥儿对?她好得不得了,何平安说?不准就是在那个时候怀上的。”
顾兰因九年前娶妻, 至今无子,看着?周围人都儿孙满堂了,周氏心里说?不羡慕是假的,如今说?这话,自然是抱了极大的期望,
顾老爷点点头:“我看十?有八九就是他的儿子。若是那时候就怀上了,孩子今年也该当这么大了。我先写一封书信寄到京城,看因哥儿那里什么说?法。这孩子咱们先养着?。”
他说?着?,就去书房里写信。
周氏把顾兰因小时候的衣裳都翻了出来,等冬郎洗完了澡给他换上。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此话不假。
换了衣裳的小童果然多了些?贵气,只是他心情似乎不大好,谁也不理,一屋丫鬟都想着?法哄他,吃的喝的玩的,将?他周围都摆满了。他小小一个人坐在人堆里,像是个浑身带刺的刺猬。
等到夕阳落山,暮色四垂,沉默良久的小童终于舍得开口。
众人欢欢喜喜看着?他,而后便往村夫君的将?军庙去。
此时九娘还在将?军庙焦急地等着?,怀里的女儿吃着?干馍馍,抱着?她问道:“哥哥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不会的,你?哥哥心最细了,娘说?的话他全都会记着?,他不会忘了咱们的。”
九娘抱着?女儿起身走了走,没过一会儿,听到外头传来的脚步声,心跳的厉害,她捏着?女儿的手,嘱咐道:“等会娘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要乖。”
雪娘点点头,大大的眼睛看着?外头。
周氏派人过来接何平安,她身边的大丫鬟打着?灯笼进来,遍处寻不见何平安,只见到一个抱着?女儿的妇人。“你?娘呢?”周氏的大丫鬟问道。
冬郎指着?九娘,小声喊了她一声。
“你?是……”
“姑娘好,我是九尺,当年少奶奶身边的侍女。”
烛光悬在头顶,冬郎仰着?头,只见九娘在说?事先编好的说?辞,最后再?看着?冬郎,问道:“是不是?”
冬郎望着?她身后的塑像出了神,听到她的催促,他这才嗯了一声。
顾家人把九尺带回去,得知了冬郎的来历之后,一时只觉得这是缘分作怪,而村里人听说?了,都道是天?意。
顾老爷等着?儿子的书信且不题,只说?京城里,顾兰因已经带着?小渔儿回了六元巷。
他把她的户帖办好了,不曾改她的名姓,依旧是叫她何渔儿,因她五岁了要开蒙,顾兰因花钱请了个西席教她。
而成碧听说?这是何平安的孩子,一时不敢相信。
书房里,顾兰因让他去查陆流莺,查他过往的污点。
顾兰因这一次动身去南边,几?乎是吃了大亏。叫李小猫的少年两头吃,拿了他一半的银子不说?,还趁他带人出去,将?县城里的当铺抢了,这个亏空要顾兰因自掏腰包补上。
回想着?这一路的变故,书案后的男人微微一叹。
因为何平安,竟失了分寸。
不过她迟早还是会回来的。
顾兰因睁开眼,目光落在粉壁上挂着?的那一卷挂画,眼里恢复了平静,他转过身,对?山明道:“你?去马衙,查一查何平安的那个孩子。”
“她当年若是有了身子,陆流莺怎会轻易让她生下呢?这当中定然有猫腻。”
入夏后,蝉声如浪。
听着?不远处小女孩咿咿呀呀的背书声,顾兰因慢慢把窗户合上。
“聒噪。”
他挥手赶走书房里的两个长随,伏案小憩。
四下的杂声渐渐消匿在黑暗里,久违地,他梦见了赵婉娘。
扬州城。
如今已是六月天?,南馆里夜里太过喧闹,陆流莺带着?何平安搬了出来。
被迫跟女儿分开之后,她整日闷闷不乐。
陆流莺耐着?性子哄她,奈何她从不领情。
今夜两人出了门,许久没有逛过扬州城,何平安路过一家卖花灯的铺子,忽然停住脚步。
“小渔儿最喜欢花灯了。”
以往在药师崖的时候,每年元宵,李小猫都会从山上劈竹子,亲手给她做许多花灯。
可是何平安没想到,李小猫把她们娘俩卖了。
她想买一盏灯留着?,等日后到了京城送给小渔儿当礼物,只是摸遍了浑身上下,发现?自己竟一个铜板都没有。
五年过去,到这个时候,似乎一切都回到了当时的原点。
何平安看着?陆流莺递来的灯,笑?了笑?,不断摇着?头,渐渐地,看他越来越逼近,她再?也无法忍受。
何平安捂着?脸,转身抵着?墙,像是笼中困兽,心里酸痛极了。
“不喜欢?”
何平安轻轻点头。
身后的男人贴近她,指尖触及她的唇,慢慢撬开了她的牙关。
他听着?她微弱且压抑的哭声,嗓音微冷:“你?是不喜欢灯,还是不喜欢送灯的人?”
陆流莺把她拖到巷子里, 鬓发微乱的女人缓缓抬眼。
她狠狠擦着眼泪,方才的软弱似乎都消失了,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漠。
抵着她的年轻人这时候笑出了声, 竟轻易就放过了她。
“小平安真?是会演,刚才?哭得?那么可怜,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陆流莺是什么流氓纨绔呢。”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不过……”
“你如今的处境, 可由不得?你来选。”
晚风拂柳,近水的巷子里漫着一股水腥气,他抬手撩开她耳边的碎发,目光落在女?人明艳动人的眉眼上,忍不住落下一吻。
“我对你还不够好?么?”陆流莺问她。
何?平安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裳,再抬头,朝他嫣然一笑:“你要是真?对我好?, 就把小渔儿找回来。”
“她有自己的亲爹, 我何?苦去做这个便宜爹。”
陆流莺穿着素白宝莲纹直身,抬手轻轻将她眼眶边的水渍擦干净, 动作很是轻柔。
他最讨厌何?平安哭了。
而何?平安被风一吹, 心底那点伤感暂时被压了下去。
她跟着陆流莺回去, 一路上强打着精神?,为自己想?着日后的出路。她若是孑然一身, 大?不了就跟陆流莺拼掉这一条命罢了, 不过有女?儿后, 何?平安不想?她跟自己一样?,没有娘, 被人欺负。
这些男人不愿意给?她银钱,无外乎是怕她有了银子跑得?无影无踪。
何?平安一路摸爬滚打至今, 也不是什么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银子还可以再赚,当下还是要先稳住陆流莺。
回去的路上,何?平安拍了拍脸,拉着他去了酒馆。
“不是戒酒了么?”陆流莺坐在破败的小酒馆里,看?着四周。
昏黄的灯笼洒下一片朦胧的光,几个闲汉一边喝酒一边乱瞟,穿着水蓝薄衫的女?人晃了晃酒水,仿佛是没有丝毫的察觉。
“从前在浔阳,我就是喝醉了才?撞见你。”何?平安将杯盏满上,微微笑道,“因为你,我才?决定戒酒,不过日后你我成?亲了,还是要破戒,我想?择日不过撞日,不如今日喝个够。”
陆流莺心头那点不悦,因她这句话散了个干净。
他捏着杯盏,和她碰杯,一杯又一杯……
这酒水滋味一般,她舔着唇,意犹未尽,眼神?仍有七八分的清明,反观陆流莺,他长年累月下榻在风月之所,竟是个酒量极差的人
何?平安支着手,见他皙白的面上浮着醉醺醺的酒意,说话也不应了,便伸手摸他的袖子,找钱袋去结账。
陆流莺闭着眼,察觉到她的动作,任由她去。只等她付过钱,往她身上一赖。
夜幕下,男人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她身上,几乎快把她压趴下了。
何?平安走得?慢,直至快二更了,才?到住处。
如今搬离了南馆,鸣玉也跟着出来,他远远就听到何?平安沉重的脚步声,已经开了门。
被压弯腰的女?人正闷头往前走,陆流莺静静看?着她,余光瞥见鸣玉,又重新闭上了眼,将浑身重量都卸了下来,何?平安一时走不动路,差点被压趴下。
她喘了口气,吃力地抬起头。
鸣玉忙过来扶人,尚未走近,他就嗅到一股酒味。
何?平安话都说不出来,等鸣玉扶起了陆流莺,她才?缓缓直起身,反手锤了锤腰,嘴里抱怨道:“再也不跟你出去了。”
“不、许。”
醉醺醺的年轻人伸手抓住了她,又抱住了她的脖子。
温热的气息扑洒在耳朵上,何?平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缩了缩脖子,朝鸣玉求救。
吃过她一次亏,鸣玉轻轻摇了摇头。
“我去煮醒酒汤。”
他匆匆离去,枇杷树下,何?平安被陆流莺紧紧抱着,他身上的肌肤滚烫似火,如今蹭着自己的脖颈,身上的酒味混杂着甜腻的茉莉香,闻着让人心慌意乱。
何?平安盯着鸣玉离去的背影,心跳飞快。
她抓着自己的领口,未几,一手用力推开陆流莺。
醉眼朦胧的年轻人悄然一笑。
“都已经生过了孩子,也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年,怎么不许我碰呢?”他微微眯着眼,似开玩笑道:“你不会是想?着顾兰因?”
何?平安摇了摇头,警惕地看?着他。
陆流莺抬手,手指抚过她的脸颊,无奈笑道:“以后不许劝我喝酒了。”
树下的女?人嗯了一声,他听着声音,心头像是被风拂过。
“那些酒馆以后不要去了,里面的汉子又脏又臭,看?着你时,分明是心术不正。以后要喝酒,让鸣玉买回来,就在家里喝。”
何?平安乖乖点头,陆流莺又一把拥住她。
半夜沐浴之后,他酒意上头,挨了枕头便昏昏睡去,一旁的女?人侧身撩开帐子,天不知何?时落雨了。
屋檐下的羊角灯照出残碎的影子,风里隐约传来了南馆的琵琶声。
何?平安望着朦胧的灯光出了神?。
陆流莺迟早都要碰她,这要是在五年前,她一点都不会抵触,可在药师崖的那五年,阿丑替她抹平了身上的许多疤痕,差点都让她忘记了床上那些被人折磨的记忆,她像是从未经历过那一段令人屈辱的婚事,仍旧是乡野里为生计整日忙忙碌碌的何?平安。
男人找女?人,有几个是真?心的呢。
何?平安想?着自己的女?儿,终于是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天色阴沉,扬州城里细雨绵绵不断。
何?平安早间起来梳洗打扮,昨夜里放在妆台上的钱袋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匣子的珠钗。她笑了一笑,日午打着伞,跟鸣玉出去买鲜鱼,路过昨夜里喝酒的那家酒馆,老板似乎还认得?她,朝她多看?了好?几眼。
趁着鸣玉在附近的鱼市挑鲜鱼,她又折返回来,面相憨厚的男人将昨夜多给?的银钱悄悄塞给?她一半。
何?平安才?接过来,身后便有人寻她。
鸣玉身侧的小厮脸上挂着笑,嘴里道:“姑娘真?是让人好?找,这是在买什么呢?”
“嘴馋了,正要赊两壶酒,你就来了。”
那小厮掏钱给?她买酒,因怕她使诈,便在屋里又跟老板闲聊了几句,打听她方才?的行?踪,见她没有往别处去,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屋檐下,何?平安喝着酒,不多时鸣玉便过来了。
他轻轻扫了一眼,嘴角微微翘起,瞧着屋檐下的女?人,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
“只是买酒喝?”
鸣玉这会儿却又摇头装不知道。
他在何平安身上吃过一次亏,当初她跑了,自己受了不知多?少?罚, 要不是看在自己这些年忠心耿耿的?份上,陆流莺早早赶他走了。
如今何平安回来, 陆流莺不知道她的心思, 鸣玉可清楚的?很。
他撑伞偏向她, 小雨淅淅沥沥,何平安看着他竹篮里的?河鱼,又想?起自己的?女儿。
将近有两个月不曾见到小渔儿,也不知道?她在京城过的?怎么样?。
何平安这些?日子快把扬州城的?庙都拜了一遍,只求顾兰因对孩子存一点善意。
路上鸣玉罕见地问起她的?女儿,何平安夸了一路。
快到巷子了,鸣玉放缓了脚步, 终于问道?:“她和你长得一点不像, 你就没有怀疑过她的?身世么?”
“孩子长得不像父母,也没什么奇怪的?。”何平安伸手?探到伞外, 见雨变小了, 离他远了些?。
“你能想?得通, 只怕别?人想?不通。”
何平安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她一个人走在前?面, 再也不说话了。
小渔儿生得丑, 没几个人喜欢她。
顾兰因更不会护着她。
自己不在她身边这不知她受没受欺负。
当初她生产的?时?候, 是鸣玉陪在身边,孩子呱呱落地, 她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就被稳婆抱了出去?。后来鸣玉告诉她是个女儿, 她高兴的?不得了。
她养了五年?,这里头的?感情外人怎么会知道?呢……
六月天,淅沥沥的?雨水驱散了一部分暑气,院里的?枇杷树下,落了好多?黄澄澄的?枇杷果儿。
院子的?主人午间从外回来,衣袂泛着潮意,他进了净室,解衣沐浴,小丫鬟们备好水都退了出去?。
他低头擦洗着脸上的?胭脂,不妨身后传来脚步声。
“出去?!”
走到净室的?女人低笑了一声。
陆流莺微微一诧,他扭头看去?,何平安歪着头,打量他堆放在一起的?衣裳。
“这些?衣裳真好看。”
她眼中秋波微漾,乌浓浓的?发髻随着她拔钗的?动作,如瀑一般垂落下来。
“何平安?”
陆流莺目光凝住。
对他不冷不热的?女人,今日像是开了窍。
净室里门窗紧闭,水汽氤氲,净室外,不知何时?风雨大作。
她解开了衣裳,朦朦的?日光被窗纸滤过,洒在她雪白的?肌肤上,让人挪不开眼。
陆流莺缓缓伸手?,迎着她的?目光,轻轻落下。
像是摸到了一块温润的?白玉,触手?滑腻。
“你想?通了?”他喉结微微滚动,嗓音低沉。
那身女装穿在她身上,一点也不合身,她沉默着将腰带抽开,用力勒住他的?手?。
腕上的?疼敌不过心里那股隐.秘的?快.感,陆流莺眼神沉了下来,竟有些?难以自.持。
温热的?水波里,他想?要使尽浑身解数来取.悦她,可何平安捧着他的?脸,先?低下了头,他微微有些?恍惚。
腰上一沉,她闭着眼吻在他的?唇上,渐渐深入。
乌发浮在水上,丝丝缕缕,未几,陆流莺挣开腕上绑缚的?腰带,反客为?主,水波晃动得厉害。
她手?指攀着他的?肩膀,蹙着眉,终于开口道?:“我们回京城,我嫁给你。”
陆流莺似乎不曾听见,他垂着眼帘,用力掐着她的?腰,良久,轻声道?:“我也想?要一个女儿。”
何平安不语。
陆流莺笑了一声,贴着她的?脸颊,缓缓道?:“你被顾兰因调.教成这般模样?,勾.引我,还想?再替他守贞不成?”
何平安被他提起往事,像是被针刺到了痛处,她垂着眼帘遮掩住眼中那一抹暗色,淡声道?:
“我生育困难,一切全凭缘分。”
“他可以,我也可以。”
何平安看着水中破碎的?倒影,咬着唇,不肯再出声,窗外雨停了,她想?着小渔儿,喘着气,强打起精神,再次催他回京。
陆流莺不置可否。
等到她开始挣扎时?,他才道?:“明日就走。”
何平安被他紧紧抱坐在怀里,眼角发红,陆流莺看着她脸上的?水珠,轻轻吻过。
原先?他最讨厌何平安哭,可此时?此刻,他心里却生出一丝异样?的?快.感。
他再也不哄她了,像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陆流莺开始变本加厉。
日午净室里水声不断,鸣玉做好午膳,听到正?房里的?动静后,颇识趣地走开了。
等到了傍晚,见饭菜都凉透了,两人还没出来,鸣玉便让宅子里的?丫鬟收拾东西。
他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天也将近二更,陆流莺推开门,出来告诉他明日启程回京。
鸣玉一夜未睡,第二日天一亮,他便找了个大夫来。
屋里何平安果然还在昏睡,女大夫看诊之?后,留下涂抹的?药膏,陆流莺望着何平安身上的?斑痕,动作轻柔,隔着窗,日头渐渐升起,墙外传来市井间的?喧闹声。
一行人真正?动身,已经?到了午后。
何平安坐船去?京城这一路且按不表,只说京城的?六元巷子,今日天气甚是晴朗,教书的?先?生因家中有急事,给何渔儿放了几天假,她闲来无事,离开了自己常住的?小院子。
府里的?小丫鬟明面上都喊她小姐,可背地里,谈起她,总有说不完的?闲言碎语。
任谁也想?不到,仪容俊雅的?家主竟有这么个丑女儿。
小渔儿一个人在府里乱逛,走起路来东张西望,见有人来了,扭头就走,不愿与人正?面打招呼,这般走了一盏茶的?工夫,忽然止住了脚步。
原来是花园的?亭子里,坐着一个男人。
而顾兰因今日休沐,一个人在花园里坐着看琴谱,不曾察觉到身后有个黄毛丫头。
小渔儿躲在树后,她知道?这是自己的?亲爹,也知道?他并不喜欢自己,一时?不敢靠近,只敢远远看着。
不多?时?,那边的?月洞门里进来一个女人。
小渔儿看着她的?打扮,就猜到这是丫鬟们嘴里常说的?青姨娘。
“你怎么回来了?”
顾兰因头也不抬,翻着书页,听她扑通跪下的?声音,不觉笑了一笑。
“那位宋大人不喜欢你?”
他丢开琴谱,终于看了她一眼。
青书跪在地上,膝行到他腿边上,哭道?:“宋大人的?大娘子容不下我,每日非打即骂,我实在受不了,适才逃回来,求家主看在昔日的?情分上,还把我要回来罢。”
“情分?你我有什么情分?”
第102章 一百零二章
这两年里, 青书辗转多人身?侧,顾兰因但凡要笼络人心,遇上不好钱财只好色的人, 第一个就把她送上门。
青书整日浓妆艳抹,到如今已经盖不住她通身上下的憔悴了。
她今日求到顾兰因跟前?, 听?他说完话, 面上留下两行泪, 再也?不言语了。
顾兰因把她推开,要叫人把她送走?,青书却像是认命了。
她咬着唇,眼里都是血丝,也?不知多久没有睡个好觉,如今瞧着他绝情的模样,心终于?碎了个彻底。
“我若是知道你救我, 是为了把我当成玩物送出去?, 那一日我绝不会答应跟你走?。”
顾兰因垂眼看着她可怜的模样,无动于?衷。
“你有得选么??”
青书拔下头上的簪子抵住自己的脖子, 顾兰因见状, 笑道:“你以为死在我面前?, 我就会难过??愧疚?后悔?”
青书咬着牙,指节用力?得泛白。
顾兰因静静瞧着她的眼, 虽不说话, 意?思却很明显。
“怕死还来威胁我?”
青书狠狠闭上眼, 终于?舍得下手。
扑通——
尖锐的簪头插入脖子,一瞬间血都喷了出来。
穿着素净的少女一头栽在地上, 垂落一边的长发黏着脖子,燥热的日光下, 那一滩血刺眼极了。
树后的黄毛小丫头下意?识捂住半边眼睛。
顾兰因望着自己衣袂上的血点子,起身?便要离开,临走?前?他朝不远处喊了一声,沉秋从抄手游廊的拐角走?出来,见另一头的大树后头还藏了个黄毛小丫头,一并捉了过?去?。
顾兰因本要走?了,见着小渔儿,笑了一声。
眉目清隽的男人逆着光,笑意?温柔,可小渔儿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个劲往沉秋怀里缩。
“怎么?不去?读书?”
小渔儿怯生生看着他:“先生回、回家了,给我放假。”
不远处的男人温声道:“你来读书也?有两个月了,等会我来考教你的功课。”
小渔儿抖如筛糠,不敢直视他的眼。
先生教她读书,总说她是驴脑子不开窍,两个月下来,连《幼学琼林》都背不出几页。
沉秋看着少爷走?远了,轻轻把她放下来。
小渔儿走?了几步,正对上地上的尸体,呀了一声,连滚带爬朝反方向跑。
到了自己的琼珠院,黄毛小丫头翻箱倒柜找自己这些天写的大字,企图博得他的一点好感,让他知道自己读书写字其实很认真。
而琼珠院的小丫头看她满头大汗,慌慌张张,笑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小渔儿问道:“我些的那一沓大字呢?”
名叫樱草的丫鬟打开她屋里的柜门,翻找一通后拿出皱巴巴的一叠竹纸。
“是这些么??”
小渔儿抢到怀里,松了口气。
她把书、砚台、镇尺等等一些桌上有重量的,全都压在纸上,转身?又去?换衣裳。樱草见她如此,好奇道:“这是怎么?了?”
小渔儿喝了口水,不断翻着自己那本《幼学琼林》,害怕道:“我爹要来查我的功课。”
“家主他可从来没有踏足过?这里一步,是哪个丫鬟骗你的罢?”
小渔儿摇了摇头,想?着自己花园里看到的画面,手指发抖,一双黑溜溜的眼盯着她,小声道:“我爹平时?生气了会是什么?样的?”
“还从未见过?家主生气呢。”
小渔儿苦着脸,努力?看着书上的字。
不知不觉就到了日中。
外面传来生人的脚步声。
樱草本以为小姐在开玩笑,没想?到出门去?看,竟真是家主来了,她一时?呆住。
顾兰因望着琼珠院里的摆设,目光最后落在桌案后那个黄毛小丫头身?上。
她跟何平安一点不像,想?来是生产时?被人调换了孩子。
樱草被身?后的丫鬟喊醒,手忙脚乱去?倒茶。
顾兰因在正屋东侧改出来的小书房里,小渔儿把写的大字都摆在他面前?,忐忑不安地站在一旁,结结巴巴道:“这是、两个月先生给、给我布置的课业。”
“书背到哪里了?”
顾兰因坐在官帽椅上,随手抽出她那本卷边的《幼学琼林》,开始抽背。
小渔儿:“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气之?轻请上浮者为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