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平安见他远去的背影,不自觉松了口气。
这一路,她总觉得小猫有些变了……
李小猫将人送到九章村, 扭头往县城方向去。
春末天已渐渐燥热起来,沿途树木葱茏,蝉声不断, 少年戴着斗笠,进了城却没有去找游若清。
他望着县城里沿街大大小小的铺子, 先去了行院里, 而后便去找当铺。
县城里的当铺, 全是徽州的朝奉,少年进门后不说废话,将京城里带出来的一块莲心玉佩丢到柜台上。
那?柜台后的男人只瞧了一眼,立马走出来。
“你可总算来了。”
李小猫朝外面抬了抬下巴:“说好的五百两,兑。”
模样憨厚的男人笑了笑:“少爷说了,真等见到了人,再把那?剩下的给你结清, 这会儿您请喝口茶, 我们去那?村里看?看?。”
李小猫:“速去速回?。”
看?着男人招了几个人骑马离开,李小猫呷了口茶, 四处打量。
当铺里柜台后又换了个人。
少年修长的手指按在刀鞘上, 一双长眉微微挑起, 日午的影子?罩在门外,他嘴角慢慢扬起一个笑。
李小猫出山将近两年, 一路奔波, 在京城里一刀断了朋友的前程, 意外又捡了两桩大便宜。
那?一日他出了京城,码头上便要坐船南下, 不想岸边有人恭候他多时了。
穿着墨色狐裘的男人迎着风雪,用唐刀拦去他的方向, 面上笑意良善,说是要请他喝茶。
李小猫前脚打残了朋友,如今便被?人堵在这里,他下意识生出敌意,二话不说先拔刀。
他手中?的苗刀乃是阿丑师父生前的遗物,刀长五尺,隔着这样的距离,这样的莽夫一刀劈过去,杀力巨大。
李小猫以为?男人会躲,不料他拔刀的速度更快。
鸣玉的唐刀不及他长,不及他重,此刻尤显得灵巧。
空气里一声清越的刀鸣之后,鸣玉笑道:“刀是好刀,人却不是好人。”
倒地的少年捂着胸口,洗得发白的衣衫上,多了一道脚印。
李小猫面无表情刀:“你不杀我?想做什么?,直说。”
“我家公子?请你喝茶,送你一份泼天的富贵。”
李小猫嗤笑道:“我虽笨,但也知道一个道理,天上不会掉馅饼。”
鸣玉刀架在他脖子?上,笑道:“天上掉不掉馅饼且不说,只是你这脑袋,怕是要保不住了。”
李小猫冷眼看?着他,鸣玉则看?着他丢出去的刀鞘,若有所思道:“你是从?哪来的?”
“你管不着,把刀拿下,我跟你走一趟。”
鸣玉退后一步,却是将他手边的刀踢远了些,跟着他的护卫趁机拿走。
李小猫见状,两根手指捏着颈边的刀刃,把头歪过去,鸣玉笑了笑,反手收刀。
码头边雪落纷纷,破旧的茶楼里,今日似乎被?人整个包了下来。
“到了。”
鸣玉叩开一扇门,雅间里,茶水烧沸了,闭目小憩的年轻人听到响动,缓缓睁开眼。
他问:“你认识何平安么??”
李小猫:“你要送我泼天的富贵?”
他打开手边的锦匣,诚意十足。
李小猫笑了。
带着锦匣的少年连夜坐船南下,先去浔阳揭榜,不想又意外看?见了熟悉的名字。
卖一次赚一次,卖两次赚两次。
“何姐姐这么?值钱?”
李小猫蹲在角落里,眨眼间,顺手揭下了那?张一千两的悬赏榜。
因此,本?该在去年春末就回?药师崖的少年,硬生生等到年底,专等京城里的那?位顾先生。
李小猫不愿让阿丑知道这件事,于是把何平安带了出来。
他两边同时报信。
这会儿看?着天色,李小猫见当铺里的人迟迟没有回?来,心里起了看?热闹的心思,起身便要离开。
当铺里有人盯着他,李小猫道:“顾先生?”
沉秋冒出头,朝他笑道:“坐不住了?”
李小猫伸了个懒腰,重新坐回?去且不题,只说九章村那?头,何平安带着女儿去娘的坟上查看?。
母女两人到了坟头,见那?石碑果然倒了,不过不像是被?雷劈的。
何平安把边上翻开的黄土一点一点推回?去,想着得亏最?近没有下雨,不然大雨把泥都?冲开,这时候棺材都?要露出来了。
“谁这么?缺德!”
何平安又气又难过,何渔儿学着她的动作,嘴里还附和?道:“就是就是。”
母女两个人又把周围的杂草都?清了一遍,一番忙活下来,浑身的汗,身上也弄脏了。
何平安把倒下的石碑扶靠在松树边上,对小渔儿说:“这是我娘亲,就是你的奶奶,我跟你提起过的,快磕个头。”
小渔儿砰砰砰连磕三个,额头上都?是土,何平安弯着腰,拿帕子?给她擦了擦脸。
“都?脏成小花猫了,累不累,娘亲背你走。”
小渔儿咯咯笑道:“那?我就叫小花猫好了,跟小猫哥哥一样,我都?五岁啦!”
穿着水绿衫子?的女人蹲下身,小女孩就爬到她背上,脸贴着她的脖子?,乖乖地一动不动,偶尔扭过头,感叹道:“娘亲好香,今天我也要和?娘亲睡。”
“娘身上冒了一身汗,哪里就香了,你是不是饿了?闻见什么?都?是香的?”
小渔儿笑嘻嘻道:“是嘞,想吃馄饨,吃烤鸡,想吃小猫哥哥的糖。”
何平安拍了拍她的屁.股:“小花猫又变成小馋猫了,娘带你回?家。”
她按照记忆里的路线,过了竹林,去自己的老宅子?。
如今已经?过去了五年,何平安在外人眼里,几乎也失踪了五年。
她背着女儿,因为?宅子?偏,一路上也没见到几个人。
当初游若清把她的宅子?修缮过,五年的风吹雨打之后,粉过的白墙已然发黑了,院里花花草草无人打理,春末繁盛极了,迎来许多蝴蝶。
何平安没有钥匙,于是先把女儿放在墙头上,自己翻过墙去,再把她抱下来。
“娘亲,门是关的。”
何平安推了推,随后找窗户,反正是自己家,打不开窗就踹开。
母女两个忙了半天,总算进了宅子?。
何平安这一回?到家里,意外地高兴,这里摸摸那?里碰碰,见屋里家具都?很齐全,灶房里还有碗筷,抱着小渔儿就转了一圈。
何平安想烧点饭菜,屋里找了找,发现还有一点米,于是先在锅里煮着,趁着空隙带女儿出去捉鱼、摘野菜。
这一天夜里,两人就住在了这里,只是半夜的时候,何平安猛地惊醒。
院里似乎有声音。
何平安爬起身, 慢慢走近门。
门外的月光从缝隙里透进来,一门之隔,何平安感到一种久违的压迫感。
“是谁?”
春末的夜, 风暖花浅,女人的声音轻如呓语。
时隔多年, 他听在耳里, 恍惚间忘了她原本的模样。
他看着门缝里的一抹白, 最终抬手,敲门三声?,而后开口道:“是我。”
而何平安原本心?已跳到了嗓子眼,忽听到这两个字,无形中?像是得到了一道赦免。
只要不是顾兰因?,是谁都好。
既然他能找上门,今夜四周已无路可逃。
何平安深吸了口气, 扭头看着熟睡的小渔儿, 她轻轻把门拉开。
月光如水,今夜万里无云。
披着春衫的女人几步下了台阶, 一把抱住他。
“夫人走的绝情, 如今想玩什么手段?”
抱着他的那双手愈发?用力, 来不及绾发?的女人脸埋在他心?口,一言不发?。
耳边的长发?被人挑开, 灼热的气息扑来, 她眼睫微微一颤
陆流莺穿着玉白云纱道袍, 手掌贴着她的腰身,低下头笑道:“你这样子, 就不怕你夫君知道么?”
“当?年受人胁迫,实属无奈, 我心?悦你,陆公子不是说?要娶我么……”
她慌不择言,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衣裳,声?音又?软又?甜,这叫陆流莺想起了扬州城里,她头回?勾引自己的场面。
他瞧着暗处,眼里带笑,嗓音温柔道:“你抬起头,再说?一遍,我就允你。”
何平安果然抬起了头,他能找到自己,那顾兰因?迟早也会找到自己。
这一次下山,仿佛只是从梦里醒过来了一般。
没有?上策,何平安不假思索,朝着陆流莺便将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很好。”
他抚摸着她的长发?,这般姿态似情人幽会一般亲密,何平安五年里从未与男人有?过这样的亲近,一时浑身都不自在,不过为了小渔儿,她将他抱得更紧,强忍着不适,喊了他一声?陆郎。
陆流莺眼里笑意渐深,半晌,朝后道:“顾大人可曾听清了?”
何平安一震,一颗心?轻易便被人掷到谷底,她手指微微在抖,下意识便要跳出去。
陆流莺紧紧抓着她的肩膀,抱紧她,目光落在墙边的阴影里。
一抹雪光渐渐映入眼帘。
原来那是一截刀刃,不过此刻就架在了男人的肩上。
穿着雪色直裰的男人姿容冷清,他在暗处不知被鸣玉逼着看了多久,此刻对上何平安那一张脸,他面无表情,眼里皆是嘲讽。
“这样的话,你也说?得出口,贱人。”
顾兰因?死死盯着她的眼眸,抬手抓住刀刃,因?为掌心?的疼,他微微皱起眉。
鸣玉觑着陆流莺的眼色,收了刀,抱拳道:“得罪了。”
顾兰因?像是没有?听见,他撕开袖子,咬着布条一段给伤口包扎。
末了,他抬头问道:“听说?你生了个女儿,女儿呢?”
陆流莺望着屋里那道矮矮的影子,亦是生出好奇的心?思,就要进门去看,何平安却?拦在跟前?。
“她在睡觉。”
陆流莺歪着头,朝那矮墩墩的影子招手,温柔声?道:“你爹来接你了。”
穿着中?衣的小渔儿缩在门后,一声?不吭。
她早就被外面的响动吵醒了,睁开眼就看见娘亲被人死死抓住,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有?何平安的呼喊,她不敢出去。
如今听人提起那个便宜爹,小渔儿一点儿不信。
药庐里,阿丑就跟她说?过了,她那个死鬼老爹坏事做多了,早早被雷劈了个焦烂。
她怎么会有?爹呢?
而何平安听陆流莺说?这话,又?看着顾兰因?,陡然间像是什么都明白了,惊恐至极,猛地就要把门关上。
“我在哪,小渔儿就要在哪!”
她进屋手忙脚乱把鞋给女儿穿好,拍了拍她的脸,叮嘱道:“那外面都是坏人,你谁都不要信。”
但还有?好多话没有?说?完,陆流莺便踹开了门,屋梁上灰尘簌簌落下,穿着水清衣衫的女人身子一僵,对着他,再也没有?半点柔情。
“她既然是顾大人的血脉,自然要认祖归宗,夫人要是不愿意,那就只能……”
“放你娘的狗屁,小渔儿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身上是我的肉我的血,跟他没有?半点关系!认什么族,归什么宗,她这辈子只有?我一个娘,谁也别想带走她。”何平安摇着头,把她死死抱在怀里。
陆流莺:“你不松手,就让那姓顾的一直缠着你。”
何平安眼睛发?红,忽然觉得自己方?才蠢极了。
早在自己不知情时,小渔儿跟她就像是货物一样被瓜分好了。
她原先?还想着攀附他,免得撞上顾兰因?,生不如死,如今看来,这两个人都是半斤八两。
陆流莺看着她怀里的小女孩,左看右看,有?些失望。
“你说?那样的话,正好叫他听见了,今夜若跟着顾大人回?去,只怕凶多吉少。可你女儿跟他是亲生父女,俗话说?虎毒不食子,料他是不会动手的,等日后有?机会了,我再接过来就是,你何必这样钻牛角尖?”
何平安一个劲摇头,余光瞥着窗外,希冀李小猫赶紧回?来。
殊不知就是他卖了自己。
小小的院子里,鸣玉仍旧看着顾兰因?,顾兰因?掌心?的布条已全部染了血,湿红一片。
他望着周围的花花草草,眼神阴沉。
李小猫将何平安的消息提早告知了陆流莺,顾兰因?来迟一步,路上遭了埋伏不说?,又?不曾带多人手,一路纠缠至此,身边成碧不在,一时拿鸣玉没有?任何办法。
不过陆流莺熟知他的秉性,今夜若是让他空手而归,只怕日后武英侯府不会再有?片刻的安宁。
他只要何平安,至于那个小女孩,让给他就是。
是以才有?方?才那一幕。
老旧的小院子里,顾兰因?迟迟不见二人出来,耐心?耗尽了。
“话还没说?完?”
他在来时的路上听鸣玉说?过,何平安当?年逃跑的时候怀了身孕,后来生了一个女儿。
他至今不曾有?子嗣,实在想不出,自己若是有?一个女儿,那该是什么样的。
若是像她,那自然最好。
顾兰因?死死盯着那扇门,良久,只见陆流莺抱着一个昏过去的小女孩出来,没有?何平安的影子。
顾兰因?看着那五岁的小女孩,见模样甚是普通,既不像何平安,也不像自己,不由冷笑道:
“这是你从哪里捡回?来的野小孩?”
第97章 九十七章
陆流莺将那小女孩抛过去, 笑着道:“这?要是我捡来?的?,方才在?屋里的?时候,就不用?打?晕她们母女再将人分开来?了。况且, 都说女儿肖父,你要是嫌她长得不好, 不如多想想自己的原因。”
顾兰因单手接住小渔儿, 低头再看一眼, 只觉得这?像个丑猴子。
“她叫什么?”
“你是她爹,等她醒了自己问就是。”
陆流莺抛了这?个小拖油瓶,浑身?轻松,他让鸣玉把顾兰因送走且不题,只说这?马衙乡的?另一头,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大夫!怎么样了?”
“你家三?郎这?一回怕是难救回来?。”
村头那个小院里,灯亮了一夜, 清早的?时候, 大夫背着药箱出去,不久, 那屋里全是哭声。
卧病在?床的?男人终于合上了眼, 他瘦得只剩皮包着骨头, 床边那个蓬头垢面的?女人紧紧抓着他的?手?,哭够了, 见他身?体还是热的?, 不死心, 又喊他的?名字。
“三?郎?三?郎?”
她低下头,脸贴着他还带余热的?掌心, 泪流满面。
这?五年陈三?郎为了家里的?生?计,东奔西走, 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但干什么赔什么,也不知道触了哪里的?霉头,一个月前跟人起?了争执,被人一拳打?趴下,他夜里爬回来?,大抵是吹了风,竟就染了风寒。九娘为了给陈三?郎治病,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但一切都是徒劳。
“冬郎、雪娘,你爹这?一闭眼,就再也不会?醒过来?了,快看看他……”
“爹明天就好啦,我看到周大叔染了风寒,快饿死了,睡了一夜,又好啦。”
“爹说,他这?是小病。”
九娘泣不成声,身?旁两个小孩懵懵懂懂,她一个人滑坐在?地上,看着闷不透风的?卧房,脸上苍老得厉害。
“娘,别哭。”
穿着灰褐短衣的?小男孩靠在?一旁,笨拙地用?袖子给她擦眼泪。
九娘嗓子干哑,余光看着自己的?女儿,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终于察觉不对,开始呜哇呜哇大哭。
九娘捂着脸,她原以为自己当初从顾家跑出来?,就已经是苦尽甘来?了,没想到还有今天。
若早知道有今天,她说什么也不会?再出来?。
看着陈三?郎死在?自己眼前,这?种痛苦难以言表。
就像是把她的?心挖出来?了一样。
昨天他还看着自己,今天就……
“三?郎,你一路走好。”
九娘爬起?来?,将自己仅剩的?首饰拿出来?给陈三?郎办后事。丧事过后,九娘一个人带着两个小孩,没有了积蓄,日子便一天苦过一天。
实在?没办法,她开始出去做小工做帮工挣些钱贴补家用?。这?一天乡里有人家摆寿宴,九娘起?了个大早去当帮工,日午众人吃过饭,她拿着食盒自己在?饭桌上捡了些剩菜。正要回去了,结果老远就看到一个小孩跌跌撞撞往她这?里跑。
九娘一愣,见他神色慌张,也顾不得手?里的?食盒了,挥手?喊他:“冬郎怎么了?!”
“妹妹、妹妹忽然昏过去啦!我我去找大夫,大夫不在?家,我想找人帮我,没人去我家,说……”他咬着嘴,眼睛微微发红,原来?村里人和?他家不熟,陈三?郎又是个倒霉蛋,时常惹祸在?身?,渐渐地,村里人都忌讳他家,不愿意进门,怕沾了晦气。
九娘就这?么一个女儿,当下就要结工钱回去,那家人找了钱给她,见她手?边上还有个唇红齿白的?小童,模样很是俊俏,看着讨喜,不由多给了半吊钱,嘴里还道:“你家这?孩子粉雕玉琢的?,像个小女孩,叫什么?”
“叫冬郎,冬郎,还不快谢谢伯伯。”
冬郎乖巧地喊了一声伯伯,见他这?一身?寿字纹衣裳,猜出他就是今天的?寿星,马上又说祝寿的?话。
主家看他这?样机灵,还不怕生?,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末了,似想起?什么,笑道:“你这?个冬郎,还真像咱们之前见过的?那位夫人,她说她丢了个女儿,你们要是家里拮据,不如去她府上碰碰运气?”
九娘这?些日子过得艰苦,骤然听了这?话,像是抓了根救命稻草,于是打?听道:“当真?那夫人家住哪里?”
主家想了想,给她大概指了个方向,随后捋须叹息道:“我看她那架势,不像是咱们本地人,也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马衙,你若要找,可?得抓紧了。”
九娘再三?谢过主人,带着儿子就往家赶,她见女儿脸惨白惨白的?,近来?瘦得厉害,立马就给她冲了一碗糖水。雪娘饿得面黄肌瘦,醒来?后闻着她带回来?的?饭菜香味,狼吞虎咽地吃。
九娘看着自己这?一双儿女,目光渐渐凝住,脑海里都是白日那家主人的?话。
她视冬郎为亲生?子,不过他确实是陈三?郎冬至那日捡回来?的?。
小小的?婴儿被绸缎襁褓裹住,冻得可?可?怜怜,连哭都不会?了,她跟三?郎找了大夫回来?,大夫说他这?孩子没有任何病。
若真是出身?富贵,为何会?被丢掉呢?
莫非是富家女眷的?私生?子?
九娘捧着冬郎的?脸,把他抱近,仔细地看他的?眉眼,慢慢地,竟生?出一种错觉来?。
她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一张脸。
只是时间过去了太久,九娘怎么也想不起?来?,她拍了拍脑袋,感觉只差那么一点?点?了。
冬郎白日也听到了老人的?那番话,见状,脸上有些不开心。
而?九娘只顾着想他的?身?世?,妄想攀到那位夫人,一时竟没注意他的?心情。
第二日,九娘带着就郎出门,顺着那位老人指的?方向,一路见人就问?,果然有了消息。
冬郎还没到上学塾的?时候,出来?的?少,那些人见他这?般模样,一个个都觉得稀奇。
“你儿子,跟那位夫人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或许冥冥之中有些缘分也未可?知,你家既然穷的?都快揭不开锅了,那就带着孩子去找找罢。”
“没有钱?我借给你。”
“我给你指了个路,要真是沾亲带故了,一定要来?谢我!”
九娘知道这?些人的?心思,一路走来?,终于拿定主意,要带着儿女上扬州。
冬郎听了她的?话,一个人闷闷不乐。
他对着镜子,做了个鬼脸,开玩笑似的?道:“娘,我不想去。”
“傻孩子,咱们家这?样艰难,你要是能抓住这?一桩富贵,以后你跟妹妹都能吃好吃的?,不用?饿肚子,娘也不用?这?样辛苦了。其实娘也不想这?样,还不都是为了你们两个?”
冬郎静静看着九娘收拾,一个人在?角落里待着,阴沉沉的?,听着窗外的?风声,他愈发沉默。
他跟爹娘长得一点?不像,村里早有风言风语,说他不是爹娘的?孩子。
如今九娘这?样高兴,冬郎想起?了年底村里人卖猪时的?场面。辛辛苦苦养了一年,到头来?只是为了卖更高的?价钱。
冬郎冷眼看着一旁傻乐的?妹妹,心里像是有一瓶醋打?翻了。
原来?九娘当初因为送走了一个女儿,心里愧疚,适才加倍地爱护自己剩下来?的?一个女儿。可?这?落在?冬郎眼里,就是偏心偏到姥姥家了。
穿着粗布短打?的?小童一个人回了自己的?小床上。
九娘没有来?哄他,他夜里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想着白天的?事,冬郎一个人蹑手?蹑脚下了床,推门去灶房把陈三?郎给他做的?小斧头拿出来?,就放在?枕头下面。
果然,约莫到后半夜的?时候,家里院子有了异动。
冬郎光着脚下床,躲在?床底下。
他看着到自己床边的?那双大脚,忆起?了一个白天为九娘指路的?男人。
他借给了九娘路费,说等着她认亲之后再来?还钱,还问?起?九娘住在?哪里。
九娘感激他,竟就告诉了自己的?住址。
冬郎在?一旁觑他,下意识觉得自己被野狗盯上了。
见他在?自己床上翻东西找不到人,转身?就要去妹妹那边,冬郎拿着手?上的?小斧头,瞅准了,朝他后脚脖子的?脚筋那儿一斧头挥过去。
“啊——”
九娘从梦中惊醒,黑暗里看着儿女的?房间,一口气喘不上来?。
男人的?痛呼声越来?越大,掺杂着女儿的?哭喊,九娘强撑着起?身?,连滚带爬赶过去。
只见那屋里满地的?血。
“冬郎!”
被砍断一边脚筋的?男人疼得跌坐在?地上,他身?边就是一个拿着小斧头的?小童。
他皙白的?脸上在?滴血,一双黑沉沉的?眼死死盯着人,见九娘进来?了,他松了口气。
只是这?一幕落在?九娘眼中,叫她猛地想起?了一个人。
九娘把冬郎的脸擦干净, 让他把妹妹带出去。
那地上的男人见事已暴露,本还想威胁九娘,谁知道孩子出去后, 九娘拿着那把斧头,朝他脑子就砍下去, 动作利落, 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冷静得可怕。
“我当你是个好人,是你逼我?的。”
“毒妇……”
她见他还没死透,连忙又补了两?下,直把人砍死才罢休。
门外,小?童捂着妹妹的耳朵,透过门缝,看到一地的血。薄薄的月光驱散了些许黑暗, 面貌平庸的女人, 在他印象里一直温柔的母亲,现?下露出极为狰狞的一幕。
冬郎收回视线, 抱着妹妹小?跑着去九娘的房间。
九娘趁夜, 收拾完这?一屋的血迹, 而后在男人身上绑了很?多的石头,将人丢到了茅坑里, 这?一切做完了, 天也亮了。
她抬头看着山后升起?的日头, 慢慢地改了主意。
三日后,本该去扬州的母子改道去了徽州。
原来九娘谎称陈三郎死了, 她一个人带着一双儿女生活太?艰难,要去投奔扬的亲戚, 她将房子贱卖给村里一户人家,不敢多留。
而那个被她砍死的男人,直到一个月后才被人发现?,彼时九娘母子三人已经到了徽州,应捕追到扬州,一无所获且不题。只说楚江村,今日下了大?雨,树林间飒飒雨声不断。
风尘仆仆的妇人牵着儿女的手,躲进楚江村附近的一座将军庙里。
她离开这?里多年,如今循着记忆到了老地方,望着周围熟悉的环境,九娘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在他耳边小?声道:“娘教你的,你都记得了么?”
冬郎乖巧地点了点头:“等会?进了大?宅子,看见一个老爷爷,就跪下磕头什么也不说,可要是看见一个贵太?太?,就流眼泪,说自己是她孙子。她要问起?来,我?就跑出去。”
“好孩子,一定要记好了,从现?在开始,我?不是你娘,你娘是顾家的少?奶奶,赵婉娘。你是我?五年前在河边洗衣裳,意外捡到的弃婴,我?因为心生不忍,所以抱回了家养。这?是信物,是你娘给你的信物,你拿出来他们就知道了。”
九娘将自己临走前在马衙赎回来的一根簪子塞给冬郎。
九年前她从顾家离开,少?奶奶赠了她许多首饰,那些首饰都有登记在册,打造的匠人也绝非等闲之辈,样式十分精巧,别出心裁,一眼就能认出来。
顾家人要是怀疑他的身世,这?根簪子就是一个很?好的佐证。
九娘看着冬郎,粗糙的指腹描摹着他的眉眼,脑海里浮现?出了少?奶奶当年的相貌。
若不是母子,这?世间怎么会?有长相如此相似的人呢?难怪她那时候总觉的冬郎这?孩子眼熟。
等雨停了,九娘将冬郎送到楚江村附近,自己抱着女儿,把他往前推,殷切地看着他的背影。
背着她,越走越远的小?童过了石桥,慢慢地放缓了脚步。
一入村,就有人盯着他看,问他是谁家的孩子。
冬郎扯了扯自己的衣摆,谁也不理,进了村就按照九娘先前说的,往南边一座三进的宅子去。此刻正值傍晚,顾老爷在家中用晚膳,他家中时常有孙儿辈的小?孩过来逛,今日不过一个抬头工夫,便见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童哼哧哼哧跑了进来。
等他近了,顾老爷才发现?这?是个生面孔,不过这?嫩生生的样子,叫他想起?一个人。
顾老爷望着冬郎,笑着朝他招了招手这?:“咱们认识么?你是谁家的孩子?可曾吃饭了?”
穿着粗布衣裳的小?童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下,先磕三个头。
这?倒把顾老爷吓了一跳,心里觉得不对劲,起?身就要拉他。
“你为何要给我?磕头?”
冬郎余光瞥着四周,闷声不语,不过他跟九娘走了一路,午间也不曾吃过什么,这?会?儿闻着桌上的饭菜香,肚子竟开始咕咕叫。